樂彌摩帶着一包故事,秦嫺帶着一本寫滿夢境的筆記本,一起來到克拉克療養院。
密陀市小到沒有專門的精神病院,卻有一座私人建立的療養院,專門收留精神病人。樂彌摩以前沒有接觸過這些地方,最近才覺得密陀市真是有各種不合理的地方。
他胸前掛的牌子不足以讓他走進房間,樂彌摩只好在玻璃窗外看着裡面的秦嫺和黃昆吾。
秦嫺再一次檢查錄音筆的電量。
其實沒必要這麼做,給電池充電是她昨晚的頭等大事,不僅充好電,還特意帶了備用電池。而且十分鐘內,她已經是第五次檢查電量。讓不明就裡的人看見,會以爲神情焦躁、精神緊張的她纔是病人。
“昆吾。”秦嫺終於開口,聲音澀澀的,“你給我講過很多故事,現在能不能告訴我,豆芽巷在哪裡?”
黃昆吾沒有反應。秦嫺一字一句又問一遍。他彷彿這才聽見,豆芽巷三字入耳之後,震得他的頭狠狠哆嗦幾下。
“你去過嗎?”秦嫺輕柔地問,“哪一家是你光顧的店鋪?你要求哪種幸福?”
黃昆吾緩慢地搖頭,持續搖了幾分鐘,神情像沉浸在一首歌裡,樣子很像幻聽加重。搖着搖着,他開始哼唱。旋律寧靜而悲傷,像是一首不太熱門的世界名曲,秦嫺覺得熟悉,但說不出曲名。
在秦嫺感到失望的時候,黃昆吾利用吟唱的間隙恍恍惚惚地回答:“沒去過。”
“那是誰把豆芽巷的故事告訴你?”
“雁吟。”黃昆吾邊唱邊擡頭看着秦嫺微笑,大大的眼睛彎起來,目光暖得像暮春的天氣。
秦嫺早已領教他天馬行空的想象力,可還是爲這回答吃了一驚。她以平緩堅定的聲音說;“昆吾,我認識蘆雁吟。”黃昆吾對這句話沒什麼特別的反應。秦嫺繼續說:“我昨晚給大學裡的朋友打電話,問了蘆雁吟的事——她的事,很出名。你告訴老樂,她死了。可是她沒有死。蘆雁吟是失蹤了,對嗎?”
“雁吟沒有失蹤。”黃昆吾樂呵呵地笑起來,“我知道她在哪裡。”說到此處,他的額頭忽然籠罩陰霾,重得讓他垂下頭,歌也唱不出來。
秦嫺又看一眼錄音筆的電量,好聲好氣說:“你知道蘆雁吟的下落,告訴我好不好呢?她的父母還在找她。”
“她不會回來。”黃昆吾懊喪地喃喃,“她不會離開那地方。”
“那地方?是豆芽巷嗎?她也去過豆芽巷?”
“不。”黃昆吾有些沮喪,有些心痛,清清楚楚地回答:“她在馬蹄街。”
秦嫺被他弄糊塗,“馬蹄街是……”
“散佈不幸的惡魔之家。”昆吾飛快地接續她的話。“這世上有人以給人幸福爲目標,就有人以賜人不幸爲己任。前者通常被尊稱爲神仙,後者一般都叫魔頭。有一羣魔頭,住在一個叫做馬蹄街的地方。”
秦嫺不由得神色一凜:黃昆吾開始描述另一個地方:馬蹄街。
豆芽巷是昆吾對一類事物的寄託,裡面充滿了昆吾認爲善美、助人的意象,隨着病況嚴重,他會不斷充實這個理想國,所以豆芽巷的店鋪越來越多。漸漸的,他把自己也封閉在裡面。秦嫺認爲,當病況加深到一定程度,黃昆吾會開始創造敵人——美善的敵人,豆芽巷的敵人,黃昆吾心智的敵人。
現在對立的意象出現了。馬蹄街,不幸的聚集地。如無意外,他會嘗試擊敗它,在這過程當中他會責難自己,挑戰自己的是非觀,思維也會更加錯亂。
“馬蹄街在哪裡?”秦嫺小心翼翼地問。
黃昆吾不假思索地說:“U形的馬蹄街就在豆芽巷隔壁,U字凹回去的那一塊,正包裹着豆芽巷的那顆“豆”。雁吟說,不幸和幸福從來只有一線之隔。”他頓了頓,忽然衝秦嫺嫣然一笑,“雁吟還說,我不能相信你,你不是真正的醫生。你應該相信我。”
秦嫺不爲他的言語打擾,在“馬蹄街”旁邊寫下一些藍色筆跡。
聽過蘆雁吟講過的故事,秦嫺以爲黃昆吾很愛失蹤的蘆雁吟,可是他用惡魔來定位雁吟在他幻想世界裡的形象。秦嫺不禁問:“雁吟做了什麼事,變成惡魔?”
黃昆吾緊緊閉着嘴,像是打定主意拒絕回答。
“昆吾,你要說出來。”秦嫺這次沒有說“這樣我才能幫你”,她不知何時開始動搖,不敢肯定能否幫上他。
不知何時,她模糊了自己的目的。也許不是爲了幫他,只是爲了弄明白,那個世界是不是真的存在。
黃昆吾露出半哀半憐的目光,像哄任性的孩子似的對秦嫺說:“聽別的故事好嗎?”
秦嫺怔了怔,柔聲說:“好吧,我不問雁吟做了什麼。但我很想知道,你們是怎麼再見面。什麼時候,什麼地方。”
黃昆吾聽了她的要求,彷彿聽到小孩子追問公主和王子的邂逅,認真地回答:“就在那天啊!那個重要的日子。”
“你是說……”
“6月24日。”黃昆吾閉上眼睛還在微笑,又開始哼那首歌。
“6月24日是……”秦嫺險些咬到舌,終把話頭打住。
是他夢境筆記的最後一頁。
是案發當天。
黃昆吾唱了一會兒歌,思維突然跳回來。“你問的是那個故事吧?”他嘴裡冒出一句沒頭沒腦的話。
秦嫺沒有問任何故事,可他不知道想起什麼,也不知是在什麼時候、什麼幻想中被人提問。黃昆吾自顧自地說:“那個故事確實是個很重要的故事,應該告訴你了——可是它還沒有結束。”
秦嫺來不及插話,黃昆吾帶着少許愧疚說:“傅玲瓏的故事,早就該告訴你。可是還沒有結束……既然你一直想知道,我可以先講開頭。”
傅玲瓏!
秦嫺和房間外的樂彌摩同時一驚。
找了這麼久,問了這麼久,黃昆吾終於說出一個靠譜的名字。
案件中的關鍵人物,傅玲瓏。
黃昆吾頭向後仰,任憑繚亂的頭髮覆在眼前。“你知道,飛向死亡是什麼感覺嗎?傅玲瓏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