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湖心亭。
傾倒一地的醇釀宛如琥珀生光,飄蕩的酒香幾欲醉人,隱約混着一絲旖旎的情.欲。蕭晸的吻猶似千軍萬馬,狠狠掃蕩而過,雲桐癱軟得站立不住,只緊緊攀着他。
他滾燙的脣這時卻牽着銀絲,緩緩地離開了她的鎖骨,轉而將他的額,溫柔地抵上了她的。鼻尖相觸,那一瞬,竟滿是令人悸動的溫情。
她深深望進他的眸。
月色皎皎,映着湖水波光粼粼,也映上了蕭晸那一雙幽深如潭的黑眸,恍若無底深淵,叫她深陷其中,越發無可自拔。原本蒙着一層氤氳醉意的深瞳對上了她的雙眼,那樣呼吸可聞的距離,她甚至能看見自己倒映在他眸中那嬌媚迷亂的模樣。
然而,覆在胸前的大手卻倏然一僵,蕭晸的眼中浮現出震驚。
“雲……桐……”
纏在身上的桎梏猛地鬆開,蕭晸的氣息還縈繞在她的周身,他的溫度卻遠遠離她而去。她呆呆地望着他踉蹌往後跌去,耳邊是他微微顫抖的聲音:“怎麼是你?”
怎麼是你?
雲桐大慟。溫婉清妍的臉龐輕輕笑開,卻掩飾不了滿心的悲涼,滿眼的淚水。
萬箭穿心可有她此刻的痛?
呵,什麼若他要,她便給。她怎麼就忘記了,既使她願意給,蕭晸要的,卻從來不是她!
因爲,她只是雲桐,因爲,她永遠代替不了他心心念唸的瓔珞!
“雲桐……我冒犯了你……我對不住你……”月光下,蕭晸臉色蒼白如紙,她直至那時候才知道,原來一個人也能有如此深切的悔恨愧疚。她立在原地,怔怔地望着他,她想告訴他,她是自願的,她不怪他,哪怕他認錯了人,但她真的不怪他。
可是,蕭晸不給她這個機會。在她開口之前,他突然拾起了酒壺,狠狠往地上一摔。
“哐啷”聲響,酒壺支離破碎。
一如她的心。
蕭晸拿起一個尖銳如錐的碎片,瑩亮的白瓷在月色中流光婉轉。雲桐猝然回過神來,模模糊糊意識到他想要做什麼。
“不要!”她失聲驚呼,衝上前去,卻仍是慢了一步。
“嗤”的一聲,碎片已然深深扎進了他的右手手背,洞穿掌心。
“失德之罪,蕭晸還你。”
殷紅的鮮血汩汩流出,沿着桌角,嘀嘀答答滴落,染紅了一地青石板,血色瀲灩。
以雲桐醫術,她看得出來,這一下,他的確下了狠勁。他的右手,只怕會廢。
眼淚如何還能止得住?雲桐手忙腳亂地按住他的傷口,醫術卓絕的女神醫此刻竟慌怕得不知所措,只是不斷掉着眼淚,哽咽道:“你爲什麼……”
眼淚滴在蕭晸手上,暈開了血珠,他又是一震。
“是蕭晸禽獸不如,對不住你。”他輕輕抽出手,一步一步往後退開,低沉嘶啞的嗓音決絕得令她心悸,“我蕭晸在此對天發誓,此生必不再見雲桐一面,若有違背,蕭晸必不得好死。”
剎那,雲桐陡然怔住,如墜冰窖。
此生……不見?
不!不要……她渾身顫抖地搖着頭,不要,蕭晸,我不要你道歉,我不要你的發誓,我只是想陪在你的身邊……滿腔的話語偏生哽在喉間,她跌跌撞撞地往蕭晸走去,淚眼模糊中,她卻只見到那一片玄色的衣角拂過她的手心,決然的轉身離去,只餘一地月色清輝。
雲桐頹然跌坐在地,醇香的酒,鮮紅的血,蜿蜒成河,打溼了她的裙裾。她甚至沒有拉上被扯退的外衣,只是怔怔地望着蕭晸離去的方向。
後來的每一個月夜裡,她都在想,是不是因爲她太貪心,得到了一點,就想要更多,所以老天這樣懲罰她?
不知道過了多久,微涼的雙肩忽然一暖。
一件寬厚的外袍將簌簌發抖的她裹住,身後,溫醇的嗓音如明月映水。
“雲桐,我送你回去。”
她緩緩擡頭,映入眼簾的,是戚長寧溫柔的眉眼。
“爲什麼?”她喃喃出聲。
戚長寧沉默良久,只輕聲道:“殿下九歲便認識了太子妃。”
原來如此。她陪着他走過最艱難的六年,她以爲自己在他的身邊已經夠久了,可是蕭晸已愛了郎瓔珞十二年。
人的一生,能有多少個十二年?
剎那,雲桐彷彿明白了什麼。
如若蕭晸是她雲桐的夢,那麼郎瓔珞,就是他蕭晸的命。
她怎麼能不傾盡一切,去保住他的命?
哪怕當時在儲秀宮中,他只是爲了身中蠱毒的郎瓔珞,而開口叫住她。只要能再聽一遍他喚的一聲“雲桐”,她便已滿足。
“雲桐,隱衛已經查到了解蠱之法,朕明日便攜瓔珞前去丹陽郡求醫……你,願意同去嗎?”蕭晸的話語中似有微微的遲疑。
她卻沒有絲毫的猶豫,“屬下願意。”
那時的蕭晸,便是用此刻這樣感激的目光望着她。
思及此處,雲桐心中不由得微微澀痛。她捏緊了手中的布巾,垂下眼簾,暗暗將涌至眼眶的淚水逼回去。
便在這時,馬車中響起戚長寧溫煦的說話聲,恰恰爲她解了圍,“皇上,我有一事不明。雲楓不是正尋着祁王的下落麼?他怎地也趕到丹陽郡去了?”
蕭晸閉了閉眼,只淡淡道一句:“敵暗我明,不得不防。”
來者不善。對方早已謀劃好了一切,逼得他不得不親身前去自投羅網,此丹陽郡之行只怕甚是兇險。雲楓的武功最高,有他在,便多了一分保障。而蕭豫的下落,蕭晸已讓雲楓另遣隱衛繼續追查。再說,誰能斷言,這下蠱之人……便不會是蕭豫?
蕭晸忍不住又睜眼往郎瓔珞瞧去。她睡顏安詳,他心道,瓔珞,若真是蕭豫對你下的蠱,你會像恨我一樣恨他麼?
末了,他又禁不住淡淡自嘲苦笑,旋即攥緊了拳頭。
待得解藥到手,不管對方是蕭豫還是其他的誰,他必一個也不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