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灩灩隨波千萬裡,何處春江無月明。江流宛轉繞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裡流霜不覺飛,汀上白沙看不見。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白雲一片去悠悠,青楓浦上不勝愁。誰家今夜扁舟子,何處相思明月樓。可憐樓上月徘徊,應照離人妝鏡臺。玉戶簾中卷不去,搗衣砧上拂還來。此時相望不相聞,願逐月華流照君。鴻雁長飛光不度,魚龍潛躍水成文。昨夜閒潭夢落花,可憐春半不還家。江水流春去欲盡,江潭落月復西斜。斜月沉沉藏海霧,碣石瀟湘無限路。不知乘月幾人歸,落月搖情滿江樹。”
靜宸雖然年紀不大,可是琴彈得卻甚是老練,一曲下來,迴環往復,時而舒緩,時而激昂,又彷彿是高山流水,擲地有聲,不由得博得了衆人的掌聲與喝彩,她似是驕傲的看一眼遠處靜坐的陸子風,陸子風依舊是一副風輕雲淡的模樣,見到此刻靜宸的琴聲,卻遠遠地對着她露出了一抹微笑來。
瓔珞笑着將靜宸摟在自己的身邊,眼神所及,莫不是歆羨而讚賞的目光,但是目光落至柳蘇的身上,卻是一陣的寒光逼人,水靈靈的眼中透着一絲凌厲的兇光,她懷裡的溫儀帝姬被她緊緊地箍着,看着是滿臉的不愉快,就要哭出來一般,瓔珞急切的躲避開來,在靜宸的額前印下一個深深地吻。
遠處的蕭禹揚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切,不由得深深嘆了口氣,是夜,獨自來到太后的棲霞殿,彼時棲霞殿的檀香燃得正好,在這樣涼爽的夜晚,格外的令人心境和順而平靜。太后跪拜在一尊觀音像的面前,捻着手中的紫檀木佛珠,很似虔誠的模樣,蕭禹揚就這樣靜靜地站在身後,而太后已然知道了他的到來,只是進行着自己的事情,並不去理會他。
過了許久,蕭禹揚終究是忍不住了,在殿中來回的踱步,太后方纔開口道:“你來了,有事嗎?”雖對着他說話,可是卻依然虔誠看着觀音像,並不看他,蕭禹揚開口道:“您非要這樣嗎?”太后手裡的動作愣了一下,繼而說道:“你指的是什麼?”蕭禹揚道:“你知道,何必明知故問。”太后忽而從地上站起來,由一旁的宮人扶着,而後對着那宮人道:“你們都下去吧。”
看着宮人們漸次退出了宮殿,蕭禹揚接着說道:“你爲什麼要這麼對待皇后?她是無辜的,若要懲罰,你該懲罰我皇兄纔是。”太后不露聲色,卻大吼一聲,“大膽,這樣以下犯上的話,也是說得的?”蕭禹揚冷哼一聲,道:“什麼以下犯上,本王只是在陳述事實罷了。”太后道:“你是怎麼知道的?皇后跟你說的?”蕭禹揚在一旁坐下來,並並不理會她,又道:“您拿靜宸的性命來威脅她,她怎麼敢說出來,您平日裡常說我不像是這宮裡的人,怕真就是說對了,我是跳出來看整個皇宮的人,我又怎麼會看不清楚,皇兄獨寵皇后,你早已視她爲眼中釘,只是我沒有想到,您竟然會用這麼惡劣的招數。”
蕭禹揚只顧着自己一時的口舌之後,全然沒有看到太后此刻表情的驚變,她道:“是哀家太過縱容你了,你竟這樣的沒大沒小,若非看着對你母親有虧欠,哀家纔不會搭理你,你竟然教訓起哀家來了?”蕭禹揚不顧她的責罵,道:“您不要以爲這樣就可以讓我感恩戴德,況且,我母親的死究竟是怎麼回事,想必您比我更加清楚!”說着他不由得起身逼近一直站在那兒的太后,太后忽而一陣暈眩一般的感覺,不由得扶住一旁的香案,然後看着一臉堅毅的蕭禹揚,道:“你不要以爲這樣,哀家就會怕了你,當日你母親的死是意外,我不過是念着你孤苦一人才將你接來宮中,若是你繼而這樣冥頑不靈,那麼哀家隨時可以發配回六安去!”太后的話似乎從未如此的決絕,蕭禹揚先是一愣,繼而道:“此時我是不會回去的,我要看看,你究竟用什麼要惡劣的手段去對付皇后,本王還要與皇兄一起,拯救皇后和帝姬的性命!”說罷便揚長而去,只剩得太后一人險些就要站不住,口中一口鮮血吐出,直直的倒了下去。
太后重病,一時之間,也沒有了心思再處理瓔珞的事情,倒是瓔珞,日日在棲霞殿伺候,彷彿自己囚禁冷宮一事,從來也不曾發生一般,春日漸漸地過去,太后的病方纔好了起來,只有瓔珞知道,她睡夢之中每每喊着六安王蕭禹揚的名字,彷彿是承載着許多的熱切與盼望的。只是她不知道,這其中,究竟是隱藏着什麼不爲人知的秘密。
終於,太后還是鬆口了,對着一直以來伺候着自己的瓔珞道:“罷了,你還是好好地生活吧,之前我們之間的協議,就作廢吧,哀家也算是做了一樁好事,將來也有臉面去見先皇了。”瓔珞微微的一愣,手裡的木梳險些就要掉落下去,而後不由得跪在太后的面前,道:“多謝太后大恩,臣妾定當好言勸說皇上,讓他不再夜夜留宿鸞鳳殿。”
夏日就要來了的時候,宮裡卻突然發生了一件大事,貴妃柳蘇的溫儀帝姬忽而染病,不治身亡,第二日,無數的羽林軍重重包圍了中宮,瓔珞不由得心中疑惑,前來捉拿自己的正式柳蘇,她手裡拿着的,是自己從來都不離身卻在前幾日不慎丟失的翠玉牡丹,至此瓔珞便可以知道大概了,想必是她存心設了計謀來陷害自己,而令瓔珞想不到的,她竟然毒害了自己的親生女兒。
瓔珞對着景燁率領的羽林軍道:“你們先下去吧,我有事要單獨對貴妃說,你放心,我不會傷她分毫。”景燁點了點頭,轉身帶着一衆人馬離開了鸞鳳殿,守衛在園中。瓔珞道:“這件事情,是你安排的?告訴我,溫儀帝姬到底是怎麼死的?她可是你的親生女兒,你竟然連她也不放過。”柳蘇不由得冷笑道:“她本來就染了重疾,即將不久於人世,我這麼做,只是減少些她的痛苦,又順便,可以除去我的眼中釘,何樂而不爲呢?”瓔珞心中一緊,不由得揚起手來,狠狠地朝着柳蘇的臉上甩去,柳蘇一時招架不住,狠狠地摔落到地上去。瓔珞繼而道:“你若是看我不順眼,就衝着我來便是,何苦要拿溫儀帝姬的性命來換,她是你的親女兒,你這麼做,難道就不怕遭報應嗎?”瓔珞的聲音幾近聲嘶力竭,對着柳蘇吼道。
柳蘇冷笑了一聲,道:“皇上她只顧着與皇后您的帝姬,何曾想過,我的女兒,那一日你的女兒生病,把宮裡所有的御醫都叫了去,可憐我的溫儀,尚在襁褓之中,高燒燒得彷彿是一個火球一般,我四處求人,可是卻沒有人願意理會我,是,我不過是失寵的妃嬪,可是那又如何,我終究是他的妻子,溫儀終究還是他的女兒,可是他呢……”柳蘇依然伏在地上,繼而道:”他只顧着你的女兒,我抱着我女兒的身子在大雨裡走了一夜,若不是那一次,她又怎會染上惡疾,怎麼也不能治癒!若不是這樣,憑着我的女兒,又怎會輪得到你的女兒在晚宴之上大出風頭!”柳蘇的聲音漸次的低沉下去,只剩得無盡的哭咽之聲,瓔珞從未想到,原來柳蘇心中的怨恨,竟然積聚的這樣的深厚,瓔珞不解的搖頭,“既然是這樣,你又爲何不能好好地陪伴在溫儀帝姬的身邊,讓她不再遭受苦難,卻要,卻要……她可是你的親生女兒,你當真就下得去手嗎?”
柳蘇的冷笑聲久久的迴盪在整個宮殿,瓔珞坐在一旁,並不理會此刻的她,卻道:“你以爲這樣,就可以把我置於死地了嗎,這麼明顯的設局,皇上又怎麼會查不出來?到時候,你還會有活命嗎?”柳蘇冷笑一聲,道:“你以爲,我這麼做,是一點籌碼都沒有嗎?夏瓔珞,你也太小看我了,你知不知道,我這麼做,可是太后直接授意的,你以爲皇上還會爲你翻案嗎?”瓔珞心中一驚,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什麼是太后授意的,她分明就答應過我,不再將我軟禁的。”
柳蘇接着道:“當然,你日夜守候在太后的身邊,照顧她,可是你太大意了,你難道不曾懷疑,她爲何口口聲聲都在夢中喊着六安王蕭禹揚的名字,你知不知道,蕭禹揚是她的親兒子,有了這個籌碼,我不擔心她不會幫我。”瓔珞聽着,竟沒有留意到何時自己手裡的絲帕已然滑落到地上去。
外面忽而掛起了大風,原本晴朗的天色變得異常的暗淡,瓔珞無力的跌坐在椅子上,任由柳蘇從地上起來,整理了儀容,而後對着門外的景燁道:“奉太后的懿旨,皇后謀害溫儀帝姬,罪孽深重,但念在她對於後宮的貢獻,特赦軟禁在中宮,永世不得外出,欽此!”繼而對着景燁道:“想必你也知道什麼是軟禁在中宮,永世不得外出吧,希望你可以好好地完成你的任務,若是皇后不見了,那麼你的腦袋,也要從你這挺拔的身體上搬家了,哈哈,哈哈……”柳蘇說完,便轉身離去了,只剩得瓔珞坐在那兒,臉上莫名的留下淚水來,或許,連她也分辨不清,這淚水,究竟是爲了死去的溫儀帝姬,還是爲了自己。
景燁站在瓔珞的身邊,爲難的不知道要如何纔好,瓔珞起身來,擦乾了臉上的淚水,道:“你要時刻監視本宮的一舉一動,還不快出去。”景燁嘆了口氣,轉身
離開。瓔珞一人默默的走到內殿去,外面嘩嘩的雨滴落下來,再也沒有什麼樣的時刻,抵得上此時的悶熱與煩躁了。
瓔珞想着,若是此事被禦寒卿知道了,還不知道要鬧出什麼樣的事情來,正發呆間,靜宸從外面跑進來,額發已然溼透,衝到瓔珞的懷裡,道:“母后,這是怎麼回事,門口的那些羽林軍說,我再不能離開中宮半步了,再不能去蘇嶸園了,母后。”瓔珞也不說話,只是緊緊地將靜宸攬在自己的懷中,果然,這樣的事情,還是不能擺脫的,就算是忽而有一絲的希望那又如何,沒有希望的時候反而更好,就不會像現在這樣,傷心失望了。
瓔珞被軟禁的第二天,禦寒卿便從外面氣憤而來,他似是很急切,對着瓔珞道:“你離開吧,去到另外的地方去,這樣,朕也可以安心了。”瓔珞早已眼中含淚,道:“臣妾哪裡也不會去的,臣妾答應了太后要永世呆在這中宮裡,便不會食言。”禦寒卿氣憤之極,道:“你知不知道,你繼續呆在這兒,終究會喪命的,與其這樣,倒不如就離開,與六安王一起到六安去,去那裡過自由的生活,這不是你一直都想要的嗎?”瓔珞緊緊地盯着他,道:“你這是什麼意思,我爲什麼要跟六安王一起離開?”禦寒卿拉過瓔珞的手,語氣稍稍的緩和了,道:“我知道這樣對你不公平,可是朕相信,六安王一定會好好待你的。”瓔珞心中一愣,將禦寒卿狠狠地從自己的身邊推開,反手給了他一個耳光,可瓔珞隨即便愣在那兒,再也不能挪動半步,在這大宋朝,敢出手打皇帝的人,恐怕也就只有瓔珞一人了,禦寒卿只是愣愣地丟下一句,“你好好考慮一下吧。”便轉身離去。
瓔珞滑落在地上,只剩下無聲無息,恣意在臉上流淌的淚水,她無意的看着門外,靜宸正躲在一個角落裡,似乎是目睹了這一切,她擡了手,召喚靜宸到她的身邊來,靜宸的身子那麼熱,隔着單薄的夏衣貼在瓔珞的身上,似乎爲她驅散了許多此刻內心的寒意。
瓔珞悄悄地對着靜宸道:“靜宸啊,以後我們都在這中宮裡,乖乖的,好不好?是母后對不起你,你怪母后嗎?”靜宸擡起頭來,鼻尖正好觸及瓔珞的臉頰,帶着稚嫩的腔調,道:“宸兒不責怪母后,只要能與母后在一起,就算是隻能在中宮裡,也無所謂。”
又過了幾日,禦寒卿幾乎日日要來,可是也是日日的與瓔珞爭吵,而後離去,後宮已然是人心向背,幾乎所有的人都因着瓔珞被軟禁而逐漸的疏離了中宮,偶爾也就只有果嬰和藍姬不顧外面羽林軍的阻攔,來中宮小坐,而後離開。終於,太后還是來了,她終究還是欠着瓔珞一個解釋。
彼時瓔珞正安心的坐在鸞鳳殿裡,跟着槿湖學習刺繡,一針一線靜靜地安排上去,連心境都變得平和了不少,或許,以後就這樣遠離那些紛爭,也是不錯的。香案上的博山爐裡有暹羅花的香味,絲絲的蔓延出來,終於是沒有了皇后之名的束縛,如今被囚禁,也不必忌諱什麼所謂的毒了。
瓔珞知道是太后進來,並不停下自己手裡的活兒,也不理會,只是一旁的槿湖退了下去。太后在一旁坐下來,對着瓔珞道:“你還責怪哀家嗎?”瓔珞在繡簾上打了結,而後用牙將繡線咬斷,淡淡地道:“何談責怪?太后下旨,臣妾遵從,如此而已,又怎麼勞得動太后的大駕,再來我這不祥的宮殿?”
太后不由得眼中一紅,道:“若不是柳蘇得知了哀家的秘密,哀家又豈會這樣對你,你放心,哀家一定會想辦法,將你從這裡解禁的。”瓔珞不由的冷哼一聲,道:“我知道您要怎麼做,若然是我知道了柳蘇因着這件事情而丟了性命,我一定不會原諒你的,就算是你救了我,我也不會聽從你的安排!”太后不由得嘆了口氣,道:“瓔珞,你何苦這樣死心眼呢,她如此陷害你,你又何必爲她着想,你真是太傻了。”
瓔珞繼而道:“若是太后沒有什麼事情,就請離開吧,久久地呆在我這冷宮裡,怕是也不太好吧。”太后繼而道:“難道你不想知道,六安王的事情?”瓔珞微微的一怔,繼而看着一旁的太后,她似乎已然決定要將這一切都和盤托出了一般,只是瓔珞仍舊是一副那樣冷淡的口氣,道:“臣妾並不關心您與六安王之間的一切關係,太后請回吧。”
太后的眼中微微的表現出一絲無奈和失意,而後留下了一匣子珠寶,道:“你在這中宮裡,吃穿用度會與往日一樣,那些宮人不敢爲難你的,只是,皇帝不能再留戀中宮了,你也兀自保重吧。”說罷,便轉身離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