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曆八月十五,宮裡的中秋佳節,非常晴朗的天氣,一眼望去,碧藍的天色,乾淨的不見一絲雲彩。
空中成羣的大雁飛過去,擺出各種形狀,大雁過天,是吉兆。
四更天的時候,李嬤嬤便帶着槿湖等人給瓔珞沐浴更衣了。肅清池的水是在前一天才造好的,在這之前,瓔珞沐浴都是在寢殿的大木桶裡。李嬤嬤看着樣子很不成規矩,便命了人下去,建造這一方肅清池,專供太子妃沐浴之用。
肅清池雖比不得宮裡皇后的鳳藻池,但卻也是極近心思的。
出水的口是一隻插着鳳冠的孔雀,雖高貴華麗卻不至於失了規矩。池底雕着盛開的暹羅花,這是李嬤嬤特意安排的,其實按照規矩,是應當雕刻牡丹花的,可瓔珞素來都是喜歡暹羅的,也就順口吩咐了工匠。好在這池底的雕花也不過是爲了防滑,私自做些改動也是無傷大雅的。
柔佳對於這肅清池的建造起初是頗有意見的,但瓔珞大病初癒,又有太妃親自送來的西宮蟾酥保命,在這東宮裡也總算是得了些顏面,下人們竟不敢輕易的將她小看了去。
正陽宮門外一大早便齊刷刷地站了好些人,皆是宮外的王宮大臣以及家眷,爲的就是進宮來爲聖上賀慶,只兩個時辰的賀慶儀式,端端的就要讓他們天還沒亮就起來,等到午後了方能回到家裡去。
這樣的儀式是對外戚的,瓔珞自然是不必參加,她起得大早,也無非是爲了晚上的筵席做些準備。
這一次的晚宴乃是家宴,出席的必定是宮中可以算得上品級的嬪妃和皇子家眷,所以雖然場面未必見得見得宏大,但處事猶當更加的小心翼翼。
微芳一邊給瓔珞往臉上撲着脂粉,李嬤嬤一邊在旁教導者,生怕瓔珞出什麼叉子。如今禦寒卿作爲太子即將繼承皇位,這樣的大局一定,宮人們自然是不敢妄議的,如今,大家只怕是把所有的苗頭都會放到這位太子妃,未來的皇后身上,所以,瓔珞的處境雖見不得是腹背受敵,但也是極不安全的,況且她向來便是直腦筋,凡事不懂得圓滑,把人想得太過單純,早晚都要在這事上大大的吃一虧,李嬤嬤心裡想着,不由得更平添了幾分擔憂。
待到臉上都畫飾好了,槿湖爲瓔珞梳了一個簡單的流雲髮髻,高貴卻不失隆重,又透着幾分俏皮,梳好了之後,便選了幾隻單色銀飾步搖依次插在頭上,圍成半月的形狀。
按照宮裡的規矩,凡是皇后與太子妃一同出席的禮儀活動,首飾方面是既講究的,只有皇后可以佩戴金飾,其餘嬪妃以及太子妃只得配銀飾,以免僭越。
配好了首飾,瓔珞兀自站起來,雙手攤開,等着槿湖與微芳各拿了暗紅色流朱錦緞的榮服,給自己穿上,然後帶上寬七寸的銀挑緙絲腰帶,上面佩戴者瓔珞一直攜帶的翠玉牡丹,步步生蓮,每走一步,那翠玉牡丹便會輕輕的碰響,像是鳴脆的金鈴,惹人注意……
秋高氣爽的天氣難免有些
乾燥的風吹過,李嬤嬤特地派幾個小丫鬟取了高傘架在瓔珞的左右,爲她擋風遮陽。
東宮的西子湖是一個極大的人工湖,一眼望去看不到盡頭,讓瓔珞隱隱約約的記得內心深處的汪洋大海,記憶裡,自己似乎不止一次的站在巨石拍濤的汪洋岸上,岸上是細密流金的沙子,溼溼的黏在一起,腳踩上去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直直的癢到人的心坎兒裡去。
暗紅色的榮服上盡是薰着淡淡的珈藍香的香氣,自從柔妃的那檔子事出了之後,整個東宮對於蘇合香是極爲忌諱的,都怕是惹禍上身,內務殿竟也取消了供應。
只是禦寒卿的寢殿裡偶爾點上一注,淡然優雅的薰香,讓人覺得神清意爽。
瓔珞便在心裡想,其實自己倒也無所謂的,只是可惜了這一抹好香,竟不能在東宮裡釋放了,倒也真是可憐。自古便是人妒香花,此時此刻,卻連這薰香,都要糟了人的妒了。
一想到進宮去必然會見到爹爹,瓔珞的心裡不由得很是欣喜,自從那日在舊王府見過,就再也沒了訊息,也不知道爹爹此時情況如何,太師的位子只怕是不好當的,有多少都覬覦着呢。
瓔珞心裡明白,爹爹此番能夠一躍如龍門,皆因皇后的引薦,所以暗地裡不服氣的人定然是數不勝數,所以處境必然是危險加危險的,想到這裡,瓔珞不覺得有些毛骨悚然。
瓔珞一路皆邁着極小的微步,生怕自己不小心破壞了精心的打扮和一大早便起牀的那份心思。
其間路過浣花殿,瓔珞怔怔的出神,不了真的與迎面出來的柔妃撞了個正着。瓔珞笑着迎上去,哪知柔妃竟然並不理會瓔珞,而是帶着身邊的丫鬟轉過身去便走了,竟生生的留給瓔珞一個背影。
瓔珞站在那兒,上下不是,左右爲難。
李嬤嬤走過來,在瓔珞的耳邊低低的說:“這東宮裡人多眼雜,只怕是柔佳小主此刻的行爲已經盡入宮中人的眼裡耳裡,太子妃只管繼續走就是了,是她失了規矩。”
瓔珞點點頭,向前邁着步子,竟覺得腳下軟綿綿的,有些無力,險些摔倒,幸虧槿湖眼疾手快,及時扶住了瓔珞,不至於在人前失了身份,丟了面子。
太子妃專屬的車輦已經在東宮外等候了,按着禮儀,柔佳只是小主的分位,雖然稱爲妃,但這些活動理應不該參加,但奈何他的父親是當朝定國公,權傾朝野。
人們多私下裡議論,這太子妃之位,早晚都是柔佳的,那瓔珞,總也抵不上吧,儘管有皇后來撐腰,但是爲了拉攏定國公,想必還是會犧牲自己的侄女吧。
太子妃的車輦停在東宮的正門外面,一匹棗紅色的馬不安分的立在那裡。一個小太監拿了小板凳放在車輦的下面,瓔珞擡眼看了一下天色,依舊是萬里無雲,碧藍的天空澄澈的像是一汪泉水……
車輦的裡面只安排一個位子,柔軟的坐席,坐上去竟感覺不到任何車輦的顛簸。
瓔珞掀起旁邊的繡金敞布簾子,看向外面,卻見到自己前面的太子車輦旁,禦寒卿立在那裡,旁邊是正扶着他的臂膀上車的柔佳。一瞬間,只一瞬間,瓔珞看到禦寒卿側面的輪廓,晴朗明皙的輪廓,瓷玉般在陽光下閃着光芒,瓔珞竟然就失神了。
她似乎是忘了此刻自己正掀着簾子,呆呆地看着遠處令人羨慕的極爲幸福的一幕,竟然懷疑那纔是真正的一對夫妻。
去赴宮宴,柔佳小主的身份堂然坐着太子的車輦,這樣卻置自己這個太子妃的顏面於何處?
瓔珞不覺得有些氣憤,正要放下簾子的時候,恰好禦寒卿扭頭看向這邊,他的眼神深邃的像是碧潭的潭水,讓人一眼望進去,卻看不見底。深深地寒意逼人,卻在陽光下升起一絲暖意。
瓔珞覺得心裡一陣慌亂,直直的把簾子放了下來。自己躲在簾後,不敢掀開卻又極力的想象着簾子外面禦寒卿的表情,他會怎樣想,他會不會知道自己的心思?
車輦一路從正陽宮行駛到皇帝的承乾殿,承乾殿外,早就聚滿了人,都等着聖上下旨,方纔進去。
等到瓔珞下車的時候,卻見依舊是禦寒卿站在那兒,柔佳扶了他的臂膀下來,眉目間盡是嬌羞的神色。
此時殿外站得都是些後宮的嬪妃,見此慶幸不免唏噓,卻又不敢說什麼,只是冷眼瞧着。
瓔珞下車來站定,槿湖便過來幫她拾掇衣服上的褶皺。
瓔珞擡眼看了隔着幾步遠的禦寒卿與柔佳,兩人的姿勢很是親密。柔佳輕輕地挽着禦寒卿的胳膊,在他的身旁頷首微笑,瓔珞不語,只是靜靜地看着。
過了許久,只聽得遠處一陣騷動,瓔珞轉身去看時,卻見皇后同淑妃一前一後而來。皇后帶着金燦燦的鳳冠,身披大紅色鑲金緙絲錦緞的袍子,走起路來頭上的金步搖乒乒作響。
再瞧另外一邊,一身素衣的淑妃,桂色的綢緞榮服,配一支青色的青玉步搖,乍一看去甚不起眼,擱遠了還怕是與侍女一般無二。但越是自己看去,卻越覺得甚是有味道,平淡而高雅,又不諂媚,又不庸俗,相形之下,倒顯得皇后有些脂粉的俗氣了。
瓔珞在李嬤嬤的攙扶之下,忙走上前去行李。禦寒卿與柔佳也走了過來,三個人並排站在一起。行過禮,淑妃笑盈盈的過來扶起瓔珞,拉着她的手便往旁邊走去,只道是有話要講。
皇后只是笑嘻嘻的看着,並不做聲,倒是柔佳,瓔珞轉身之時不覺得瞥見她的臉色,生生的妒色橫生,即使是塗了脂粉,倒顯得臉色蒼白髮青了。
正走到一旁,還沒說話的功夫,承乾殿的掌事便起身出來,扯着嗓子喊:“皇上有旨,請這裡的主子們都進去赴宴。”
一時間人羣裡讓出一條小道,皇后娘娘走在前面,淑妃攜了瓔珞的手緊隨其後,禦寒卿與柔佳在一側走着,剩下的便是稀稀落落的別些個后妃宮眷們了,人多卻不雜,很是有秩序的樣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