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五兒本以爲錢槐是個慫貨,早先見勢不對,便偷偷溜走。可是眼下看來,錢槐卻更像是個憨貨,偷偷取了武器,然後再偷偷地轉回來。
但在柳五兒眼裡,這錢槐還真是個有勇無謀的憨貨啊,他就憑一柄斧子,難道還能把早先那個氣焰滔天的小周衙內及其手下趕走不成?
此時看來,錢槐似乎依然是個慫貨,他見到柳五兒的眼光轉過來,已經駭得魂不守舍,只能踮着腳,慢慢往人羣后頭躲,指望能悄無聲息地從柳五兒眼前溜走。
柳五兒無聲地嘆了一口氣,轉過臉去不再看錢槐。錢槐以前做過的事,她決計不會原諒,但是眼前的錢槐,畢竟對她表現出了這麼一點點善意。因此柳五兒沒有立刻想將他趕走。
翠縷則悄悄地從豆腐坊裡鑽出來,滿懷崇拜的眼光看着柳五兒,讚歎道:“五兒姐,您真是本事!”
柳五兒不自覺地挺了挺胸,心道:那是!
卻沒想到翠縷加了一句,“連這麼老的王爺都向着你——”
一句話出口,柳五兒險些吐血,連忙伸手握住翠縷的嘴,四處看看,確認忠順王爺不會聽見,這才放下心來。她想,這忠順王爺明擺着現在就討厭人家在他面前說一個“老”字,翠縷這丫頭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不過,忠順王爺爲啥這麼怕人覺得他老了?難道是因爲和蔣玉菡年齡差距過大,顯得實在是老牛吃嫩草了?
柳五兒一想到這兒,忍不住心裡偷笑了幾聲。
按照忠順王爺的吩咐,柳五兒當下便重整旗鼓,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要將她的豆花再改良一下,更進一步。然而卻苦於材料所限,有些上好的南貨,在偌大的外城,竟然買不到。
柳五兒將明天接待忠順王爺大駕光臨的準備工作又檢查了一遍,不禁皺起眉頭,材料缺、器皿缺,這樣缺,那樣也缺。她的豆花鋪子,或許能兩文錢一碗,賣給外城的百姓當早餐。但是對於忠順王這樣資深的老饕來說,確實處處是瑕疵。柳五兒前世是個名廚,作爲一名名廚的自尊,令她決計不能敷衍了事。可是,這又該怎麼樣呢?
正想着,遠遠的街角轉過來個人,一邊急匆匆地趕路,一邊抹着額角的汗,奔到柳五兒跟前,對柳五兒說:“柳……姑娘,您叫我好找!”說着往攤邊的板凳上一坐,直喘粗氣。
柳五兒笑道:“是王爺請您過來的?”這人她也認識,算是相熟——忠順王府上的孫管事。
孫管事喘了好一會兒,總算活泛過來,衝着柳五兒說:“我說柳姑娘啊……我這一聽說您這兒又出了事故,我可是心中惦記得緊那……”
柳五兒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說重點!”
孫管事撓撓頭,心想,這話說得不重啊。不過他還是決定就此直奔主題,對柳五兒說:“王爺說了,明兒早上過來你這兒吃豆花,擔心你這兒材料器皿都不行。所以叫我來看看,有什麼缺的,幫着採買採買,置辦置辦。”
柳五兒眼角微微抽了抽,感情這忠順王爺想得挺美,想讓她這間豆花鋪子成爲量身定製的“忠順王家豆花鋪”!
翠縷在旁邊大喜,一推柳五兒,說:“五兒姐,這下可好,你不剛剛還在愁材料的事兒麼?”
柳五兒斜眼看看孫管事,立即就想起了忠順王府的規模宏大的大廚房,和那個應有盡有的食材庫。如果向孫管事開口,那麼忠順親王的要求則一定可以被滿足。不過這樣,她這間豆花鋪子,就要變成“王府特供”豆花鋪了。柳五兒想到這兒,還是有些猶豫。
她環視自己的這間小豆花鋪子,裡裡外外的桌椅板凳、爐竈器皿,無一不是尋常百姓所用的東西,也不曉得用了多少年,從前任主人那裡接手下來,表面都泛着歲月的痕跡。
而豆花鋪子外頭來來往往的人,大多都是這裡的街坊,這些時日裡也都與她混熟了。他們喜歡她做的豆花兒,但也不是時時都會來吃,但是隻要來了,便會給柳五兒那個盛錢的小碗裡丟上兩文錢……
柳五兒彷彿可以想見自己當年參加孔府宴的樣子,盛裝華服,將做出的菜餚奉給那些品味刁鑽到極點的貴族食客們。然而她看看現在豆花鋪子裡的這副場景,柳五兒好像登時想通了什麼——相比做一個只能滿足一個人的口味的廚娘,她似乎更喜歡做一個人人口裡稱道的“豆腐西施”。
於是她就湊近孫管事,說了幾句。
孫管事聽得瞪圓了雙眼,說:“哎呀柳姑娘啊,你確定,你就只要這幾樣東西?”
“是呀!”柳五兒點點頭,說:“千萬不要那些金貴的,也不要宴席上使的,就要平常用的就好。”
孫管事皺着眉頭想了想,轉臉見柳五兒一臉的自信,點頭道:“好!”
柳五兒笑笑,說:“別的就不要了!”
孫管事驚道:“別的就不要了?我可是聽王爺說……他要最好的材料,你要什麼,就給你置辦什麼。要是明天他覺得不好,回頭你的雙手,又……”孫管事懸崖勒馬,將“危險了”三個字吞進了肚子裡。
然而柳五兒卻不爲所動,衝孫管事綻放一個大大的笑容,說:“您放心,給王爺做事,我什麼時候出過紕漏了?”
孫管事見慣柳五兒的本事,雖然還是有點不放心,但是還是信了她的話,點頭走了。臨走的時候說明天一定一大早就將東西送過來。
儘管在孫管事面前誇下了海口,柳五兒可絲毫不敢怠慢。當下馬上開始處置食材,事先需要泡發的材料先都泡上,豆子也都準備好。她又檢查確認沒有問題之後,這才放心地下了門板,喚過翠縷。兩個人各回各家。
第二天,柳五兒又是三更即起,只不過這一天她微微往臉上撲了些脂粉,勻淨了臉色,穿上一條顏色稍微鮮亮些的小棉裙,選了一條鵝黃色的帕子將頭髮束了。自己在鏡裡探頭一看,果然見十分鮮亮嬌俏,活脫脫一個豆腐西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