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怕,”衛若蘭輕輕地走上一步,張開雙臂,虛虛地籠住柳五兒。
他對眼前的人似乎充滿了敬畏之意,因此雙臂環繞之際,沒有緊貼住柳五兒的身體,而是保留了一點點空隙。柳五兒於是便在他環抱着的這個虛空裡繼續哭泣。
“可不可以不要這樣?”柳五兒小聲哭道。她能說出這樣的話,已經是在和這具身體的本尊鬥爭的過程中取得了不小的勝利。
衛若蘭有些詫異,放下雙臂,仰起臉,看着面前哭泣不止的女孩。女孩的眉眼哭得紅紅的,原先薄薄的脂粉都被洗去,乍一看有些狼狽。
而衛若蘭的眼神很是明亮,以至於在這明亮的目光之中,柳五兒哭聲微微停滯,然後問了一句:“我這時候是不是很醜?”
衛若蘭沒有想到柳五兒在這個時候竟然會想這個,突然他微笑起來,一把將柳五兒的手握住,緊緊地握住,另一隻手輕拍她的脊背,在她耳邊輕輕地安慰她,反反覆覆地說:“不要怕,不要怕……”
柳五兒靠着一個堅實的懷抱,一顆懸着的心總算稍稍放了下來。她靠近衛若蘭的肩頭,鼻尖嗅到那一點點清雅如蘭的香氣,微微地,有些陶醉。
兩人靜默了一會兒,柳五兒發問:“你們真的確定,要我做‘月派’的首腦?”
衛若蘭一怔,扶着她,看向她的面孔,怔了片刻,接着又輕輕攬住她,拍着她的後背,說:“有我們這麼多人在!不要怕……”
柳五兒卻有些着惱,心想,我不是小孩兒了,拜託你不要拍了好不好。一想到這兒,她身子微挺,一對明眸對上衛若蘭的雙眼,說:“你們可要想清楚了,我只是一個女人……”
衛若蘭微微皺眉,說:“本朝有過女帝……”
天哪!她柳五兒怎麼絲毫都不曾聽說過這種事兒?
“……而且我還不學無術……”柳五兒剛纔的問話恰恰便證明了這一點。
衛若蘭的指尖輕輕地在柳五兒面頰上劃過,好似輕輕觸碰他此生所鍾愛的珍寶,“你很聰明,而且你還有我們,有我……”
柳五兒一想,是啊,做個什麼首腦,不就是像個木偶一樣,高高在上地擺出嚴肅臉來負責鼓舞士氣嗎?又不用她動腦筋做決策。就算她想要做決策,這撥聰明臉的男人們也未必肯。說白了,那個什麼首腦,就還是個吉祥物,有精明強幹的下屬,一一將事情都打理好了,其實也不用她廢什麼心。
就這麼答應他麼?
柳五兒還是有些遲疑,擡起頭看着衛若蘭。
眼前的男人顏值確實是很高,相當的高,而面前的這一對鳳眸,則更是像深深烙印在柳五兒心中一樣,她似乎從來不曾將其忘卻——
就這麼答應他麼?
柳五兒微閉上眼睛,覺得自己是願意相信面前這個男人的,於是微微地點了點頭。
衛若蘭大喜,一下將柳五兒擁在懷中,卻又將她放開,自己先俯
低身子去,單膝跪地,卻捨不得放開柳五兒的手,依然握着,卻不知道要說什麼纔好。
柳五兒能覺出男人的狂喜,不由得心裡也多了幾分歡欣。她努力想向對面的男人露出一個微笑,可是,甚至她自己也沒有意識到,她的深心裡,溢出了一聲嘆息。
甚至柳五兒自己,都不曾意識到自己嘆息了一聲,對面的男人卻聽懂了她的心,看出了她的那一絲勉強。
衛若蘭依然握着她的手,眼神內的狂喜卻失去了蹤影。
良久,柳五兒聽到男人輕輕地問:“你……爲何嘆息?”
柳五兒想也未想,答道:“只是不想過別人給我選的人生罷了。”可是回頭再想想,她一路踉踉蹌蹌走來,又哪有什麼機會,可以讓她選擇了?
所以柳五兒只是無奈地重複了一聲嘆息,接着擡起臉,對男人苦笑一下。
這個世間,誰人不苦,誰又幸運到能夠自己選擇人生了?
衛若蘭握緊了柳五兒的手,眼眸深深,緊緊地盯着柳五兒,似乎一刻也捨不得移開。
柳五兒心虛地朝他笑笑,握緊對方的手,卻覺出自己的手心裡正沁出汗來。
正在這時,馮紫英突然跳進茶舍來,笑道:“好了!”後頭跟着張友士,老人家正捋着頜下的山羊鬍子,用慈愛的眼光看着茶亭中的一對小兒女。
柳五兒微惱,嗔怒地瞪了一眼馮紫英。
馮紫英卻哈哈笑着說:“柳姑娘,不對,小郡主,醜媳婦總要見公婆的。你與我若蘭兄弟兩情相悅,我做哥哥的高興還來不及呢!而且今日,小郡主的身世真相大白,就算無法昭告天下,至少我月派中人,無一不爲我派重得首腦而歡喜……”
馮紫英如同以往一樣,絮絮叨叨地便說下去。
柳五兒轉臉看向衛若蘭,卻見對方面上殊無喜色,見到柳五兒的眼光轉過來,衛若蘭嘴角微微地翹了一翹,想要努力露出一個笑容給她看。
可是不知爲何,這笑容看上去竟無比心酸,柳五兒見了,心裡也忍不住難受了片刻。
似乎貪戀柳五兒手上的溫暖,衛若蘭的手一緊,然而柳五兒卻明顯地覺出男人的手越來越涼。
馮紫英依舊在笑,話題轉到了兩人將來的安排上,“若蘭兄弟早先是訂過一門親事不假,不過他從未見過那家的姑娘,而那家無論身份門第,再加上那姑娘的人品相貌,都沒法和小郡主您相提並論。您放心,有老哥哥我在,一定將這件事情辦得妥妥當當的,半載之後,一定讓衛兄弟風光迎娶您過門……”
柳五兒也笑,笑容也很諷刺,她心想,若是叫你馮紫英知道,前世裡祖父就是因爲傾慕衛若蘭那名未婚妻,所以纔將自己的名字起了叫做“若雲”的,看你這張利口,又能說出什麼說辭來!
不知不覺之間,就在衛柳二人隨着馮紫英與張友士起身,一起前往那聚義廳的路上,衛若蘭與柳五兒,相互鬆開了彼此的手,再也不曾互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