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忘了變回來。你也知道，這幅模樣容易跟人交流，也容易得到學生家長尊重。”
老者主動散去法術，露出一位英武不凡的年輕人真容。
比伏衡華常用的容貌略大五六歲。身上流轉玄白二氣，隱隱然形成一道太極圖。
“不過，就算我沒介紹身份。你剛纔居然沒認出我？咱們也是幾百年的交情了。唔——至少三百年了。”
“你也入聖了？”
“這不是理所應當的？我在天目洲建設學堂，行教化之道，本就契合聖道之理。”
一卷太極圖從他手中飄起。
此物閃耀金光，萬道涌動。
伏衡華心下凜然，明白這是不遜色自家神洛天書、萬神圖卷的法寶。
再看李樸腰間，果然插着一根紫玉竹杖。
李樸道：“我入聖比你早，‘聖者降臨’有幾次經驗。別太擔心，第一次嘛。就是彰顯一下態度、立場，尋找合適的同道。回頭你遇事了，可以請人幫忙。比如我——我在這邊嘛，就是教教書，推演一下本土修真道法，幫助本地修真界的後輩成長。”
“那照這麼說，我能做的事就是救人或者製作一些東西嘍？”
打架？
根本輪不到。
伏衡華進來後就感覺到了。
這座結界裡面有一位真仙在守護。
實力不在因扶羅之下。
“這位就是近日在東萊神洲成道的道友吧？”
紅裙女子姍姍走來，笑着對伏衡華打招呼。
“曲玉水，古靈玄洲人士，擅長……”
太陽玄經，天書級，攜帶三顆微型太陽。
只看到曲玉水的瞬間，伏衡華迅速判斷此人功法，以及隨行寶物。
太熱了！
那熾熱的氣浪撲面而來，更讓伏衡華心驚肉跳。
雖然伏衡華的造化道體能滴血重生，可也扛不住三顆太陽引爆啊？
而且，曲玉水就是伏衡華感知到的那位真仙。
曲玉水帶領下，伏衡華很快見到其他幾位道友，以及當地求助的玉象夫人。
彼時，玉象夫人正與一位青須老者討論陣法佈局。
“哎，這邊材料不多。我只能嘗試着，在你爹的三元陣基礎上進行改造。唔，大致能將陣法提升到真仙級。鎮壓新晉天魔不難——可因扶羅這個檔次的嘛……總之，盡力而爲吧。”
“多謝。”
玉象夫人十分感激的點頭，連忙派人按照老者要求尋找材料。
趁他們得空，李樸給伏衡華介紹衆人。
青須老者看到伏衡華，主動打招呼：“我姓王，字鶴音。擅長陣法。能佈局神洲級防禦法陣。如果道友用得上，可直接聯繫我。”
然後，他問曲玉水：“風前輩還沒回來嗎？”
“伏道友突然到訪，風前輩前去魂海星天和因扶羅對話。應該是討論其擅做主張，將伏道友送過來的事。”
曲玉水打量伏衡華，眼神充滿好奇。
“風前輩這一支家系和伏道友祖上在三十代之前，曾是親戚。”
好嘛——
三十代之前？
這關係有些遠了。
衡華心中一動：“莫非這位風前輩也是通天洲出身？”
“不是，”李樸道，“我特意幫你問了。他祖上就是天胥神洲的。但你家先人和他家結親，曾經有一點香火情分。”
別看三十代很久。
在天胥神洲，百代後人誕生時，百代前老祖還活着的例子比比皆是。
“風前輩說，他年輕時得到過你家先祖的照拂。這次來，也有你家前輩的託付，照拂一二。”
伏衡華沉默。
從颶風帶隔絕的東萊神洲走出，才知曉天地到底有多大。
或許自己在東萊神洲是個天才，可放眼整個元禹大洋域的聖道修士。又或者在天胥神洲，在整個人族，在九天十地所有年輕一輩，自己到底能劃分在哪個檔次？
“道友，”王鶴音忍不住詢問，“聽聞你精通造化，已昇華‘人祖聖體’。不知……不知道友的血，可以造化人族嗎？”
衡華略作遲疑，思忖後才默默點頭。
人祖啊。
衆人眼神帶着讚歎與欣喜，卻無一人生出嫉妒。
都是走聖道的人，或許理念千差萬別，但心性必定是上上之選。
寒暄後，伏衡華主動與玉象夫人攀談。
夫人連忙稽首，再度謝過伏衡華援手之恩。
“無妨。”衡華看這夫人面色憔悴，身着素衣，不免有些奇怪。但他還是主動扯出話題，提及波月、碗山二劫仙挖掘陣法基石的事。
“什麼？挖掘陣基？”
玉象夫人大驚失色，連忙向王鶴音求助。
王鶴音先是皺眉，然後笑道：“這也好。保留你爹的陣法，我發揮空間不大。陣法修繕後，只能對抗新晉真仙。如果讓我推倒重來，對付因扶羅並不難。”
好大的口氣！
衡華不免多看了幾眼王鶴音。
嗯，論修爲，他似乎比自己還弱——弱好多啊！
伏衡華有真仙級的道體，劫仙級的戰力。但王鶴音似乎只有一轉金丹層次的法力。法力品質也很差。只是，他的壽命很長！
與伏衡華一樣，能壽歲萬年。
沒有三災劫數的金丹修士？
這就是他入聖後的特權？
聖，是一個寬泛的概念。
東萊神洲早有說法：智慧通達是聖，仁德無雙是聖，神通超凡是聖……
聖，即爲不朽。
飛仙證道，證道自然是不朽，也是具備大能神通的無上聖仙。
可除聖仙之外，還有各式各樣的證道。
道統長久，昇華爲不朽文明。亦可讓人精神永恆。
以事蹟傳頌天下，與某一種品德相合，九天十地久經不衰，亦是聖人。只是這類聖人沒有無上神通，只具備精神不朽的能力。
還有聖王之法，教化之法，條條都可入聖。
李樸修行，可沒走伏衡華這樣超凡入聖，蛻變生命本質的道路。人家是正經的古法金丹修士，歷經三災劫數的。只是因教化一洲，力抗巫神，振興仙道，從而契合教化之德，被尊爲聖。被入聖證道的大前輩們邀請。
王鶴音是另一條路子。他是參悟天地混一大陣，精神契合混元一竅，昇華純陽聖魂。之後被一位大前輩贈送長生藥，結丹入聖。贈藥之前的王鶴音，不過是另一個弘文閣主罷了。
玉象夫人得王鶴音之言，反而安心。
幾日相處，她清楚這位道友的陣法造詣多麼可怕。
因扶羅本想遣派化身截殺，可在王鶴音佈陣後，果斷收回化身，躲在魂海星天之上不敢再有行動。
王鶴音來到衡華跟前，詢問陣法損毀情況。
衡華道：“我瞧出那二人行徑有些不對。特意造化鮮果，與彼等做了一筆交易。把基石拿回來，重新埋下。可我並不清楚，那些基石是不是全部。夫人最好派人去檢查一番。”
李樸對此事頗有經驗，跟着提醒：“夫人，你最好再查一查你所在的這處陣法。順帶去看看那些戰死前輩遺留的仙府、寶庫。”
經驗之談啊。
想當年，自己花心思打造的“天目”，不就被坑了嗎？
玉象夫人臉色一變，急匆匆下去查探。
“玄靈老人晚節不保啊。”
看着玉象夫人的模樣，曲玉水搖頭嘆氣，並對衆人解釋：“我早年外出遊歷，見過其父。玄靈老人亦是本土修真界第一人。他生有二女，並有三個親傳弟子。大女兒嫁給寶象宗，前些年就捲走父親遺留的幾件仙器，離開玉象寶洲。想不到，二徒弟和三徒弟，這也走了。臨走前，還打算把師尊保護凡人的陣法給拆了。”
王鶴音、李樸等人先一步到來，自然更瞭解此次局勢。
李樸低聲與伏衡華講解，他才明白過來。玄靈老人是修真界第一人，也是力主驅逐天魔，保護家園的迎戰派。
可惜，他與大弟子以及願意保護家園的前輩們戰死。拼命將天魔因扶羅的魔身重創。
按照其計劃，大女兒和大女婿靠着寶象宗名望，以及其他修士聯手。可以徹底鎮壓封印因扶羅。怎奈寶象宗俱是鼠輩，眼見天魔降臨便嚇得心膽俱裂。原本有玄靈老人壓着，他們不敢直接翻臉。可隨着主戰派全部戰死，這些人馬上捲走家底，搜刮神洲靈脈，匆匆逃離。
也正是在寶象宗的榜樣作用下，修真界再無奮戰之心。錯過把因扶羅鎮壓、擊殺的絕佳時機。
李樸提及這事都忍不住惋惜：“據我觀測，因扶羅當日傷勢之嚴重，險些跌落天魔境。別說本土修士全力奮鬥，便是我一人拿着仙器，都有可能將其鬥敗。”
你？
你跟玉象寶洲這些修士能一樣嗎？
伏衡華雖然沒有和李樸面對面打過交道。可也聽過李樸自己言語的事蹟。只要李樸沒吹牛，他鬥戰水平就是天目洲最強一檔。
咒殺大宗師，鬥戰第一人。
就算是天目洲那位耍劍的劍仙，也只能屈居副校長之位。
王鶴音破口罵道：“兩個蠢貨。我看過玄靈老人遺留的三元伏魔陣。雖然說不上高明，但三位劫仙主陣，保護僅存的這些凡人是無憂了。”
而在他們援手下，驅逐因扶羅也不在話下。
可就在這種時候，他們竟然跑了！
蠢，沒有比他們再蠢的人了！
一位青年想起一事，問曲玉水：“姐姐，我記得寶象宗。好像就是當年我們洲出事時，駐紮海島上的那幾個門派之一。”
“對，是他們。寶象宗……歷逃三洲的亡奴罷了。伏道友應該更瞭解他們吧？畢竟，他們是從通天海域出去的。”
衡華點頭道：“如果寶象宗是我認知的那一家，應該是當年南閆福洲六宗之一。”
他簡單講述寶象宗當年事蹟。
聽聞仙道修士出賣同道，向魔道諂媚。
在場聖者們一個個頻頻搖頭。
白髮蒼蒼的老者揪着長鬍須：“不當人子，不當人子啊！”他一身浩然正氣，天然形成一座奇特的領域。可除此之外，這位聖人並無外在神通之力。
曲玉水接伏衡華的話茬道：“彼等從南閆福洲趕出來後，四處流浪奔波。也虧得他家劫仙多，否則……當年老孃就把他們全殺了！”
玉象寶洲並非寶象宗離開後，第一個紮根的神洲。
當年六宗自南洲驅逐，半道先被魔帝伏擊，隨後又經歷一場六宗內亂。寶象一脈草草挑了一處神洲紮根休養生息。
可不過兩百年，寶象宗那舊一套習氣便惹得當地修真界大怒。
視凡人如豬狗，肆意捕捉凡人研究功法？還嘗試和當地魔道暗通款曲？
曲玉水爲首的真仙親自下手，將寶象宗根基拔起，攆出自家大洲。
後來寶象宗在另一處大洲落腳，正趕上九地魔神入侵。在當地修真界積極迎戰時，寶象宗再度倉皇而逃。
曲玉水：“他家的人最喜明哲保身。可他們卻不知，外來人想要得到認可，不付出怎麼行？”
方纔說話的青年默默點頭。
他們大洲當年被九地侵入，修真界主動開放，邀請各洲宗門前去幫助。這時候幫忙，未來自可名正言順在神洲紮根。
可寶象宗走了。
在瞧出他們無法對抗九地邪魔時，寶象宗匆匆離開。
而當他們走後第三天，曲玉水等聖者就趕來支援了。
眼下玉象寶洲也是如此。天魔因扶羅看似強橫，但只要寶象宗振臂一呼。靠着魂海星天以及修仙者團結一心，何愁不能抵禦天魔？
伏衡華這個外洲人來此，估摸因扶羅的威勢和玉象寶洲的底蘊，都覺得這事能辦。唯獨寶象宗太沒擔當，直接跑路。
還作爲榜樣，挖掘寶洲靈脈，給後來劫仙們樹立了一個大榜樣。
“哎，也不知道寶象宗回頭，又要去禍害哪一方大洲了。”
曲玉水有些發愁。
元禹大洋域神洲百座，可真正踐行聖道有成的，不過數十人。這還要包括陣法的、教書的、治國的……
真正具備神通力，可堪一戰的幫手。不過李樸、伏衡華等寥寥十餘人。寶象宗撞到他們所在的神洲倒好，若是再去幹擾其他道友，或者跑去哪處無人角落窮折騰。怕是下次得知消息，又是寶象宗從哪個即將破滅的大洲臨陣脫逃吧？
很快，玉象夫人歸來，憔悴的玉顏滿是憤怒。
“二師兄和三師兄離開，把我的私家全搬空了！”
“你的私家？”王鶴音皺眉道，“公庫裡面的東西，一點沒動？”
玉象夫人苦笑：“公庫？哪裡還有什麼公庫？姐姐和姐夫逃走時，可不只是外界傳言的幾件仙器。父親留下來，爲振興修真界以及三元伏魔陣未來百年運行的物資，統統被他們帶走了。我不敢聲張，只得把自己和夫君攢下的家底全部貼進去，假稱是父親遺留的另一半遺產。”
事實上，玄靈老人哪有那麼富有？
也因此，波月、碗山心下揣度。自家師尊當年怕是從寶象宗討要大筆彩禮，並且將不少主戰派前輩的家底統統納入自家。如今統統留給小女兒了。
也正有這種揣測，他們拿起公庫的東西毫無半點慚愧之心。
師尊做的，我們這些徒兒也可學習嘛！
……
“不好了，不好了。師父，我們帶出來的那些靈鐵、寶玉突然變成石頭了。”
仙舟上。
波月散人正在研究伏衡華的桃樹。聽到這話，豁然起身。
他趕忙來到庫房，只見碗山居士也在那裡，神情慌張。
“二師兄，不好了。是幻術，這是小師妹的幻術！她故意把寶庫裡面的東西換了！”
進門一瞧，波月散人的臉色頓時陰下。
原本滿當當的庫房，如今被大堆大堆的黑石填滿。真正留下的寶玉、金精，連原本十分之一都不到。
“該死的賤婢，比她姐姐更毒！”
帶着這點東西，我們路上的消耗姑且不說。到地方後，如何開闢仙府，自在逍遙？
可以預見，未來自己和師弟要在外洲奔波苦勞，蒐集各種修真物資了。
……
聽玉象夫人說完，衆聖者不免沉默。
這丫頭也太慘了。
而眼下偌大的寶洲，只有玉象夫人一個劫仙挑大樑。
“無妨。待因扶羅離去。你可以撤下大陣，屆時讓人族好生繁衍。百年千年後，修真界自然又有了。”
一位風塵僕僕的中年人過來。
“風前輩。”
衆人紛紛行禮。
伏衡華面色也是一肅。
在這位前輩身上，他感覺到比霍仙人更勝一籌的氣息。
風天南和衆人回過招呼，再安慰玉象夫人幾句後，轉向伏衡華。
“風允行跟我提過你。你很好，如果不是小時候出了一點魯莽事，或許會更好。”
“風前輩把我的事告訴風氏各脈了？”
風允行，當年那本魔典的主人。亦教給伏衡華諸多寰宇常識。
“說了。他說了之後纔有人去查。然後頓足搓手，感嘆一個天才的隕落。”
風天南所指，伏衡華兒時誤打誤撞，拿自己作法施展邪術的事。
生生把自己的天賦削了一等。
如果按照原本的甲等天賦修行，或許早已被帶回天胥神洲。
“不過你的成才也算超乎老頭子們的意料之外。”
看着伏衡華的道體，風天南滿滿的讚歎。
“回頭送你去某處無人荒洲，也能順利繁衍我族後裔，無須擔心傳承斷絕。”
衡華對玄旦人族的戰略意義就在這裡。
他本人就是人族傳承的基因譜。他活着，人族就能源源不斷從他的血液中孕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