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若養病期間,施姨娘常常帶着殷朵朵去夏園看望,如同之前戚氏常常來一樣。只是這一次清若不再像對待戚氏一樣,要是有精神就陪着出來坐一會兒,沒精神或者心情不好,就索性裝病不出內屋了。
施姨娘倒也好脾氣,聽說她原本是個落第秀才的女兒,讀過幾年閨學,是爲了供父親繼續科考才嫁給殷稷山爲妾的。算起來,不但是良妾,還屬貴妾,性子溫順,又懂詩書所以很得殷稷山歡心。只是她不懂爭寵,所以早年常常被後進門的其他妾侍排擠,卻也因爲如此,其他春風得意的妾侍最後都落了馬,反倒是默默無聞的施姨娘,直到臨盆前一個月才被秦氏知道,那時想逼她落胎也落不了。
好在施姨娘生的是女兒,所以她便有幸成了萬氏以後,唯一能生子並呆在殷稷山身邊的人。殷稷山僅有的一妻二妾中,秦氏是最強勢的,雖然霸權了些,但打理家務方面井井有條,非常有一家主母的架勢。而兩個妾各自也都恪守本分的溫順淳良,不爭寵不鬧事,讓秦氏安心了不少。但不同的是,萬氏的溫順不爭其實看透,她有強大富有的孃家和陪嫁,她無意也無需去乞求殷稷山的寵愛。換句話說,她是爲了還債才進門的,進了門,還生了兒子,她覺得她的任務完成了,剩下的就自我追求境界去了。
而施姨娘純粹是因爲出身卑微而不爭,論身份她比不過秦氏,論家世她比不過萬氏。她只求能安穩地求一席之地,然後在這所宅子里老死就好了。秦氏動不了萬氏,所以常常尋殷時的麻煩,但對於施姨娘與其說無視,倒不如說秦氏根本不屑於一個毫無競爭能力的對手交鋒。直到所有的妾侍都剷除,萬氏也病逝,殷稷山早已沒有心思去招蜂引蝶,秦氏便開始爲了子女的前程煩惱。
好不容易娶了個長媳進門,又生了兩個孫女,秦氏回過頭,發現一直默默無聞的施姨娘成了最後的勝利者,獨佔了殷稷山大部分的時間。她爲了兒女,爲這個家付出了太多,早已不如當年芳華,而施姨娘原本就比秦氏年輕,稍加打扮更顯得婀娜多姿、風韻猶存,把殷稷山整顆心都給勾去了。
所以,這次讓秦氏最嘔血的不是理家大權的旁落,而是竟然是讓施姨娘上臺掌權。
儘管有殷樂樂在旁看着,可到底是大小姐一個,翻沒兩次賬本就心煩,施姨娘好心講給她聽,她一惱,索性都拋開了。施姨娘無奈,戚氏如今正是臨盆時候,自然是不能打擾的,她只好跑到夏園來。
“姨太太,您還是回去吧,我們家少奶奶估計得等好一會兒纔起來。”夏初滿是歉意地對施姨娘說。
“是不是身子不舒服,用不用再去請大夫?”施姨娘擔心地問。
“不,不用了,只是最近天氣悶熱,有些睏乏罷了,姨太太要真有事告訴我也成,等會我再告訴我家少奶奶。”雖然施姨娘是清若的長輩,可身份卻比清若低,所以清若完全不必每次都客套地陪坐看茶。
“這樣啊,那要不我過了晌午再來。”施姨娘遲疑了一下,說道。
夏初不好說清若還有晝寢午休的習慣,只好客氣地說道:“老實說姨太太,如今老爺已經將大權落您身上,您直管處理就好。如今上有太太和大少奶奶,您這麼事事都跑來請示我家少奶奶,不知情的還以爲是我家少奶奶故意刁難您呢。”
施姨娘急忙擺手,“沒有沒有,我不是這個意思。這理家我不懂也沒這個資格,是因爲太太……要休養,大少奶奶又得養胎,不得已才讓我暫代。大小姐到底是未出閣的姑娘,未定性,說來說去這事二少奶奶纔是最有資格,我不過是個姨娘……”不知道是嘲笑,還是憨笑,施姨娘嘴角微挑,淡淡地笑着。
聽施姨娘這麼說,夏初也不好表態什麼,雖然她心裡也是認同施姨娘的想法。
“夏初姐姐,幫我把這個交給二嫂。”殷朵朵走上前,把一隻用竹篾編織的金魚交給夏初,然後低聲說:“這是我二哥送給我,說可以治病的,希望二嫂能早點好起來。”
夏初愣了一下,看着這隻早就乾枯的金魚,眉頭輕顫,退了一步給她行了禮,“多謝二小姐關心,我一定會轉達給我家少奶奶的。”
等施姨娘跟殷朵朵都離開後,夏初纔回內屋,把那隻乾枯的金魚交給清若。清若看着這玩意兒,心裡也有些吃驚。其實,最近她都起得很早,自從夏末把尋出苑芳身上的香味源自春梨送了她一盒香膏,據說是可以美白柔膚。夏末以清若鼻子過敏爲由,沒收了苑芳的香膏,並讓黑龍帶了出去給商碧。
而商碧給出的答案,證實了清若心中的疑惑,果然那香膏中含有多種異域的香料。原本是寧神安息用的,但用多了整個人會變得懶散,精神不振,食慾不佳,甚至會有嘔吐暈眩的情況,有身孕的人都很忌諱。但如果先用子風藤花泡的水洗臉,就可以減少這種香味帶來的效果。商碧還特別提到,這種香膏價格不菲,大戶人家通常是拿來當安神香用,而也有少數人拿來當香膏用,比如青樓的一些頭牌。
清若一聽到青樓,就忍不住嗤笑一聲,順便問了黑龍一句,青樓可有春藥這東西。
不知是被清若的直白嚇到還是礙於夏末在場,黑龍支吾了半天,才說道:“男女之事、你情我願……窯子裡什麼都有,不過都是看人看錢,哪有什麼非、非……不可的,不過是藉口罷了。”
“哦,原來如此。”清若見黑龍滿頭大汗一直偷偷打量夏末的反應,忍不住偷笑,“那你跟着二少爺這麼久,他在窯子裡可有你情我願的事?”
原本還爲清若不再調侃他而鬆了一口氣,沒想到居然轉問起殷時的事來,黑龍的心更懸了,“二少奶奶,我、我敢保證!少爺絕對不會做對不起您的事!自打認識您以來,他從未踏入煙花之地一步!”黑龍一臉嚴肅,身後卻都被汗水浸溼了,他目不轉睛地看着清若似笑非笑的表情,一動不動。
“認識我之前,他常常去嗎?”清若覺得自己純粹是沒事找事。
看着黑龍不斷地給自己使眼色,夏末連忙在旁說好話,“少奶奶,少爺雖然風流,但很潔身自好,否則他屋裡早就塞滿人了。”
“哦,你們確定?”清若故意問道。
“確定!”夏末和黑龍異口同聲,說完又互看彼此一眼,直到聽見清若的輕笑才發現再次被調侃了。
當晚,清若纏着殷時把青樓的見聞描述了一遍,聽得她目瞪口呆,與她想象中的完全不同。清若當了一回好奇寶寶,殷時只好硬着頭皮把過去的事都說了一遍,奈何多說多錯,半夜就讓清若給踹下牀,並要求他沐浴吃齋一個月,否則不給他進房門。殷時臉皮再厚也熬不過清若嫌惡的目光,在孤枕難眠了一夜之後,有人就跟着遭殃了。
“二小姐其實人挺好的,就是隨了施姨娘的性子,有些畏手畏腳罷了。”夏初看着清若執筆落墨,揮毫寫了幾個蒼勁有力,清麗俊秀的大字,不由得眼前一亮,由衷稱讚:“二少奶奶,您寫的字真漂亮!”
清若看着自己剛寫的字,想着進門以後練字做操的習慣都給擱下了,好不容易趁着“養病”的時間練了回來。“你確定大小姐常常讓人把信送出去?”
夏初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原來是差春桃的老子娘送的,後來被太太禁足以後,就消停了些,我看這陣子秋菱都不停地往外跑。行蹤也查到了,是在前頭平莊的一家小酒肆,不過那老闆嘴巴緊什麼都沒透露。我看着應該是哪家大戶的店鋪,客倒是少,但酒可不少。”常有些有錢人喜歡自己開個酒肆屯酒,萬一宅裡需要就直接往裡送,也不用差人出來賣,平日還可以做些耳目。
“春桃的老子娘也不年輕了吧。”清若忽然若有所思地說道,“上了年紀的人總是要小心些的,整日往外跑,受了傷得了病,辛苦的還是子女。如今大少奶奶又要臨盆,身邊是缺不得人的。”
夏初眼睛流轉了一圈,有些不敢確定,“春桃是大少奶奶最貼身的丫鬟,就算老子娘生病,也未必能走得開身。”
“那得看多大的病了,雖說缺不得人,但咱家也不是隻有春桃一個。苑芳也不會差到哪裡去,聽說又得大少奶奶欣賞。”清若一提苑芳,夏初頓時瞭然,自從小產以後清若就很避忌跟苑芳太過接觸,特別是確定那香膏是戚氏讓春梨送給苑芳,清若嘴上不說,心裡還是怨上了。假手殷樂樂在她的補湯中下薏苡粉,又給苑芳送異香香膏,最後還拖秦氏下水,她到底還是低估她了。
“二少奶奶,這事苑芳其實是無辜的。”
清若輕飄飄地掃了夏初一眼,“如果有人讓另一個人殺了你父母,你會恨誰?”
夏初眉頭一蹙,猶豫了半晌:“可也不全是她的錯。”
清若眼睛一彎,莞爾道:“我說過,不管是誰。”聽着軟綿綿的嗓音,卻讓夏初忍不住打了個冷顫,“大小姐那邊你繼續盯着吧,不用管她做什麼,看看就好。太太那邊有動靜嗎?”
“沒有,萱園靜得很。”夏初搖頭。
“那好,我的病也養得差不多了,明日咱們早點起身,去看望二小姐。”聽說秦氏受打擊太大,一時身子經受不住病倒了,好不容易好了一些卻又受了風,如今只能躺在萱園裡養病。母親病倒,兩個嫂子又足不出戶,施姨娘管不住殷樂樂,她最近的動作越來越大了。
其實清若是清楚戚氏的想法,她的縱容跟誘惑最終只會導致殷樂樂的萬劫不復。可對於清若來說,殷樂樂也是幫兇之一,她沒那麼閒心去打理殷樂樂,只不過既然戚氏有這種想法,她就順水推舟幫一把。至於苑芳,她從不信不知者無罪,如果自己都不爲自己的愚蠢買單,還有誰會爲你買單。要是苑芳一早能堅定立場,也不會讓戚氏有機可乘。
從夏園出來,殷朵朵一路都打量着自己的新衣服,臉上笑成一朵花,她已經許久沒有因爲逢年過節之外的日子做新衣服了。
她跑上前幾步後,見母親沒有跟上,又折回來,“娘,你在想什麼?是累了嗎?”
“又叫我娘,別讓旁的人聽了去,回頭到太太那裡告你不懂規矩。”施姨娘輕責一聲。
殷朵朵不以爲意地撇嘴,“太太如今纔沒空理我,再說,二哥叫萬姨娘也叫娘,爲什麼我就不可以。”
施姨娘嘆了口氣道:“二少爺與你不同,我跟萬姨娘也不同……”施姨娘覺得跟女兒說這些有些太複雜,漾開笑容道:“你要記得,跟二少奶奶的關係處好,不管發生什麼事,都要站她那邊去。”
“我跟二嫂關係一直很好啊。”殷朵朵有些不解,“二嫂對我也很好,常常給東西我吃。”比起經常欺負她的殷樂樂,和對她不理不睬的戚氏,殷朵朵覺得清若簡直就跟仙女似的。
“嗯,那就這樣下去吧。”施姨娘沒再解釋,天下父母心,她只希望待她百年,殷朵朵不至於孤單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