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看着那隻面鬼的身體漸漸變化成人類的皮膚,但仍舊是毫無血色,蒼白瘮人。緩慢睜開的眼睛像兩顆透亮的寶石,一臉淡漠地掃視着我們,目光最後停留在李師兒的臉上。
“復活了嗎?”李師兒轉身問渡九郎。
“是的。面鬼沒有呼吸和心跳,身體只是一團面罷了。但注入了魂魄,就能像人類一樣正常活動說話。”渡九郎臉上浮現出笑意,“當然,那些記憶也都還在。”
“愚蠢。”
忽然,那隻面鬼張開毫無血色的雙脣,冷冷地發出了一聲輕蔑的嘲諷。
那聲音,雖然聽起來虛弱,但毫無畏懼。那是和我在極度恐懼下強裝出來的堅定是截然不同的,那是種發自內心的沉穩與淡定,像是身懷天下至強之力的神尊突然降臨,用蔑視一切的表情與神態睥睨着我們這羣愚昧的凡人。
這,纔是真正的子息大人。
李師兒對面鬼子息大人雖然有些忌憚,但畢竟此時復活的面鬼子息大人仍舊被緊緊束縛在手術牀上,再怎麼樣,李師兒也是佔據的上風。李師兒和渡九郎一併上前查看剛剛甦醒的子息大人,全然不顧此時奄奄一息的我。
“你說誰愚蠢?”李師兒上前一把就掐住了子息大人的脖子,惡狠狠地迴應。
誰料那面鬼竟絲毫不懼怕李師兒的暴行,任其死死卡住脖頸,子息大人仍舊一臉不屑地似笑非笑看着眼前的李師兒。
“怎麼回事!”李師兒受到了驚嚇,轉身問身邊的渡九郎。
“她的身體是面,只能感受到傷痛,但不會受到傷害。”渡九郎解釋道。
渡九郎剛要準備上前查看,卻突然聽見子息大人一聲嘶吼,伴隨着一聲劇烈的轟鳴,只見金光一閃,一股強大的能量從子息大人的體內猛烈爆發出來,子息大人身下的手術牀瞬間四分五裂,空氣中激烈流竄的氣流將子息大人整個人拖起來懸浮在半空中,她那滿滿一頭的細小發辮四散開來,身下的白色斗篷飛揚着裙襬像一朵綻放的白蓮,一縷縷青色的晶亮在子息大人身體四周漂浮環繞,這般看過去,子息大人此時簡直像是神話中降臨的天女,散花世間,普度衆生。
周遭的人都被這一股強大的力量瞬時彈開,像突然炸裂的榴彈迸發出驚人的衝擊力,連同我也一併被遠遠的彈開。
渡九郎因距離子息大人最近,因此傷勢最重,落地之後便連連口吐鮮血。李師兒也受了重傷,癱坐在那裡無法動彈。屋子裡的那些黑衣人也傷的不輕,紛紛跌落在四周,狼狽一片。
子息大人稍作調息,然後緩緩低下了頭,目不轉睛地盯着李師兒。
李師兒此時完全沒有了平日裡那飛揚跋扈的表情,此時狼狽不堪,花容失色:“你……你想幹什麼……”
子息大人沒有說話,也面無表情,蒼白無血色的容顏在這晶亮的光芒中顯得神聖飄渺,她默不作聲,慢慢擡起了右手,從自己的那一頭小辮中猛然拔下一條,像拔出一把利劍一樣,沒有任何痛苦的表情。她將那條辮子的一頭握在手中,然後向一側猛然甩出去,那條髮辮瞬間幻化成一條堅韌的黑色烏龍長鞭,下一秒鐘,子息大人就向李師兒甩出了那條長鞭。
烏龍鞭一下子纏繞在李師兒的脖子上。子息大人猛然收力一拉,李師兒整個人就被長鞭給拖了過去,身上的緊身紅裙已經滿是泥塵,海藻般的黑色長卷發亂蓬蓬地散在腦後。
李師兒露出將要窒息的痛苦表情,雙手死死抓住烏龍長鞭,掙扎着。
子息大人毫無收手之意,冷冷看着李師兒痛苦的表情,然後一點一點收回長鞭,將李師兒整個人吊在半空中。
子息大人走近李師兒,用幾乎要吻上去的距離對着李師兒憋得發紅的臉說:“怎麼樣,感覺好受嗎?”
李師兒雙腿不斷掙扎,就在即將窒息昏死過去的瞬間,子息大人單手一擺,長鞭便一下子鬆開了。李師兒跌倒在地,伏在那裡不斷喘息。
子息大人擡手就是一鞭子,朝着李師兒近乎裸/露的後背揮去。烏龍鞭上有細小的髮絲纏繞,抽打在人的身上,比麻繩還要疼痛。李師兒絕望地尖叫,向渡九郎投去求助的目光。
子息大人並沒有要停手的樣子,擡手揮鞭,毫不猶豫,直到趴在地上的李師兒再也無法喊叫出來,子息大人才收回了長鞭,向李師兒走了過去。
“你當年施加在我身上的傷痛,我要十倍地討回來!”子息大人站在李師兒面前,赤腳踩在李師兒的臉上,一字一句地說。
此時的李師兒已經完全說不出話來了,癱倒在那裡如同一灘爛泥。
“還有你。”子息大人轉身看向重傷的渡九郎,“我當初那麼信你,沒想到你卻和李師兒勾結在一起。”
渡九郎連連搖頭。
“不過,看在你們把我復活的份上,這筆賬我先記下,回頭慢慢和你們算!我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子息大人踢開擋着她去路的李師兒,走到了我的身邊。
可我一點兒也不懼怕她。即便她是個心狠手辣,比李師兒還要可怕並心存恨意的女人。
因爲她的那些記憶,我都一一看到過,經歷過,感受過,在我的眼裡,她不過是個被傷被欺騙的女人,和此時的我一樣。
“倒是有幾分相像。”子息大人上下打量了我片刻後淡漠地說,然後擡手一揮,一片晶瑩的白光籠罩在我身上,將我身上的那些皮肉傷口迅速癒合。可是,我仍舊只能死死躺在那裡,動彈不得,更說不出話來。
“謝謝你的魂魄,現在,你這副皮肉可以完完整整地去死了。”子息大人說着,就朝我揮鞭,烏龍鞭緊緊勒住我的喉嚨,讓我無法呼吸。我閉上眼,欣然接受死亡。
可是,這樣持續了很久,我卻依然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怎麼回事?
忽然,子息大人被一股力量彈開,連連後退三步,疑惑地盯着我看。
她緩過神來走上前,低下頭將手放在我的額頭上。片刻,她微笑收起手,挑眉問道:“活死人?”
活死人?我沒有明白她的意思。
“你居然……在從我體內搶奪魂魄?”子息大人輕蔑地笑了,“你有什麼放不下的執念?何不鬆手讓你體內剩餘的魂魄消散殆盡,好趕去投胎?這魂魄和記憶,本身就是我的。”子息大人恢復了面無表情的狀態,將手收回到拖地的白色斗篷裡。
搶奪魂魄……我居然,是在反抗嗎?
執念?放不下?難道……她指的,是程祥他們?
我不知道,也無法知道了。
子息大人見無法將我殺死,甚至觸碰我會造成她自己身體裡魂魄的流失,便心有不甘地看了我一眼,轉身離開了。
“渡九郎……這……是怎麼回事?她不是區區一隻別楞而已嗎,爲什麼有如此強大的力量?”李師兒被黑衣人攙扶起來。
渡九郎也被扶起,眉頭緊皺搖了搖頭:“沒料到……沒料到啊……”
“什麼?”李師兒問道。
“她當初應該是帶着極其強烈的恨意死去的,那股強大的恨讓她失去了自我,在她轉世的魂魄注入到面鬼裡面後,她就有了承載魂魄的容器,她便瘋狂地攫取周邊同樣帶着恨意的亡靈,填補自己的身體,從而獲取瞭如此強大的力量……”渡九郎一邊說,一邊搖頭。
“怎麼會這樣!”李師兒瘋狂地給了渡九郎一個耳光,“我讓她復活,是爲了利用她找到屍骨的位置!現在倒好,自己給自己製造了這麼大一個對手!愚蠢!果然愚蠢!”
渡九郎攔下李師兒:“先不要着急,她並不一定會成爲我們的對手。”
“什麼意思?”李師兒落魄地看着他。
“你別忘了,她的恨,大部分並不是來源於我們。而是來源於……金君。”渡九郎一語點醒此時絕望的李師兒。
是啊,她被人陷害,被李師兒逼供,被奸人玷污,被迫和愛人分離,被處以極刑死去……她最恨的,並不是當初嚴刑拷打她的李師兒,也不是背叛她的渡九郎,更不是沒趕上救她的章正……她最恨的,不正是那個她最信任卻最終親手推她下地獄的金君嗎。
所謂愛之極真,傷之最深。
這麼說……我突然意識到,子息大人和李師兒的目的竟完全一樣!她會不會爲了報仇,而和李師兒他們統一戰線,尋找收集金君屍骨,將金君拉回現實世界,然後親手殺死他?
那這樣的話……我和程祥他們,還有什麼勝算?
我們既不知道屍骨的具體位置,也不知道里面有怎樣的機關精怪,我們拿什麼去和他們對抗?
不行……我不能這麼消極。我還沒有逃出去,我還沒有看到程祥章正尚舒安全地從湖底出來,我還沒有把我真正的想法親口說給他們聽……我不能就這樣躺在這裡,成爲一具無法活動的活死人。
我要把屬於我的魂魄給搶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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