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甫定心!擡眸錚地朝她看過去。
江嫺這話極容易引起人不悅的思量,若是我曲解了她的意思,以爲她是在暗損我這夜夜獨霸皇上、而不允宮妃姐妹分一杯羹的人昨個獨守了空房,不是很不好?但我推量着她與我素日的情分,觀察她此刻的面貌,回憶方纔的句調,知道她不是這個意思。
“姐姐。”江嫺無懼我驟便落在她身上的肅穆神光,又喚我一喚,蹙起的眉心一展重聚,擡手支撐了下顎,口吻比方纔更貼己了些,“若是姐姐竟日伴君而身心染乏,其實做妹妹的可爲姐姐分憂解難。”於此甫地頓聲,“只要……姐姐可以給我一個機會!”尾音一落,不重,卻莫名沉澱。
我甫然解意,感情她是在這裡等着我呢!
“分憂解難”?給她“一個機會”?什麼樣的分憂解難,什麼樣的機會?身爲這後宮裡的妃嬪、皇上的女人,這一通所指自然是要我爲她牽線搭橋、使她得蒙皇上的寵幸了!
這原也不是不能夠的事情,我獨霸着天子之愛的日子不會是永恆的。而江嫺與蕭華凝比起來,顯然還是前者放心,這不失爲一種拉攏、一種培植勢力而對蕭華凝日後未雨綢繆的防範。
蕭華凝與我暗中達成了結盟的默契,爲的不外乎是日後沈皇后進宮後可有一個防範!說白了也都是爲了各自的利益、籠絡各自的勢力。
思緒一動,我忽然覺的皇上真的挺可憐的,縱是一國天子、權勢無邊、身份無及,可在前朝得被一衆官員們陽奉陰違做盡了虛假態度的算計,到了後宮又還得被這一衆紅粉們做了心計的算計,呵!這當真不知道是誰造的孽、又是一筆怎樣淵深的業了!
“哧。”我對江嫺瞧了一瞧,霍然苦笑,姿態並着語氣都是悠悠然的,“時今本昭儀自己的寵都不保了,哪裡能幫你說上話呢?”沒有跟她兜轉,徑直這麼開門見山的言語,拈了琺琅小盞品了口茶,拈蓋時目光微動、探查江嫺面上的神色反應。
想是我這樣直白的詞話叫江嫺心覺詫異,她面上僵了須臾,後又漸有緩色:“姐姐委實過於自謙,這宮裡頭誰人不知皇上是真心疼愛姐姐?”脣畔染了絲笑,目色不叫人討厭。
只是這話兒若放在昨日前,我還只當是恭維的話兒而沾沾自喜。但昨個我才因蕭華凝而結束了獨佔寵愛的這一段日子,她卻在這時有了這樣的措辭,便當真是叫我難以爲情、實不能自處。
“妹妹若再這樣裝糊塗,便叫姐姐不得不重新思量你的發心了。”我悠哉的把.玩起燒藍的盞蓋,錯開目光並不去看江嫺,徑自徐徐然的吁了一口氣。
這後宮裡的女人們可都時刻不離的盯着皇上的動向,一雙眼睛可都盯的放起了光!昨個皇上棄了這驚鴻苑、留宿在箜玉的梔香,撇下了我這個舊人而新擁了溫香玉,這樣大的事情她們能不知道麼?江嫺能不知道麼?她這話題當真尋的不怎麼樣,真真的哪壺不開提哪壺!
但我無心同她計較,不待她答話,斂住這幽嘆、轉目凝定她,口吻定定然:“皇上
,又有了新寵。”
江嫺一雙眼睛靈靈轉動,面上情態生動極了!她可不是個愚蠢的頑人,她這字句似乎就是要暗中指出此事。此刻聞了我的言話,她斂住目色、壓了幾分語聲:“姐姐是說,珍昭儀?”
可見她是明白了,啓口就道了是珍昭儀蕭華凝!
我沉了心緒,面上卻染了訕笑:“聽聽,‘珍’,呵……”做出一副盈薄的模樣出來,且嘆且幽幽然道,“這封號,是皇上親自給她換了的,意思是視如珍寶呢!”我再氤一口氣至脣際,甫將目光往她面上流盼,“這位新寵可與妹妹同居一宮,又爲妹妹的直系主妃。妹妹想取暖,找她可比找我這個失了繁景的人,可方便且周成的多呢!”末尾滑出一嘆,輕緩如過谷的風。
江嫺並不驚慌,她神色沒有大變,展顏搖首:“姐姐想多了,皇上總不可能一直守着姐姐一人,雨露均沾也是早晚的!這又能算得了什麼?”於此甫一下擡目。
我被震了一下!雖然她的字句、她的口吻皆是雲淡風輕,可不同尋常的是她此刻這陡然而現的目色,這目光有一種深探入心的凜利,倒叫我一時覺被刀鋒刨心、不得不從長計議。
將她這話裡的意思放在心上忖度,果然是很可尋味的……這話兒字字句句離弦走板,言外之意便是,既然皇上要雨露均佔已是註定,那麼是與旁人分享皇上還是與她江嫺分享皇上,便沒了本質上的區別,倒不如把她江嫺提拔上來蒙得皇寵,日後她與我二人也好相互拂照、免卻可能會成型的與珍昭儀分庭抗禮之走勢!
不得不承認,這江嫺委實有着一段靈秀,她不僅目光長遠,洞悉事情的本事也是這樣練達……
心緒躥涌,我壓制住,頷首把她重新看定:“既然已是相處這樣久的姐妹,那麼妹妹就應當知道,姐姐不喜歡說話兜圈子。”我低緩了聲音,多了開誠佈公的表態。
江嫺眼瞼略斂,復又一擡,聲音不高不低:“所以,姐姐且想想,予其叫皇上圍着那個可以成爲對手的人經天轉悠,倒不如提拔身邊人,姐姐說是不是?”她果然不再與我扯些虛的兜轉,把她這真心話道出來了!
說實話,縱然我並不排斥似這樣的示好和結盟,可不代表我喜歡和縱容她們這一個個的小心思,因爲我不喜歡被人算計!而江嫺與蕭華凝畢竟又不同,華凝論及母家的出身和此刻的地位,已有了同我如此說話的資本;但江嫺論及出身,不過是個草芥的下民,論及地位更是個微末的淑女。如此,江嫺又有什麼資格跟我這樣那樣?旁日裡怎麼都好,但原則性的事情,若我對她過於和煦,難免少了威懾、叫她日後不知進退的放縱而脫離我的管束!
心思轉動,我驟一凜眸、忽而冷笑:“甄淑女,本昭儀該如何做事……”拖了個長音,後這語氣錚地挑起來,仄仄如一陣塞北凌厲的風,“還不需要你來教導!”
前一刻尚是暖春江南,這一刻便驀地化爲了凜冬鋒雪!江嫺一噤,我驟然顯出的凌厲架子令她神色錯亂。
應該是下意識的
反應,江嫺猛一下起了身子跪在了地上向我告罪:“姐姐,我無此心……我絕無此心!”最先是頷首垂眸的,一停後猛地擡了面目,眸色慌亂而錯綜。
我這麼瞧着她,起伏的胸腔漸漸平復。我的本意便是要對她以威懾,不叫她覺的這路走的太順了。此刻算是恰到好處。
威懾之後,該有的籌謀也還是要進行的。
我沒說話,也不急於開口,優哉遊哉的慢慢兒起了身子,頷首斂眸、聲色恢復了與方纔無異的和煦:“妹妹何故如此驚慌?叫旁人瞧見了,倒像是姐姐……”我俯身擡手虛扶她一把,“要吃了你一樣!”看向她的眸色裡有不冷不熱的笑。
江嫺是聰明人,她該已解過了我爲何會擺出這樣的陣仗。她沒有抗拒,就此重把身子起了,擡手從容的撫了把袖口褶皺:“姐姐……”開言似乎總是這兩個字,她不多說,不多說便不會錯。而拉長的音調帶着明顯的探尋。
我向她頷了一下首,親自斟了盞茶遞給她:“你的話,我心裡有掂量。”
並沒有過多的言語,這一來一去,結成的默契和表明的心意已經流露的昭著。
大家都是聰明人,彼此之間意會便可,又何須事事處處都戳破?
觀江嫺的神色,她對我的話兒、我的心意,該已心領神會。
周遭氛圍有須臾的沉默,即而這江嫺便將面色一柔,重換上那一副她平素裡見慣了的沒心沒思的單純模樣,與我雙雙落座下來,重扯了些無關痛癢的等閒之話。關乎方纔言語的一切,誰也沒有再提及。
小坐一會子,她也就起身辭了我離去……
送了這江嫺離開沒多久,便瞧見簾幕外頭春分匆匆的進來,與冉幸不知說了些什麼話兒。
冉幸點點頭,隔着簾子對我把身伏了一伏。
我已瞧見了她,心中有些領會,便示意她進來。
春分方纔該是向冉幸報備了皇上的動向,這於天子身邊的打探,該不會只是我一個人的行爲。而冉幸的面色有些躊躇,這麼瞧着,我的心就開始往下沉,約摸着不會是什麼可喜的消息。
“不需有顧慮,是什麼便如實說了就好。”我把身子端端,啓口吩咐。
冉幸便不再隱瞞,她抿脣嘆了口氣,終於凝目低低喟我:“宮女說,皇上下了早朝後就去了珍昭儀處,陪着那位主兒……去御花園賞景去了。”
我心一定,覺的頭腦有些恍惚!
“昭儀。”冉幸忙扶住我,似怕我這搖搖欲墜的身子當真這麼跌倒了去。她定了下神,聲音探尋,“咱們是不是要去會會這位主?”
我沉了目色,已漸次恢復了往日神色。在心中消化着這個消息,當真有種大勢已去的作弄感波及着心房,但又知道風水輪流轉乃是人之常情:“且等等,不急呢!”心緒次第的剝落,我勾脣一曼,夾着些冷然的哂。
撫在心口的臂彎緩緩鬆弛,而那垂於身側的另一隻手則緊緊的握成了拳!次第使力,漸趨收緊,全不由了我自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