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之後皇上便離開了驚鴻,他約了大臣這個時候商議關乎西北的正經事。
將他送走後,我半臥半坐在貴妃榻上,手裡捧着那一盒子加入了特製香料的安神香餅,眯了眸子越來越發起了呆。
香餅,香囊……
前遭香囊的事情又叫我心生恍惚,當時我就對沈挽筠是否會害我而持了懷疑,此刻這心裡又有了莫名的傾向,越這麼思量着就越是覺的不會是挽筠要害我!
但是江嫺面上的紅疹子,又是確有其事……嘖。
一陣太陽穴疼,我擡指下意識去按按。這時水晶簾幕微動,冉倖進來爲我添置茶品。
我便擡眸,得着這個空子跟這個人說幾句話:“甄舞涓的病情,這陣子好轉些了沒有?”這麼久久靠着,身子也是乏了,我換了個姿勢繼續又道,“本宮自個也覺的身子總易勞頓,許是氣候的緣故……趕明兒你安排着叫春分亦或夏至往那宓茗苑去走一趟,替我去瞧她一瞧。今兒已經是下午了,便算了。”
“是。”冉幸一一的應了聲,待把茶果添置好後,便站起身子行至了我身後,擡手爲我按摩肩膀。
這肩胛骨最已困頓,她知道我的習慣,我素來喜歡要她這麼時不時的按按。心緒舒展下來,我把身子往後又靠靠,但神思未斂:“甄舞涓的事情,你也是知道的。”我有一搭沒一搭的把心中的想法對她道出來,“那香囊是我主動對沈小姐說了聲喜歡的,挽筠一開始並未提及要送給我。”我蹙眉,這麼順着且言且思,還當真就有了新的思路,“如果她是當真想要害我,她又怎麼會知道我喜歡這香囊?而把那些個容易生了疹子的藥物,摻雜在裡邊兒呢!”尾音徐嘆。
“是巧合吧!”冉幸的手指似乎僵硬了一下,她聲音低低道。
“不。”我徑自思量着,沒去推察冉幸的反應,輕輕搖頭,“那就算是我生了這滿面的紅疹子,又能對她有什麼好處?又不是永久毀容,皇上至多是在我染病期間不來瞧我……而她又不在宮裡頭,這段時間她也是得不着好處的,且事後皇上也會在心裡對她隔閡起來,這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這……”冉幸拖了個長音,當是在思量,“那位沈小姐蕙質蘭心、心思玲瓏,大抵她是在以這樣的手段,來對娘娘有所威懾、加以警告!”
我繼續搖頭,冉幸這般只一味的扣定了就是沈挽筠使計害我,她的話說的沒留有絲毫餘地,反倒叫我討厭,叫我心裡叛逆般的下意識愈認定了自己的猜度。
我蹙眉又展:“你且想想,若我面上生了紅疹子,那麼在我不能侍寢的這段時間,能得着便宜鑽了空子的也該是後宮裡這一個個的女人!嘖……”但問題又來了,思量到這裡眼看着有了光亮,又被轉念間的思量給塞堵住,“但這香囊一直都在我的身上,從未離開過我,直接就給了江嫺,那便不該存在掉包這樣的事情吧!”我真心費解,但靈光突忽又是一閃,“我知道了,該是江嫺怕我與沈挽筠走的太近,要挑撥我與這位準
皇后之間的關係!”且說着話、且動着念,我私心裡愈發深以爲然。
“有掉包的機會。”冉幸猝地啓口。
我思緒一下被她拽回來,驚了一下後,順她那話兒思量,但還是覺的並沒有什麼機會。
剛想轉目去瞧瞧她問個究竟,她又啓口:“在這驚鴻苑裡,娘娘歇息的時候這香囊是離開了身的。”語氣淡漠,沒有情態,只像普通的陳述。
“也對!”我念頭順着冉幸的話兒動起來,同時驚喜冉幸終於不再自顧自的認定了挽筠是惡人,又爲她這突忽的轉變而感到有些不可思議。
但我斷不能想到的是,更加不可思議的還在後邊兒!
冉幸停了手上的忙活,繼續淡着聲音道:“不是甄舞涓,是奴婢做的。”
我甫轉目!心絃驟緊,但沒聽出意思來。
冉幸擡步至我正前方,頷首略略、把身子傾一傾,一字一句煞是認真:“是奴婢偷偷把香囊裡的薰香,換了可致生疹的藥。”神色蒙了黯淡,眉梢眼角似乎積蓄着太多的深意。
此刻我也慢慢平復下來,雖然驚蟄,但我下意識覺的冉幸這麼做自然有她的道理,但是腦海裡思緒很混亂。實在顧不上自己去思量,乾脆直白的問她:“爲什麼?”
冉幸目光定定的看着我,語句一個字一個字的都很直白:“奴婢就是要挑撥娘娘跟沈小姐。”簡單的一句話,不待我充分領悟這裡邊兒的諸多蘊含,她娥眉一垂、徐徐繼續,“奴婢是爲娘娘好,怕娘娘在這一枚枚的糖衣炮彈裡逐漸迷失,日後荼毒入骨,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到了最後她許是動了很濃的情,幾多心緒承載其中,一絲一縷都是無奈。
這話聽來很真摯,能夠感覺到她其中的宣泄。但這個真相浮出水面的太過突兀,叫我不能防備,叫我不知道自己應該做出怎樣的舉措,甚至怎樣的思量,所以我沉默了。
冉幸亦是沉默。能夠直言不諱的告訴我這些,其實也需要莫大的勇氣。冉幸的性格是鋒利且直白的,她這一副看似柔弱的身子裡充斥着劇烈的韌勁兒,所蘊含的力量委實是劇烈的!
說不上是一種什麼樣的滋味波及着我的腦海,又漫溯迂迴、順着心房貼燙過去。突忽一下,這情緒堆疊到了一個極致,“噗”地一聲,我勾脣苦笑。
“娘娘……”這無疑嚇壞了冉幸,許是她以爲我怒極反笑,她終於也不再沉默,甫地喚了我一聲。
我的目光錯開她不去看,這心這魂兒感覺都已經迷失了去。轉面間似乎是起了一陣嘆息,苦笑未斂、脣畔呢喃:“我早已經迷失,又談何繼續迷失。”淡淡低低的一句,十分喑啞,聽來連我自己都被這字句間充斥的氣息,給作弄的突忽絕望。
“娘娘!”冉幸被我這出離她意料的反應給逼的害怕,她又是一聲喚,比方纔銳利,即而身子一落便跪下認罪,“奴婢知罪,奴婢已經知道錯了!娘娘……您不要這樣,別這個樣子,不要嚇奴婢!”她的聲音很急,一下下的,似乎牽着情緒
起了哽咽。
而我真的沒有怪她,我連自己的命運都無力主宰,連行步人生的智慧都無法提煉,又還能有什麼臉去怪別人?
面着她這越來越湍急的情緒,耳聞她這一聲聲的“知錯”,忽然我覺的很好笑,又很可悲。
“錯了麼?”沒對着她,是順勢的啓口囁嚅,自言自語,“我不知道你究竟是對還是錯,我已經分不清什麼是對、什麼又是錯了……”尾音下意識的拖了一拖,長長的,也徐徐的,很輕微。
“娘娘,您不要這樣說!您……”
“罷了。”我覺的自己很無力,啓口打斷冉幸,把手裡賞看了經久的那盒香餅遞給她,“你把這盒薰香作爲禮物,吩咐人去探望甄舞涓的時候給她帶過去,本宮也算是借花獻佛。”於此一頓,“先前那花兒獻的並不十分好,我不知道你已經暗中做了手腳,不知道那香袋子原是留給我的,結果反倒害江嫺受了許多苦楚。”又似一嘆,“罷了,憑白叫她替我消災,這又不知道是冥冥中一段怎樣的因果!這一次,這禮物可千萬要送的穩妥,便權當是彌補了上次的遺憾。”
這麼一字一句的,我決計是真心實意怎麼想就怎麼說的,但在無形間震懾了冉幸。
她應也不是,不應又失禮。看着她那眉目漸漸糾葛到一處,她似乎在心裡輾轉了經久,還是應下來:“是。”於此一頷首。
我是真心覺的乏力,揮揮手叫她退下去。
但冉幸又怎麼能平復心底那一懷淺動的不安?她垂目頷首,似乎是轉身欲走,可身子才一側了些微便又迴轉了過來。
“娘娘!”又一喚我,她重新把身子跪落,在我面前搖頭不住,“您不要這個樣子,您心裡有不愉快那打奴婢罵奴婢都可以,但您這麼一個字不提的就此揭過去,才叫奴婢真真很不安心吶娘娘!”她是真的着急了,哽咽了起來,對着我匍匐一叩首。
我頗感無奈,徐徐的氤氳一口氣。她這個樣子沒有必要,當真是沒有必要!但她叫我說出可以令她安心的話,此刻的我又沒有那份心力去研究怎樣措辭。
“冉幸,本宮真的沒有怨怪你。”我煢煢一嘆,眸中神彩黯淡,似乎仍有哂意,“若說怨怪,本宮也只是在怨怪我自己!”似嘆非嘆的一落聲,我把身子就勢在貴妃椅上躺下去,側了面孔、闔住眸子不再言語。
聽得衣袂細微的動響,該是冉幸起了身子。
我沒有動,推察着她想喚我,但見我這般則又不忍打擾我。許久後不聞人聲,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還跪在這裡,但這時身上忽有輕被徐徐一蓋,我知道是冉幸爲我往腰身上搭了一角薄被。
之後便又聽得她足音漸漸遠去,這一次是當真的退下去。
我方睜開眼睛,但身子如是未動。目光定格着眼前這一架富貴吉祥的牡丹繡屏,突忽開始無聲譏誚。
恍惚覺的這一朵朵富貴傾城、流露天家帝王威儀的幾乎專用的花卉,此刻是在無聲暗啞的含笑默顧、眼波嘲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