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此一句話,其實也並沒有什麼別樣的線索可以探尋到,但興許是母子之間那麼一種微妙的心靈感應、興許是懾於母親的氣場,皇上一下子就定住,瞧見他的面上似乎動了一動,他的態度就要放軟。
這細微的神色轉變不能逃過陳皇太后的眼睛,知子莫若父母,她抓住了皇上這一瞬間的弱點,身子未動、但啓口乘勝追擊着淡笑一聲繼續道:“這麼些年了,你捫心自問,你這個母親對你是怎麼樣的?”她的聲音也柔軟下來,夾了水霧、摻了哽咽的味道。側了一下眼瞼,她又道,“先皇在時,你是母后放在身邊一手帶大的,母后親自教授你文韜、教授你做人的種種原則。當時你是怎麼跟母后說的?”她面上一陣煢色,徐徐幽幽,哭腔愈重,“你說父皇去的早,你一定會好好對待母后、孝敬母后,不讓母后受到一絲半點兒的傷害,不讓母后有半分不稱心不如意之事……可是如今呢!”她的嗓音在經了中途的一頓之後驟又一厲,同時擡手對着我這邊兒反手一指,“爲了這麼一個外來的女人,你卻對母后發泄脾氣橫加指責!”這聲浪比方纔愈發的高起來,一下下的往上拔躥,歇斯底里。
我這心猛地一陣狂跳!做母親的永遠都有這樣一大強項,就是可以拿着自己撫育孩子之艱辛幾多云云的說事情,而每一次似乎都是受用的。尋常人家尚且如此,更況且陳皇太后與皇上這對皇家的母子呢!
康順帝他的陳皇太后唯一的兒子,先皇(興安帝)去的早,四十一歲的時候就拋下這對母子離世。康順帝十八歲登基,且不說登基之後陳太后雖退居幕後、但對這諸多事務未必沒有暗中參與和幫扶;只看之前,先皇的身子想必是不好的,而皇上不僅是陳太后唯一的孩子、亦是先皇唯一的孩子,那個時候的他作爲儲君,肩頭責任已是重大,想必也是陳太后這個做母親的悉心教導、煞費苦心。
更不說這後宮是個什麼樣的地
方,萬千紅粉爭相明暗的鬥爭。在這沒有硝煙的戰場之上,這一條坎坷艱辛、佈滿荊棘的宮路想必陳皇太后也是走過的,她能夠做到懷了皇上、並拉扯着皇上長大且叫皇上順利登基繼承大統,想必是不簡單的。這裡邊兒她所費心力腦力、所受的種種內外苦患,不消多說一二都是可想而知的!
而康順帝自幼跟着太后長大,對母親這一宗宗的歷經,想來他也是看在眼裡的。故此,他當更知疼惜母親、體恤母親。這也是爲何他成爲孝子的一大根本。他的孝行雖然說起來是爲天下做着表率,但其實那委實是一種發自內心、情不自禁的天然的情緒流露啊!
眼下,縱然皇上因我之故而對母親一忍再忍終於忍不住的爆發了脾氣,但其實在他心裡,他母親的地位一定是最重要的。這一點兒最根本的自知我還是有的,我知道我爭不過陳皇太后,所以我也沒想着能在皇上的心裡爭過她。
而此刻太后言出的這話,怎麼聽都是在指摘皇上有了媳婦忘了娘,且這話也一定會讓皇上在心裡反覆輾轉、深感反省。
這原是沒有錯的,但畢竟牽扯着一個我呢。我心裡一動,極快的有了思量,深知皇上現在已經完全被他的母親給引着起了思量,倘使他繼續這麼被陳皇太后引着往下思量、且陳皇太后再抓住這機會愈發的提點一二挑撥一二,那皇上難保不會對我起疑心!
倘使我本就無愧於心,怕都經不起太后對皇上的一番有心挑撥,況且此刻我本也就心有愧疚、並不完全無辜呢?
故我一定得阻止住這母子之間的一番交心纔可以……這念頭甫一下涌上來,思緒躥動,我擡手扶住冉幸的肩膀,漸漸用力。
冉幸感知了我的示意,忙轉首看我。
我頷下首去,徐徐的抿住嘴脣,黛眉緩緩的聚攏,做出了這一番痛苦分外的模樣來。
冉幸玉指一顫,似乎是一下就打了個激
靈!餘光見她妙眸一動,即而她忙一聲焦灼的揚起來:“娘娘,您怎麼了!娘娘……娘娘!”
冉幸這一聲喚一下就把這嚴凜的氣場打破!原本皇上正頷首徐徐的反思在心,這一下就猛地受了一個驚蟄!
“琳琅……”皇上啓口徐徐然的呢喃一聲,這是下意識的自語。他目波一動,像是一下子就有所醒悟,顧不得去多理會他的母后,忙一下就湊到我的面前來看我。
我再一次被他匡扶着入了他的臂彎裡,這一刻終於又感覺到一種分外真切的安然感。擡首凝眸,對上他湍急的目光,我什麼也沒多說,復又軟款的把眼睛閉上,就勢把身子往下一癱,假意暈厥在他的懷抱裡。
這一瞬皇上歇斯底里:“快,傳太醫——”
心口盪漾,一揪一揪的,我幾乎就控制不住的想睜開眼睛告訴他自己沒事了!但我強迫着自己壓制住這衝動,一時感動並着酸楚再一次交疊着涌動。滋味莫名,百感交集,又是那麼的無力,那麼的無可奈何……
我將身半靠在皇上的懷抱裡,半這麼支着身子躺在榻上。這麼一番折騰下來,我也當真是累了、倦了,無論是身還是心都委實是如此的。故而此刻我也不多說話,就這麼安靜的跟他相互倚靠在一處。
“感覺好些了麼?”皇上目波動容,擡手小心翼翼的撫摸我那已經包紮好傷口的脖頸,觸及時卻顫抖起來。
他是怕弄疼我。其實我方纔那一下子也委實是用了力道,不過我並不想死,我怎麼捨得死?怎麼捨得他?當這世上有了一個使你牽掛的人,那麼就此之後你就會變得非常惜命,因爲你會捨不得缺失掉與他在一起的半時片刻,更不忍心他在你離開之後會因你而傷心難過。
我只是在拼着運氣做了這一個局,我到底是悠着力道的。且那也只是簪子不是匕首云云,故這傷口並不厲害,不過是看起來仍舊嚇人罷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