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都沒有所愛之人,纔是真正的可悲,你自以爲獨善其身,其實不過是個可憐之人罷了!”嵐疏忽然大笑起來,眼角隱隱有淚水滑過。
緋笙面色沉靜,只淡淡的飲着酒,“愛這種東西,又爲何偏要說的明明白白,只要各自安好,不也是一番好事?”
“你心中沒有所愛,自然不明白不能相守的苦楚!”
酒杯與石桌相接,發出清脆聲響,她淡淡開口,“愛一個人,並非一定要得到他,以佔有爲目的的愛豈不也是自私?”
嵐疏忽然一怔,她臉色不大好看,“我與渝惘真心相愛,又豈是你三言兩語就能說得清的!”
緋笙神思飄遠,“我自然是不明白你們的,但終有一日你也會明白我話中的深意。”她看着嵐疏猙獰的面目,幽幽嘆了口氣,“也許你永遠都不會懂吧!也罷,我向來是惡人!”
“若不是因爲你救了渝惘,我真想。。。。。。”她直直的看着緋笙,眸中充滿恨意。
“真想什麼?”緋笙挑了挑眉,“真想殺了我麼?”
嵐疏緊抿雙脣,沒有說話,但眼睛卻狠狠的瞪着她。
緋笙輕哼一聲,“你以爲你是誰?不過是洛河一條修行了五百年鯉魚,若不是看在我的徒兒的份上,你早就死千百次了!”
“有本事你便殺了我,渝惘定然也會追隨我而去,到時我們便做一對苦命鴛鴦,也好過被你生生拆散!”
“嘖嘖,看你多麼自私!爲了得到自己所愛之人,寧可讓他丟掉性命!”
嵐疏的臉色有些難看,“你少在這裡歪曲我的意思,你明明知道,我捨不得他死的!”
“對於你們之間的深情,我一點也不想知道。”緋笙理了理衣裙,站起身來,“如今我是一眼也不想再看你了,按照我們的約定,永遠不要出現在渝惘面前。”
她清冷的聲音不含一絲感情,即使身穿火紅的長袍也溫暖不了人心。
清音閣中常年四季如春,繁花開遍,因着結界,氣候不受外界干擾,只是如今,這日復一日單調的景色她也看累了,便也懶得再設結界。
她從出生,便天賦異稟,身懷強大法力,即使修煉了上千年的妖怪,在她手下也只能成爲手下敗將。
千百年來,幾大除妖世家明裡暗裡鬥爭不斷,卻因着她的出現,團結一致,將她視爲異類。
身在高處,所體會的總是常人不能理解的孤獨。
一連數日,薄荷都被禁足在神廟,眼看祭典的日子就要到了,東青山也漸漸熱鬧了起來。
孟衍醉臥於碧落溪前的紅楓樹上,一襲白衣纖塵不染,刀削釜柄的臉上帶着深深的倦意,他已經連續好幾個晚上夢到緋笙了,明明已經過去三百年了,那些事卻彷彿歷歷在目。
“大人,您讓我查的事已經查清楚了。”旭着一身青衣,靜候在紅楓樹下,態度恭謹。
“說。”孟衍未睜眼,緩緩的吐出一個字。
旭猶豫半晌,說道:“是洛河的嵐疏,打着緋笙大人的名號欺瞞了薄荷姑娘。”
孟衍倏的睜開眼,閃過一道寒光,“是她?”他微微勾脣,“過了這麼多年,她的怨恨還沒有消散?”
“旭有一事不解,爲何嵐疏要跟薄荷姑娘說她是緋笙呢?”他忽而想到了什麼,“莫非……?”
旭猛地擡頭看向孟衍,很顯然他也想到了這一點,孟衍臉色微沉,“若是如此,我也顧不得殺生,一定要除掉她了。”
三百年來,從未有人再踏足這座島嶼,已是初秋,芍藥早已落盡,漫山的荒涼就如同她這些年來的心境,哀傷、悽惘。
庭前院落花開花謝,年復一年,她等的人卻始終不會再來。
孟衍御風而行,漫天落葉被被風捲起,黃沙遍野中,他一襲白衣,手執玉扇,輕輕落於她的身前。
嵐疏看着抵在自己頸間的碧玉扇,冷笑一聲,“怎麼,你想殺人滅口?”
“我決不允許有任何威脅薄荷的因素存在。”他眸色森冷,一如當年的那個女子。
“你心中念念不忘的人不是緋笙麼,怎麼,現在移情別戀了?”她勾了勾脣角,眸中帶着嘲諷,“還是說,現在的這個女人就是緋笙?”
孟衍握住玉扇的手緊了緊,嵐疏白皙的脖頸上立刻滲出鮮血,“你若一心求死,我絕不攔你。”
嵐疏忽然仰天大小起來,淚水順着臉頰滑落,滴在枯萎的芍藥叢中。
“憑什麼她都有轉世的機會,而渝惘卻沒有?像她這種人根本就沒有資格活着!”她的眸中帶着狠意,撕心裂肺的大吼出聲。
“注意你說的話!”孟衍一掌將她扇飛在地,“她是渝惘的師父,自然也是你的師父,你就是如此尊師重道的?”
嵐疏捂住胸口,臉色有些蒼白,她冷嘲一聲,“師父?她若真把渝惘當做徒兒,又何苦一直逼迫我們?”
“當年是你自己以離開渝惘作條件,求緋笙救他一命的,如今你又來怨恨她,甚至加害於她,你良心何安?”
嵐疏冷哼一聲,“她答應過要好好照顧渝惘的,可爲什麼我離開了不到半年,他就死了?她就是這樣爲人師表的嗎?”
嵐疏聲聲質問,句句泣血,這麼多年來,她一直想問緋笙一句,這就是你所謂的爲他好嗎?
孟衍看她難受的模樣,終是不忍,“渝惘是病死的,與緋笙沒有干係。”
“怎麼沒有干係?”她提高聲調,“若不是她逼迫渝惘娶他不愛的女人爲妻,渝惘又怎麼會鬱鬱而終?”
她想起那個乾淨溫暖的少年,本該是少年英雄鮮衣怒馬,可卻早早的丟掉了性命,她苦等了這麼多年,也沒有等來他的轉世。
面對她的質問,孟衍也答不上來,他緊抿雙脣,幽幽嘆了一聲,“緋笙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否則大可不必費盡心思救下渝惘,你也知道她耗費了多少靈力,稍有不慎,都會被其他妖怪趁虛偷襲,丟掉性命!”
“她不殺伯仁,伯仁卻因她而死,若不是她從中阻撓,我和渝惘,也不至於會有這樣悲慘的結局。”
孟衍靜靜的看着她,心中也忽然升騰起一絲憂傷來,至少渝惘和嵐疏是真心相愛過,可是緋笙卻從始至終都未曾對他動過心,相比之下,他似乎更加悲哀。
“我一直不太明白,像她那樣心思狠毒的女人,你到底愛她什麼?她不惜將你封印三百年,你又爲何還對她念念不忘?”
孟衍想到緋笙的一顰一笑,彎了彎脣角,“你恨她,自然不知她的好,我見過她所有的樣子,她並不如你看到的那般冷酷無情。”可卻唯獨沒見過她愛他的樣子。
嵐疏忽然癡癡笑了起來,“孟衍啊孟衍,你又何曾不是這樣,也是個可憐的人!”
“今日我來找你,並非與你續三百年前的舊,你要明白,你恨的人是緋笙,而她早就在三百年前魂歸離恨天了,如今的這個人是薄荷,你不該把所有的怨恨強加在她的身上,她是無辜的。”
“憑什麼?”她嚶嚶哭了起來,“憑什麼她這種無心之人都有轉世的機會,我的渝惘,那麼善良,都沒有?”
“你一直說憑什麼,她既然能夠轉世,就說明她不是你想像中的那麼壞,這才過了三百年,以後還有千千萬萬年,說不定在某個時刻你就等到渝惘了呢?”
嵐疏哭着搖了搖頭,“等不到了,等不到了!”
孟衍看她絕望的神情,心中猛地一沉,“你做了什麼?”
“三百年來,無數個日日夜夜,我一個人在這荒涼的島上,午夜夢迴,我想起他被鸞鳥抓去的那個晚上,那種失去摯愛的痛苦一遍遍折磨着我,孟衍,你沒有過嗎?”她喃喃道:“你一定沒有過,緋笙把你封印在神壇下,三百年的時光對你而言,眨眼即過,你又怎麼會明白我的痛苦?”
“我不管你做了什麼,薄荷都是無辜的,既然你知道渝惘生性善良,就不該作惡來給他摸黑,九泉之下,他若知道你做了壞事,就算有來世也不會原諒你的!”孟衍眉頭微擰,薄荷向來是他的底線。
嵐疏的心猛地一驚,她怔怔的看着孟衍,自言自語,“我沒有做壞事,我沒有做壞事!”
看着她這番模樣,孟衍也心痛難忍,其實他的心中也是怨緋笙的。
他怨她的冷酷無情,怨她將他的一顆真心變得傷痕累累,可時光飛逝,當他重回世間,卻發現這大千世界早已沒有她的蹤跡,百年的怨恨剎那間雲散煙消,比起此後的生命中再無她,所有的傷痛又算得了什麼?
他以爲這一生都得不到她的愛了,卻沒想到上天垂憐,又給了緋笙重生的機會,這一世,她不在冷酷無情,會嬌嗔怒罵,會哭也會笑,他慶幸自己生命漫長,哪怕終日孤獨,只要能有一日守來她的回眸,所有的一切都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