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衝!”
一個簡潔的命令,一聲如雷的嘶吼,數息前還是一個搞笑諧星的將軍,仍是歪頂着盔、斜披着甲,右手卻多了一杆丈八大槊,三尺長的槊鋒迎着陽光閃爍着妖冶的銀芒,直指前方。
在他的身後,變戲法似的擎起兩面大旗,一面土黃色的大旗上書一個斗大的“隋”字,另一面則是一面鮮紅的無字虎頭旗。處於兩面大旗頂端的旗槍同樣前指,與將軍的槊鋒形成一個標準的品字形,像是一座信標,更像是一座燈塔,指引着身後的三百騎兵和三百柄槊鋒,風馳電掣又義無返顧的衝向賊軍的大陣。
五百步,馬蹄聲起,賊軍大陣仍在緩緩前壓。
四百步,馬蹄聲急,賊軍大陣前排的士兵腳步逐漸遲疑,腳步未停的後排開始撞擊前排。
三百步,馬蹄震地,賊軍大陣終於開始緩緩停止前進。前排的士兵在頭目的呼喝聲中,雜亂的舉起削尖了頂端的長木棍。
“弩!”
將將衝至敵前二百步的騎兵隨着這聲號令,單手擎出身後的短弩,弩箭前指,根本無需瞄準,一小片弩箭組成的烏雲便撒了歡兒似的掙脫出弩機,惡狠狠扎入前方密集的人羣,迸出一片血花,掀起一片慘嚎,引來一片混亂。
“轉!”
一百步,將軍的令聲又起,一柄槊鋒和兩柄旗槍組成的燈塔幾乎在剎那間向右轉折了九十度,緊隨其後的三排騎兵橫隊像是被火車頭拖拽着的車廂般的隨之轉向,與賊軍大陣平行奔馳,衝向峽谷南側的山壁。
賊軍莫名、惶然,頭目似乎不知道該發出何種命令。
“斜轉!”
距南側山壁不足百步,自從開戰就變得惜字如金的將軍第一次發出了多於一個字的命令。在領先三騎的帶領下,騎兵們左轉四十五度,向着賊軍大陣邊緣與南側山壁間不足五十步寬的縫隙筆直衝了過去。
“又要跑?”山頭上的安霖驚呼。
賊軍頭目似乎與安霖冥冥中小白相見略同,大聲呼喝着“他們要逃,轉向!轉向!”之類的命令,大陣南緣的賊軍開始亂哄哄的向山壁衝去、打算填上那個不算大的空隙,中間的賊軍也開始你推我搡的轉向,而北邊的賊軍離得較遠,還沒弄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一個個傻呆呆的跟沒事人兒似的站着賣呆兒。
賊軍大陣終於亂了。
“轉!”
又是一聲如雷怒吼,三柄銳鋒構成的車頭再次向左轉折九十度,拖拽着由三百名疾馳的騎兵組成的列車,以四十五度斜角碾入了已經亂成一團的賊軍大陣。
領頭的將軍彷彿是一臺威力巨大的推土機,丈八大槊上下翻飛、左掃右領,三尺長的槊鋒輕易的穿透了賊軍的木甲、竹甲、還有更多的只有一襲布衣裹身的賊軍軀體,收割着一條條的生命,在密集的人羣中速度絲毫不減的殺出一條血肉衚衕。緊隨其後的兩名掌旗兵彷彿對身畔的戰場和敵人完全無視,只管緊擎起兩杆大旗,旗槍指向將軍衝鋒的方向策馬疾馳。掌旗兵身後的三百騎,如同闖入盛宴的餓漢大肆饕餮,對不時落馬的同伴視如罔聞,已是殺紅了眼。
數千賊軍被三百大隋騎兵直衝入方陣中央,幾近崩潰。醒過神來的頭目終於做出了正確的決定,又是旗語又是擂鼓、後來乾脆召集百餘親兵齊聲吶喊,終於讓位於大陣北側、直到此時還在看熱鬧的賊兵回過神來,開始向中央靠攏。片刻工夫之後,大陣的中腹逐漸變得厚實起來,眼見着騎兵的衝陣速度不復當初。
衝殺聲、嚎叫聲、吶喊聲、鼓號聲以及銳器入體或是磕碰到一處的聲響交織在一起,將軍的口令早已被淹沒其中。倏忽間,緊隨將軍身後的兩柄旗槍又是一個九十度的轉折,隨即便引領着身後的騎兵向着陣北企圖增援中路的賊軍空隙處斜衝了過去。因爲此處的賊軍正處於移動之中,隊形比較鬆散混亂,所以騎兵獲得了衝刺的空間,很快就殺出一條血路,不足半柱香的時間便從賊軍大陣的北側衝了出來。
從安霖所在的山頭俯視下去,賊軍原本密集龐大的方陣裡,從南到北隱隱形成一個巨大的“V”字形的、由倒伏的屍體、零碎的殘肢和滾地哭嚎的傷兵所組成的血色溝谷。溝谷兩側還能站立的賊兵們,或魂不附體、或呆若木雞,對頭目們的呼喝命令置若罔聞,一些膽小的甚至已經偷偷的往後退,隨時準備跑路了。
而那羣土黃色的騎兵門已然是滿身血色,還剩下二百餘騎。他們緩緩的退到五百步開外,相互裹紮傷口、整拭衣甲、重裝弩箭,準備着再一次的衝陣。
“好一個智勇雙全的將軍!”山頭上的蘇仲碌看得心神俱醉,撫掌而嘆。
“有嗎?我倒覺得應該衝完射,射完跑,再射再跑。把自己堵在死衚衕,再衝兩趟人死光了,還玩個屁啊。”
安霖本能上感覺到這個不再搞笑的將軍很危險,又找不出理由,便信口胡柴,胡亂指摘,結果招來小師妹的大白眼。只有剛纔險些嚇昏過去的小七不屈不撓的繼續送給他一個崇拜的笑臉,安撫了一下他受傷的小心靈。
歇息了半柱香功夫,二百餘騎兵在那個時精時傻的將軍帶領下再次衝鋒。不過這次他們沒有再玩那種轉來轉去的高難度戰法,反倒是安霖的烏鴉嘴顯了靈,騎兵們真的玩起了衝了射,射了跑的遊戲,反覆數次,殺傷了數百賊兵,騎兵們也終於再次退到了絕地。
賊軍雖然還在氣勢洶洶的大軍壓上,但是情況也有了變化。交戰半晌,損兵千餘,現在胳膊腿兒俱在的不過四千,殺敵尚不過百。這個戰果讓賊軍的大小頭目們自然氣得七竅生煙,恨不能將對面那一小撮騎兵生吞活剝。後排的賊軍損失不大,尚能按照命令進退,而前排的賊兵早被方纔的血戰嚇破了膽,不少還帶着傷卻仍被驅趕在前,明顯是又要當了炮灰,不免士氣低落,磨磨蹭蹭的半天邁不開一步。
二百多大隋騎兵面無表情佇立在山壁絕地之下,除了偶爾馬匹發出的響鼻、踏地的蹄聲,竟是毫無聲息。
賊軍漸近。五百步、四百步、三百步,堪堪逼至二百步,騎兵陣前的將軍突然揮了揮手,執掌無字虎頭旗的掌旗兵突然掏出一支號角,鼓足腮幫吹了起來。
嗚——
三面環山的峽谷是個絕好的天然擴音器,悠遠綿長的號角聲在峽谷中拔然而起,穿過目瞪口呆不知發生何事的賊軍,向山谷外傳去。
不一會兒,山谷外便傳來了迴應。那是大片騰起的煙塵和隱隱漸近的蹄聲,千餘名身披土黃色衣甲,手持制式長槊,打着斗大的“隋”字旗的騎兵,蜂擁而來,殺向賊軍後陣。
……
“贏了!”蘇仲碌鼓掌長笑,“以偏師慢敵,以散漫輕敵,以機動穿插亂敵,以力穿敵陣挫敵,以遊射擾敵,以絕地哀兵激敵,以伏兵合擊殲敵,此等統兵之將,天下能有幾人乎?”
“不過是欺負賊軍無弓弩罷了。”安霖冷冷的說道。
不知道爲什麼,安霖總覺得自己跟那個將軍死活不對付。隋軍在這名將軍的統帥下,確實最大化的發揮了自身優勢、幾無破綻的取得了勝利,可他就是不爽,連帶着對蘇仲碌也很不客氣。
蘇仲碌倒是毫不在意,呵呵一笑便罷。倒是小師妹不依不饒,非要安霖說個清楚明白。
山腳下,賊軍陣型已潰,除了一部分被騎兵們分割成幾個小塊尚能維持片刻,剩下的大部分四散逃命,被四條腿的騎兵任意宰殺的命運已經無法改變。畢竟連安霖這個軍事小白都明白,一旦步兵失去了密集陣型的掩護,在騎兵眼裡就是羣待宰的羔羊罷了。
可他就是不爽。本來一開始他是站在隋軍一邊的,可是現在隋軍贏了他又不爽,莫名其妙的非常的不爽,以至於他失去了看熱鬧的興趣,跟懷裡的小七扯了幾個不葷不素的段子,逗得沒啥心眼的小丫頭笑個不停,便要策馬下山回車隊去了。
“不好!賊軍來也!馬車!安郎君快走!”蘇仲碌突發的一聲大喊,嚇了安霖一跳。他向山下望去,只見渡口上數百賊軍擁着一面破爛的大旗,引導着大部的潰軍向着北面的密林沖去,還有一股約莫三百餘人的賊軍,趁着官軍被大部潰軍吸引,爬過小山,向着安霖他們的來路逃跑,不僅即將堵住了他們的退路,沒準還會正好撞上藏在不遠處的馬車。
“快跑!”
安霖招呼一聲蘇仲碌和小師妹,打馬就跑,堪堪在賊兵堵住去路前衝了出去。他剛剛鬆了一口氣,懷裡東張西望的小七突然大叫起來:“姐姐!姐姐被堵住啦!”
安霖一驚,勒馬回望,好懸被氣個半死。
原來小師妹騎着驢本來就跑得慢,那頭倔驢還在犯着倔勁兒,一步不肯走只在原地打起了磨磨,捎帶着蘇仲碌被賊兵堵了個正着。賊兵們費盡吃奶的力氣才甩脫了追兵,剛鬆了口氣,就被這兩位莫名其妙竄出來的“伏兵”嚇了一跳,仔細一看竟是個嬌滴滴的漂亮娘子和一個看上去蔫了吧唧的農夫,賊心一熱竟想順手牽上這隻香噴噴的肥羊,結果自然是雙方大打出手。
這場亂糟糟的羣毆中最顯眼的當然是剛纔還蔫了吧唧的蘇仲碌,但見他長袖飄飄,腳踏乾坤,翻掌爲陽,俯掌爲陰,一擡腿不陰不陽……一身道家真傳的掌法讓他打得那叫一個仙氣四溢,讓人忍不住讚歎這般打法只應天上有,人間幾回聞?而且人家不光是打得漂亮,看起來也是威力十足,凡是靠近身畔三尺之內的賊兵無不被他扔得漫天亂飛。
可惜老蘇的這一套也就是看上去很美而已。
被他揍飛的傢伙落地之後打兩個滾,拍拍身上的灰,把自己從腦瓜頂打量到腳底板,一物不缺半個零件不少,少不得就有些納悶。不過賊兵畢竟是賊兵,頭腦簡單也有好處,不管三七二十一操傢伙再上就是。所以勞德諾儘管打得驚天動地滿天飛人,身邊的賊兵卻是越打越多。時間久了,仙氣打成了臭汗,飄飄大袖扯成了爛抹布,又是咳嗽又是喘,又從半仙退化成了個半老頭子。
半老頭子再怎麼不濟也能大扔幾頭活人,而那邊的小師妹更牛。也不知道她是搞哪樣兒,居然倒騎在那頭倔驢上,還死倔着不肯下驢,手裡拿着兩把小短劍,左一劍仙人指路,正中賊兵甲左臂曲池穴,留下一分長的小傷口一枚,出血兩毫升。右一劍金針渡劫,更是教科書般完美的命中賊兵乙得右腕陽池穴,同樣留下半分長的小傷口一枚,出血一毫升。被嚇了一跳的賊兵甲乙相互瞅了瞅,有些奇怪的撓撓頭,又不堪其癢的搔了搔手臂上的小傷口,然後繼續大叫着“抓小妞”的口號前赴後繼。
這兩位大高手忙活了半天,小師妹耍完了一套華山秘傳的雁回劍法,給周圍賊兵的胳膊腿上的大小穴位認了個遍,留下小記號無數,累計失血超過五十毫升。蘇仲碌那頭的收穫比較大:三個賊兵崴了腳脖子,兩個閃了腰……到了最後似乎所有的賊兵都對這個半老頭子的興趣超過了大美妞,圍攻者甚衆,因爲他們發現滿天亂飛其實挺好玩的……
這就是護送我的……高手?安霖看傻了眼。
……
就在他愣神的工夫,力不能支的小師妹終於被一腳踹下了驢,一把柴刀橫斬而過,一縷青絲便紛紛揚揚的隨風而落,小師妹吹彈得破的臉蛋上,也留下了一道淺淺的血痕,冒出了一滴鮮紅的血珠。
安霖怒了!
敢動我的女人!
安霖上輩子沒女人,這輩子除了懷裡這個還沒得手的小七,比較熟的就小師妹一個。儘管小師妹脾氣臭,下手黑,動不動就把他揍得死去活來。但是畢竟還是跟他同行的女人,簡稱他的女人。
敢動安霖的女人,就等着承受安霖的怒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