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上說要走,其實都想留。
誰都清楚,就算不理會這次會盟背後隱藏的巨大利益和機遇,僅僅是與這些操控着這個天下絕大部分人生死的梟雄人物匯聚一堂,彼此認識一下、寒暄兩句,便足以讓他們甘願冒着巨大的風險也覺得不虛此行了。
他們都是大人物,而大人物最突出的一個優勢,不是錢財不是兵馬不是土地,而是壟斷着尋常人等難以企及的信息資源。所以他們對彼此並不陌生,可是如果他們有得選擇,他們還是寧願相信自己的眼睛,而非耳朵。
也許明天,或許要一年、幾年甚至更長時間,這些人便要在疆場上一決生死,而賭注就是這座天下。這個賭注太大、太重,不由得他們不拿出十二分的小心。所以楊霖半是胡鬧半是私心做崇搞出的這次會盟,就成了他們寧願付出極大的代價也要擠進去的一場盛會。畢竟此時對敵人多瞭解一分,將來的勝算就大上一分。
所以他們在拼命遮掩自己的同時,不斷的挖坑試探,想稱稱彼此的斤兩。所以他們根本不在乎麪皮爲何物,使出的手段堪稱下作。不過無論如何,只要沒危及到小命他們是絕不會輕易離開的。
所以竇建德簡單粗暴的逐客令其實並沒什麼鳥用,除了讓氣氛有些尷尬生冷,並不能讓李淵和屈突通的腳步挪動半分。
通常到了這個時候,就該到了楊霖這個地主的出場時間,和和稀泥、給個臺階,大家差不多也就得了。畢竟理論上大家還是盟友,換個時間場合還要一致對外,此時大家勾心鬥角一下,也算是爲後日的那個真正的大場合熱熱身、找找狀態,誰也沒心思較真。
畢竟,最重要的還是利益。跟利益相比面子根本不算個問題,只需要有個合適的人給他們墊下腳,他們就會愉快地借坡下驢,完全不記得剛纔發生過什麼。
可是楊霖這個本來非常有眼色的傢伙今天卻不知抽了什麼瘋,只顧跟裴矩咬耳朵,對衆人不理不聞不問,居然不管事了!
楊霖不肯出面,氣氛就有點尷尬,不過也不是什麼抹不過去的事,大不了假裝什麼也沒發生過。可是有些事情就是那麼湊巧,也可能是他們的運氣不錯,就在李淵和屈突通打算強行繞過這個話題的時候,大堂的外邊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
“報——瓦崗翟讓率軍抵達東城外十里,並遣使者叩城請入!”
仍在僵持中的人們的目光一下子被吸引了過去,有解脫,有驚詫,有憤慨,還有的心下暗喜。而楊霖和裴矩只是瞥了一眼,稍停了一下,便繼續他們間的交頭接耳。
“諸公,事已至此,老夫以爲繼續糾纏這些是非無益。爲天下計、爲百姓計、爲陛下計,我等也應暫拋舊怨,精誠團結,共討賊逆!”
“唐公所言甚是!老夫願奉唐公爲首,在後日的會盟之上共討賊逆!”
“噯——這如何使得?此事由密公與竇公倡首義,自當奉二公爲首,老夫甘爲驥尾。”
“還是唐公位高爵顯,德高望重,最孚衆望!”
“若論年高德勳,還屬屈突將軍……”
酸棗會盟意在翟讓,這是個盡人皆知的秘密。可翟讓又不是聾子瞎子,更不是傻子,就能這麼乖乖的入彀?他能不能來、何時來、怎麼來對所有人都是未知數,甚至很多人對此沒報什麼指望。如今翟讓不僅來了,而且還依足了規矩就帶了五千人馬按時報到,這下子所有人的心思都活絡了起來,畢竟這纔是在他們眼中最誘人的那塊肥肉,剛纔還在斤斤計較的那點破事也就不算什麼事了。不過即便如此,也沒人願意傻了吧唧的當這個出頭椽子,都想躲在別人後邊佔便宜。
可是大家推來讓去,誰也不想出這個頭,可就沒人搭理羅藝。這也不奇怪,老羅出身不行、人緣不行,最關鍵的是實力更不行,所以被大夥自動略過。老羅雖有自知之明,卻也有點不爽,一肚子火沒處泄,一回頭就瞄上了那兩個還在竊竊私語的傢伙。
“我說楊家小子你在搞什麼鬼?事無不可對人言,你是瞧不起我們這些老傢伙,還是打算單幹?”
“哪兒能啊!小子才疏識淺,上不得大場面,一切唯諸公馬首是瞻……老裴,咱接着聊。”
……
這次酸棗會盟,所有人都以爲翟讓不想來、不敢來,但出乎意料的是,翟讓不但敢來,而且比誰都想來。
他收容了走投無路的宇文化及,於是成了衆矢之的,成了人人皆可誅之的逆賊。而這次酸棗會盟的目的之一,名爲調解他和李、竇之間的紛爭,實爲一場聲討他的動員會,甚至可能就是一場針對他而來的殺局。
可那又怎麼樣呢?只要他的十萬內軍尚在,誰敢動他一根汗毛?李密和竇建德集結了三倍於他的兵馬將其兩面夾擊,不還是雷聲大雨點小,至今不敢躍馬上前一步?
說到底,在這個亂世,真正可以橫行無忌不是道理不是公義,而是實力。只要拳頭夠大,再沒有道理也是道理,再背棄公義也有公義。
李密和竇建德奈何不了他,皇帝也只能遠隔千山萬水對着他罵街,可要是再加上李密、楊霖、屈突通等人,直至形成天下圍攻之勢,翟讓還能扛得住嗎?
當然不能。瓦崗內軍橫行天下素無敵手,可他們還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而不是神仙,事實上李竇聯軍已經讓他們壓力山大,哪怕再加上一塊輕飄飄的砝碼都足以使得均勢失衡,翟讓隨時可能一敗塗地。
所以他比誰都需要一個尋求轉圜的機會,而這個機會在他看來就是酸棗會盟。
尤其是楊霖的使者提出的條件出乎他意料的優厚:宇文化及授首、交還襄城公主及皇帝的妃嬪,至於新佔之地讓出幾塊即可。
有人要問了,這還叫優厚?老翟辛辛苦苦打了一年仗,損兵折將、糜耗錢糧無數纔打下了幾個郡的地盤,說讓出去就能讓出去?他冒天下之大不韙收容了宇文化及,還剛剛當着天下人的面免其罪、復其爵,轉眼間又讓老翟把宇文化及的腦袋剁下來,你讓他的臉往哪兒擱,以後還有何面目自稱英雄、爭霸天下?
其實這對翟讓來說都不算事。
李淵、李密這樣的世家子弟經常幹出一些極其不要臉的事,但也僅限於私下裡的非公開場合,而且他們是有底線的。一旦涉及到家族顏面和大是大非的問題上,他們起碼在表面上是寸步不能讓的,有時甚至不惜爲之一戰。
可翟讓不一樣。他的祖上就是一個種地的農夫,在華夏民族數千年的歷史中,農夫是最卑微、最脆弱的存在,同時也是生命力最爲強悍的一個羣體。爲了生存和繁衍,農夫們像任人宰割又無所不在的野草一般,不會在意任何凜冽的風雨和貧瘠的土地,爲了一口吃的、一口喝的和一件穿的,他們願意付出任何的代價,除了那條在別人眼中一文不值的性命。
至於面子,能值幾文錢一斤?
齊郡、魯郡、高密、北海、東萊五郡他很想要,可要是拋出這些地盤就能扭轉當前極爲惡劣的戰局,翟讓倒覺得沒什麼可惜的。再說拋出兩塊骨頭讓李密和竇建德去狗咬狗,說不定他還能從中佔到更大的便宜。至於說宇文化及,那就更沒問題了——翟讓從一開始要的就不是這個人,而是這個人名下的那些財富。如今財富到手,他一點都不介意兔死狗烹卸磨殺驢,攫取宇文化及最後的一點剩餘價值。
無產者能失去的只有枷鎖,他獲得的將是整個世界——這是一千多年後某位大神的論斷,其實在華夏數千年的歷史中早有證明。比如說往前數八百年有個臭不要臉的亭長,往後數八百年有個皮厚心黑的和尚,難道還要再加上個深諳其中之道的翟讓?
可惜他的道行還是差了點。
那個亭長爲了逃命可以把老婆推下車,可以跟對頭討論一下他老爹身上的哪塊肉比較肥美多汁,那個和尚更是將深挖洞廣積糧不稱王、攘外必先安內、卸磨殺驢等厚黑術精華修煉成精,而翟讓僅僅是面對一個胞兄翟弘就亂了方寸。
老翟當年因罪論斬,結果他在黃君漢的幫助下越獄逃亡,累得全家因此丟了性命,活下來的只有翟弘和侄兒翟摩侯。老翟是個念親的,所以對這一兄一侄愛逾性命,誰要是敢碰了這倆親戚一指頭,他都得跟人家拼命。
前邊說過,翟弘此人好色如命,這些年下來大姑娘小媳婦不知道被他禍害了多少,大胖兒子都生了一炕,可是正妻之位始終空懸。爲啥?因爲這貨打定主意要娶個貴人家的閨女當老婆。
於是他趁着翟讓延請李密出山之際打上了高貴的蒲山郡公之女的主意,還成功的定下了婚約,沒想到被楊霖插了一腳、搶走了李蔓珞那個漂亮妞不算,還一腳踹得他差點從此不能人道。等他好不容易治好了隱疾,又偶遇了美若天仙的長孫嫣兒,沒想到這位又是楊霖的老婆……一轉眼他又被李秀寧揍得滿眼桃花開、春心大氾濫,結果一打聽這位還是楊霖的老婆……
楊霖娶了四個老婆,結果有三個是貴不可言的世家女,這讓囂張跋扈、而且視楊霖爲死仇的翟弘如何咽的下這口氣?他當衆發誓,一定要娶到比楊霖的老婆家世更高的女人,而且最少要娶五個!
老天有眼,終於將一個嬌滴滴、白嫩嫩,而且堪稱舉世無雙的公主殿下奉送到了他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