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雲搏(一)

風雲搏                                  作者  季竟成

一 三災四難

“譁——譁——”海浪拍打着礁石,濺起了幾尺高的潔白的晶瑩的水花。沒有礁石的地方,海浪不住地撲向岸邊,輕輕地撫摩着柔軟的海灘,又戀戀不捨地返回,一次又一次永遠不息地撫摩着,在海灘下劃出一條條的銀邊,好像是給浩浩蕩蕩的大海鑲上了閃閃發光的銀框,使得大海變得更加迷人。

天空沒有什麼雲彩,藍藍的,湛藍清澈的大海與天似乎連成了一體,真個水天一色的了。飛翔的海鳥自由自在地翱翔,展示着它們曼妙的美姿。

竹山島上樹木茂盛,即使草坪也是綠得人們心花怒放,讓人感覺到空氣全是新鮮的。天空中偶爾出現一片乳白色的雲,分明是在爲美麗如畫的竹山島披上了一條細紗披肩。有了太陽,也不那麼殺正,相反,而是給人溫暖如春的愜意。

竹山島駐紮的連部是穹窿形的房子,兩個軍人在天井裡下象棋,他們都正在升遷職務期間。副連長欒金祥眼下是代理連長,因爲王連長調到團部擔任副參謀長,去掉“代理”二字分明指日可待。這會兒,他執紅子謀求向對方發起攻擊。但跟他對弈的連部文書周建芝發覺紅棋來勢洶洶,瞅準其右路的漏洞,也發起了衝擊。如此一來,整個棋盤上大起風雲,殺得昏天黑地。

欒金祥不敢強行攻擊,只得丟卒保車,還不行,那得力的紅馬居然落入黑棋的陷阱。欒連長苦苦思索,終於想出了釜底抽薪的妙着,趁機出動紅炮,轟擊黑棋的老將。周文書只得放棄吃馬,保將要緊,急忙叉士,又用黑車來擋住另一個紅馬。欒金祥爲了自身的紅帥安全,也採用了防備態勢。雙方的攻擊進入了膠着狀態,誰也奈何不了誰。

老兵殷啓桂從山頭上下來,擦去額頭上的汗水,笑哈哈地站在一旁,嚷道:“這棋,紅棋沒力,黑棋走馬進入臥槽,力神大呢。”周建芝只得走黑馬,但對方用車一勒,黑馬被迫撤出。周建芝沒有采納他的意見,依然走車,穩紮穩打。殷啓桂見黑方走保守的着子,隨即走在紅方的一邊,說道:“欒連長,你用炮直接將他的軍,而後跳馬塞他的象眼,下一步就出車將他的軍。這樣一下,黑棋就招架不住了。”

欒金祥煩惱地說:“殷啓桂呀,哪個像你啊,跑得來就不住地說棋,把人的思路都說亂了。說了周文書那邊的棋,又說我這邊的棋……你沒事,就跑了走。”殷啓桂不屑地說:“你們下棋也是下玩的,又不來錢。”周建芝說:“有句話是這樣說的,觀棋不語真君子,落子無悔大丈夫。我看你呀,人家下棋,你要望就站在旁邊不吱聲。你個嘴不停地說,我們不睬你,你就該感到惶恐的,還要人說啊?”

欒金祥擺着手說:“走走,殷啓桂你去做你的事,不要在這裡嚕裡嚕嗦的。”殷啓桂撒潑道:“我不走,你們下棋,我哪就望都不能望嗎?”周建芝站起身說:“殷啓桂,我和欒連長兩人下棋,你跑得來說棋,叫我們怎麼下呀?”欒金祥招着手說:“周文書,不睬他這個鬼,我們下我們的棋。”

殷啓桂嘮叨道:“是呀,我是個鬼,你們兩個人是人嘛,要麼你們倆都要升官了,我殷啓桂是個鬼,當然不能升官兒,到現在還是無名小卒子。”殷啓桂說着說着,聲音越來越小了,最後成了蚊子聲。突然,他的手猛地伸了過來,抓住棋子就向欒金祥身上砸了過去。

周建芝見機不妙,隨手抓住殷啓桂的後衣領,大聲叫道:“殷啓桂,你這像個什麼樣子?來就說棋,我們說了你,你就發瘋病。”殷啓桂還要掙扎,無奈周建芝不鬆手。欒金祥正要說他,不料王政委、李主任、秦教導員三人徑自走了過來。

王政委大聲說道:“這裡像箇中國人民解放軍的連隊嗎?官兵之間大打出手,分明是舊社會軍隊的樣子。”周建芝分辨道:“王政委,我和欒連長兩人下象棋,叫他殷啓桂不要說棋,他不聽,還不服氣,陡然操起棋盤上的棋子就向欒連長頭上砸去。”

殷啓桂申訴道:“你們倆下棋,我不過就說了幾句,你們兩人就說我墮落鬼死開,欒連長隨後就叫你打我。你出手多厲害呀,打得我頭破血流,我也不想過了。”說着就一頭栽倒在地,不住地騷動着兩個大腿。那陣勢真個難看,頭上血淋淋的,軍裝也染紅了,手上也滿是血。

王政委大怒道:“欒金祥,你個代理連長代理得好的,自己跟人下棋,與戰士發生了爭執,居然叫人動手打架,把個戰士打得這麼個血流滿面的樣子。你哪裡像個部隊指揮員,倒像個山大王。你要快點向殷啓桂賠禮道歉。”

欒金祥委屈地說:“我跟周建芝兩人只顧下棋,根本沒有罵他一句,就是我說了一句,周建芝,不睬他這個鬼,我們下我們的棋。他陡然操起棋子就朝我頭上砸過來。周建芝並沒有伸手打他,只不過拉住他。我沒有犯錯,憑什麼向他賠禮道歉?”

殷啓桂大聲叫道:“我個小兵塔子,自然沒人替我說話,打殺了拉倒啊!”周建芝跺腳道:“你個潑皮無賴,淨說瞎話,……”王政委舞着手說:“不要說了,欒金祥、周建芝你們兩人明日退伍回老家。”

欒金祥一聽,隨即撕去帽徽領章;周建芝傻眼了,無可奈何地也取下帽徽領章。至於倒在地上的殷啓桂,被隋指導員叫人攙扶起來,送他到醫務室進行療傷。

吃過晚餐,周建芝有氣無力地倒在牀鋪上,他知道明日吃過早餐,就踏上歸回故土的路程。忽然,連部通訊員小張跑進來喊道:“周建芝,隋指導員叫你到他那裡去一下,他有話跟你說。”

周建芝來到連部,隋指導員倒了一杯水遞過來,招呼道:“周建芝,你坐下來說話。這裡就我們兩個人,你臨走的時候,我隋元亮跟你說說自己的心裡話,不管怎麼說,我跟你共事也有三四個年頭了。”

周建芝嘶啞着喉嚨說:“今日天氣好得不得了,本來心平氣和地跟欒連長下棋。哪裡料到會有個晴日霹靂呀,災禍陡然降落到我跟欒連長兩個人的頭上,在部隊裡的什麼前途都沒有了。”

隋指導員嘆了一口氣,說道:“事情弄得巧的,王政委跟李主任兩人本來是到三營的鹿瓜島視察的,船行到我們這裡,秦教導員站在海灘上跟他們打招呼的。這一來,兩個首長就上了我們的竹山島。……你們的事情發生了,我無權插嘴,想幫忙也幫不上忙啊。如果欒金祥他當時早點識相,王政委叫他向殷啓桂賠禮道歉,就別要說什麼了,隨即道歉,那結局就不會得這麼慘兮兮的。”

“這事實在氣人,我們又沒有罵他殷啓桂,更沒有打他,只不過我拉住他的膀子。也就日鬼的,他頭上怎麼會流血的呢。”周建芝感到事出突然,真個迷惑不解。隋指導員說:“殷啓桂他叫個機靈呀,曉得團部首長來了,他自己馬上倒在地上,把自己的頭弄出了血,又在地上打花連搔的。哪個看到他那個樣子都要說他的話,何況你們兩個還是幹部呢。”

“唉,今日下午倒黴倒得不輕的,我跟欒連長又不曾犯錯誤。要麼欒連長說了個不睬他個鬼,惹了禍呀。”周建芝說到這裡,連嘆了三聲氣。

隋指導員體恤地說:“今日事情是出得蹊蹺,如果王政委他們三個人不到我們竹山島,殷啓桂他再蠻野,你跟欒連長也不會得倒這麼個大黴的,我還會得要狠狠地說他幾句的。現在,說什麼也沒用了,他個殷啓桂下半年退伍,拍拍屁股走路,什麼事也沒有。……周建芝呀,人生總得有個波瀾曲折,以後的路還長着呢。”

第二日,吃過早餐,周建芝、欒金祥兩人登船啓程,到了上海找了個馬山小餐館。兩人點了三菜四湯,雞丁炒蘑菇,韭菜炒蛋,洋山芋燒豬肉,茼蒿豆腐湯。一瓶老白乾,二一添着五,一人一半。開始埋頭喝了三四口,話匣子慢慢打開來了。

欒金祥呷了一口酒說:“昨日要不是我拉住你下象棋,就不可能發生我們倆的黴事。唉,是我害了你。”周建芝擺着手說:“話怎麼能這樣說呢,事情要怪當然要怪殷啓桂這個蟲,自己覺得在部隊裡混不出名堂來,索性屌子綁在大腿上。農村人說話,破罐子破摔。”

“是呀,他這麼一來,我們兩人可都就觸到了他的黴頭,這個黴頭還就觸得不輕的。”“王政委他根本就不聽我們的分辨,在場的人又沒有一個人站出來說話。”“可不是麼,隋指導員也在場的,他從始至終都沒有替我們說話,要麼昨晚他把我喊了去說了一番安慰的話。”

欒金祥連連搖着手說:“周建芝,你哪不曉得嗎,這是在部隊裡,官大一級壓死人。到場的是三個首長,王政委、李主任和秦教導員,他們三個都是註定我們前途的關鍵人。那個場景,誰多嘴誰倒黴。隋指導員他就尖酸。唉,見風使舵,趨吉避凶,如果能夠做到極致的話,這人就是社會上的不倒翁。”

周建芝連喝了兩口酒,蹙起眉頭說:“殷啓桂他身上哪來的那麼多的血,塗在臉上、手上,確實難看。我又不曾打他一下,他倒在地上就流血了,就是流血也不可能流得那麼難看呀。……說來說去,現在的人心險惡啊,關鍵眼上誰都不肯說實話。說實話就遭禍殃。當時我如若不拉住他殷啓桂,他還要鬧,……”

欒金祥說:“當時,我們兩個人都不夠冷靜。殷啓桂他說棋,我們就站起來不下,他也就惶恐不得了。他拼命說棋,我不說不睬他這個鬼,觸到了他的軟肋。……嗐,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了,哪個曉得後果不妙的呀。尿已經撒在鋪上,想挽救是挽救不了的。只有老老實實的把被單毯子拿出來曬呀。”

周建芝點了點頭,吃了一口菜,說:“俗語都這樣說,亡羊補牢不遲。但這回的教訓花的代價也太大了,我們兩人即將到手的東西都泡了湯。”

“淡笑當住哭,望洋興嘆,無可奈何。”“欒連長,你回家去做什麼呢,曾有個打算?”欒金祥愣了愣,說道:“我回老家找我的門房哥哥,可以到他辦的鏍絲廠做個管理人員。我們羊口鎮朝陽超市差人做保安,我去的話是一句話。不過,這個行當我不想做,想到鎮裡的民政科謀個辦事員做做。”

周建芝傷感地說:“我回去什麼交易都做不上,一個頭緒都沒有哇,只能拿扁擔做個死農活呀。”欒金祥見他如此悲觀,安慰道:“周建芝呀,你回去實在找不到好交易,你就到蘇北羊口鎮找我,我保證給你找個不差的交易做做。人家說嘛,路是人走出來的。”

酒實在喝不了,兩人都把大酒杯推了開去。吃好了飯,便出來在大街上走了一會,正好一輛開往徐州的中巴客車開了過來,欒金祥便上了車,跟周建芝告別而去。

周建芝跑了一陣,忽然看了一輛客車停在他跟前,隨即上了車。他糊里糊塗睡了一會,客車停到一個鎮邊上,有五六個人下車,周建芝居然也跟着下車,至於是什麼地方全不曾查點。

心情沉悶,說什麼也想不開,哪裡的景色好看就往哪裡跑。天空中出現五彩斑斕的雲朵,照射到地面上簡直就是美麗的童話王國。周建芝坐到高處的大樹腳下,連連嘆氣,“我這麼狼狽怎好意思回家鄉呢?如果我是犯了部隊裡的軍規,那倒反好說話。我根本就沒有犯什麼錯誤,竟然落了個這麼悽悽慘慘的下場,說出去,我有什麼臉面去見家裡的人啊!”

“唉,年輕人到這野處,有什麼想不開的,說出來,我鄉下鄙夫或許能夠幫幫你解除煩悶心緒。”周建芝擡起頭一看,原來是一個滿頭白髮的老頭,兩寸長的白鬍須,笑容滿面。周建芝低下頭說:“你曉得我是個當兵的,昨日在部隊裡我沒有犯什麼錯,就莫名其妙的被打發回老家了。”

白鬍老頭挨着他的身子坐了下來,說:“你把事情的過程說給我聽聽,說不定我能給你理出個道道來。”周建芝白了白眼,“就是理出個道道來,我還得回老家種田,當個死農民。”白鬍老頭又擺手又搖頭,說道:“年輕人,你說這話就不對了。大凡是人,禍福同存。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你別要以爲壞事到了你身上就不得了,說不定這之後有大喜事。人生一世,好好壞壞,周而復始,終生到老。從來沒有哪個人一直是一路順風活到死的,也沒有哪個人一直是黴運罩在身上活個七八十歲的。”

白鬍老頭一再叫他說出昨日發生的事,周建芝只得一一說了。白鬍老頭撫掌笑道:“呵呵,清朝時期有個大人,名叫林則徐,他寫了一副對聯: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無欲則剛。殷啓桂他在部隊裡什麼指望都沒有,只等着退伍回老家,所以說他活得太自在了。可是,你和你的欒連長放不下榮華富貴,事情來到臨頭,束手束腳,一點都放不開,其結局必然不怎麼美妙。”他話鋒一轉,勸說道:“年輕人啊,你也沒別要爲這事而耿耿於懷,命運不可違呀。榮辱盛衰,物之常理。你說這之後不出事就要提拔爲排長,而你的那位代理連長要成爲真正的連長。但是,命運往往會捉弄人呀,日中必移,月滿必虧。你們兩人在部隊裡的榮耀都已經到了頭,想再進一步升遷是不可能的。你們兩個昨日不出事,往後還是要出事的,說不定還更慘喲。”

周建芝摸了摸頭,傻笑道:“你說,我這怎麼辦呢?”白鬍老頭說:“你把個身子給我好好看看,我自然會給你說出個子醜寅卯,光明使者是會來到你身邊的。”

周建芝就敞開胸懷讓老人摩摸,老人說道:“年輕人啊,你可曉得《康熙字典》裡邊對命運是怎麼解釋的?命不可改,運可以轉。社會上有些人呢,老是被命運轉,但是有些人呢,卻可以運命的。你說你周建芝遇到災難事想不開,有什麼用呢?坐以待斃無異於自斃,所以啊,做人還得想辦法去運命,或許能夠柳暗花明又一村喲。”

周建芝發現老人從自己的下身摸到下身,不自覺地打了冷噤,疑惑地說:“你光曉得說運命,這命怎麼運呀。”“呵呵,周建芝呀,我說個故事給你聽聽,晏子是齊國赫赫有名的丞相,他的車伕給他執鞭子駕馬,神乎其神不得了。有一天,他的老婆對他說了,你擺什麼譜啊,人家晏子丞相榮耀又不是你榮耀。身高五尺,卻能做得國家大事,而你堂堂七尺男兒卻只能給人駕馬,還人前人後神奇大陸國,好好想想,你丟人不丟人?這個車伕無言以對,這之後他發奮努力,最後做上了齊國大夫。你說說,這個給人駕馬車伕不是運命運得好麼?”白鬍老頭繼續開導道,“人生無常,禍福變易,生來死往,關鍵的那一會兒就像秋天的雲一樣短暫,誰都不知道下一步是福是禍,想辦法躲也躲不掉。有生者不諱其死,有過者不諱其亡;諱亡者不可以得存,諱死者不可以得生。”

周建芝聽了老人一番教導,細細領悟,卻也很有道理,但就是說不出所以然。白鬍老頭依舊笑容滿面,站起身揮着手說,“回頭吧,到鎮上找個旅社,睡個覺,明日早上你就什麼都曉得了。”周建芝眼睛眨了眨,只覺老人走路飄飄欲仙而去,很快就在遠處消逝了。

周建芝跑回鎮上的路途忘記了,只得繼續向前跑。太陽快要落下去了,不到鎮上,鄉野裡是住不到旅社的,再大的莊子也不可能有個旅社的。想到這裡,腳步快了許多,轉過彎來,發現不遠處有個集鎮。他停下腳步,解開褲子小便,唉,怎麼摸也摸不到屌子。啊,這是怎麼一回事呢?他急得滿頭大汗,褪下褲子,哪裡有個男人的屌子,分明是女人的尿道。再摸上身,怎麼會出現兩個隆起的奶邦,甚至還有奶頭。他出聲哭道:“我遇到個白鬍老頭,卻是黴上加黴,連做男兒的資格都沒有了。”奇怪,自己的說話聲音也女聲女氣。

周建芝哭了一陣,最後索性把個軍帽除了下來,塞到挎包裡。悶悶不樂地進了一家旅社住了下來。

第二日,到大街上一家服飾店裡買了兩套女人衣裳。摸摸頭髮,長了,便來到理髮店,理髮師說:“你剪什麼髮型,告訴我。”周建芝說:“你看我是個當兵的,我們部隊裡不準女人留長頭髮,現在我退伍了,不要怎麼剪呀,就修修,然後給我把頭髮燙一下。不過,要燙得漂亮些,否則,我不給你錢。”

理髮師說:“哦,小姐,你放心,我保準給你把頭理得漂漂亮亮的,理過後,你如若不滿意,我決然不會得拿你一分錢的。”

周建芝終於離開了那個座椅,對着鏡框望了望,隨即從褲袋裡抽出三十塊錢遞給了理髮師。理髮師笑着說:“歡迎小姐下次再來。”

周建芝來到旅社住了下來,第二日早上起來,穿上了女人的服裝。她摸了耳朵,愕然道:“大凡女人都要戴個金墜兒,即使不戴,耳朵上也得有眼兒。丫頭一出世,耳朵就穿針紮上紅線。”她在集市上走,一眼看到有個給女人鑽耳孔的攤兒,三塊錢。

周建芝打了耳孔,就攤頭上揀了個一副小金墜戴了起來。她回到旅社對着鏡框轉了轉身子,扭着上身苦笑道:“人倒黴,想象不到的黴運跟住你。我個堂堂的周建芝,連部文書,即將上任的二排排長,轉眼間,變成無家可歸的可憐的小女人,雖然打扮起來也衣冠楚楚,綽約多姿,畢竟是楊花柳絮隨風飄啊,也不知道今後會飄到哪裡去。”

她一屁股坐到鋪上,說:“我這以後改叫什麼名字好呢?……唉,我就叫個許文蘭嘛。”

許文蘭上了一家茶館,坐下來要了三盤,蠶豆,花生米,生薑,跑堂的給了她一瓶開水,茶杯裡已經給她放了茶葉。靠近她的桌子是兩個大漢,一個嘆息道:“我家長掌眼下已經二十四歲了,到現在都不曾找到個女匠。”“唉呀,你家長掌,說他老實,他又不老實;說他不老實,他這個丫頭不要,那個丫頭不好,就是不肯跟姑娘們接觸。”

許文蘭擡起頭說:“兩位大伯,我叫許文蘭,今年二十一歲,找不到男人,人家都說我許文蘭人長得不怎麼漂亮。時間一長,今年已經這麼大了,就是有心栽花花不開呀。”

嘆息的大漢喜出望外地說:“姑娘啊,你嫁給我家長掌,保你一世過個好日子。”許文蘭應允道:“我願意嫁給你家兒子,但就是我現在沒個工作,如果你家給我找個工作做,我一準嫁給你家長掌,絕無戲言。”

另一個大漢說:“榨油廠差人做門面會計,文蘭姑娘你去是再好不過的了。雲廠長跟你家榮德如同弟兄兩個,只要你跟他說一下,明日她文蘭就能上班。”

雙方都同意,事情就很容易辦了下來,一切如願以償。許文蘭搖身一變,成了榨油廠門面會計,人家來打油,她收錢記賬,隨後抽油給人家。遇到大頭,那就有另人操作。蹊蹺的是,大頭的並不怎麼多,小戶人家卻多得不得了,你來他去。一個月下來,天天忙忙碌碌。此後,終於有人揭開了這個謎,原來,凡是打油的多半是來目睹許文蘭芳容。

鎮上有名的惡棍黃四跑近許文蘭跟前,嘻嘻哈哈地說:“姑娘,你是哪家的?你跟了我黃四,包你一世吃用不愁,我吃什麼,你吃什麼,日子絕對比鎮上大部分人過得好。”許文蘭威然地說:“你放尊重點,我是個有婆家的女人。否則,你豎着來橫着走。”

黃四惱怒起來,“媽的,一個黃毛丫頭,出口就是這麼個粗話。我倒不相信,到底是哪個豎着來橫着走,不把你個黃毛丫頭打趴在地上喊我黃大爺行行好就饒了你!”伸過手來就要抓住許文蘭的衣裳,不料女人敏捷地一讓,隨即翻身抓住黃四的一把頭髮猛地一甩,黃四站立不住,歪歪斜斜地栽倒下來。

過了一會,黃四爬了起來,操起一把椅子就朝許文蘭身上砸了過來。女人靈活地避了開去,喝道:“你還要怎麼樣?廠裡的椅子被你砸壞了,你到底賠不賠?”黃四勒着眼說:“賠個晃!我打不死你這個胎毛未乾的細丫頭。”

許文蘭聽他還在罵自己胎毛未乾的細丫頭,怒上心頭,走上去,猛地一轉身,兩腿踹倒黃四,再上去揮下兩拳頭,忽然發現惡棍嘴裡泛出白沫。她曉得大事不好,出了人命,派出所很快就要來人將她銬起來送到縣城裡依法辦罪。

她理了理額頭上的頭髮,走出廠門口,隨即撒腿往野外跑去。當她跑出三四里地,發現派出所已經出動人馬追她,她就往東南方向的山上跑。由於她走的小路,又是直線,很快就來到山腳下。而派出所人雖然騎的摩托車,走的大道,多走了雙倍的路。

許文蘭竄上了山頭,跑到懸崖邊上,正要定神,這會兒忽然颳起一陣怪風,雨水跟着澆了下來。她實在站立不住,打了個趔趄,只覺天昏地暗,掉進一個螺旋怪圈裡,呼呼作響。

也不知到了什麼時候,她感到自己有點兒知覺,掙扎着爬動身子,就是不聽使喚,無法站起身。“哎呀呀,這不是匡家苕子嗎?趕快告訴她家媽媽呀。”一個女人尖聲說道。“桂花,你上前扶她起來,我溜上莊喊她媽媽。”

自己名叫許文蘭,怎麼會是匡苕子的呢?她迷迷糊糊地聽人訴說。“苕子,你不想嫁給孫天豹家的三小,怎想起來跑到這裡跳崖呢?人生來世多麼不容易啊,好死不如賴活。”“話說回來,那個孫三不是個好蟲,他多作踐人啊!那個做他的女匠,一世別想過個好日子,還不是聽他要罵就罵,要打就打。”

她覺得身上疼痛,扭動身上更是痛苦不堪。當她再次甦醒過來,已經躺在茅草屋裡的鋪上。媽媽滴着眼淚說:“苕子啊,你好命苦呀,咱匡家種了孫天豹的五畝田,欠了他家兩石稻子,老是還不掉。孫天豹他家三小善仁找不到女匠,就要我家把你嫁到他家抵債。你誓死不從,就跑到北山跳崖。你個哥哥匡宣在外面走江湖,也不顧家人死活。你姐夫姐姐在李家集也只顧做生意賺錢,一年到頭難得回來望望,談照料更談不上。不然,苕子你命也不會得這麼苦呀。”

“媽媽,我今年多大歲數呢?”媽媽摸着她的臉說:“你這一跳崖,傷了頭,一時記不起來。你今年十七歲,民國十年出生的,屬雞的,四月初七過生日,早更頭媽媽生養你的。苕子,其他事情以後你慢慢就記起來了。”

匡苕子養了一個多月的傷,也就能下地勞作。她家在秦家店生活還不是多麼差的,因爲好多人家不如他家。匡家有三畝貧瘠田,只要人勤力,好好侍弄,一年下來,收個十來石糧食還是不在話下的。她也讀了兩年的私塾,大致能讀個一般的書兒,反正秀才識字讀半邊不爲錯。私塾先生給她起了個名,叫個匡怡。

按理說,她匡家要算個殷食人家,糧食充裕。可是,軍隊人馬經常開到這裡,糧食再多也經不起徵用,山匪也時不時的闖得來搶掠。唯有家裡有家兵家將的孫天豹家裡照常發財,家人過日子堂哉皇哉。

日本鬼子來到秦家店,就住在孫家南邊四個房子裡,孫天豹自然當上了秦家店維持會會長。蔡管家跑到匡家威脅苕子父親:“萬來,你明兒把苕子送過去,你家的債務一概免除,高興起來,還送你家一筆不菲的彩禮。”

匡萬來戰戰兢兢地說:“我家苕子跳崖,頭跌壞掉了,時不時老要往外跑。我看不住她呀。”“眼下,你好好地看住她,如若跑掉的話,就一槍打死你。”蔡管家揮起駁殼槍威嚇道。

匡苕子聽到孫家又要來抓自己,等了孫家狗腿子跑出很遠,便對父親說:“爸爸,我不能再呆在家裡,必須逃生。”父親愣了愣,點頭說:“好在我剛纔給蔡榮利回話回得好,你跑吧,上李家集找你姐夫姐姐去,看夠能給你找條出路。”

匡苕子晃着兩支辮子,紮了黑色頭巾,對着父親磕了三個頭,說道:“爸爸,女兒不孝,這就走了。他日如有翻身之時,一定回來看望爸爸媽媽。”站起身,跑出家門,回過身又對父親鞠了一個躬。父親揮着手說:“趕快走吧,越遠越好。”

匡苕子甩開膀臂,快步走了起來。穿過小河灣,登上高坡,從山窪裡穿了過去。這裡的路十分難走,要不是爲了逃生,苕子絕對不會走這險路的。狹長的山道僅容一個人通過,如若遇到對面的人非得有個人折身回頭。苕子走了好一會兒,才走過去,從老虎嘴探下身子滑到山坡,這才走下山去。

又有個山頭攔住了她的去路,如若繞道,天黑之時肯定到達不了李家集的。苕子望了望山勢,翻過山也要花去好多功夫。她在山腳下跑了跑,發覺有個洞口,便走了進去,地面上有很多的水,她一腳踩了下去,鞋子潮溼溼的。她索性跑下去,一會兒便是高處,拐了幾個彎兒,看到亮光,溜了起來。

亮光之處搖晃着稀稀疏疏的長草,鑽了草叢,便是一條不引人注目的小路。小路走過去,有一個小池塘。苕子走到水邊,捧起水喝了幾口,除下頭巾揩了揩臉。忽然有人抓住她的辮子摩摸,她站起身怒喝道:“你抓住我的辮子做什麼?滾開去!”

“唉,一個黃毛丫頭竟然對我大爺出言不遜,本大爺是想你做我家二龍山的老大的壓寨夫人。不從的話,就綁你起來。”苕子站起身,一手伸過去就操住那人的喉嚨,那人不住地掙扎。“下去吧,去喝這塘裡的水吧。”苕子一轉身猛地一推,那人像口袋一樣掉進了水塘裡,淹了個全身,不住地揮動着兩個膀子,等他爬上來,苕子已經跑去了好遠。

那人歇斯底里說道:“頭媽的,今日我程德旺敗走麥城,遇到個女人是個練家子。曉得她有手腳功夫,我斷然不去碰她的。晦氣,回到山寨裡要惹得弟兄們嗤笑幾天。”這真是:禍從天降難逆轉,鬥志未滅仍抗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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