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裴風獨自一人在涼亭中站了一整日,入夜,方纔返回寢宮。
待他回宮,蘭馨這才鬆了口氣,趕緊回去給枚淑妃報信。
枚淑妃端坐在梳妝檯前,望着銅鏡中那張略顯憔悴的容顏,蹙了蹙眉。不知不覺,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她臉上已添了不少皺紋。
“回稟娘娘,王爺已經回去休息了。”蘭馨踩着小碎步走進來,柔聲說道。
“嗯。”枚淑妃點頭,“你也下去休息吧。”
“是,奴婢遵旨。”蘭馨嘴上這麼說着,卻仍舊站在原地不動。
枚淑妃看到銅鏡中的她仍舊站在那裡,繼而問道:“怎麼,還有什麼事?”
“有句話,奴婢不知當講不當講,娘娘莫要生氣。”蘭馨回答道。
“你既不肯走,那便是想說了,說吧。”淑妃轉過身來,看着她。
“娘娘,您這樣,要是把王爺逼急了,可如何是好?”蘭馨擔憂道,“王爺畢竟還年輕,不太懂事。可母子連心,娘娘就捨得看他難過嗎?”
“本宮明白你的意思。”淑妃微微嘆口氣,“等過兩日,皇上的氣稍微消了些,本宮去天牢探望一下七公主,你先安排一下。”
蘭馨聽聞她的話,微微笑了笑,福了福身子行禮:“奴婢明白,娘娘放寬心,王爺一定會明白娘娘的苦衷的。”
“行了,本宮乏了,你下去吧。”枚淑妃最後吩咐一句,右手揉着自己的太陽穴,不再多說。
蘭馨低頭斂眉,退了出去。
夜黑風高,整個皇宮內都透着股詭異的靜謐。
七公主被押入天牢的消息,很快便傳了開去。不久,棲霞郡主也被關了去,據說皇上要親自盤問。
只是衆人心中略有疑惑,顏美人滑胎這事兒,可大可小,全看皇上如何處理。若爲了一個死去的胎兒大動干戈,與焉耆當真鬧翻,影響可就大了。
如今焉耆土司在合輝虎視眈眈,安驍將軍雖然率兵極力抵抗,嚴防死守。但保不準,焉耆大軍衝破阻礙,揮師北上。到時候掀起一場戰亂,又是腥風血雨,麻煩比失去一個胎兒大多了。
可皇上正在氣頭上,也沒人敢壯着膽子前去求情。卓明飛燕日日在宜和宮,以淚洗面,沒有什麼大動作。賢妃那邊,一切照舊。只是她當着葉蕭遠的面,將碧湘處理了。
碧湘爲了給伏鬆治病,幫助七公主偷偷從絳雪軒翻牆逃出鸞鳳宮,前往養心堂尋藥草的事情暴露。七公主受罰,這碧湘被牽連其中,賢妃自然不能再容她。
最近這段時間,後宮內人人自危,言行謹慎,倒也沒出什麼大亂子。
蘭馨收拾好一切,回到房中,熄了燈。在一片靜謐黑暗之中,又悄悄出了門,從僻靜的小道出了紫宸殿,直接去了頤靜湖。
早有一個暗影等在湖邊,一聲侍衛着裝。
“奴婢參見王爺。”蘭馨走進,恭敬行禮。
那身着侍衛盔甲的人方纔回身,卻是葉裴楠,他淡淡笑了笑,擡了擡手:“七公主的事情,究竟是怎麼回事?”
“回王爺的話,奴婢也不太清楚,只是聽說皇上突然去了絳雪軒,與公主好似因爲伏鬆的事情吵了起來。”蘭馨言簡意賅地回答。
葉裴楠輕輕點頭:“還有什麼消息嗎?”
“淑妃給崇瑞王下了禁令,想要斷絕他的念頭。”蘭馨低聲說道,“崇瑞王似乎,不太想報仇。”
“哦?有意思。”葉裴楠忽而笑了,“想不到本王這個弟弟,雖然長在北辰
上,卻對父皇如此有情有義。”
“王爺,您說,崇瑞王會去嗎?”蘭馨有些猶豫,“淑妃娘娘已經發了狠話,還讓奴婢將紫宸殿所有侍衛都安排去了王爺的寢宮。奴婢要不要把他們撤走?”
“不,你要按照淑妃的話去辦。”葉裴楠擡了擡手,叮囑道,“記住了,千萬不要露出破綻。你可是本王放在淑妃身邊的一個大驚喜,若是被她看穿了,豈不無趣?”
“是,奴婢記下了。”蘭馨恭敬回答一聲。
葉裴楠擺了擺手,不再多說,示意她小心行事。蘭馨福了福身子,悄然退去,警惕地返回紫宸殿。
紫宸殿依舊一片沉寂,蘭馨沿着小路特意往葉裴風的寢殿方向繞了一圈,卻沒有發現任何異樣,一點兒打鬥聲或者嘈雜聲都沒有,安靜得出奇。她心裡不禁有些失望,悄悄折回自己的房間去了。
葉裴風橫躺在牀上,一動不動,只有兩個眼睛時不時眨一眨,方纔能顯示他是一個活物。
約莫等到丑時,依稀能聽到外面巡邏的士兵交接叮囑的聲音。他霍然從牀上站了起來,輕輕打開書桌前的櫃子,從中取出一個白色包裹,放入懷中。
又打開另一個抽屜,取出一支青香來。他走到窗戶邊,將那青香點燃,小心翼翼支了出去。
青煙嫋嫋,帶着淡淡的香味,慢慢在夜色中瀰漫開去。
葉裴風伸手捂住自己的口鼻,靜靜等着那青香燃過半支,方纔取回來滅掉,又收回抽屜中。外面靜悄悄的,只能聽到蟬鳴聲。天氣有些燥熱,夏日的火焰開始越來越兇猛。
他簡單收拾好東西,帶上無鋒劍,推開門踩着輕功快速飛了出去。
園子裡來回巡邏的士兵,此刻東倒西斜,昏昏沉沉地打着鼾聲。他們中了符離青煙的迷魂香,預計會死沉沉地睡上四五個時辰。
從紫宸殿一路出來,往西行,西宮門是所有宮門中,看守最爲鬆散的。葉裴風仔細查看,趁着值夜侍衛巡邏離開,翻身越過宮牆,逃了出去。
皇城內實行宵禁制度,除去臘月和正月,平素沒有節慶,城內百姓都是會在子時前回到家中,不再出門。
此刻,路上連個人影都沒有。大街小巷都陷入沉睡,一片黑暗。
葉裴風尋了一處僻靜的角落,從懷中取出一張羊皮紙,又將火摺子取出點燃,就着昏暗的火光,仔細查看。
羊皮紙上畫着臨安城的地圖,表明了天牢的位置。這是他暗中找小浩子畫下來的,他對於臨安城,並不太熟悉。除去最主要的幾條重要大街之外,其餘的地方,去過的不多。
他將地圖牢記於心,收拾好東西,滅了火摺子,根據圖上的標示,火速往天牢趕去。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皇城依舊沉睡在夢中。
棠梨獨自靠在牢房的牆角坐着,望着唯一的窗戶發呆。窗外是一片夜色,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她突然覺得心安起來,彷彿這久違的靜謐撫平了多日的傷痛。
“哎,你不睡覺,看什麼呢?”旁邊關着的舒格若爾,大聲對她叫道。
“看星星。”棠梨幽幽回了一句。
她不知道爲何,葉蕭遠會下令將她們兩人關在一處,捱得這麼近。剛見面的時候,兩人還大眼瞪小眼,敵人一般。只是在這監獄裡呆上半天,舒格若爾卻甚覺無聊,想找人說話。
但周圍除了棠梨,又無其他人,幾經掙扎下,她還是選擇了主動搭訕。不過棠梨的態度,不冷不熱,讓她有些不高興。
此番見這七
公主一直望着窗外發呆,她倒是來了興致。
舒格若爾笑了笑,問道:“你不會是想從那窗戶逃出去吧?”
“我可不是你,沒有辦法把自己變成一隻小蟲子,從那麼小的地方鑽出去。”棠梨白了她一眼,冷冷回了一句。
舒格若爾吃癟,不悅地撇了撇嘴,不再跟她說話,自言自語道:“一個星星都沒有,不是想越獄,難道真是看風景?我可沒這麼傻。”
棠梨不理她,仍舊望着窗外出神。她不禁想起過去在流漓谷內,跟着師父和師弟做晚課的情景。那個夢境又不由自主浮現出來,師父叮囑她凡事不可強求。
師父的意思是,讓她尋到自己,然後留在這裡嗎?師父說,她不屬於流漓谷,不可能永遠呆在那裡。若是一直強留在流漓谷內,遲早會魂飛魄散。
可是,她又真的是屬於這裡的嗎?現在,連她自己也不清楚了。
“哎,你怎麼老是愁眉苦臉的?”半天,舒格若爾見她還是那副模樣,實在是忍不住開口,“在我們焉耆,有什麼不高興的,就應該說出來。傷心了就要哭,開心了就要笑,生氣了就要發泄,憋在心裡多難受。”
棠梨苦笑:“你這是在關係我?”
舒格若爾撇嘴:“我只不過是太無聊了,關心你做什麼?我恨不得跟你好好打一架。但是,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她突然一本正經地爬過去,拽住天牢的鐵欄杆,望着棠梨道:“要怎麼做,才能讓拓跋哥哥像在乎你一樣在乎我?”
棠梨被她這問題問得愣了愣,皺眉:“我們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了?就因爲你是中原人,而我是焉耆人?雖說你是公主,可我也是大土司的女兒啊。我可不覺得自己比你差!”舒格若爾不服氣。
“我又沒說你比我差。”棠梨亦撇嘴。
舒格若爾聽到她這句話,不自覺揚起嘴角,有些得意:“算你有自知之明。”
“可我也沒說你比我好啊。”棠梨翻白眼。
舒格若爾生氣,雙手叉腰:“你這人,怎麼就喜歡跟我作對呢?”
“是你自己來招惹我的。”棠梨終於擡眼望了望她。
“我這不是怕你一時間想不開自殺嗎,特意來安慰你幾句。用你們中原人的話說,你這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舒格若爾跺了跺腳,不滿道。
“呂洞賓可死了很多年了,別把自己比喻成死人。”棠梨滿不在乎道,慢慢起身,走過去,與她相對而站,“起身吧,我發現你也不是那麼討厭。”
“誰討厭了?你才討厭!”舒格若爾立刻叫罵。
“唉,今日心情不好,不想跟你爭。算起來,我們也同是天涯淪落人啊,可憐,可憐。”棠梨從鐵欄縫中伸過手去,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悲嘆一句,轉身回到自己牢房內乾草鋪就的所謂的牀上。
舒格若爾側頭想了想,不太能聽懂那句話的意思,但看她的樣子,也知道她心裡不好受。
“哎,別不開心了。”她安慰一句,“顏美人的事情,我承認是我不對。可我們那裡,挺着大肚子的女人還下地幹活兒。我哪兒想到,你們中原女人這麼不經摔。我不過是想要給飛燕姐姐出口惡氣,誰讓你們當時那麼得意。”
“或許,並不是你的錯。”棠梨皺眉,陷入沉思,“你說得不無道理。”
舒格若爾疑惑地眨巴兩下眼睛,越發糊塗起來。見她不肯再搭訕,悻悻然回到自己的乾草牀上,一屁股坐下去,獨自納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