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裴風注意到曲清遠臉上的表情,卻是不以爲然地搖頭:“師父曾經說過,你們萬花門,看起來似乎嚴格有序,實際上一片混亂,果不其然。”
“你師父是什麼人?”曲清遠擡頭望着他,露出幾分疑惑之色,“雖說中原知道我萬花一脈的人不少,但聽說過萬花門規的人,卻沒有幾個。”
“北辰宗主,玄夜真人。”葉裴風與他四目相對,回答道,“既然曲玲瓏跟你是師兄妹的關係,那麼,你知道跟琳琅閣有關的雲淡風清四公子嗎?那個淡公子,叫淡瑛的,不知前輩可曾聽說?”
當日在長寧,遇上的那個君上,一直讓他念念不忘。對於自己的過去,師父似乎在刻意隱瞞什麼。師父的語氣,暗示他總會告訴他真相。
可人心總是好奇,他每夜躺在牀上,都忍不住在腦子裡反覆回憶那人所說的話。越是去想,心中的結便月結得深。
那位聖姑顏君玉已經葬身戰場,是不能從她身上再找到什麼線索了。但他聽說過,雲淡風清四公子,就屬這淡公子最爲神秘和厲害。雖說耿清號稱萬世清,但他對於目前的局勢瞭解很透徹,可是對過去的事情,卻並不十分清楚。
但那位淡公子則不一樣,連二師叔都曾經在他面前提起過此人。琳琅閣過去在江湖上風生水起,不到五年便名震江湖,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這個神秘的淡公子,不知用什麼方法,隻身前往諸多門派,就那麼輕而易舉地,讓其臣服。
二師叔最好奇的,也是這位淡公子。卻不想,居然是個女子。葉裴風與她見過幾次面了,但她沒有一次使出過全力。就連風雨樓的那位聖主,似乎對她都有幾分忌憚。也不知這女子是何來歷,如此厲害。曲清遠畢竟算是老一輩,如果能從他口中瞭解些什麼,想辦法找到淡瑛,說不定能從她口中問出些話來。
至於曲清遠,雖然是長輩,但終究是萬花弟子,又被曲玲瓏關在這密室內十多年。怕是多過去的事情,沒什麼瞭解。對自己的身世,估計不會知道。
“想不到,是他。”曲清遠幽幽說了一句,摸了摸自己的鬍鬚,轉而問道,“你問淡瑛做什麼?我之前倒是見過她一次。此人,深不可測,怕是連我,都要敬畏三分。”
聽到他這話,葉裴風和棠梨都是一驚,怎麼都沒想到,他對瑛姑的評價這麼高。
“她,真有這麼厲害?”葉棠梨嘴角動了動,擠出一句話來,“看起來,不太像啊。”
“我與她交過一次手,的確是深不可測。”葉裴風卻是一本正經道,“不過,她既然如此厲害,爲何要服從於風雨樓?這一點,我始終想不明白。”
“我聽說,她當年與南涼的嘉禾公主,交情頗深。”曲清遠雙手轉動輪子,從桌子前離開,上前幾步,“此外,便沒什麼傳聞了。”
“前輩,你要去哪兒?”葉棠梨見他要走,忍不住叫住他,“你,不跟我們一起出去嗎?”
“出去?”曲清遠停了下來,“我在這裡生活了十幾年,已經習慣了不見陽光的日子。我現在,就跟鬼魂差不多,若是突然見到陽光,說不定會被刺瞎雙目。”
他右手兩指對着自己的眼睛指了指道:“我這兩條腿,已經廢了。雖然是個廢人,但生活好歹還能勉強自理。要是再成個瞎子,那以後,誰來照顧我?”
“前輩,難道你就不想見一見你的兩個徒弟?不想知道他們如今過得怎麼樣?”葉棠梨趕緊起身走上去,擋在他前面,“如果你知道,你的徒弟遇上了困難,需要你的幫助。難道,你就這麼狠心,對他們不管不顧?”
曲清遠臉上的猶豫之色一閃而過,片刻卻是擺了擺手搖頭道:“兒孫自有兒孫福,我已經看透了。現在,我才終於明白師父當年爲何會那般無情。如果當初不是因爲我的一己私情,按照萬花門規,聽師父的話辦事,後面的一切,也都不會發生了。”
“可是!”
看他還要走,葉棠梨雙手攥拳,
又叫道,卻說不出什麼能夠留住他的話來。
“皇后病重,想要見您最後一面。”葉裴風突然拔劍出鞘,架在曲清遠的脖子上,冷冷道,“我是奉命而來,若是前輩不願意,那就多有得罪了。”
“哼。”
但聽曲清遠一聲冷哼,兩面的牆壁陡然逆轉,突然飛射出無數利箭來。
“棠梨小心!”葉裴風心中一驚,快速回手拉過旁邊的葉棠梨,將她護在自己身後。默唸劍訣,無鋒劍頓時立在空中,凌空形成一個無形的屏障,將所有利箭擋在外面。
曲清遠卻是搬動了輪椅上的機關,整個輪椅立刻從四面升起鐵壁,將他整個人包裹在了中間。利箭紛紛射出,撞擊在鐵壁上,發出刺耳的響聲。
“他的輪椅。”棠梨緊緊握着葉裴風的手,望着旁邊的曲清遠,驚訝道。想不到,那看似平凡的椅子,還有這麼多神奇的機關。如此說來,也不知這密室內,還藏着什麼機關。
“此地不宜久留,他既然不願意,風師兄,我們也不勉強了。”她拽了拽葉裴風是手,衝着他使眼色,“這密室內還不知道有什麼機關,我們還是先想辦法出去吧。”
“好。”葉裴風點頭,手上兩指對着密室入口處一指,凌空破開一條通道,將箭鏃擋在外面,“走!”
葉棠梨點頭,跟着他快速往外跑。片刻後,兩個人的身影消失在通道外的臺階下。
曲清遠又動了動機關,石壁立刻恢復正常。輪椅上四面的體壁褪去,他轉動輪椅,朝着入口處走了幾步,忍不住探頭張望片刻。
“罷了,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一介凡夫俗子,又何苦想要去逆天改命呢?”
說罷,他搖着頭轉身,往密室內走去。
只是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背對着入口處道:“你們不是走了嗎?”
“是我,師父。”
門口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緊接着便聽撲通一聲跪地的響聲。曲清遠皺眉,慢慢轉過身來,卻看到不遠處,跪着一個身着墨袍的男子。一頭長髮散披在肩頭,跪在地上,頭碰觸到地面,看不見容貌。
曲清遠卻是雙手顫抖着微微擡起來,想要去將他扶起,一張老臉上,全是激動:“軒兒!”
縱使這麼多年不見了,他還是能一眼就辨別出對方身上那股隱藏着的藥味。別人不清楚,但,他這個做師父的,是再熟悉不過了。當年那個私自偷了《百花秘典》逃出瓊萊島的大徒弟,雖然過去從不在旁人面前過多提及,但卻是他選定的下一任萬花門主。
只可惜,天意弄人,一切都亂了。不過,他並不相信,莫軒會真的私自偷了秘籍逃跑。莫軒是他一手帶大的,什麼樣的性子,什麼樣的爲人,他最清楚不過。
這孩子平日裡話雖然不多,也不喜歡與人交談,但本性還是好的。什麼事情該做,什麼事情不該做。他年紀雖小,心裡卻一清二楚。何況,若是這種欺師滅祖的事情都做得出來,豈不是他這個做師父的沒用心教?
“師父,我終於找到您了。”莫軒擡起頭,卻是滿臉淚痕。
“軒兒,這些年,你都過得好嗎?”曲清遠亦是老淚縱橫,這麼多年過去了,當初那個徒兒連一聲道別都沒來得及說,就突然從他的生活中消失。他心裡,對莫軒一直都是放心不下的。
“好。”莫軒擦了擦眼淚,“可是這麼多年,徒兒一直沒能在您身邊盡孝,對不起師父。是徒兒無能,讓您在這裡受了這麼多年的苦。”
曲清遠慢慢將他扶,擺手道:“不苦。爲師在這裡,過得挺好。就當是,恕罪了。當初,是我對不起玲瓏的。”
聽到他的話,莫軒嘴角動了動,慢慢站起身來,搖頭道:“師父別這麼說,這一切,不是您的錯。”
兩人突然同時一陣警覺,莫軒一揮手,一枚銀針便射了出去,直奔密道入口處。
“今日還當真是熱鬧了,我在此處十多年都沒人打攪。今日,
卻一個接一個地來。”曲清遠冷笑,“出來吧,還躲在那裡做什麼?”
葉棠梨拉着葉裴風,有幾分尷尬地走了出來。葉裴風將無鋒劍上的那枚銀針拔了下來,皺了皺眉。此人內力好深,一枚銀針能夠釘到劍內!
“你們兩個小朋友,不是說了離開的嗎?爲何去而復返?”曲清遠見到是他們,神色有些怪異。他也說不上來爲什麼,對這兩個年輕人,有着一種莫名的親切感。
“莫齋主!”
然,進來兩人的目光,卻是落在他背後的莫軒身上。葉棠梨瞪大眼睛望着他,右手伸出一個指頭來,望着他,又仔細看了看。
“你,你不是墨文齋的莫齋主莫弘軒麼?”她忍不住說了句,話音剛落,忽而想起了什麼,“莫軒,莫弘軒,也就一字之差,倒是沒什麼特別的。我怎麼之前,就沒有想到呢?”
莫弘軒的目光,卻是躍過他們兩人,停在了入口昏暗的通道處。
“既然來了,還想要別人做替身麼?”他陰森森說了一句,面無表情,將葉棠梨嚇了一跳。
葉棠梨只覺得,眼前此人,哪裡還是什麼人,活生生就是個陰魂一般。說話陰森森,渾身都透着股陰氣。
葉裴風皺眉,拉着葉棠梨退到旁邊。他這才感受到,背後有一股氣息浮動。只是對方將呼吸控制的極好,若是不花些心思去感覺,還真難以發現。
“是你。”莫弘軒冷冷道。
看到密道入口從黑暗中走出來的女子,幾人都是吃了一驚。只是,這一次,對方只穿了一身黑色夜行衣,帶着頂斗篷,斗篷上的輕紗卻是被挑起來的。下面一張臉,清晰可見。
葉棠梨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那隻能勉強說是臉,還只有半張。因爲另外半張,像是被大火燒傷的,全是褶子,還是炭黑色,看起來赫然可怖。一雙眼睛卻是清澈得好看,但上面的眉毛,卻只有保存好的那半邊臉上有。另一邊,只有眼睛,沒有眉毛。
“她是誰?”葉棠梨捏了捏葉裴風的手,小聲嘀咕一句。
黑衣女子卻是冷笑:“剛剛,你們不是還要找我嗎?”
“瑛姑。”葉裴風微微眯了眯雙眼,從口中吐出兩個字。
“她是,瑛姑?”葉棠梨還是覺得難以接受,這是她第一次見到淡瑛的真實面目。當初在長寧古墓內,她曾經用容貌來刺激淡瑛,猜測對方一定是醜顏無比,所以纔會用黑紗蒙面,亦都斗篷遮擋。
只是萬萬沒想到,居然會是這幅模樣!這樣子,何止是醜,簡直是嚇人!
“想不到吧,兩個小朋友。”淡瑛帶着幾分笑意,幽幽道,“閣主臨死前寧願將消息告訴你,卻也不肯告訴我。想我服侍她這麼多年,她卻寧願相信一個外人,也不肯相信我,簡直是嘲諷。”
“她不肯相信你,那是因爲你不可信。”葉裴風卻是冷冷說了句,“她早就知道,你根本不是真心的。”
“呵,你們這些人,知道什麼!”瑛姑卻是大吼一聲,“曲清遠,若非爲了找到你,我會屈身於她曲玲瓏嗎!當真想不到,她居然把你藏在月到風來閣。這一招,還真是高明啊!我每日都在想着怎麼尋到你,卻不想你原來每日都與我相隔不過幾堵牆的距離!”
曲清遠卻是皺了眉:“你找我?你找我做什麼?我們,之前認識嗎?雖然你的名字,我曾經聽玲瓏說起過。可是,我不記得,我們之間有什麼交集。”
“你當然不記得。”瑛姑立刻冷笑道,“當年的事情,不是你親手做的。不過,萬花一門欠下的債,終究還是要萬花弟子來償還。你說,我這話,說得對不對?”
“你的意思,是我師父?”曲清遠越發疑惑,不解道,“我自認爲家師行事雖算不得光明磊落,但決不至於做過什麼傷天害理之事。”
“師父不用和她廢話,有什麼仇,你衝着我來!”旁邊的莫弘軒毫不客氣道。
“哼,你們師徒二人,一起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