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永遠不會忘記那段日子,在西淳和靖國的交界處的小村子裡,他們在一起的一個月,以致於在以後無數的日夜裡,成爲她唯一的寄託,甚至她以爲會成爲她賴以生存下去的理由。
她並不知道他尊貴的身份,但是從他舉手投足間的貴氣也能猜到他的身份必然不尋常,不過於她而言並無不妥,她行走江湖,從不顧及男女之別,更何況他身上還有傷,她不過是醫者父母心纔會將他留了下來。
只是很多時候,愛情是在不留意間悄悄地出現在兩人之間的,也許只是一擡眸,也許只是一回首,亦或者只是一個不經意的微笑,便會在心裡留下無法擦去的烙印。
直到那日,有一隊身穿戎裝盔甲的騎士突然出現在他們的茅屋前,他本還盪漾着微笑的臉猛然沉了下來,露出了一股無奈而悲涼的表情,那個表情一直迴盪在她的腦海裡,很長一段時間每當她想放棄離開的時候就會想起那時候的他,那般苦澀地帶着自嘲的淺笑,她的心便陡然楸起來了。
“姬羽,我說過的話一定作數,我一定會娶你,我一定會回來娶你。”他離開的時候,只來得及匆匆將一塊刻着‘封’的玉佩放到她的手裡,甚至還來不及親吻她的臉頰,便這樣猝不及防地倉惶離開,她甚至來不及細問一句他是誰,她要去哪裡尋他。
她在那個小村子呆了一個月,沒有他的音訊,直到她的屬下來尋她,她才突然想起自己竟然浪費了這麼一個月的時間,如今是創立瑾樓之初,需要她所有的精力,她望着那個他們曾經一起生活過一個月的屋子,眼底閃過幾分留戀,隨後便上馬離開,再也沒有回來過,自然也沒有見到淳于封派來接姬羽入宮的人。
西淳皇帝病重過世,年輕的新帝淳于凌即位,新帝最信任的皇弟淳于封則成了他的左膀右臂,迅速地扛起了朝廷裡一半的事務,忙得不可開交,爲了穩固朝政,新帝封了權臣之女爲後,又封了幾位重臣之女爲妃,一時間原本空寂的後宮陡然充實了起來。
帝王之術在於制衡,尤其是在新帝登基時,不止要制衡各方勢力,更要懂得左右朝廷和後宮之間的關係,在這一點上,冷酷的新帝做得非常好,後宮中爭寵事宜不斷,卻也不過是淳于凌的伎倆,後宮爭鬥越是激烈,便是有利於他拉攏朝廷中的各方勢力。
對於皇兄淳于凌的帝王之術,淳于封從來都是信任的,在他的眼中除了他的皇兄,沒有任何人配坐上這個皇位,從小他的皇兄便處處護着他,甚至有兩次旁的嬪妃加害他們,淳于凌爲了救他還差一點送命,自那以後淳于封便立誓會永遠忠於他的皇兄,幫助他得到他想要的東西,這也是爲什麼淳于凌能在衆多皇子中一躍成了新帝,淳于封的幫助和支持不可或缺。
但是,他卻不願意接受他皇兄的賜婚,任何事情都可以讓讓步,唯獨這一件他不能退步,他看多了宮闈之亂,也看多了嬪妃爭寵的戲碼,厭煩了這樣無止盡的爭奪,他只想和心愛的人舉目齊眉,相攜一生,然而他將這番話告訴淳于凌時,他那個素來面無
表情的皇兄竟然哈哈大笑了起來,只是他說的話卻叫他心寒。
淳于凌語重心長地對他說,“我們身在帝王之家,享受着榮華富貴,卻也揹負着常人難以想象的包袱,我們的宿命便是守護住我淳于皇朝,守護住西淳的百姓,我們的命我們的人生都不是自己的。朕也不喜歡那些女人,可是朕卻將她們都收入了後宮,你以爲朕不想和一個心愛的女子白頭到老麼?帝王之家是不允許有真愛的,你要記住,一旦你的心裡出現了真正所愛之人,那你就有了弱點軟肋,到了那個時候,你便只能任由看不見的敵人將你殺於無形。”
“可是皇兄,臣弟並非皇帝,難道臣弟要一個心愛的女子都不行麼?”淳于封是個異常固執的人,在政事上他可以完全遵從皇兄的指示,但是在感情上,他卻不願意任何人來安排。
“封,你如今的堅不可摧,是因爲你沒有弱點。你知道爲什麼朕有那麼多兄弟卻獨獨看重你麼?因爲你是衆多兄弟中最沒有弱點的,朕看重皇權,你甚至連皇權都不看重,所以朕纔會特別地器重你。若是有一日你有了心愛的女子,你就會變得患得患失,堅不可摧的淳于封,便會崩塌。”皇帝說這話的時候十分認真,看不出半分玩笑,只是他知道他的這些話,他的皇弟怕是聽不進去了。
那日的對話過去之後,兩人便沒有再提起過這個話題,淳于封派人回去沒有找到姬羽,派人去青玄山打聽姬羽的身份,得知他是司徒世家的嫡女,便立刻遣人去尋,竟然得知她逃婚離開,至今未歸的消息。
他派了許多人去找她,卻一直都沒有她的消息,他只能抱着那一個月的回憶,一遍一遍地想念着她的容貌她的微笑,竟發現時間越久,對她的喜歡就越多。
他從未想過,他們再次的見面會這麼快,快得他都尚未做好準備。
青玄山空竹道長同皇室頗有淵源,太后年輕時得他救助,空竹道長又與先帝十分投緣,如今先帝過世,空竹道長出關得知消息便要下山,可是他的身子越來越差,纏綿病榻,無法下牀,正巧姬羽上山探望空竹道長,便代道長走一趟西淳皇宮,爲先帝念一段經文,也不枉他們相識一場。
她一身玄青長裙,並無過多裝飾,但是她即便是站在那兒,也有一種讓人移不開視線的魅力,叫人心生漣漪。
“姬羽,我找了你很久。”淳于封絲毫未察覺自己的語氣裡帶着幾分委屈,就像是被欺負了的人似的,而欺負了他的人卻好端端地立在他面前,“我派人回去找你,卻人去樓空,我真擔心你出了什麼事。”
即使不願承認,姬羽還是不得不承認,原本好不容易將他的存在深埋到了心底,如今又再見他,延綿的思念絕塵而來,直直地刺得她心口隱痛,她才發現,自己竟然也這般地想念着他。
“我有些事,便離開了那裡。”她不願意告訴他自己的失落,但是聽說他曾派人去找她,她的心裡竟然有幾分喜悅。
他帶着她逛了西淳皇宮,恨不得將她介紹給所有人知道,那般孩子氣的
喜悅卻絲毫沒有感染到姬羽,因爲讓她微怔的是,淳于封竟然是皇子,竟然是淳于新帝最器重的臣弟。
不過她的失神並未打擊他的喜悅,之後幾日他天天帶着她到處閒逛,又找回了當時在小村莊裡的感覺,讓淳于封覺得,這座四四方方的皇宮,也並不是這般束縛。
空竹道長讓姬羽帶了一本佛經來,聽聞這是從前年輕時先帝派了許多人尋來這本遺世真作,送給空竹道長以作餞別禮物,卻沒想到空竹道長竟然保留至今,如今又讓姬羽帶來焚燒給他。
因爲空竹道長的關係,太后對姬羽十分友善,這個冰雪聰明的女子得到了她的喜愛,她對她甚是禮遇有加。
若整個皇宮裡誰對姬羽十分冷淡,大概也只有西淳新帝淳于凌了,那日傍晚,姬羽被人喚到了御書房,而淳于封則被支開出宮辦事,姬羽猜測皇帝怕是有什麼話要單獨同她說,怕淳于封知道吧。
淳于凌十分冷酷,容貌和淳于封雖有幾分相似,但是他面無表情地如一座冰山,眼底泛着幾分陰冷,讓人不寒而慄。
“皇上找我有事?”姬羽眼底精光一閃,直直地問道。
“既然司徒姑娘如此直接,那麼朕也就開門見山了。”淳于凌一手批閱着奏章,連眸子都未擡,冷冷地說道,“朕看得出來,封喜歡你,或許還想娶你爲妻,朕不想知道你是怎麼想的,但是不管你喜不喜歡他,你最好把這個想法熄滅了,因爲朕的皇帝絕對不會娶一個江湖女子爲王妃。”
姬羽脣角一揚,“那麼皇上的意思是,淳于封勢必要娶一個官家女子了?門當戶對的權臣,或是藩王的女兒?”
“自然是這樣的,身在帝王家,本就沒有選擇妻室的權力。太后一直在朕面前讚賞你,說你是個聰明的女子,既然你很聰明那麼朕也就不拐彎抹角了,你若是一心要嫁給封,連貴妾都沒有資格,頂多就是個侍妾。”說到這裡,淳于凌才突然擡頭,一雙獵鷹般的眸子抓住了她,“朕想,這般卑微的地位,司徒姑娘應該是不會願意的。”
“沒錯,小女子雖然並非什麼千金小姐,但是禮義廉恥幾個字還是知道的,別說淳于封從未同我提過這些,就算是他要娶我,我都未必肯答應他。”姬羽的嘴角微微一翹,帶着幾分嘲諷,“皇家的媳婦,有什麼好做的,我司徒姬羽,從不稀罕。”
“若是這樣,自然最好。”淳于凌冷冷一笑,重新低下了頭,“司徒姑娘替空竹道長而來,朕自然會好好招待,只是,若姑娘存了其他心思,那麼朕就勸姑娘不要白費心機了。封是朕最看重的皇弟,日後必定拜相稱侯,權勢滔天,他的正室之位必定出自名門之後,絕非江湖中的粗野女子可以坐上。”
說到這裡,姬羽突然間冷哼一聲,輕蔑地望着垂手批閱奏摺的男子,“淳于封有你這樣的兄長,真是他的可悲。”
說完這句話,她便轉身離開了御書房。
而淳于凌等她走遠,才擡起頭來,嘆息似的說道,“這樣嬌氣清高的性子,如何能入皇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