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霞似錦,晨露未醒,微白的東方悠然地泛出一抹淺紅。
清顏早早地醒了過來,房中微有聲響,刑嬤嬤就帶着兩個不會說話的宮女推門而入,清顏微有幾分驚訝,由着她爲自己梳洗穿戴,暗中佩服她的心思細膩。
她什麼話都沒有交代,刑嬤嬤就已經爲她挑選了簡單大方的宮裝,連發髻也挑了最簡單大氣的款式,同清顏的氣質十分匹配,若是換了尋常宮女,大概會一門心思地殷勤討好,而她卻勤勤懇懇地半句話不多,安靜地彷彿不存在似的。
上官澤挑人,倒是更甚從前了,清顏在心中暗暗稱讚。
清顏要了一隻小瓶子,走到院子裡收集露珠,淺紫色的身影在桐花樹下轉悠。
最下面的晨露都收集到了,清顏便踮起腳尖,伸手往上,腳下去踩了個空,身子一晃,她忙鬆開了手去扶一旁的樹幹,卻不想有一個人的動作比她更快,早一步地扶住了她,也接住了她鬆手的瓶子。
一股墨香撲鼻而來,清顏微微擡頭,撞進了一雙深邃冷冽的眸子中,戴着面具的男子小心地環住她的腰際,動作輕柔,像是刻意迴避着什麼,將她扶正,聲音低沉,“小心一些。”
“夏侯逸?”清顏眨了眨眼,腦中有一瞬的呆愣,不明白他怎麼會出現在靖國的皇宮,出現在清瀾宮裡。
“一大早的出來,怎麼不多披件衣服。”夏侯逸解下身上的披風,動作自然地披到她的肩上,視線落在她白皙的頸上,昨日上官澤掐的青紫傷痕一目瞭然,眸色微沉。
陡然被暖意包圍,清顏不知道是因爲夏侯逸帶着幾分關心的口吻,還是因爲身上這件尚有幾分他的體溫的披風,她怔怔地望着他那張被面具遮住大半的臉,神色不明。
“怎麼了?”夏侯逸看她神情古怪,往後退了一步,和她隔開一段距離。
“你爲什麼會在這裡?”即使這個人和皇上合作,皇上也不會讓他隨意出現在皇宮裡,以她的推測皇上應該不希望別人知道他和香閣的合作纔是,雖然這樣做難免有些掩耳盜鈴,但是她不相信皇上會如此堂而皇之地讓江湖中亦正亦邪的香閣閣主進宮。
那麼他,爲什麼會在這裡?
“區區皇宮,怎麼可能攔得住我?”夏侯逸的聲音一如既往地陰沉,帶着幾分狂妄,彷彿半點都沒有把守衛森嚴的皇宮放在眼裡,“他們說,你是顏貴妃?”
照理說,香閣閣主不該知道顏貴妃的事,又或者該說,這件事同他沒有半分關係。
“與你無關。”清顏的回答乾脆利落,她不想更多人知道她是顏貴妃這件事,想必皇帝將她軟禁在宮裡必定是還沒有想到怎樣處理她,而他吩咐了不許人打擾她,那麼他必定沒有將她的身份公佈天下。
畢竟一個本該死去的貴妃,突然死而復生,還成了墨將軍的寵妾,這件事若傳了出去,就不單單只是皇室的醜聞了,上官澤絕對不會讓這樣的傳言傳出去的。
“你真的是。。。納蘭清顏?”夏侯逸的語氣十分古怪,藏在袖中的雙手微有顫抖,即使戴着面具,清顏也能感覺得到他情緒的浮動。
看來,她的身份,對他而言,很重要。
那麼他,爲什麼這麼在意?
清顏仔細地打量着夏侯逸,眼中閃過精光,之前她並沒有發現,如今仔細觀察倒是發現,除卻那張戴着面具的臉,他的身形倒是
像極了一個她認識的人,可是她卻想不出理由,將他們兩個人,合二爲一。
“去屋裡坐吧。”清顏從他手中拿過瓶子,交給宮女,讓宮女去準備早膳,隨後便進了屋裡,讓她驚訝的是,那宮女見到夏侯逸竟然像沒有看到一樣,微微福身便離開了,夏侯逸大喇喇地跟進屋裡,而那素來謹言慎行的刑嬤嬤更是別開了視線,匆匆退開。
“這裡的人,都是香閣的人?”清顏眯起眼,仔細地打量着夏侯逸,雖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她能確定他一定十分驚訝她的想法,事實上她昨天就在想,上官澤去哪裡找來那麼多或聾或啞的人,而且每個人都有武功,似乎只有刑嬤嬤纔是宮裡的人。
如今看到夏侯逸,她似乎有些明瞭了,可是越是如此,她卻是陷入了迷霧之中。
“你身邊有瑾樓的人保護,爲什麼還留在宮裡?”夏侯逸看着她,已經恢復了冷靜,不如剛纔那般激動。
清顏微微挑眉,果然不愧是夏侯逸,竟然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發現瑾樓的高手在清瀾宮守着,不過想想也是,既然這裡的人都是香閣的人,那麼察覺到了不對勁自然也會告訴他的,所以他今天親自來看了麼?
“這是我和上官澤之間的事。”言下之意,同他無關。
“墨北晟兩日前在宮裡吐血,回去之後昏迷不醒,連葉尹都束手無策。”夏侯逸支着頭,懶懶地問道,“你不擔心麼?”
“你到底是站在誰那邊的?”清顏不答反問,直直地望着他的雙眸,像是要探入他的眼底深處,挖掘出什麼似的。
“我當然是站在皇帝那邊的。”夏侯逸回答地漫不經心,歪着頭似笑非笑。
然後,他對面的女子卻撲哧一聲笑了起來,“那麼,你可以告訴我,爲什麼香閣沒有把那一百萬兩官銀交給皇上麼?”
也許別人已經忘記了這些,清顏卻是個習慣抽絲剝繭追根究底的人,送往宜城賑災的五十萬兩白銀,和送往西北邊境的五十萬兩軍餉,都落到了香閣的手中,然而香閣卻沒有將他們交到上官澤的手裡,如今國庫空虛,上官澤絕對不會白白送出一百萬兩白銀,更何況香閣根本就不值這個價。
“你究竟是誰?”這是他第二次問她這個問題了,而且還是在已經知道她是納蘭清顏之後。
清顏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一隻手飛快地往他胸前的仁中穴點去,他眸子一眯,右手飛快一擋,清顏的另一隻手跟着上前,依然是這個穴位,他的右手手掌一開,輕易地拍開她的另一隻手,動作快得驚人,幾乎一氣呵成。
只是,拍開她的手之後,他的動作猛地定格,呆愣地面前望着脣角微微揚起的女子,一下子說不出話來。
清顏學會點穴之後,經常見到人就拿來做實驗,她身邊的宮人們都無奈至極,後來她又將視線調到了會武功的人身上,連武功不錯的上官睿都曾經被她點中過,她的點穴功夫師出名門,動作行雲流水,沒有半分猶豫停頓,只有兩個人沒有被她點中過。
一個是上官澤,另一個,就是如今戴着面具坐在她面前的人了。
“真的要我繼續下去麼?”清顏淡淡一笑,語氣輕鬆起來,像是遇到了什麼十分高興的事。
夏侯逸嘆了一口氣,不情不願地伸手拿下了面具,面具下是一張俊秀的容貌,薄薄的脣瓣抿緊半晌,才吐出一句,“滿意了吧?”
果然是,上官澈,她認識了大半輩子的男人。
“什麼時候猜到的?”上官澈重重地再嘆息一聲,他早就知道瞞不了她多久,尤其是知道她是清顏之後,卻沒想到竟然會這麼快被她揭穿身份。
“之前只是有些懷疑,一直到剛剛纔確認。”沒有人知道,上官澈除了吟詩作對,還做得一手好菜,和程佑明比起來毫不遜色,而嘗過他做的菜的人,唯有清顏而已。
當初在小島上清顏就已經有所懷疑了,後來他們公瑾賜的來救她離開時遇襲,上官澈出現地太及時,及時地就像他一直都跟着他們一樣,可是當時她並沒有起心思去猜測他的身份,直到剛纔的試探,她才確定了香閣閣主夏侯逸,根本就是上官澈。
可是爲什麼,上官澈會成爲香閣閣主?
“清顏,你忍到今天才確認,是因爲有事要我幫忙?”上官澈看着清顏,他們相識多年,他甚至比上官澤更瞭解清顏的個性,她做任何人都有她的道理,只是他想不明白她明明可以離開皇宮,爲什麼卻不走?
“你想要這座江山麼?”清顏平靜地望着他,眼中透着認真。
上官澈沒有想到清顏竟然會問他這個問題,他忍不住握緊了拳頭,沉默不語。
“從前覺得,你太過驕傲清高,是個只適合做謀臣的人,上官澤心狠手辣,做事果斷,更適合做帝王。但是我突然發現,論起心機城府,手段計謀,你也未必不是他的對手。”清顏支着頭,眼底泛起了漣漪,“我之前一直想不通,江湖組織爲什麼要攙和到朝廷中的爭鬥中來,但是現在我突然明白了,因爲香閣閣主是朝廷中人,那麼自然香閣必定會牽扯到朝廷的爭鬥中來。”
她承認自己小看了香閣,一直都覺得這不過是個三流的江湖組織,不足爲懼。
但是,若香閣是屬於上官澈的,就另當別論了。
靖國三王中,一文一武一商,上官澈是文官,他的勢力不像墨北晟那樣是看得清的兵權,他的人脈滲透到朝廷的每一個角落,他在書生中百姓裡的聲望甚至能媲美墨北晟這個大將軍,最重要的是,上官睿對他的尊重更甚於皇上。
清顏幾乎可以肯定,若是上官澈當年爭奪皇位,上官睿絕對是第一個支持他的人,那傢伙對上官澈有一種近乎信仰般的崇拜。
“清顏,你到底想做什麼?”上官澈皺緊了眉頭,心底浮起了不安。
他很高興清顏沒有死,因爲這個女子從來沒有離開過他的心底,不論是過去還是現在,他的想法一如既往,只要她覺得幸福就好,他不會介意留陪在她身邊的人,是上官澤還是墨北晟。
可是不知道爲什麼,上官澈總覺得坐在他面前的清顏有些不對勁,眉宇間的冷冽是他從沒見過的,他很想問一問當年到底是怎麼回事,更想問一問她爲什麼時隔兩年纔會回來,但是所有的話到嘴邊卻說不出來。
就算問了,又能改變什麼呢?
當年,他沒有救下她,明明知道上官澤絕對不會放過她,他卻沒有辦法帶她走,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她死在最心愛的男人手裡,她的痛她的掙扎她的絕望,他都看在眼裡。
他無比後悔,若當年坐上皇位的人是他,那麼清顏和上官澤的結局,會不會有些不同?
“澈,你很快,就會知道我想做什麼了。”清顏微微垂首,輕輕地淡笑蔓延在嘴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