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點完卯。凌曜給衆將領宣讀了朝廷的嘉獎,李衛任副參將;朱瑜和張標正式擔任清江和大蒲守備營的守備;只是讓大夥兒都沒想到的是,阮從皓得去雷州。這對於阮從皓來說是升遷是好事兒,只是對於整個梧州大營的將領來說,相守多年實在不捨。凌曜從昨日拿到調令眉頭就沒舒展過,他之前給凌牧之建議將阮從皓提參將,也沒想到會放出去那麼遠,而雷州一役讓他對雷州水師實在無好感,阮從皓這麼一去,只怕等着他的不是什麼好場面。
議完了事,凌曜讓李衛把朝廷的撫卹安排下去,衆人退出去之後,帥帳裡只剩下他和阮從皓還有冷南楓。冷南楓的心情比凌曜還低落,阮從皓對於她而言,比南郡的各位表兄弟們更投緣,他這一去雷州,一月左右的航程,原本每天擡頭可見今後就真成了天遙地遠。
阮從皓瞧着他倆這樣,爽朗的一笑,“你倆愁眉苦臉的幹啥?不知道的還以爲你倆吵架了呢。雷州而已,南洋你們都不嫌遠,雷州就唬住你們了?”
“你知道我擔憂的不是距離。”凌曜說道,“我昨晚想了一晚上,你從你訓練的精兵裡頭挑最好的五百人帶着去,南洋帶回來的鳥銃,你帶走一半,再讓阿楓給你準備二十萬兩銀子備用……”
“你這是給我備嫁妝呢是吧!”阮從皓打斷他的話,“生怕別的大營不知道你兵強馬壯。”
冷南楓原本低落的情緒被阮從皓一句話給逗笑了,“哥,之前他天天說要把你給出去,現在真要走了,他的魂兒跟着你走了一半了。”
“放心,他的魂兒他的人我都不要,都留給你。”阮從皓好好的瞧着冷南楓,“只要你們倆好好的,我去哪兒都放心。”
隨即他又轉向凌曜說道,“人不用帶那麼多,又不是去砸營,我帶兩百人足夠,我一年後就能練出五千人你信不信?鳥銃一條都不帶,那是你營裡的裝備。銀子嘛,扎眼,雷州離濠境很近,你給我換成匯豐的莊票,需要的時候我去濠境提,錢多不壓身。”他賊兮兮的朝凌曜眨眨眼,又朝他肩頭拍了拍,“你放心,我沒你勇沒你狠,但是,”他看了他們倆一眼,“我比你聰明!”
“嚯!看把你能的!”凌曜這會兒總算眉頭解開了。
“可不是,說實話,我去雷州了,我該擔心你纔是,不過好在李衛那‘女主子’是個機靈人,他比你冷靜。還有,”他朝着冷南楓擡了擡下巴,“諾,這正牌的女主子纔是能降住你的人。有他們倆在,我放心。”
“哼。”凌曜笑着哼了一聲,“那啥時候走?”
“你不是要去清江,盤洋一帶嗎?正好送我呀。”
“我怎麼覺得今天我是多餘的那個人啊。”冷南楓笑道,“行,我出去了。”她說着就朝帳外走去,剛到門口,一個士兵就飛跑着進來,差點撞到了她。凌曜眼一瞪剛要發作,那小兵單膝跪下去喘息着說道,“將軍,烽火臺,烽火點燃了。”
三人都怔住了,“哪個方向?”凌曜問。
“清江!”小兵喘着粗氣的回。
“怎麼又是清江?”凌曜一掌拍在桌子上,朱瑜剛剛到清江任守備,按他的能力和習性,不到不得已他不會點烽火,既然烽火已起,那就一定是已經兵臨城下了。
沒錯,又是秋季的清江流域。
自從冷南楓回營之後,清江流域是最先開始修建城牆工事的。而凌曜也同時加強了清江守備營的戒備,人員增加到了一千多人,城牆上的武器增設了火炮,鳥銃等等,最後還把朱瑜派往了清江,就是爲了守住這個梧州糧倉。
可這片海域裡面也不是隻有他們知道清江這個糧倉。
洪奚退回盤洋島之後,便開始籌謀反擊。盤洋島不比宮古羣島,這裡幾乎都是漁民,洪奚帶來的幾十個弟兄倒是不愁吃喝,可是一旦要開戰,得把人手從宮古島先帶過來駐紮,幾千人的隊伍要吃要喝,糧食儲備是個大問題。從寧州往南這一路上洪奚都在尋找產糧的河流流域,自然而然清江落進了他的眼裡。
洪奚和向銳標先回了宮古島,憑着兩人那三寸不爛之舌,還真說動了吉野俊一。吉野俊一窺視大陸沿岸的島嶼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尤其是餘杭和雷州沿線一帶的羣島,自然資源好,有淡水,大一些的島嶼甚至還能開墾種植糧食,離大陸近,沒錢沒糧了還能隨時搶,依吉野現在的人手,就算大齊水師上門圍剿,他也有勝算。
而剛剛加入進來的汪海,跟寧州水師有兩段宿仇,他一改往日的算計,主動請纓率隊出擊。於是,汪海和洪奚率大齊海盜兩千多人,吉野派出手下得力干將賴川三介帶領三千名浪人武士,組成了五千多人的隊伍浩浩蕩蕩的開赴盤洋羣島。
在盤洋島和周遭的島嶼駐紮下來之後,附近的小島和漁村便時不時的受到他們的騷擾,餘杭巡撫的告示早就張貼到了各個村鎮渡口,膽大些的漁民便悄悄的向守備營去報告。
深秋,清江流域一帶的稻子收割完畢,此時不動更待何時。
這次汪海的目的時分明確,把清江的糧食搶到手,幹掉整個清江守備營。他除了留下百十號人手看守營寨,其餘的人手全部拉到了清江。守備營沒有戰艦,只有城牆上的四尊火炮,汪海瞅準了夜間漲潮的時機,把他的戰艦壓到了最前沿。
朱瑜自從到了清江守備營,就不敢放鬆警惕,就連邵平成親他都不敢離開。秋收完畢,家家戶戶想着能歇口氣了。這晚,城牆上的士兵照例掛上了燈籠,開始巡防。漲潮時分,望樓上的士兵發現了海面上的異樣,立刻吹響號角。
號角聲未落,汪海的戰艦已經隨着潮水快速的逼近,而炮火也隨之而至。朱瑜來不及披甲,從守備營裡提着佩刀上了馬就衝到了城牆下。上了城牆他目測了一下敵艦,可是今晚幾乎沒有月色,於是按之前的經驗預測,猜想着最多也就千把倭賊的數量,那他的人手應該能擊退敵軍,於是帶着守備營弟兄們還擊。
一個多時辰之後,城牆上的兩尊火炮遭受重創。而戰艦上的火炮已經開始落進鎮裡,隨着戰艦的接近,剛剛修築起來的城門在炮火中轟然倒塌。汪海之前下令不許放火箭,防止糧倉燒燬,城門一炸開,一衆海盜和倭賊便開始在炮火的掩護下登陸。
守備營裡的士兵盡數集中到了臨海這一面,城門被炸開之後,衝進來的倭賊和海盜越來越多,雙方混戰在了一起,漸漸的,守備軍落入了下風。天逐漸亮了起來,海面上的敵船盡數出現在眼前,朱瑜大驚,“他孃的!老子猜錯了!”他一把抓過身邊的侍衛,“去烽火臺!快!”侍衛立刻朝着烽火臺奔去。
登陸後,洪奚乘天色未明便佔領了烽火臺,這下朱瑜的侍衛還未靠近便他被射殺在地,連着衝過去了幾撥士兵都沒能點燃烽火。朱瑜見烽火一直未點燃,便親自率一隊士兵朝着烽火臺殺過去,接近的時候看清了守在烽火臺的洪奚,老朱頓時怒火中燒。洪奚在殺過來的守備軍中也認出了朱瑜,他牽了牽嘴角,冷笑了一下,伸手取過弓箭瞄準了朱瑜。老朱知道洪奚的箭法厲害,已經留意提防了,無奈被兩個海盜死死的纏住,他連着躲過了兩箭,第三箭正中後肩。洪奚正要再射一箭,只聽身後一聲怒吼,他本能的往前一撲就地一滾躲過了身後的襲擊,回身一看只見身後一個壯漢領着另一隊士兵衝了上來,那壯漢正是跟着朱瑜到了清江的大牛。大牛眼見着朱瑜受傷,便瘋狂的揮舞着長刀朝洪奚殺過來。大牛雖然身型高大,卻十分靈活,他慣使長刀力道又大,洪奚不敢硬抗,被他給逼了下來。其他的士兵乘機衝到臺邊,點燃了烽火。
汪海和洪奚一見烽火被點燃,知道附近的守備營會立刻支援,便加緊了攻勢。登陸的倭賊和海盜,在賴川三介的指揮下,開始在鎮裡大肆的搶奪財物和糧食,再裝運上船。
距離清江守備營最近的大蒲守備營裡,士兵來報清江烽火臺燃起了烽火,張標立即清點了守備軍,留下一半士兵守營,其餘的四百多士兵即刻上船出發救援清江。
梧州大營裡,原本戰艦和士兵就已經做好了巡航的準備,這下突然起了戰事,凌曜和阮從皓便即刻率兵就出發了。從梧州到清江守備營,半天的航程,艦隊全速前進,兩個多時辰後,和張標的隊伍一前一後抵達了清江。
汪海和洪奚完成了搶糧的目的,便四處放火隨後撤離,等到救援的隊伍趕到,他們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海面上。
張標登陸後四處尋找朱瑜,最後在烽火臺附近找到被侍衛的屍體護在身下滿身是血的老朱,人已經昏迷,身上除了洪奚那一箭,還有數處刀傷,醫官趕來檢查後告訴張標,只怕是凶多吉少。
凌曜和阮從皓隨後登陸,放眼望去一片狼藉,目之所及的都是戰死的士兵和海盜倭賊的屍體,再往裡走便是被燒燬的房屋村舍和死傷的百姓。凌曜強壓着心裡的怒火,回身對邵平說道:“搜活口,無論是海盜還是倭賊,都給我帶到碼頭等着,老子親自問。”
張標讓侍衛來報,他在城牆上找到了老朱,凌曜和阮從皓便立刻上了城牆。阮從皓抓着朱瑜的手把了脈,查看了傷口,看着凌曜道,“得讓軍醫隨行,立刻用船送回營裡。”“那就趕快!”凌曜吩咐士兵立刻把朱瑜擡下城牆送上了船。
清江守備營裡的官兵,輕重傷者近兩百人,除此之外其餘的官兵全數陣亡。而搜捕到的海盜和倭賊的活口也幾乎都是受了重傷的,還不等凌曜去詢問,幾個自知氣數已盡的海盜便供出了洪奚和汪海的行蹤。邵平爬到烽火臺邊把問出來的消息告訴了凌曜,他咬着後牙槽默默的聽完,扶在瞭望臺上的手死命的摳住臺上的青磚,眉頭緊鎖。
“躍霄!”阮從皓瞧着他的神情,怕他急火攻心,便叫了他一聲。
“嗯?”凌曜擡頭看了阮從皓和邵平一眼,“我要洪奚和汪海,拿命來償!”他轉身朝着城牆下走去,邊走邊吩咐道:“邵平,讓士兵四下打聽,有沒有漁民和村民知曉剛纔海盜所說的洪奚他們在盤洋島的據點,有願意帶路的,重賞!還有,再詢問幾個海盜,把洪奚和汪海的人數和戰艦數量給我問清楚。”
不一會兒,邵平還真帶了三個村民過來。
“主子,這三個村民是漁民,他們說他們去過盤洋島,最近也在那附近見過洪奚和汪海的隊伍。”邵平說道。
“你們說仔細些,最近見過,有多近?”凌曜盯着三個漁民的眼睛問。
“三天前。”其中一個答道,“從這裡去盤洋島也就一天左右,但盤洋羣島那些小島太碎了,彎彎繞繞的,不熟悉的人進去就像鑽進了迷宮。我們經常在那一帶撲魚,三天前恰好路過那裡,見到那邊的海面上停着三十來艘的大小船隻,覺得奇怪。可是也不敢靠近,就回來了。”
“三十來艘,那就是四五千人。”凌曜喃喃自語。
“主子,那幾個重傷的海盜也是這麼說的,他們也說大概四五千人。”邵平道。
凌曜在心裡默默的盤算着,吩咐邵平道,“把這幾個漁民先帶下去等着,稍後帶路。”
“躍霄,你現在就要追出去?”阮從皓問道。
“嗯!不拿洪奚的人頭回來祭兄弟們,他們死不瞑目。”凌曜咬着牙的說道。
“他們有四五千人,還有火器。咱們這麼匆忙追過去,會落入圈套的。”阮從皓謹慎的說。
“咱們的十艘戰艦比他們的大,火炮的威力比他們的強。兩千多人加上張標的人接近三千,夠了。咱們到張標的大蒲守備營去補給,三天足夠了。”
“主子,要不咱們飛鴿傳信給公子,讓她再調三千人馬過來咱們再追,行嗎?”邵平提議。
“他們要是朝着東邊撤了,往哪兒追?”凌曜的火一下就起來了,“整個清江被洗劫一空,你敢保證他會在盤洋等着我打上門去?今天我不弄死他,老子咽不下這口氣。”
邵平看了他一眼,不敢再言語。阮從皓沉默了片刻,“行!出發!但咱們走之前得先告知阿楓和李衛。”
“放信鴿吧,也讓他們做好準備接老朱,一定要救活他。”凌曜看向邵平,“邵平,你帶一小隊人留在這裡駐守,一是幫着百姓清理,二是萬一公子帶着人來了,你好迎她,就在這裡等我。”
“啊?公子會來?”邵平問。
“我希望她別來,但是……她那脾氣,李衛按不住的。”凌曜緩緩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