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是2208年2月25日,莫斯科時間,12:09,距離我們離開俄軍基地已經有近30分鐘。
“‘戈壁’呼‘峰巒’,我們現在到達了‘大轉彎’,亮出武器,這是最容易遇襲的地方,我們不得不做防備。”
我撥動OC-11的快慢機,上膛,按下通話鍵:“最容易,機率有多高?”
當T-80轉過彎時,空中傳來Mi-24機炮的掃射聲:“‘胡桃’報告,發現反坦克小組三處,距離200,300,450,已經標註,各單位高度警戒,建議釋放煙霧彈,優先消滅。”
前邊的那輛BTR-80立刻釋放了煙霧彈,並打開了指示燈,頓時整條道路都被煙霧所淹沒。我看着自己乘坐的旅行車一頭扎進煙霧,司機看了看我,我咬着牙說道:“我們跟緊,小心轉彎,掉下去就沒命了。”
一時間到處是開火聲,T-80的125mm主炮半天才憋出一發,倒是並列的7.62mmPKT機槍掃個不停,BTR-80的KPVT連續開火,聲音震撼不已,至於武裝直升機,每次的呼嘯都代表着火箭彈出膛,而地面上至少有一到兩個個目標被抹殺。
而我,只能緊緊懷抱突擊步槍祈禱那些瘋子放過我們這些小的目標,瞄準那些大塊頭的坦克和裝甲車就好了,他們都裝了主動防禦系統,起碼扛得住一到兩次反坦克導彈攻擊。而我們的車體連5.45和中國人的5.8都扛不住,上帝保佑。
這趟瘋狂的旅程大概持續了短短的半分鐘,旅行車突然衝出煙霧,讓人感到面前一亮,緊挨着我們的那輛BTR-80的右後側輪胎正在燃燒,可能被火箭彈命中,或者是槍榴彈,鬼才知道,總之它又跑了沒多遠,那個輪胎居然脫離了車底,滾到了路邊,我趕緊用電話呼叫:
“‘峰巒-1’呼‘戈壁-1-3’,你的右側輪子掉了,重複,你的右側輪子掉了,完畢。”
無線電一片嘈雜,帶着發動機的強烈噪音:“‘戈壁-1-3’呼‘峰巒-1’,請重複一遍,我聽不大清楚。”
“你的輪子掉了!右側的輪子!我會通知修理所,”我擦了擦額頭的汗,剛剛那段地獄之旅讓我出了一頭汗,“現在把路讓出來,我們還要繼續前進。”
BTR-80沒有回覆,慢慢減速,拐到了道路左側,留出位置讓我們加速通過。在超越它的同時,我不自覺看了看它的右側面,結果讓我嚇了一跳,原本該平平整整的裝甲表面像是隕石坑一般,左側的四個輪胎中間的兩個已經燒掉了一半,只剩下合金輪轂,像是被手雷或者榴彈破片摧殘過。
“‘峰巒-1’呼‘戈壁-1-3’,你知道你現在像什麼嗎?”
“‘戈壁-1-3’呼‘峰巒-1’,不明白,什麼意思?”
“‘峰巒-1’呼‘戈壁-1-3’,你就像摩托洛夫。”
“操你!”我和司機對視一眼,大笑起來,結果笑聲立刻被機槍的掃射打斷了,那些瘋子,居然衝我們旁邊打了個點射!好吧,我摸摸自己身上,又看了看司機,確認這輛旅行車沒中彈,好吧,以後我再也不這麼玩了,看來有血性的,或者說不要命的瘋子,這個世界上很多,不止我們。
氣氛一時間沉寂下來,輪胎碾過坑坑窪窪的地面,時而碾到了碎石塊,響起“啪”“啪”的清脆聲,遠處,Mi-24還在用機炮和火箭彈攻擊給Mi-8機降的步兵提供機動機會,確認那些傢伙必定爲自己的攻擊行爲付出生命的代價,而不是在圍殲中僥倖生還。
“‘峰巒’呼‘戈壁’,我們的傷亡如何?”
“‘戈壁’呼‘峰巒’,無人死亡,兩人輕傷,三個反坦克小組已經被消滅,我們將返回基地,祝你們好運。”
什麼?這就結束了?我毫不懷疑那三個反坦克小組是探路的,一旦武裝直升機、無人機和運輸直升機(Mi-8加裝了火箭發射吊艙自己給自己“護航”)因爲彈藥問題被迫返回,我們將失去空中支援,成爲活動靶子,而他們則有足夠的時間在熟悉的地形中輕易伏擊我們,再在武裝直升機趕來前從容撤退,消失在那些峰巒之間,那些洞穴裡。
“‘峰巒’呼‘戈壁’,他們還會來的,但直升機編隊不會,我們要麼返回,要麼就匯合,等到直升機編隊返回再說。”
葉菲姆上尉猶豫片刻,同意了,他要求我們放低速度,但絕對不能停車,T-80和BTR-80隨後就會趕來,繼續保持剛剛的隊形,直到直升機編隊返回爲止。
“少校,你爲什麼認定他們還會來?”司機是一名年輕的“信號旗”隊員,他說話、開車的同時還不忘用機警的眼睛瞟瞟四周,確認沒什麼異常。
“沒有了空中單位支援的地面裝甲編隊就是大魚,就像當年的格羅茲尼,他們不可能明知道有武裝直升機,還無謂的冒頭來送死,”我說着看了看地圖,我們馬上要到達另一處轉彎,一個伏擊的好地方,“注意前邊,準備聽我的命令。我們剛剛消滅了他們多少人,一會,他們就會讓我們加倍吐出來,作爲代價。這些人爲信仰而戰,不怕死,但是不傻。”
還有500m就要到轉彎了,我把我的想法告訴了葉菲姆上尉,他同意我們提速,先打煙霧彈掩護,衝過那個轉彎,他們留在原地,依靠坦克和裝甲車射程上的壓制並消滅那些MASE的伏兵,掩護我們到直升機編隊趕來,再消滅他們。
“加大油門,衝過去!我來發射煙霧彈!”我說着掀開防護的塑料板,搜索操作板,終於找到了煙霧彈的按鈕,擡起頭看着旅行車距離轉彎越來越近,直到最後的100m,我按下了按鈕。
車體兩側的內置六管煙霧彈發射器立刻點火,“砰”“砰”聲中,六團煙霧在旅行車前方約50-100處兩列,正好製造了長約50m的煙霧區域,旅行車咆哮着加足馬力,再次一頭扎進煙霧中。後邊跟進的汽車紛紛發射了煙霧彈,一時間整個區域煙霧瀰漫。
第一聲槍響,一串槍響,之後,一聲爆炸,暴雨般密集而沉重的破片瘋狂的砸在了車上。
“‘峰巒’呼‘戈壁’,我們遭到攻擊!我們遭到攻擊!他們已經開火了!”
司機猛打方向盤,我感到自己像一個沙袋一樣捱了拳手一拳,猛歪倒在司機身上。一枚火箭彈拖着尾焰,就在旅行車右側爆炸,車身又是一陣劇烈顛簸,炸起的土塊和碎片打在汽車玻璃上,就像突如其來的冰雹。
我儘量剋制住自己推開車門衝下去的慾望,兩手緊緊抓着自己的防彈背心的肩帶,感到呼吸困難,上不來氣,子彈從空中不斷呼嘯着飛過,這證明距離很近,近到隨時會有一枚射穿我或者司機的腦袋,我看着他,他緊緊咬着嘴脣,雙眼像要噴出火來,胳膊上的青筋爆起,雙手死死抓着方向盤,努力控制住這匹將要脫繮的野馬。
“左轉——!左轉!”我的心懸到了嗓子眼,睜眼看着躲避榴彈爆炸的旅行車的保險槓狠狠的擦在了一塊大石頭上,這匹脫繮的野馬猛的跳躍起來,將我和司機甩起來,我們倆的腦袋都碰到了車頂,又被甩向左邊,然後被安全帶又勒回到座位上,結結實實的捱了一頓。
“拉達”旅行車艱難地向左邊拐去,後車輪又和那塊岩石結結實實的來了個親密接觸,讓我們東倒西歪,最後脫繮的野馬終於折騰夠了,一陣小幅度的顛簸後,四輪抓在了還算平整的路面上,開足馬力,咆哮着揚起塵煙,在槍林彈雨中繼續前進。
“我的天啊,上帝,”司機伸手擦了把汗,面色潮紅,瞳孔放大,我替他解下頭盔,讓這個受到驚嚇的年輕人能夠稍稍喘幾口氣,“他們差點就殺了我們!那枚該死的榴彈,要不是它我不會把方向盤打死的——”
我擺擺手示意他不要再說了,看着後視鏡中四處瀰漫的濃煙,拿起話筒開始呼叫:“‘戈壁’,我們的反狙擊手系統已經把座標傳給你們了,用125和14.5狠狠地招呼他們吧。”
“‘戈壁’收到,‘峰巒’,繼續前進,別停下來,我們要把他們殺個乾乾淨淨,祝你們好運!”
“我們繼續,看好GLONASS,一會別開到沙漠去了,那些鬆軟的沙子會讓車輪陷進去,更別說那些流沙地帶,會慢慢吞噬我們的。”我一直打量着後視鏡,後邊是緊跟着頭車的車隊,還有越來越遠的直直升起來的煙柱,而空中,已經傳來了直升機螺旋槳的聲音。
此後整整數分鐘,都能聽得到遠處隱隱約約傳來的隆隆的爆炸聲,然後,又在一瞬歸於死寂。
看來結束了。
“嘿嘿嘿!看着點路!右轉!”我看着司機差點把車開進一個大坑裡,不過在最後關頭被我提醒,猛打方向盤躲了過去,倒是車身顛簸了一下把我們倆都嚇了一跳,我扭頭看着這個大坑,這個坑不是一般的大,而且錐度很緩,恐怕普通的武器是難以造成如此巨大的彈坑的。
核武器。
“喔——”司機吹了聲口哨,我扭過頭板起臉:“看好路。”
“呃,抱歉,少校,剛剛我還沒緩過勁來,實在是太刺激了,唉。”司機說着又擦了擦汗,我伸手提了提衣領,感到有些熱,剛剛我也出汗了,嚇的,也可能是緊張的,當人知道自己可能會掛又無力阻止的時候,就會緊張,出汗,大小便失禁之類的。
時間不知不覺過去了很久,我們的速度並不快,等到天色暗下來,GLONASS上顯示,現在是莫斯科時間20:01。我們已經前進了約7小時30分,大概前進了400公里,民用車輛的一個好處是,可以輕易把速度飆到100km/h以上,而不用擔心履帶、車輪會散架,或者顛掉什麼東西。
“長官,你現在可以閉上眼睛休息了,那些MASE應該被我們甩到屁股後邊去了,遠遠的。”我點點頭,把頭靠在椅子上,壓下調整扳手,把靠椅放低,舒舒服服躺上去:“一旦有任何不對勁的就叫醒我,夜視儀我們輪流使用,省點電,以免發生突**況。”
“是,長官。”
我閉上眼,換了個姿勢,最後乾脆摘了頭盔放在胸口,免得脖子不舒服。閉上眼等了會,沒有任何睡意,我撇了眼司機,他也是一樣,臉上滿是緊張和懷疑,不停的打量外邊,雖然車速已經放得很低了,但他的架勢看上去像是隨時準備好停車,拔掉安全帶一腳踹開車門,立刻掏出武器離開汽車進行戰鬥。
我也一樣,到了陌生的環境中,在車上根本就睡不着,再加上這車對於聲音的隔離效果不夠好,這下徹底睡不着了,我死死抱着懷中的突擊步槍,只能閉上眼,讓眼睛稍稍放鬆一下。
司機哼起了小調,《KOMBAT》,一首紀念車臣的俄羅斯軍歌,我睡不着,於是跟着他哼了一段。
“你也聽過這首歌,長官?”
“沒錯,”我打了個哈欠,重新把腦袋別過去,對着玻璃窗,“我的長官也喜歡,我是受他的影響。”
“我們不應該忘記啊,”司機嘆了口氣,“兩次車臣戰爭,第一次俄軍有23624人的傷亡,第二次,這個數字降到了7397人,是俄軍正規軍加上預備役和武警的數目。這些勇敢的人用自己的生命證明並捍衛了我們俄羅斯軍人的榮譽,他們是最勇敢的人。”
我哼了聲:“那麼平民傷亡呢?”
司機沉默了會,開口說道:“那些車臣平民的死並不值得我們同情,那是他們活該。”
我又哼了聲,這傢伙自以爲自己看到了自己該看到的,其實不然:“你叫什麼名字,少尉?”
“尼古拉·丁卡·伊戈爾,長官。”
“那麼好,伊戈爾,嘿,看着點路,”我感到車身有劇烈顛簸了一下,讓我很不爽,“你覺得是誰造成了那些多平民的死亡,嗯,是那些車臣叛軍,還是俄羅斯軍人,嗯?”
“自然是雙方,長官。”
“不,不不不,”我搖搖頭,衝他伸出食指和中指,“有兩個原因:第一,宗教,車臣是個穆斯林信仰爲主的國家,而我們俄羅斯人以東正教爲正統,這必然有衝突,是主導;第二,葉利欽前期政策的軟弱,還有西方國家的攙和,他們歷來樂此不疲,給那些叛軍提供武器、裝備、訓練、經費。”
“有道理,長官。”
“你知道我爲什麼和你說這些嗎,伊戈爾少尉?”
我不等他回答,繼續說道:“因爲你從莫斯科圖書館選擇的,你所看的書很有問題,你只看到那些表象的東西,而沒有深入,換個方式,你會發現更本質一些的東西。”
司機沒吭聲,半響,他開口說道:“好的,長官,那麼,你現在睡得着嗎?”
我閉上眼,覺得有些睡意了:“恐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