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妹——”逐月笑着飛身形將她抱在懷裡。“想死我了——”
逐月抱着她自在轉了幾個圈, 爽朗地笑了起來。
“師兄,你好了?”飛花急忙扎掙下來,上下打量着, 驚喜地看着逐月, 毫不掩飾自己的興奮。
“基本無礙了。”
“真好!”飛花由衷的說了一句, 自己也禁不住楞了一下。
“你師父回來了。”
“嗯?”
“飛兒, 今夜我們成親!”逐月毫不掩飾自己的開心, 狠狠抱住飛花又旋轉起來。
呵——
一片冰冷,慢慢散開,直涼到了指尖腳底。眼眸垂下, 飛花用餘光掃視四周,心裡冰涼。
“師兄, 這麼——急?”
“我說過, 如能全身而退, 馬上娶你。怎麼忘了?” 得意的笑了起來,清澈乾淨——他的笑格外動人。
“不成!”只覺心裡有萬千螞蟻齧咬, 一把鈍刀在心上鋸來鋸去。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短短几月過的真是跌宕起伏,大起大落,前時還在四王府爲良娣,轉眼間殺出重圍,便與逐月亡命天涯, 躲過鬼門關, 而今不過閉關幾日, 一出關就得知自己要與師兄成親。所有的事紛紛亂亂, 揉搓粘合, 沒有來得及梳理,竟這樣大剌剌地讓她接受, 讓她情何以堪,只覺有什麼是不對的,究竟是爲什麼卻無論如何猜不出來,隱隱覺着與逐月與自己都有關係。
殺了逐月,如今她已有不忍,存了一份惺惺相惜,自己暗下決心定要查它個水落石出纔出手。
逐月看着師妹發呆,以爲她是驚訝,不再旋轉,只是抱着她不肯放下。
“你怎麼了?不高興?”
“不——不是——是太突然了。”
“孃親什麼都準備好了!別擔心!”朱脣封住她的口,狠命親了一下,手沿着腰間滑下去,輕輕揉捏了一下。
“師妹,我已經等不及了。你呢?”
“你——”飛花的臉遽然變色。
“少主,仙子。奉主人令接兩位小主人回宮。”宛婆婆帶着幾個婢女出現在不遠處。
“走吧,你師父也到了。”逐月拉着她的手笑着往回走。
到了正堂門口,看着下人們正在張燈結綵,佈置着喜堂,浣雪走過來請逐月去沐浴更衣。飛花這才相信事情已經沒有轉圜的餘地。
“小姐,主人讓你一個人進去。”宛婆婆語氣僵硬,乾澀。
“是!”
弱者向來只能任人魚肉,飛花緩緩邁步走進正堂,心底空空蕩蕩的,手按胸膛,似乎找不到它跳動的痕跡。
“徒弟拜見師父!”
“嗯!”暗月笑着走了下來,伸手托起飛花的下巴,仔細觀看,無須描畫自然飄逸出塵的臉。
心裡暗暗笑着,十五年了,足足等了十五年,她的眼神突然閃過報復的快感,卻伴隨一絲莫名迷惘,瞬間即逝。
“嫁給我的兒子想來並不委屈你!”
“弟子不過蒲柳之質,怎敢高攀!”
“若你是蒲柳,這世上就沒有鮮花了!”暗月涼薄地笑了起來。“告訴師父,願意嗎?”
飛花一怔,不知道師父用意何在,一時之間,心裡恍惚,如芒在背,擡眼望去,師父的神情竟是難得的平和,暗暗鼓了半晌的氣,話到嘴邊幾次終是沒有敢吐出口。
最後只是螓首不語,望着地上失了神。
嗬嗬嗬,教主一陣喋喋怪笑,聲音尖銳地刺激着飛花的耳膜。
“本來想給你一次自己選擇的機會,既然你已經默許了,那就怪不得師父了。”
暗月饒有興趣地看着跪着的飛花,眼神冷冽起來,這個遊戲她已經越來越感興趣了。
“退下沐浴更衣,準備拜堂。”
“是!師父。”
四個婢女和宛婆婆同時出現在她的面前,分立在她的兩側,轉眼形成了犄角之勢。
飛花撩着眼皮看看,沉默了。
走出門去,聽得遙遙傳來一句:以爲你很愛四王爺,原來還是我兒子。
登時如雷焚頂,梗住頸項,不敢回頭。屏息提氣,只覺丹田鬱悶,心底霎時冰涼。
任由着女侍扶着走到溫泉旁邊,褪掉衣裳,縮進了水底。幾個婢女和宛婆婆在外面守護,不肯離開。
一滴冰涼的淚悄悄沁出,無聲無息地滑落在水裡,只有水,只有水知道——她也會流淚。
她在塵世間彷徨,卻找不到去天堂的方向。
等到她走出溫泉的時候,宛婆婆已經將一套簇新的大紅嫁衣捧到了她的眼前。看着宛婆婆,飛花嘴角微微一扯,拿起衣服換過。
吉時,已是黃昏時候。
暗月教的日月宮裡熱鬧非凡。但凡成親用的物事,一東一西,皆奢華無比。
盛裝的新人,由喜娘引領着來到大殿。殿上中央端坐兩人,一黑一白,飛花的師父,逐月的母親。黑衣人面上淡漠,幾乎一語不發;白衣人滿面春風,和藹可親。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逐月擡頭看見了母親和藹的面容,禁不住喜上眉梢。飛花看了堂上的師父——心裡陣陣不安。不知道教主打了什麼伎倆。
“夫妻對拜!”
儀式繁瑣,中規中矩,雖是在這不能爲人知道的所在,卻絲毫沒有敷衍了事。
飛花只覺自己像個傀儡,任由人推來推去。鳳冠下,珠串輕搖,在高燭照耀下,清冷折射的光芒刺的雙眼生痛,耳內聲聲填塞的都是人間虛情假意,一顆心似乎被繩捆索綁,漸漸勒緊,透不過氣來。
逐月看着馬上就要成爲妻子的師妹,笑容滿面。
“奉茶!”
逐月起身奉茶與師姑,飛花起身端起一杯茶,跪在教主面前恭敬遞到了她的手裡,看着師父脣角若即若離的笑意,突然有種恐懼,師父刻意安排這場婚禮只爲她兒子不成?逐月難道真的是她的兒子不是易凌風?
珠串掩映下,臉漸漸蒼白,眼神如井不起一絲波瀾。這就是恨的滋味,那麼深,那麼重,沉重到想毀滅一切,但偏偏卻要忍耐,愈隱忍恨意愈如利刃般在肺腑內反覆攪動,痛入骨髓,愈痛那恨意愈濃,所成之刀愈尖利,所傷之痛更深,不斷輪迴,不得超升。只是面上還需要虛假的堆着笑,掛着近乎迷離的笑,那種笑彷彿是一個惡魔,瘋狂地叫囂着吞噬掉她的所有——尊嚴快樂,以及那恍惚曾經可以觸摸的幸福。原來一切不過是自己心底的妄念癡想。
暗月看着只是不屑地挑了一下長眉,心裡嘲弄着她的小伎倆,看着玩弄在自己掌中的兩人,心裡說不出的痛快淋漓。
繁瑣的儀式終於結束了。
飛花被送到了洞房裡,逐月在外面接受教內衆人的恭賀,少不得要應酬一番。
洞房裡,飛花的眼睛自合歡帳,錦被,鴛鴦枕一一撇過,只是不發一語,只是淡淡的看着燃得正旺的龍鳳喜燭,轉過頭來,對着宛婆婆揚了揚下巴。宛婆婆看了一眼旁邊的女侍,略頓一下走了過來。
“小姐!”
“把鳳冠取下,太重了,壓的脖子痛。”
“這——小姐今日大婚呢,還是帶着等少主!”
“摘了!”
“好!”
宛婆婆只得慢慢上前替她取下鳳冠,伸出老樹皮一樣的手與她輕輕捏着肩。
“浣雪,去,打盆水,我要淨面。”
浣雪看着猶豫一下,轉身走了出去。宛婆婆看着她走了出去,慌忙垂下頭對着飛花耳邊:“小姐,萬不可同房!”
嗯?
飛花鳳眉一挑,想問卻沒有問出口。
簾攏一挑,浣雪端着水走了進來。默默將水放到了架子上,拿下手巾。
“退下!我累了,想睡一會。”說着徑直走到外間的貴妃椅上躺下,揮手示意幾人退下。
浣雪斂了眼眸,帶着幾個人退下,也只是守在門口,並未離去。
飛花看見房內再無其他人,緊緊咬住雙脣,眼神幾乎出離了憤怒。室內龍鳳燭兀自閃閃耀耀,淡淡的異香糾結在鼻翼,避無可避,她突然異常疲憊地躺下閉了眼睛。
山色旖旎,一棵棵粉紅的桃樹開的妖豔逼人。一雙手,膚若凝脂柔弱無骨的手,一張似乎美若天仙卻在雲霧裡的女子的臉。那雙手緊緊扼住她的脖子,扼的她喉頭乾澀,瞳孔慢慢收縮,眼底一片冰涼,緊接着一名藍衫男子側目舉着一把鐵劍刺進了她的胸口。她驚駭中睜大了雙眼看着,卻動彈不得,她的周圍是無窮盡的霧……遠處,不遠處的草叢裡,一個小小的男童淒厲一聲:“小妹!”
驀然坐起,冷汗順着額上水般傾下,一身紅衣已經透溼。身子恰似冬日裡飄搖在枝上殘餘的葉子,瑟縮戰抖不止。
她是誰?他是誰?他們都是誰?
“小姐,您怎麼出了一身的汗?”浣雪和宛婆婆同時出現在房內。
“給我倒杯茶!”飛花聲音乾澀,口裡只覺惡苦。
“小姐,您的嫁衣已經溼透,這可怎麼好?不如趁着少主在前面飲酒,時間也還寬裕,再去沐浴可好?”宛婆婆恭謹的說着。
“也——也好!”飛花擡眼看看,紅燭半寸也沒有燃盡,原來不過槐蔭午夢倏忽間的事。
浣雪前面引路,推開寢房西側一扇門,走了出去,似乎異常的熟悉。飛花撩起眼皮,懶懶的輕移蓮步,周遭寂靜只有裙襬相互摩擦的悉悉索索。幾人向右側一轉,一間寬敞的蓮花湯池浮現在了眼前,原來湯池就在寢房後面。
飛花擡眸看着,潔白無暇的美玉砌成的蓮花狀湯池,一側池壁上雕着獅子頭噴出碧瑩瑩的珠湯,濺落一池子的晶瑩,水氣繚繞氤氳往復。
“將衣服放在一邊,退下。”用着一種不容置疑的語氣。
“可是小姐,今夜您的大婚,還是容奴婢服侍,一會只怕少主就要回來了。”
“下去!”
浣雪幾個人聽了不敢再辯駁,垂首退了出去。
甩了大紅外衣,飛花褻衣不解,閉息一頭鑽進了水裡,頭痛欲裂,房內那若有若無的香氣猶自糾纏在鼻息之間。只是覺得胸臆間已經膨脹撕裂,一腔壓抑之火幾乎噴薄而出。
水底睜開眼睛,今夜望月——月亮馬上就要升起了。
“我還是第一次見在成親當晚躲水裡不出來的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