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青嬪屋裡出來,正遇上管嬪在院子裡靠着廊下的欄杆在編織綵綢,這綵綢本是她跳舞時系在腰間做飄帶用的,粉綠兩色相交織,只見她坐着把兩股紗繞了一圈又一圈,看着像是百無聊賴,又像是滿腹心事,見迴雪走到自己面前,管嬪突然把綵綢抱在懷裡,面無表情的站起身給迴雪行了禮,然後又低眉垂眼的坐下。接着把綵綢從懷裡拿出來,一遍一遍的又繞了起來。
“你……心裡……還在埋怨我嗎?”迴雪問。
管嬪低着頭,停下手中的活計,像是陷入了無邊的沉思,過了良久,才擡起眼睛看了迴雪一下,略帶滄桑的道:“我只是嬪位,哪有膽量埋怨鬱妃娘娘。只是我們井水不犯河水,又何談埋怨呢?”
迴雪聽她這樣說,知道以往的友誼算是無法挽回了,心裡也有些感慨:“管嬪,你跟剛進宮時不一樣了。”
剛進宮時的管嬪,如春日抽芽直上的青苗,遇土掀土,遇石掀石,而在這一刻,不知是她不想跟自已說話,還是有些話她已習慣了放在心裡,如果此時讓迴雪用一個詞形容她的話,那便是老態龍鍾,只是迴雪知道,管嬪心裡,如今除了舞蹈,還燃燒着熊熊烈焰,這火可能燒死別人,也可能燒死她自己。
管嬪的手放在腿上,雖是擡着頭,但目光卻未曾在迴雪身上留戀,只是側身看着院子裡的一株水仙花道:“鬱妃娘娘,也跟剛進宮時不一樣了吧?我還記得,秀女剛入宮那會兒,出頭的有碩繪,有我,有春佩,可如今死的死。失意的失意,倒是娘娘當初如土裡的種子,不聲不響的,什麼時候就發了芽,開了花,結了果了,如今貴爲鬱妃,在這後-宮中,跟進宮多年的榮妃娘娘平起平坐,真是讓人刮目相看。”
見話不投機。如今管嬪對自己已頗多防備,兩人之間再沒有當初那樣的透明,再談下去。也是猜疑,只得做罷。
日子還得接續,一連幾日,去榮妃宮裡請安,青嬪都鬱鬱寡歡的。岑梨瀾知曉劉喜的事之後,也曾偷偷的問迴雪:“青嬪以後會不會跟榮妃分道揚鑣了?”可青嬪一臉寡淡,倒也看不出什麼來。
這日上午,岑梨瀾從花房裡弄了幾盆菊花苗子,這些菊花苗子都種在暗紅的瓷盆裡,一棵一棵長的油綠。因沒到嚴寒季節,菊花並未開放,岑梨瀾想着端兩盆給迴雪侍弄着玩。路過上書房那邊的時候,見青嬪正帶着招兒往承乾宮方向而去,岑梨瀾正好走在她後面,聽她邊走邊跟招兒絮絮叨叨的,倒也不好追上去走在她們前面。只好亦步亦趨跟在她們身後,因岑梨瀾一向不愛穿蓮花高底鞋。這日穿的平底納百福鞋子又薄又軟,青嬪走在前面發出“噠噠”的腳步聲,岑梨瀾走在她們後面,倒顯的無聲無息的。
“主子,鬱妃不是跟您說了,劉喜的事,是榮妃娘娘指使的,或許榮妃娘娘怕您生了孩子,爭了她的寵,所以讓您這些年都不能生養,如果這是真的,您應該恨她纔是,怎麼您倒又開始往她宮裡去了呢?她心懷鬼胎,咱們跟着她,有什麼好果子?”招兒道。
青嬪聽了招兒的話有些悵然若失,仰臉看了看灰色的天,咬牙切齒的道:“走到這一步,你覺得我還有迴轉頭的餘地嗎?若是我年輕貌美的時候,還能回頭重來,可如今,我半輩子都陷進去了,喝了那麼些桃仁,也不知身子是個什麼樣子,就是身子好又怎樣,皇上看也不看我一眼,我還能生阿哥去?我只有找個靠山,才能度過餘生了,這便是我的命,雖榮妃對我如此,但除此之外,她倒還護着我,此時若跟她分道揚鑣,難道我們去找皇后做依靠?還是找鬱妃?你以爲皇后是個有用的?鬱妃是個簡單的?從她進宮時,我們就處處跟她做對,事到臨頭,我們去抱她的腳,還不被她一腳踢開?再把榮妃得罪了,那就死無葬身之地了。”爲今之計,只有裝做什麼也不知道,繼續跟着榮妃,尋求庇護纔是。
岑梨瀾看青嬪此時委屈的跟一小媳婦似的,心裡暗暗好笑,青嬪她常常爲虎作倀,現在被榮妃玩了一把,她還得裝做一無所知的模樣,也算是她的報應。
青嬪踩着蓮花高底鞋子,只忙着說話,走路都有些心不在焉,秋季風大,吹的小石頭子到處翻滾,各宮人掃了幾遍,都掃不乾淨,這回正好有一個小石頭子鑽到青嬪腳下,滑的青嬪差點跌倒,招兒忙伸出胳膊扶住,青嬪才鬆了口氣:“真是人若不順,喝涼水也塞牙,沒被整死,倒差點摔死。”
岑梨瀾在後面跟着,實在是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青嬪大吃一驚,回頭一看,見後面跟着兩個人,一個是婢女苗初,一個是岑梨瀾,兩人各抱了一盆菊花,然後用花盆擋着臉,也不曉得這倆人跟在自己後面偷聽了多久,心裡又氣又怕,便問道:“你們兩個也不用擋着了,誰認不出呢?”
岑梨瀾聽了,把花盆放在懷裡,露出臉來道:“青嬪娘娘吉祥。”
青嬪翻了岑梨瀾一眼:“你偷聽好久了?”
岑梨瀾見她這樣問,心裡又一陣好笑,使勁才憋住了道:“反正應該聽的,聽到了,不應該聽的,也聽到了,只是怎麼算偷聽呢?這宮裡的大道各走一邊,青嬪娘娘走的,我雖是貴人,但在路上走,不算過錯吧?”
青嬪臉上被說的青一陣紅一陣,想想岑梨瀾說的也對,這宮道本是主子奴才都走得的,她倆跟在後面,自己沒發現,如今又奈她們何,見兩個各自抱着菊花,便藉機諷刺道:“又去巴結鬱妃?”
“娘娘不是也要去巴結榮妃嗎?”岑梨瀾反擊。
青嬪怒目而視,腦袋裡飛速想着,怎麼樣才佔上風,想了一會兒,便張口道:“你巴結人,難道比我還高尚一點?你驕傲個什麼勁?就鬱妃,她肚子裡孩子都要有11個月了吧?也沒見生,誰知道里面懷的,是個小哪吒呢,還是個什麼東西?”
“青嬪娘娘,你說我可以,但鬱妃娘娘,您一個嬪位,也是隨便議論的?如果皇上聽到您這話……”岑梨瀾道。
青嬪聽了,自知失言,爲了一時心裡痛快,竟然說了些不應該說的話出來,只得帶着招兒,扭頭便走,也顧不上跟岑梨瀾站着鬥嘴了。
岑梨瀾抱着花盆,見苗初臉帶疑惑,便知她心裡也在想回雪久懷不生的事,於是交待道:“一會兒到了相印殿,什麼懷小哪吒的話可不能說給鬱妃娘娘知道,免得傷了她的心。”
苗初也算是個懂事的奴婢,聽了這話趕緊點頭稱是,兩個人又走了半柱香的時間,終於到了相印殿,見迴雪正坐在廊下看煙紫她們曬鳳仙花跟牽牛花的種子,便上前去把兩盆菊花放下道:“我看這菊花長勢甚好,抱來兩盆給你,就是不知道,這兩盆以後會開什麼顏色的,若是黃的,倒也常見,如果是開了白的,綠的,就是娘娘你的運氣了。”
迴雪用手摩挲着菊花的葉子,一到秋季,萬物蕭條,連宮裡奴才的臉色,都變的蠟黃蠟黃,毫無生機。見了這油綠的顏色,莫名就心裡喜歡,交待煙紫收了放到小花園子裡,然後跟岑梨瀾進了內室,煙紫放好了花盆,又去沏了兩碗茶來,這茶是外官剛上供的,聽說是什麼山頂毛尖,沒沖泡時,茶葉卷在一起,跟細針尖似的,沖泡過後,又一根根的散開,聞着一股子清香之氣,岑梨瀾喝了一口,見迴雪有些蔫蔫的,便問道:“怎麼了這是?昨兒不是還好好的?可是肚中孩子鬧你了?”
迴雪搖搖頭。
“可是宮裡哪個不識相的奴才惹你生氣了?”
迴雪又搖搖頭,然後把茶放在小几子上,讓煙紫把窗戶打開,閉此聞了聞這秋天的滄桑之氣,見一片一片的葉子開始從枝梢懸落下來,滿腹心事的道:“這葉子春季發芽,夏日茂盛,秋季凋零,本是自然之本,可我腹中孩子,都過了生產之日,竟然沒有一點跡象,我本害怕,以爲是個死胎,可讓蘇太醫看了幾次,都說胎兒安然無恙,可就是沒有生產之相,後-宮裡現在頗多流言,說我懷的是個妖怪,又有說我懷的是個死胎,對皇上是不利的,哎。”
“哪個不長心的奴才瞎說的,拉出來打他二十板子。”岑梨瀾安慰道:“你也別放在心上,這後-宮諸人,最是閒的沒事,天天這宮說說那宮,那宮又說說這宮,沒什麼稀奇的,你當這些話是耳旁風就好了。”
迴雪點頭,也明白岑梨瀾說的是這個理,只是腹中一日不生,這謠言便一日不止,打板子又有什麼用呢,莫說別人,就是自己心裡,也是有疑惑的。或許皇上心裡,此時也是不得安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