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雪低頭沉思,上官月開始沉默,許久,只有炭盆裡的炭火炙熱的燃燒,噼啪做響。
“依貴人所說,那偷窺的人,貴人是看到了身形的,貴人可記得,這是不是同一個人?還是說,每一次,都是不同的人在偷窺?”迴雪問了一句。
上官貴人緊縮着身子,身上一直髮抖,她耳朵上的一對耳環便像是被風吹了一樣,叮噹叮噹的輕聲響着:“是同一個人,每一次都是同一個人。”
“除了貴人能看到,其它人都不能看到,是嗎?”
上官貴人點點頭。
她的婢女伏身行禮道:“主子也曾問過奴婢是否看到過,可奴婢真的沒有看到過,一次也沒有…….”
迴雪環顧四周,上官月的房裡,倒也沒有什麼特殊的地方,而上官月堅持說她能看到人影,婢女卻又說看不到,這就奇怪了。
“如今下了雪,廊下也被雪給撲了,若有人站在窗戶那偷看,應該是有腳印的,貴人可曾讓人看看,門外廊下有無可疑的腳印呢?”煙紫聽的入神,想了一會兒,想到了這個法子。
上官月的婢女卻很快給這個法子否決了:“廊下雖蓋了一層薄薄的雪,但因爲宮裡人走來走去的,雪很快就會化了,就是有腳印,也保存不下來。“
煙紫泄氣。
迴雪笑說:“煙紫說的也有道理,只是這延禧宮,並不是上官貴人一個人在住,那邊不是還有江答應嗎?所以……“說到江答應,迴雪突然問道:”上官貴人可曾跟江答應說過這事呢?“
“說過。“
“那江答應怎麼說呢?”
“江答應聽了,也覺得詫異,說是可能我伺候皇上太久,勞心勞力的。所以有些胡思亂想,睡不安生,上次江府往宮裡送菜,江答應還給我留了一點野味兒呢,說是對我的康復有好處。”
迴雪默默的點點頭。
延禧宮裡,可能是江答應起牀了的緣故,時不時的,有踩雪的聲音傳來。顯的很有朝氣。
一個小太監在門口探頭,想進來,又不敢。只是招呼婢女過去。
婢女來問話,說是貴人主子還沒有用早飯,是不是現在用。
迴雪也纔想起來。說了這一通話,上官月還沒梳洗,更沒有用飯,便起了身:“你且梳洗用飯吧,身上弱。更應該保養,有什麼想吃的,就讓小廚房做。”
上官月眼淚巴巴的:“跟鬱妃娘娘說出這些心裡話,比吃什麼東西都有用,我心裡已舒暢多了。鬱妃娘娘沒有說我是幻想,也沒有說我是胡思亂想。更沒有說我是腦子有病,也沒說我是衝撞了什麼鬼神。我感激不盡了,什麼時候。還能再跟鬱妃娘娘說說話纔好。”
“哪天有時間了,我還會來看你,你好生養着吧,待我回去,好好想一想你說的話。想一想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迴雪安慰着她:“你也大可放心,所謂怪力亂神。鬼神之說,宮裡一向忌諱。等我想明白了,再來跟你好好說會兒話。”
上官月十分感激,雖只穿了一件極薄的襖,還是把迴雪送到了內室門口,迴雪卻把她攔住了:“你衣衫單薄,就別往外走了。”
院子裡的雪“咔嚓咔嚓”的響。廊下的雪已被掃過了,方便行走。
或許是江答應在用早飯,所以並沒有看到她的影子,倒是有一個端着蘑菇湯的人,穿着宮女的衣裳,與迴雪擦肩而過,卻又匆匆走了。
煙紫把她叫了回來:“你這個奴婢,是誰身邊的?”
那宮女本不想回身,被煙紫叫住,只能無奈的轉頭,兩腿彎曲,行了一禮:“給鬱妃……娘娘請安。奴婢是……是江答應身邊的。”
宮裡伺候的下人,小太監有一頂帽子戴着,而宮女,嬤嬤們是沒有帽子的,不過是梳着髮髻,而在發間,插着幾朵珠花,或是插着一支簪子。
這個宮女雖不擡頭,迴雪也看不清她的長相,但她的頭髮卻白了不少,鬢邊的銀色映襯着雪光,像是昨夜大雪,她站院子裡淋過一樣。而她的一雙手,猶如枯樹皮,皺皺巴巴,犯着灰黑色。只有手裡的蘑菇湯,聞着很香,看着就讓人有食慾,嫋娜的冒着熱氣,直撲迴雪的鼻子。
“下次見了主子,得請安纔是,且你請安的手勢也不對。這麼沒有規矩,若是遇上其它主子,可沒有我們主子這麼好的脾性了。”煙紫呵斥她。
宮女低着頭,倒並不害怕,只是冷冷的:“奴婢記住了。”
“或許是她急着給江答應端湯呢,怕湯涼了,所以才急匆匆的,大早上的,不必爲難她了。我們走吧。”迴雪從宮女身邊擦身而過。
走到大門口時,迴雪轉頭望了一眼,那個宮女粉色的小襖,粉色的裙子,端着蘑菇湯,還站在那,靜靜的看着迴雪,見迴雪轉頭,她才急忙走了。
煙紫扶着迴雪的胳膊,輕聲說道:“主子還說這個宮女是急着給江答應送湯,依奴婢看,她倒是一點也不着急,剛纔主子也瞧見了,主子都走了,她還停留在原地觀望呢,倒一點也不怕湯涼了。”
迴雪笑笑,沒有說話。
宮道上的雪已被掃的一乾二淨,來的時候,一羣羣的小太監拿着掃帚忙碌着,時不時的要給迴雪請安,這時候,太陽出來了,他們卻都退回了內務府,沒有他們的請安,迴雪走的卻更自在些。
“主子也去看了上官貴人了,主子覺得,上官貴人之事,到底是怎麼回事呢?”煙紫小聲問道。
迴雪皺眉,嘆了口氣:“我總覺得這中間好像是一個圈子,繞來繞去的,有時候很清晰,有時候又讓我看不透,如今說上官貴人的事,爲時過早,還是先好好想一想纔是。”
煙紫卻不以爲然:“奴婢就覺得,可能是上官貴人看錯了,就像大阿哥說,他在路上看到過一個長鬍子的太監一樣,有時候,人是很容易看錯的,就像剛纔那個宮女,或許她急匆匆的,也沒看到是主子……”
“剛纔端蘑菇湯的那個?”
煙紫點點頭:“恩。”
“剛纔端蘑菇湯的那個,根本不是宮女。”
“啊?”
“她是一個老嬤嬤,你沒看到嗎?她鬢邊都有些白髮了,只是隱在黑髮當中,不仔細看,看不出來,而她的一雙手,比永和宮戚嬤嬤手上的皺紋還多,你見過哪一個宮女,有一雙這麼老相的手?就連浣衣局洗衣的那幫奴婢,手成天泡在水裡,也不會這樣。”迴雪淡淡的。
煙紫停下腳步,有些恍惚,見迴雪往前走了,才又追了上去:“主子瞧的仔細,倒是我忽略了。”
太陽雖不暖和,到底曬化了腳下薄薄的一層冰,宮道變的溼潤起來。
迴雪跟煙紫的背影,長長的映在宮道上,往前走時,影子緊緊的跟在她們身後。
下了雪,空氣也好了很多,宮牆上面的雪,內務府的太監並沒有清理下來,因宮牆上頭刻着不少花紋,且還粘着琉璃瓦,他們怕清掃的時候,把花紋給磨壞了,或是把琉璃瓦弄的殘缺不全。所以每一年,宮道上的雪轉眼就被推走了,而牆頭上的,還安安穩穩的呆在那,當太陽升起的時候,它們慢慢的融化,順着宮牆,一點點的往下滲。
硃紅色的宮牆上,一行一行的雪水流了下來,像是宮牆的眼淚。
一路走去,宮牆溼了一片。
煙紫像又想起了什麼似的:“主子,若說那是個老嬤嬤,她爲什麼穿着宮女的衣裳呢,宮女的衣裳是粉色的,但老嬤嬤,因在宮裡行走多年,一般比宮女要體面些,所以穿戴上,要華貴一些,衣料也要好一些,關鍵是,粉色是年輕的顏色,嬤嬤們的衣裳多半是深色。”
迴雪點點頭,表示贊同。卻又笑着道:“這個嬤嬤穿着粉色的宮女服,倒是真的,若說爲什麼,這恐怕,就要問她了。”
煙紫暗自揣測着:“或許是因爲,這個老嬤嬤,怕自己老的太快,又覺得容顏不在了,所以穿着宮女服,看着年輕的顏色,覺得自己也年輕了一樣。主子不是說了嗎?紅色讓人看了激動,而素色的窗紙就好多了。或許,老嬤嬤就覺得,穿上宮女服,比穿嬤嬤服要好呢。”
迴雪點點頭,卻又搖搖頭:“你猜測的也不無道理,可這只是咱們一廂情願的猜測,猜測,並不是事實。”
回到相印殿,王方早已把炭火升的旺旺的。這邊又一臉的笑,給迴雪掀着簾子:“主子,外面冷的厲害,快進屋裡暖和暖和吧。”
迴雪站在廊下,把暖爐交給煙紫:“一路走來,身上倒發了汗,一點也不覺得冷了。”
相印殿的院子裡一片潔白。那些花枝被雪埋着,也看不到原來的樣子了。
內室的檀香默默的燃着,迴雪坐在暖榻上,見王方哈腰站在身邊伺候,便問道:“今日相印殿可有什麼事?”
王方搖搖頭:“一切安好。”
迴雪放下手裡的書,示意煙紫把窗子打開。
窗外的雪景映入眼簾。
迴雪深吸了一口氣:“王方,你去內務府,把內務府總管給我叫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