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然,我先走?”
萊恩剛欲轉過身,補充說道:“天還沒亮,以防萬一,我還是去城裡逛逛。”
然而,漆黑的狹長走廊內,突然響起一聲細微的吐息。
“啪嗒!”
芙蕾雅上前一步,出言制止道:“溫斯特先生,請留步。”
聖女是一個純粹、純潔的女孩,她沒有其他任何想法,只不過是想要出言提醒萊恩。
緩緩擡眸,盯着獵人緩緩轉回的身影。
她不急不緩地說道:“今夜,已經不再會有喧鬧了。”
“那些怪物不再會出現。”
“您可以休息直至天明。”
芙蕾雅嗓音固然輕柔,但在這件事上,從不用“可能”、“也許”、“大概”這樣的詞彙,她顯得很自信。
這源於她無條件相信自己的能力。
萊恩轉過身。
靜靜地看着芙蕾雅,突然,他聯想到了一些東西。
芙蕾雅的能力很玄學,說的直白一些,那就是非常靈驗,從來沒有出過紕漏的“預感”。
對這種能力,他自己暫且不談,同伴的人裡,就有一位人物擁有極其相似的力量。
天啓教會十二聖徒,磐巖的路德維希。
上神之音:啓示。
天啓教會,他們外排出執行任務的神職人員,無一不是擁有極強感知力的“預言家”。
向神明乞求,神明降下知識與預言。
所謂“啓示”的能力,絕對是能幫助獵魔獵個爽的好寶貝。
“.”
“神或許會做謎語人,祂給予的啓示也許看不懂,但絕不會出錯。”
萊恩曾經問過路德維希,啓示究竟是什麼,意味着什麼。
路德維希在訝異:溫斯特先生的知識水平欠佳之後,表示,啓示無非就是一種冥冥之中的預言。
但這卻是神職人員都深信不疑的“神言”。
得到這個答案的萊恩好奇心噌的一下就上來了。
“啓示不會出錯嗎?”
“假如,假如啓示錯了一次,兩次,多次,神職人員還會相信神言嗎?”
路德維希的迴應令他印象深刻。
神父搖了搖頭。
“啓示從不出錯,因爲”神父的嗓音莫名減小許多,接着道:“啓示的內容從來不具體,就算具體,也是一些很輕易就能得出的答案。”
“很多時候,啓示都是一段謎語,擁有很多種解釋,根本無法判斷對錯。”
神父在萊恩耳旁嘀嘀咕咕。
萊恩愕然地看向壯漢神父,心說這啓示不就是很高大上的車軲轆話?
還有——
你一個神職人員,和外人說這些,未免有些不太尊重信仰吧?
路德維希平淡一笑。
說出來的話更是重量級。
“我本是一個無神論者。”
“只不過天生聖徒,擁有強大的力量。”
“神是眷顧我的。”
“祂從不責怪我。”
神父一臉“無所謂”,有幾分恃寵而驕的意思在了。
“.”
咳咳,言歸正傳。
因爲【啓示】是車軲轆話,所以從不出錯,信徒們對“解釋”深信不疑。
那麼問題來了。
芙蕾雅的預言,可不是什麼車軲轆話。
可謂是實質到了極點。
看起來,又不像勞倫斯家族的祭司那樣,大祭司領着小祭司們,在祭壇上做法,才能得出答案。
彷彿就是不假思索,隨口一言。
這樣,還能保持百分之百的準確率?
所以,代價是她虛弱不不不,她根本就不是人啊?從何談起“低血糖”。
很不講道理。
獵人沉思了一段時間,在這過程裡,芙蕾雅的目光始終注視在他身上。
萊恩回過神。
“哦,那我.”
話沒說完。
芙蕾雅非常“不禮貌”地打斷萊恩,她慢悠悠地說道:“溫斯特先生,請跟我來。”
目光在萊恩身上停留片刻,隨後她轉過身。
腳步聲隨之響起。
“.”
這算是篤定我會跟上去?
如果我在這個時候轉身離開,會怎麼樣?
萊恩皺起了眉。
但是最後,他還是邁開腳步,跟隨着一襲睡裙的芙蕾雅,穿梭在漆黑的長廊之中。
“吱——”
房間的門本開着一個不大的角度。
似乎有人急急忙忙從中跑出來似的。
芙蕾雅雙手撐着門扉,將門徹徹底底敞開,她扶着門把手,矗立在房間內。
提起裙襬,微微弓了弓腰。
萊恩看向她,若有所思地問道:“有事和我商量?”
站在門口的那一刻,一股幽香就在鑽他的鼻子,拿鼻孔想都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很難想象,如果不是有事商量,她大半夜的來人來這裡幹嘛。
“.”
芙蕾雅輕輕點了點腦袋。
萊恩走進房間。
放眼望去——房間很是規整,呈現出六邊形,寬敞地驚人,有兩扇隱藏在厚重窗簾下的玻璃,璀璨的色澤通過縫隙閃爍。
房間的頂上是哥特式的橡木穹廬,從穹廬中間,一根長環金鍊垂下,吊着一盞水晶燈。
從外面看,在神庭的深處,有一座不高的六角塔樓屹立。
想來,這裡就是那座塔樓。
房間裡放着一張大牀,材質難以分辨,但雕琢地十分細緻。
出乎萊恩的意料,大牀上佈置有深黑色的牀幔,儘管看着材質與工藝都極爲高端。
但古怪的黑色,充裕整個空間,多少讓整個房間都顯得陰鬱起來。
這居然是一個花季少女的房間。
太陰森了。
要說是什麼吸血鬼的寢宮萊恩都信。
他腹誹道。
芙蕾雅想給萊恩搬凳子。
萊恩當然直接拉起凳子直接放下,他示意芙蕾雅坐在牀上。
雙手抱胸,獵人安然地坐着,他看向靜坐在牀沿的芙蕾雅,問道:“所以。”
“芙蕾雅小姐,你想我到這裡來,究竟有什麼事要商量?”
芙蕾雅雙手交疊,置於緊並起的膝蓋上。
她面無表情,很乖巧地說道:“溫斯特先生,您覺得,與我們的合作,是否少了一些東西呢?”
“.”
合作只是一種說辭。
萊恩從來都是隨性的。
“少了什麼?”
他笑笑,反問道。
“我們的【回報】。”
芙蕾雅突然認真了起來,大眼睛盯着萊恩的臉,一眨不眨。
回報?
萊恩心裡失笑了起來。
的確很有道理,但是,要知道,這裡並不是真實存在的【平行世界】。
你以爲主神空間呢?到一個世界執行任務還能得到獎勵的嗎?
在這個與世隔絕的倒黴城市裡。
只有被偷換了記憶的人類。
被時光倒流的建築羣。
吃人的怪物。
一個又一個的謎團。
“能解開這座城市的謎題,就是最好的報酬。”
萊恩意味深長地說道。
“不,並不是這樣。”
芙蕾雅搖了搖頭,柔聲說道:
“我清楚,在外面的世界裡,應該有人對您提出了委託,如果解決城市的危難,您可以向委託人尋求報酬。”
“但這,並不是我們無動於衷的原因。”
“.”
這是芙蕾雅認知裡的【外界】。
也就是存在“過的悽慘的獵魔人”的認知扭曲世界。
雖然存在有一定的認知錯誤。
但還有些道理是怎麼回事。
“我不需要報酬。”
萊恩笑了笑,不是高尚啊.是他見證了一切後,認爲這座城拿不出令他感興趣的東西。
再者說,雖然稱不上高風亮節,但節操是有的。
但,他話還沒說完。
就看見芙蕾雅從牀榻邊緩緩站起。
女孩緩緩邁開步伐,從萊恩身邊經過,她徑直走到窗邊,站在窗臺之前。
那株植物散發着醉人的香氣。
在萊恩眼中,提示網格頓時在植物上方浮現。
鎖定、掃描。
“——無結果。”
“正在重試.無結果。”
沒有結果?
萊恩絕對相信聖堂的智庫,如果連聖堂都給不出答案,甚至連相似的答案都給不出來.
“現實裡並不存在的植物?”
萊恩眯了眯眼。
深藍色的菱形花瓣,棱角分明,稍具光澤,然而,葉片呈現出一種匪夷所思的異形。
頗有些凌亂,但在凌亂之中,葉片之間的排布,與花枝花蔓的構圖,皆凸顯出凌亂中的秩序感。
“慢着,怎麼這麼眼熟?”
萊恩的瞳孔擴大。
那張畫,那張神明繪製的肖像畫!
金髮女孩的身後,金色陽光從窗外斜斜探入,將藍紫色的花葉暈染出一層迷濛的微光。
委實說,當萊恩第一眼看那張油畫,目光全然被畫面中央的女孩吸引。
畫面角落只不過匆匆一眼帶過。
畢竟,聖堂的分析人員纔是真正將油畫的每一處都不放過。
眼下,看着這株花。
萊恩終於感受到了花上的古怪之處。
“簌!”
女孩伸出潔白無瑕的手。
她輕輕捏住一片綠葉,微微用力,下一瞬,隨着植株微抖,綠葉被女孩的素手從植株上分離。
萊恩靜靜地望着這一幕。
“溫斯特先生。”
芙蕾雅捧着翠色的葉片,彷彿獻寶一般,加快腳步,來到萊恩身前。
芙蕾雅眼巴巴地望着。
“請收下吧。”
伸出手,捏起似楓葉的翠色。
萊恩問道。
“這是.”
芙蕾雅久久不語,眨着眼睛,說道:“這是.報酬。”
“也是祝願。”
“.”
萊恩眯着眼睛,感受着指尖“楓葉”傳來的觸感,細密的絨毛,微微凸起的脈絡。
他很想問這玩意究竟有什麼用。
但當他聽到芙蕾雅口中的“祝願”後,心臟莫名一跳。
“這只是一片花葉而已,並不蘊藏什麼東西,更沒有什麼價值。”
“我希望溫斯特先生,能戰勝敵人。”
“讓這座城市,重回安寧。”
“.”
如果這個世界上存在“buff”之類的東西,那這絕對算吧?
“只是一片花葉?”
“和活靈一起出現在這裡的物件,絕不平凡。”
萊恩覺得自己有必要向老東西尋求幫助。
擡眼,四目相對。
芙蕾雅神情平靜,似乎藏着期待。
“芙蕾雅並不知情她究竟是什麼。”
“看這模樣,她並不清楚這是何象徵。”
“.”
“謝謝。”萊恩收下花葉。
女孩雙手垂下,她開口,緩緩說道:“溫斯特先生,芙蕾雅感謝您的幫助。”
“這座城市被死亡所籠罩。”
“然而,我並不想成爲什麼聖女。”
芙蕾雅語出驚人。
萊恩皺起了眉。
“.”之前,與芙蕾雅的接觸裡,她並未表現出對【聖女】的牴觸,萊恩能感覺到,她對自己的【預言】感到理所當然般的自信。
因此,他以爲一切都是那般水到渠成。
“.目睹血腥的屠殺。”
“那些人那些怪物,藉由我的力量,被不斷地推上絞刑架——我聽着她們的哀嚎,嘶吼。”
“我能感受到她們的難以置信與委屈。”
“就像.”
“她們本不是怪物,而卻是我的舉動,才讓她們發生轉變。”
“我感到迷茫。”
芙蕾雅垂下頭,道出了心聲。
再怎麼特殊,她的心智也就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女孩。
面對可怖的怪物、血腥的絞殺、以及瘋狂崇拜的人,她也難免感到動搖。
“你的能力告訴你,她們與普通人不一樣,你難道不相信自己嗎?”
萊恩試探着問道。
“我曾經幫助過一個孩子。”
“他即將在馬蹄下喪生,我預言到了這樣的畫面,於是在我的建議下,守城軍們封鎖了街道。”
“然後呢?”萊恩有點好奇。
“他並沒有被馬蹄踩死。”
“皆大歡喜?”萊恩覺得芙蕾雅話裡有話。
“然而,他卻因爲街道的封鎖,而站在了一個角落裡。”
芙蕾雅擡起頭,幽幽說道:“被落下的雜物,砸死了。”
“.”
“.”
“我的預言,的確可以避免他被戰馬踩死,但一旦事情超出了我的預言,或者被改變——”
“剩下的事,就是未知的。”
“從結果上看,他依舊慘死。”
“甚至,從某種角度上說,他是間接被我害死的。”
芙蕾雅長長的睫毛垂下來,雙眼微闔,精緻的面容不做表情,可動搖的嗓音卻表現了迷茫。
“所以,一次次的魔女處刑,你分明指出了那些怪物,但城內依舊在發生怪物吃人。”
“這讓你有了一種可怕的猜測。”
“你看到那些人特殊的一面,並且,進行指認。”
“不止意味着之前作祟的怪物被殺死,可能還象徵着更多的東西.譬如,另一場災難藉此產生。”
萊恩對因果論毫無研究。
他感覺自己陷入了一個怪圈。
“或許是這樣吧。”
芙蕾雅擡起頭。
“不過,已經不重要了。”
“溫斯特先生,您在夜晚,就可以阻止悲劇的產生。”
“因爲您,芙蕾雅不再需要間接成爲一名【劊子手】。”
“謝謝。”
女孩飽含複雜情緒的嗓音,爲今天這場意外的會面畫上了句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