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有三苦,愛別離、求不得、憎怨會。
但還有一苦,那便是死亡。
凡人性命比之神仙妖魔,要短暫得多。不足百年,一次死亡,一次輪迴,從頭開始。來來回回地折騰,反反覆覆地周旋,被老天爺牽着鼻子去經歷恁些個無休無止的滄桑苦難。
有人覺着,這樣挺好,有什麼苦惱怨懟,一碗孟婆湯下了肚兒,全都去他奶奶的!反正還有機會輪迴,從新過活。那句話怎麼說來着?噫,早死早超生嘛!
說這樣話的人,瞧着倒是挺超脫,此時不必多說,給他一把匕首,笑眯眯地問:“敢不敢?願不願?”他若當真敢一把抹了脖子,再敬他是條好漢。
人,哪怕是苦難浸透了骨肉,也是向生不向死的。活着,是本能,攜着對死亡的恐懼,是一種勇敢的懦弱;死亡,是永恆的折磨,是絕望之後再無光亮,是一種無可奈何,更是一種懦弱的勇氣。
叔歜族也是人,向生,不向死。只不過他們比尋常凡人幸運,好巧不巧地得了長壽的法子。雖說只是三五百年的壽命,並非神仙一樣的長生不老,但終歸是跟老天爺叫了回板子。
跟老天爺叫板子,可不是易事,初代長壽的叔歜族人受到的天罰,那是相當的可怕。後來,叔歜族人得了個法子:這種違逆天道的長壽,必須選擇一個人或牲畜祭天,轉移天罰。而這些祭品,需得同此人體內的肥遺靈血相溶。恰好叔歜族人有養獸的習俗,那些熊羆猛禽一開始便是精挑細選的,既可做戰友,又可做祭品,因而爲他們擋了不少的天罰。
天罰擋了,壽命長了,大荒旱了。
大荒本就環境惡劣,叔歜國因了肥遺所禍。更是劣上加劣,直劣到再難過活。五百年前,族人不得不離開大荒,另謀生計。
同樣是五百年前。岐國的皇帝還是孝帝風炙,他生了一場大病,藥石罔效,御醫判定,不出三日便要嗝屁。風炙原本做皇帝做的正爽。吃喝玩樂萬事不愁,聽說自個兒會死,可真真兒又愁又怒。他當即下令全國張貼皇榜,搜尋能人異士、神醫仙子,只要能救了他的命,他定然重金酬謝。
皇帝的命,哪裡能亂治?搞不好是要殺頭的!縱然是民間有本事的人,也不敢貿貿然揭了皇榜。三日過去了,風炙躺在龍牀上,臉色青白。呼吸是一聲弱似一聲兒。皇后妃嬪們跪在門外哭,吵得他又煩悶又絕望,他想他真的要死了……
這時候,外頭突然有太監來報,說是丹都城裡有個自稱“赤水宗仙”的女子揭了皇榜。這都是要命的時候了,誰還管是真是假,風炙跟抓到了救命稻草似的,下令立刻將那女子帶來。
那女子一身紫紅仙袍,紫紗掩面,身形窈窕。一雙桃花眼兒嫵媚動人。風炙看得癡了,甚而以爲自個兒這是見着仙女兒了。她立在龍牀前,什麼話也沒說,只是伸出指尖。在風炙眉心輕輕一點。又從袖中取出一粒神藥,塞進他口中。
風炙身子一抖,立時彈坐起來,這便康復了。從此,風炙將這赤水宗仙奉爲神明,成日裡送些個奇珍異寶供着。鍾赤水卻並不要那些珍寶。只說這宮裡風水很好,適宜修行,便請求留在宮中歇息一段時日。風炙一聽,自然萬般同意,巴巴地留下了她。
面對如花美眷,哪個男人不動心?風炙對鍾赤水也是動過凡心的,萬般殷勤,甚而想納她爲妃,如此一來她便會永遠留下來了。爲了討她的歡心,他甚至花了國庫一半的儲蓄,爲她建造了一座瞻星塔。
當鍾赤水站在天宮裡,他站在鍾赤水身邊,倆人兒一齊望向茫茫天幕上美麗絕倫的星海時,他頓時覺着,活着當真是件好得不能再好的事兒。
“如斯美景,動人心魂。”鍾赤水道。
風炙忙着拍馬屁:“如斯美景,耀耀光華,卻比不得宗仙之飄逸。”
鍾赤水並不動心,冷道:“如斯美景,千萬年永恆,人卻不能。”
一桶冰水潑下來,把風炙澆了個透心涼。他不由得憶起自個兒病重將死之事,很是鬱悶。其實,他忙活着留下她,也是有些私心的,想着若她能一直護佑着他,他便再不畏病痛死亡了。
可她潑涼水潑上了癮,徑直道:“人的壽命終有盡頭,我護佑得你一時,護佑不了一世。時候到了,你該老還得老,該死還是得下了閻羅殿,將你的帝位傳給你的子孫。”
從未有人膽敢這般直截了當地戳他的心窩子,若是旁人,他早一道聖旨砍了去,偏偏赤水宗仙不行。他不由得放軟了態度:“赤水宗仙神力非凡,不知您可有什麼長生不死的法子?”
“我是沒有。”鍾赤水脣角微勾,笑望着他,“但有人有。”
風炙一個小激動:“誰?!”
“大荒之中,叔歜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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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明媚睜開了血色鳳眸兒,上下左右地瞅了瞅這精鋼所鑄,咒術加持的籠子。她動了動胳膊,有些費力,再一瞧,別說是倆胳膊了,連腳腕子也被鐵鏈牢牢鎖住。怎麼着,準備將她當做恁些個小動物,宰來吃了?
“梅神大人,醒了?”鍾赤水立在籠子前頭,笑得嫵媚妖嬈,很是漂亮。怪道當年老色鬼會挑了她收爲徒兒。
九明媚瞄了瞄那盤着的青綠大蛇,算是明白自個兒是怎麼了,千算萬算,沒算到皇后會是條肥遺。她呲了呲一口小白牙,聲音低沉冷冽:“你,放我出去。”
“急什麼呢?”鍾赤水道,“我爲你準備了一道絕妙美餐,這還沒嚐嚐呢!”
“美餐?”九明媚貪婪地舔了舔脣角,“若是人肉,到可以考慮考慮。”
“如你所願。”
鍾赤水隨即拎起田翠的身體,微微打開籠子門,快速將田翠丟了進去。
“這是……”
“你萬般庇護此女,此女卻恩將仇報。可見人類皆是無情無義的蠢物,盡情吃了便是。”
血色瀰漫了雙眸,九明媚陰冷一笑:“真真兒是,一道美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