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雅居的房間裡,四個神仙坐在凳子上,目光齊刷刷地落在牀鋪上,面色各個不一。
單狐印凝望着九明媚,柔情繾倦中帶了幾絲複雜的意味;海明月一直望着單狐印,欲言又止;酒彎彎與發發瞧完了牀鋪又瞧凳子上這倆人兒,頗有些莫名其妙。
九明媚將骨笛置於牀鋪,舉了拳頭狠命一砸。骨頭立時碎成骨片,從裡頭閃出一道金光,落在牀上。金光漸消,顯露出個高大修長的紫衣男子來。
風千霽全身血肉模糊,骨骼盡碎,有進氣兒沒出氣兒。那張小白臉子白慘慘的,哪天給它懟雪地裡頭,壓根就挑不出來了。饒是如此,他依然咧着脣,笑嘻嘻地道:“乖媚兒,果真……果真聰慧過人。”
說完,身子一顫,咳出幾口老血來。
九明媚白了他一眼,沒言語,只是胸口裸露的那顆心臟又顫了顫。
初初見“風千霽”攜了綠冉過來搶人,她確乎氣得厲害,恨不能立時將這混賬東西也給踢進轉生池去;當“他”拿出骨笛要與她對戰時,她更是恨不能殺了他!
骨笛奏出的樂音盡是殺招,處處針對化骨成媚之後的凡人軀體。真正的風千霽,或許可以對別人如此狠辣無情,但對她,他絕不會。千機城中,一生執念,刻骨深情,絕不會摻假。
那人有風千霽的形貌、語調,可見對他十分熟悉。那人身上沒有魔氣,屬於風千霽的人味兒倒是有,但大都是從骨笛中衝溢而出。至於如何猜出鶴嵐山的身份,則是得益於九明媚在風揚澗混的那三萬年光陰。
爲着討東君的歡喜,她連風揚澗的仙鶴都伺候得十分殷勤。仙鶴也好,魔鶴也罷,都是鳥兒嘛,骨血裡帶着的鳥騷氣兒,那是很難除去的。可見一個女子,是可以在失敗的愛戀中學到諸多好玩意兒的。大可不必因了失戀便淚水漣漣、尋死覓活。凡間話本子裡頭恁些個傷春女子,着實蠢笨了些。
話說回來,一向冷麪無情的鶴嵐山老壯士居然有心情演起了大戲,她自然要配合配合不是?否則他獨挑大樑。忒的沒臉不是?她伺機而動,趁他要殺她之時,反手絞了他的腸子。當然,她並不以爲鶴嵐山會弱到絞了腸子便會輸陣,故而拿回骨笛立時退回結界。防止他突然再發難。
她猜到風千霽是被鶴嵐山關入了骨笛中,卻未料到,他會傷得這般重!老魔尊的首徒,果真是……
“媚兒莫生氣……”風千霽欲伸手撫平她的怒火,卻終究是骨骼盡碎,胳膊癱軟,半點兒舉不起來。
九明媚頓了頓,忽地起身,活動活動手腕子,笑道:“呵。昨兒剛給了一羣凡人化骨成媚,今兒又是四個神仙加一個大活人。我這神力,越發的爐火純青了。來罷來罷,也不必分甚麼順序了。春釀……”
柳春釀已然醒來,被她打發到門外頭看門,一聽到召喚,立即應聲:“九姑娘,我在。”
“守好門,任何人不得進來。”
“是!”
單狐印擔心她的身子經了連番戰事,吃不消。不同意她這樣做。然則九明媚決意的事兒,除非她自個兒打了退堂鼓,誰也撤不掉她的主意。故而片刻之後,滿室梅瓣飄飛。層層疊疊,疊疊層層,鋪蓋在衆人傷口之上,化作了片片皮肉。
海明月的傷最先癒合完全,緊接着是發發和單狐印,酒彎彎傷最重。則好得慢一些。九明媚見狀,略略收了收神力,喘了口氣兒。此時的她已近乎一具骷髏,皮肉缺損太過,難免的影響力量發揮。
“小九!”單狐印見她有些虛弱,立刻衝過去,將她摟入懷中,絲毫不介意她骷髏似的醜模樣兒。心知她有了主意便不會罷手,他將掌心貼住她的左手心,將自己的仙力渡給她。
掌心連同骨軀一齊變得暖呵呵的,九明媚笑了笑,抽回了手掌。
風千霽到底是個凡人,傷成這般撐不了太久,自然不可浪費時間。
九明媚略緩了緩,便坐在牀畔,面頰生出層層皮肉來,恢復了軟嫩嬌俏的皮相。頰邊浮現出一枝紅梅,蜿蜒至額頭,綻出一朵鮮豔的小花兒。五根白骨指頭,五根纖纖素指,從梅花蕊中拈取數根銀白的絲線,纏繞指尖。小手變出一根細針,靈巧地穿針引線,在風千霽破碎的骨骼上細細縫合。骨片碎得忒很,她便扎得忒狠。額頭上滲出些汗,她也沒甚在意,開始在爛掉的皮肉上細細縫着。
風千霽睜着大媚眼子,靜靜瞧她認真的小模樣,好似她的容顏便是最佳的麻沸散,能將骨骼和皮肉穿透的疼痛變成麻麻癢癢的誘惑。
縫合完畢,九明媚畫了五張紙符貼在他的頭部和四肢處,口裡絮絮叨叨地念了些訣。紙符灼灼燃燒,化作梅色灰飛,鋪蓋住縫合之處。灰飛滲入肌膚,半刻之後,這一身皮肉重又同往日一般結實了。
只是化骨成媚原是在完整骨骼的基礎上化出皮肉來,如今風千霽連骨頭都碎成了片兒,實在是不太好辦。故而皮肉恢復之後,骨骼卻恢復得不很好。
眼皮兒不住地打顫,只覺渾身累得厲害,疲憊得厲害。九明媚身子晃了晃,看來是神力消耗太狠,需得好生睡上一覺了。至於風千霽的骨骼,怕是還需要他自個兒慢慢兒調理。
風千霽緩緩起身,內裡的骨頭鑽心的疼,他卻不以爲意,試圖將媚兒攏入懷中。
突然,單狐印擋了過來,將她攏入懷中,輕輕抱起。
“媚兒……”
單狐印微微側了眼,冷聲道:“公子好生休息,我家九師妹便不勞你操心了。”
說罷,幾位神仙相繼出去,尋了個更適宜明媚休養的房間,安置好。一連九日,九明媚皆處在昏睡的狀態中,偶爾醒來,便見阿印守在她牀前,容色十分憔悴。可她說不出話來,只能昏昏沉沉地,又陷入迷濛之中。
夢中,她彷彿又騎在了老駁的背上,在鳳鸞山的山野間,自由穿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