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14章 離去



他嘆了口氣道:“況且現在大軍羣龍無首,雖然打的是迎救王爺的旗號,但劉乾狡詐,並不承認對王爺下黑手,反而對天下公然說葉家軍想叛國自立爲皇,王爺一生鐵血忠良,如何能擔當這種罵名?可是有少主你作證就不一樣了,你可以公開向劉乾討人,就算他再無恥,也不可能罔顧事實,到時候事非公道,自在人心,就算是迫於天下人的壓力,他也會給我們一個交待!反而對我們迎救王爺有力的多!”

聽到他如此絲絲入扣的分析,葉紹君的心裡一動。

穆青接着道:“況且鐵血軍現在集結北上,羣龍無首,就算莫軍師聲望再高,也必竟不是葉家軍真正的主人!”

如被當頭棒喝,少年瞬時清醒過來。是啊,他現在已經不是一個人了,從父親那棵擎天大樹一倒,他代表的就再不是自己,而是整個葉家,整個鐵血軍!他不可以再輕言生死,因爲他有更重要的責任去承擔,而不是任性的,隨着自己少年的心性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經歷過無數生死的少年瞬間成熟了起來,仿如一棵幼苗在一夕風雨摧殘後,反而迸出了堅忍不拔的那一面。

“好,我走!”他當即道,目中再沒有一絲猶豫。

穆青點了點頭,目中隱隱露出了一絲欣慰。他道:“那好,現在我不方便多留,先回去準備一下,我們寅時起程。少主先休息一下,這段時間,我會派人守在這裡,不必擔心!”

葉紹君點點頭。穆青不再多留,當下便轉身要走,臨出門時他突然看到了一聲不吭站在牆角的玲瓏,目中露出了一絲疑惑道:“這位是?”

葉紹君沒有解釋,只是淡淡道:“她是信得過的人。”

穆青點點頭,也不再多問,當即率着兩人出去,在外面又裝模作樣的呼喝了一陣子,然後就帶着官兵退出了客棧。

直到外面的喧鬧歸於寂靜,側着耳朵聽了聽再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玲瓏才鬆了一口氣,把門上鎖關好,然後走到牀邊,脫鞋上牀,直到身子貼到了牀鋪,她翻了個身,讓臉貼在柔軟浸涼的被子上,整個人才驀地全放鬆下來。

心裡有一種疲累的感覺,這麼久的奔波亡命,說不害怕是假的,現在的情景似乎是離她想要的那種平靜的生活越來越遠了,她心底突然涌起了一股迷茫。葉紹君要回到他父親的軍隊裡去了,那裡纔是他的歸屬,至於他的以後,無論是帶着大軍回京城救父,還是有可能借此一舉顛覆了大秦朝,都是她這種小老百姓所無法想像的一種生活。

那她呢?她所希望的,無非就是可以過春暖花開,有一個人可以朝朝暮暮伴在身邊,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平凡日子,可是葉紹君,明顯不可能成爲這種選擇!而她的初衷,本來便是陪他到安全的地方,迴歸到他的生活便好,畢竟兩個不同世界的人根本不可能在一起。

而現在,也算是她完成任務了吧,他馬上就要被護送回葉家軍,再不會有生命之憂,而他也有自己必須要做的事情。她再繼續跟在他身邊又能做什麼呢?難道真的跟着他一路打回京?再然後呢?無論他是繼續做自己的富貴小王爺,抑或是什麼別的,她又以什麼樣的身份繼續留在他身邊?就像剛纔那個人疑惑的問道:“她是誰?”

如果她是男子尚且好說,唯獨是個女子便多了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他可以一次和人解釋說,“她是可以信得過的人。”可是難道要讓他見一次說一次嗎?況且回了葉家軍大營,周圍都是他父親的舊部,他要怎麼對他們說?丫環還是侍妾?

她很清楚以自己的身份,根本不可能讓葉紹君對她承諾什麼,誰聽說過一個堂堂貴胄王爺真的娶一個貧家小戶女做正妃的?就算他肯,他那些部下也得把她拆了,而她自己又斷斷不可能委屈自己,所以--與其真到了那麼尷尬的那一步,不如現在……就止步吧。

這個念頭就像潮水一般一波一波的涌上,在她的腦子裡無數次的徘徊,她心底微微嘆息,瞬間做出決定。

但是想到真要離開的瞬間,心臟突然像被什麼猛一拉扯,有一絲細微的痛從心底躥起,沿着她的骨骼血脈瞬間流遍全身。眼前閃過兩人相處以來的一幕幕,從最初的撿到他日夜精心照顧,還得忍受着臭小鬼的冷臉,到最後兩人朝夕相伴,最貧窮的時候一起討飯,有錢的時候一起揮霍,一路千里奔逃生死相依。

冰冷黑暗的雨中兩人相互依偎,她就像一個盲者一般,由着他牽着走,心裡卻是從未有過的安寧。還有他揹着她在濃密翠綠的樹梢間飛掠,陽光從頭上枝葉間細碎的灑下,雖然是在生死交迫的時候,她心裡卻只覺得快樂。那些無數個日日夜夜,突然像變成了一部電影,如此清晰的在眼前回放。

她微閉着眼睛,鼻息輕緩無聲,就像是睡着了一般,眼角卻緩緩有晶亮的淚珠流下來。

是的,她不捨,極度的不捨,從最初的只是單純的把他當成弟弟,到後來,慢慢的由依賴到信任,再然後,這個臭小鬼不知道什麼時候居然變長大,那樣清澈的眼神變的堅定,身上慢慢多了些成熟的氣息,讓她靠着他漸覺安心,直到現在,兩人變得這樣親密,某些時候,玲瓏會有一種錯覺,覺得他們兩個人會永遠在一起!

然而,也僅此而已了,當他迴歸到自己原來的軌道上的時候,她才驀地發現,他們之間的距離居然如此遙遠,就像是飛鳥與游魚,就算飛鳥偶爾墜落,也只是極短暫的一種交集,只要他張開翅膀,便必然會劃破長空翱翔天際,而她,只能在自己平靜安謐的海波中擡頭仰望,一眼萬年。

屋中燈火漸漸昏暗,有火光不斷跳躍,葉紹君走了過去,回頭望了眼無聲無息的牀上,突然一口氣將燭火吹熄,屋中乍然陷入一片黑暗。

玲瓏兀自閉着眼睛,還沒反應過來間,身後已有一具溫熱的身體貼了上來。少年貼着她躺下,手臂伸過來緊緊的攬在她的腰間,將她整個人都抱在懷裡,貼靠在心口。她便能感覺到他胸口上心臟穩健的跳動,一下一下,那麼有力,她閉目沒動,眼角的淚水卻驀地洶涌。

少年像是感到了什麼,心裡一陣不安,手臂更是收緊,直像要把她整個人都揉進骨肉裡,他的脣在她的頸邊微微摩蹭,喃喃道:“玲瓏,別離開我……”

少年的聲音低低的,帶着一絲暗啞,彷彿含着一絲細弱的請求。誰也不明白,她對他意味着什麼,在他最絕望黑暗的時候,是這個女子一路陪伴着他,帶給他溫暖和希望,就像是午後最溫暖的太陽,並不灼熱卻直接慰燙到心裡。

掉落在黑暗冰寒中的人對陽光的渴求近乎執拗,他不敢想像,如果有一日她離開了他,繼父親之後,第二個他放在心底最重要的人離開,讓他一個人孤孤單單的面對前面未知的一切,他還會不會繼續有勇氣。

玲瓏就在少年這樣低聲的一句接一句的:“你別離開我……”中朦朧睡去,只覺得身邊的人一直緊緊的攬着她,那樣的請求便一直呢喃入夢裡。

不知道過了多久,大概是根本就睡不踏實,身邊的人一動,她就被驚醒了。睜開眼睛看了看,周圍還是漆黑的一片,葉紹君安撫的拍了拍她,自己起身下牀,玲瓏這才聽到有極輕微的敲門聲。

門上的聲音極富韻律,三長一短,葉紹君側耳仔細聽了下才打開門。他轉過身將桌子邊的燭火點亮,屋子漸漸明亮,一人閃了進來,外面披着一件黑色的大氅,兜帽直接蓋在頭上,大晚上的,他整個兒造型就跟西方的死神一樣,就差手裡拿把鐮刀了。玲瓏唬了一跳,卻見那人一把將兜帽摘了下來,露出一張斯文方正的臉,正是穆青。

玲瓏坐了起來,看看外面的天色,漆黑的一團,她也辨不出到底是什麼時辰,但穆青現在過來,大概是時間差不多了。

葉紹君的目光一閃,道:“穆叔,準備好了?”

穆青點了點頭,他手裡拿着個包裹,也不說話直接就遞了過來。葉紹君打開一看,卻是兩套禁軍護衛的衣服。對逃亡極有默契的玲瓏二話不說,馬上跳下牀來,手腳極利索的開始穿戴。

等她和葉紹君都收拾妥當了,穆青過來,從懷中拿出了一個小盒子,打開來對着葉紹君的臉勾勾抹抹起來,玲瓏站在旁邊看的清楚,那一小盒子中一小格一小格的,黑乎乎的也看不清是什麼顏色的油彩。

她好奇的瞄着,只見他手勢極快,在少年臉上勾勾畫畫,那架勢倒是頗有現代化妝師的意味。沒一會兒,穆青便停了下來,對着葉紹君的臉稍一打量,然後退後一步道:“好了。”

葉紹君轉過臉來,玲瓏好奇的看去,瞬間張大了嘴巴。少年的臉已經完全變了樣,雖然眉眼依舊,看着並不像有多大的變化,但是那熟悉的一眉一眼組合起來,居然像是瞬間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如劍般的眉峰被掩平,細挑的眼尾拉下來,臉色臘黃,臉部所有的細節處都做了點模糊的改動,於是整個一張少年明晰的輪廓瞬間模糊下來,葉紹君再將眉眼垂下,將那雙充滿了冷冽銳氣的一雙眸子掩了起來,剛纔還是俊美如玉的翩翩少年轉眼間就變成了一個扔在人羣中都無法辨識的路人甲。

玲瓏是真心服了,這就是傳說中的易容術啊,原來並不像是什麼電視演的一樣戴什麼人皮面具,也不用滿臉塗畫什麼,真正的高手只是在原來臉的基礎上稍微做一點改動,將這個人原來的氣質模糊化,再將他不曾被人注意到的缺點擴大,這樣整個人看起來便不一樣了。

她看着穆青,目中露出一絲崇拜,暗自琢磨這門技術可實在是太有用了,有機會能不能和這人套套近乎,能學一點是最好了……

穆青看她呆呆的盯着他,脣角微微一翹,眼中露出一絲笑意,正要讓玲瓏也上前來,卻聽葉紹君道:“她不必了。”

玲瓏和穆青全都愕然回頭,穆青看見少主的神色,再仔細一打量玲瓏,心下瞬間了悟。剛纔他進門時她一直躲在門後,而且低着頭,他便並沒有留意這居然是個扮作男子樣的女子。

他一個大男人總不能在一個姑娘的臉上抹來抹去吧,穆青咳了一聲,把盒子收起來道:“少主,我們走吧。”

葉紹君點點頭,和玲瓏一起跟着穆青往外走。

外面已經被穆青打點好了,樓上樓下客棧裡一片靜悄悄的,客人們都在安睡,樓下只有一個夥計在打着哈欠守着門,看到三人下來,夥計立刻衝着穆青點頭哈腰道:“官爺您忙完了?好走,好走……”

穆青點了點頭,手裡又是一塊銀錠子拋了過去,那小夥計立時眉開眼笑,打開門,直殷勤的把幾人送出去,才又小心把門掩上。

外面倒不算太暗,漫天星子閃爍,一輪明月當空而照,有白色的月光傾瀉而下,照得青石板的路面一片銀白。涼浸浸的夜風撲面而來,玲瓏立時頭腦一清,街角的拐角處,有兩個人溶入黑暗,隱約看到手中牽着幾匹馬。

穆青帶着兩人快步過去,那兩個人看見葉紹君,立時低聲道:“少主!”

葉紹君輕點了點頭,知道這必然是穆青的那兩個手下。穆青把他們手中的馬拉了過來,葉紹君先翻身上馬,然後衝玲瓏伸出了手。玲瓏也不廢話,握着他的手往上一翻,被他用力一帶,立時穩穩當當的坐在他身後,她伸手抱住了少年勁瘦的腰。

穆青也上了馬,那兩個手下跟隨其後,葉紹君低叱一聲,馬兒嘶鳴一聲四蹄撒開,幾騎如風般向城門口方向捲去。

夜中無比寂靜,只聽得到馬蹄踏在青石板上清脆的得得聲,兩邊的景物在黑暗中化爲一線急速從身旁掠去。玲瓏深吸一口氣,緊緊的抱着葉紹君,努力控制着身下的顛簸。

這已經不知道是她第幾次騎馬了,還是覺得如此難以適應,渾身被顛的像要快散架,大腿兩邊細嫩的肌膚被磨的生疼,她脣角微微泛起一絲苦笑,這要是在現代,騎馬還是貴族的享受,有錢的人到專門的馬場,騎着那些早已被馴得無比溫順的馬閒閒溜一圈,看着多小資多紳士,哪像她現在這樣亡命天涯的狼狽。

幾騎到得城門口,大老遠就看到燈火輝煌,因爲戒嚴的緣故,城門口的守衛比平時多了一倍,一排的將士如標槍般挺立,個個盔明甲亮,劍戟森寒。

如今已快到黎明時分,墨黑色的天空微微亮起一道白邊,正是將亮未亮之時,城下的官兵守了一整夜,雖然依舊直挺挺的站着,到底也是睏倦非常,直到幾騎都快衝到了近前,才發現他們。

城樓上有人看到幾騎如風般捲過,當即就大喝道:“止步!來者何人?”

玲瓏從葉紹君身後探頭看去,心立時就提了起來,生怕在這出城的緊要關頭再發生什麼衝突事件,被人追殺尚且是小事,她實在是不想看到有人再流血死掉了,無論如何,能平安出去最好。

穆青幾人並未如他所喝停下,反而疾如閃電般直衝過來,城上官兵立時燥動起來,瞬間一排的弓箭已瞄準下面,而城門口的守衛也已抽出刀劍,如臨大敵般迅速攔在幾人面前。

穆青直衝到那一排泛着寒光的刀劍前才猛一勒繮繩,馬一聲長嘶半立而起,他也不理會頭頂上衆人的呼喝,手一揚就將一件東西拋了上去。

熊熊的火光映照下,玲瓏只看到那東西在半空中劃出一道金光,然後落在城上一個護衛身上。那護衛手忙腳亂的接住,看了一眼,突然止住了呼喝的人,匆忙向旁邊的閣樓跑去。沒一會兒從閣樓裡出來幾個人,俯在跺口向下揚聲問道:“拿令牌的是哪位大人?”

穆青伸手將兜帽揭了下來,露出臉來,那人看得清楚,驚訝道:“原來是統領大人,請問深夜出城有何貴幹?”

穆青冷冷道:“陛下派我出城公幹,爾等莫要廢話,速速開城門便是!”

“可是……”那人猶疑,道,“今晚上頭剛傳下來旨意要封城,任何人不得隨意出入,統領大人現在要開城門……這可有些難辦啊!”

穆青冷笑:“封城是我禁衛軍的事,從沒有聽說過我自己封城還出不去的道理!更何況我在爲陛下辦一件要緊事,若是你等耽誤了時間,延誤了差事,這可就不是難辦不難辦的事了!”

那人聽說,深知他說的有道理,封城本來就是禁衛軍的事,更何況人家是禁衛軍的頭頭,手中又有金牌,這麼深夜急着出城,想必也是爲陛下辦事,若真是延誤了,他們這等小人物有幾個腦袋賠得起。當下不敢再二話,忙指揮着手下開城。

幾位兵士一起用力,穆青在身後看着,城門剛軋軋打開了一條縫,他便一提繮繩,當先疾馳了出去,身後幾人緊隨。

直到出了洛安城門,幾人放開馬繮乾脆一口氣疾馳,清涼的晨風撲面而來,玲瓏回頭,看着洛安城高大的城門越來越遠,心下長出了一口氣,真是老天保佑,沒想到這麼危險的地方,居然這麼輕易就出來了。

幾人都不說話,就這麼一口氣不停歇的狂奔,直到連續奔了近一個時辰,眼見着離洛安城已遠,穆青一勒繮繩停下,身後的幾人也立時勒住馬停了下來。玲瓏伏在葉紹君身上直喘粗氣,只覺得胃裡一陣陣的翻涌,止不住就想幹嘔,渾身無力,若不是她還緊緊拽着葉紹君,恐怕早已從馬背上滑了下去。

葉紹君反手扶住了她的腰,回頭低低問了句:“你沒事吧?”

玲瓏搖了搖頭,之後纔想起他看不見,忙道了句:“我沒事。”

葉紹君卻已翻身下馬,就那麼當着衆人的面把她從馬上抱了下來,然後把她放在一株樹下,低頭間,她的一綹頭髮散了下來,他想也未想伸手便給她撥至耳後。那幾人除了穆青都不知道玲瓏是個女孩子,見自家少主和一個男子如此親密,都有些訝異。

被幾個大男人目不轉睛的盯着,玲瓏難得的臉皮有些紅了,彼時天光已經大亮,玲瓏的面目清楚的現於衆人眼前,只見她雖然穿着禁衛軍的服飾,但皮膚白得透明,如一塊上好的羊脂美玉,眉眼清婉柔美,小小的菱脣鮮粉嫩澤,雖然並不是特別打眼的美麗,但一眼看去就好像一朵嬌嫩的白玉蘭花,讓人禁不住心生憐惜。

那兩名屬下恍然,原來這個少年,居然是個姑娘啊。

而穆青看着葉紹君對玲瓏如此態度,眼底眉間是掩都掩不住的細緻溫情,目光微微一凝,露出一抹若有所思的表情來。

葉紹君回頭,對着他叫了聲:“穆叔?”

穆青回神,對着他笑了笑道:“小君果然長大了,已經懂得照顧人了。”

葉紹君臉龐微微泛紅,眼光轉在了別處沒有吭聲。

穆青看着他,語氣似乎帶着一絲欣慰:“要是王爺看見了,必然十分高興,只可惜……”

他沒有往下說,葉紹君的臉卻突然漲紅了,他霍地轉頭,目光在一瞬間亮的驚人,他緊緊的盯着穆青,一字一字道:“穆叔放心,我知道自己最重要的事是什麼!我一定會救出爹爹!這一點不會爲任何事所改變!”

穆青凝視着少年,良久,淡淡一笑,道:“你記得便好。”

他跳下馬來,將馬背上的一個包裹給他遞了過來,道:“這裡面是一些食物和水,還有幾件沿途換洗的衣服,少主此去,請萬事小心!”

葉紹君將包裹接在手裡,聞言有些詫異道:“穆叔不和我一起走麼?”

“不了。”穆青搖了搖頭,看着他微微一笑,道:“還沒有打聽出王爺的下落,我怎麼有臉回去見莫軍師,我可是怕了他辦事不利的板子!”

儘管是如此輕鬆的語氣,少年卻沒有笑起來,他看着穆青,眼圈微微紅了,緊咬着下脣不做聲。

他心裡無比清楚,穆青的身份已經暴露,再返回頭去,無疑是把自己送上門,劉乾不會放過這個機會,所以穆青的處境必然是兇險萬分,而他在城裡又無援手,一旦被抓住,那隻能是死路一條!

穆青看着少年的樣子,倒是笑了起來,逗他道:“剛剛還說你長大了,怎麼現在又變成了這副小孩子的樣兒,也不怕你的小友笑話!好了,時候不早了,還是早點上路吧,離得這裡越遠你才能越安全!”他拍拍少年的肩膀,指着身後那兩人對他道:“這是我的兩個手下,魏炎和齊諾,他兩人一個擅長輕功,一個劍術不錯,就留在你身邊保護你吧。”

他回頭對着那兩人道:“你們要保護好少主,直到他安全回營!”

那兩人齊齊應諾,皆答道:“屬下誓死保護少主!”

穆青點了點頭,玲瓏看那兩人也不過二十多歲,剛剛弱冠的少年,如果是在現代,恐怕還是稚氣未脫的大學生,可是在這裡,卻已經成爲了拼死保護別人的死士,真是同人不同命,不同的時空差異居然如此大,她嘆了一口氣,靠在樹上,突然間有點想念自己的家鄉了。

葉紹君卻不同意穆青把手下留下,他現在情況本來就兇險,若是身邊再沒幫手,後果可想而知。可現在對於所有的葉家部下來說,再沒有比保護葉紹君的性命更重要的事了,所以穆青幾乎是用強硬的態度硬把那兩個手下留下。

葉紹君無奈,他把包裹綁好,抱着玲瓏上馬,那兩人自動跟在他身後。

穆青一直看着他,在他揚鞭欲走之時,他突然跪下,對着葉紹君五體伏地,行了一個極鄭重的大禮,眉目間無比凝重的道:“穆青恭送少主,唯願我主一路平安!”

葉紹君微仰着頭,眼眶發熱,極力的忍着要奪眶而出的淚水。他並沒有看向地下的人,只是突然厲喝一聲:“駕!”狠狠一鞭子就抽在了馬背上。

馬蹄揚起,瞬間如驚電般疾掠了出去,疾速的風撲面而來,兩邊的事物不斷向後退去。少年一直緊緊的咬着牙,狠狠的揚鞭策馬,再沒回頭一次!

穆青是他父親手下的大將,跟着靖陽王出生入死二十多年,葉紹君對他極爲敬重,平時都當他長輩對待,從來不敢受他之禮。可是這一回,臨別之際,他如此鄭重的行君臣大禮,其意不言自明,從此以後,他便是葉家之主!便是他們這些部下要誓死效忠的主人!

從一個被人護在掌心千嬌萬貴的小王爺,到如今他要獨自一人承擔起整個責任,要爲他麾下的所有鐵血軍負責,這樣的擔子,對如今的他來說未免太沉太重,想到剛纔穆叔眼裡對他的期望,那眼底隱隱壓抑着的亮光,他的肩頭驀地覺得沉甸甸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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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就算前面是天傾地覆,暴風雨即至,他也沒有後退的餘地,與其畏縮,還不如迎頭而上,哪怕未來風再烈雨

再狂,他也要在雨中鷹擊長空,搏雲萬里,如閃電般把整個陰霾的天空劈開!

少年的目中瞬間堅定,直直的看着前方,整個人銳氣凌然,如一柄即將出鞘的寶劍隱隱露出絕世鋒芒。

那兩人一直緊跟着他急馳,玲瓏這次坐在了前面,葉紹君一手握繮,一手緊緊攬在她腰間,感受到他的尖削的下巴在她的頭頂來回磨蹭,窩在這個並不寬厚的懷裡,她只覺得無比安心。

其實太陽初升,幾個人在大道上迎着金色的陽光一路飛馳,眼中都被映進了細細碎碎的金色光澤,玲瓏眯了眯眼,手悄悄的覆在了少年的手上,卻被他瞬間反手握住,兩人雙手交握,一路奔向前方。

也許是陽光太明媚,她突然間充滿了希望,之前所有的擔心在這溫暖的光線下都如冰雪般消散,也許未來不是那麼太糟呢?也許……身邊的這個人是可以信任的呢?那她可不可以給他們一個機會,而不是輕言離開?

就在玲瓏被明麗的陽光蠱惑,愉快的想着未來怎樣的時候,卻從來沒有想到過--天意從來都不以人的意志爲轉移,很多事,是她根本預料不到的。

下部

大秦乾元十一月,齊王劉祁玉在自己封屬地莫都公然起兵,率領七十萬大軍一路南下。經赤水道兵分兩路,一路二十萬大軍由大兒子劉庭帶領,從潼臨口入關,一路揮師南下。另一路亦是二十萬大軍從青河口渡江直上,從右翼包抄洛平城,由齊王親自帶領。

而剩下的三十萬主力部隊則是由齊王的二公子劉霖帶領,沿着赤水道直直逼上。劉霖才華橫溢,深諳兵法,更兼爲人詭詐,這一路都勢如破竹,如一支利劍般直逼王都。

大秦京都洛平城告急!

天氣越來越寒冷,玲瓏他們從出了京都就一路馬不停蹄的趕路,幾乎是日夜兼程,許是葉紹君易了容的關係,又或是劉乾正被齊王搞得焦頭爛額,根本沒時間顧到他們,這一路行程竟異常順利。

從出了洛平,到諾城,百里,再到怒江換船北上,越往北走天氣越寒冷,到了嘉行關地界的時候,騎馬已經凍得不行了。

玲瓏算了一下,現在已經差不多十一月份多了,已經算進入了冬季,而北方的氣候和南方又大不相同,騎在馬上只感覺寒風嗖嗖的迎面刮來,就像是刀子一樣。葉紹君和其他兩個人都是男子尚不覺得什麼,可對自小在南方河澤水鄉長大的玲瓏就受不了了。

沒幾天下來,她臉上細嫩的肌膚已被風裂出幾道口子,纖細如玉的手上也長了一層凍瘡。看着玲瓏因奔波疲累日漸消瘦,葉紹君心痛不已,有心想慢下來速度或是讓玲瓏歇幾天,可是現在他們的處境實在危險,一旦暴露身份,後果是不堪設想,與其現在停下,還不如辛苦一點儘早趕到安全的地方纔是。

所以玲瓏也硬是咬着牙堅持了下來,比這更苦的時候她也不是沒經歷過,而現在,眼看就要快到葉紹君的地盤了,怎麼也得忍下來!

幸好穆青給他們準備的不光有食物衣服,還有一小袋金葉子,於是幾人這一路,銀錢倒是充足,每到一地便換馬,補給食物和水,其餘的時間都是在馬背上奔波,常常一整天下來,玲瓏的整個人都是僵的,連腿都伸不直,到最後一到晚間,都得靠葉紹君給她揉半天,第二天才能堅持上路。

天氣變冷的時候,幾人都買了最厚實耐寒的棉襖,葉紹君更是給玲瓏全身上下圍得嚴嚴實實,她穿着的從裡到外都是最貴最好的。裡面是軟菸絲羅綿緞內衣,夾雜着最好的輕羽棉,外面套着件最貴的紫貂皮毛坎肩,然後穿上繡工極精美的金絲纏雀棉襖,下面爲了騎馬方便,沒有穿女子式的襦裙而是如他們一樣穿着棉褲,腳上是厚實鬆軟的鹿皮靴。

到了百里最富庶的城鎮的時候,葉紹君花重金又給她買了件狐皮大氅,通身毛體蓬鬆雪白沒有一絲雜色,極其厚實暖和,玲瓏摸着真是愛不釋手,想不到她這一輩子也有了穿貂皮大衣的時候,如果不是天氣實在太冷了,她還實在是不捨得穿。而葉紹君纔不管三七二十一,他將玲瓏兜頭裹了個嚴嚴實實,於是她一整天時間基本都被包成個肉球一樣坐在馬上。

有了厚暖的棉衣,大腿邊被磨的疼痛好了很多,但一天端坐馬上,下來時還是渾身痠痛,葉紹君也考慮過給她僱輛馬車,但是馬車的速度實在是太慢了,他們現在實在是耽誤不起,就這樣幾人一路不停歇的北上。

到了怒江換船的時候,颳了一夜的大風,第二天天氣驟然變冷。他們扮成普通的行商客人,隨着衆人一起乘了一條去往汀溪方向的客船。因着齊王劉祁玉在南邊起軍的緣故,衆多的南方百姓都逃往北邊,幾人混雜其中,極不打眼。

大船平靜的行駛在怒江上,走到江中心一帶的時候,天空飄起了細小的雪花,漫天洋洋灑灑如細鹽般沒入江中不見。下雪對於玲瓏這種從小生長在南邊的人來說是極爲少見的,她從天空中飄起了雪花開始,就不顧寒冷,興致勃勃的扒在般欄杆上仰頭向外看。

冬際的江面極是平靜,隱隱有着一層白霧,天空灰濛濛的一片,細小的雪花不斷灑落。玲瓏呵着雙手,看着平靜的波面突然想起在凌江那次驚心動魄的逃亡,腦中不期然就浮起一個全身黑衣的影子,心咚地一跳。

她立刻甩了甩頭,要將腦中的那個人影甩出去,心裡驚懼的想,可千萬別想到那個衰神!想起他上次在小黑屋中那麼激狂的吻,她的脣上似乎還留着某種熱度,她伸手狠狠的搓了搓自己的脣,暗罵一聲:“倒黴!”

上次那人就是踩着一截斷掉的竹竿凌空江面之上,像個殺神一樣追來的,當時玲瓏還讚歎他的輕功怎麼那麼高明,之後她被迫第一次出手殺人,原以爲那個人早已經死了,沒想到他居然像個打不死的小強一樣又頑強的活了下來,之後更對她做出了那種事,雖說是她給他下春藥在先吧,但事情的發展已經太出乎她的意料了。

這個人簡直帶給了她極深重的心理陰影,所有她願意不願意,能做不能做的事都被這個人逼盡了,只要一想起他,想起那張泛着冷光的面具和後面那雙如刀鋒般無情的雙眼,她就幾乎噩夢連連,而小黑屋裡他對她所做的事比直接要她的命還令人難以接受!

她正腦中胡思亂想着,突然想起上次在醉花樓就是莫名其妙的想到他,然後那個人就像冤魂不散一樣出現了,這回不會再踩着狗屎了吧?她想到此悚然一驚,馬上回頭向四周看去,還好還好,因着下雪,船板上的人不多,根本沒有一個穿黑衣服的。

她心下放鬆,又覺得自己有點緊張太過,衝着江面連忙“呸呸呸”吐了三口,在心裡默默唸叨:“惡靈退散!惡靈退散……”

葉紹君出來的時候,正看到一身錦衣華服的少女正對着江面,他走過來好奇的問:“你在幹什麼?”

“沒什麼了啦……”玲瓏轉了轉眼睛,突然想起前世看過的電影泰坦尼克號中窮小子傑克教富家小姐露絲吐口水的事情,她轉頭看向葉紹君,突然想到如果她現在教這個小王爺吐口水會怎麼樣?

他人長得俊美如玉,又由於從小的教養通身的氣質優雅無鑄,如果她教會這個金尊玉貴的小王爺吐口水會不會讓他的那羣呆板的手下大跌眼鏡?

也不怪玲瓏突然如此惡趣味,這些天穆青的那兩個手下以行保護之名,幾乎是寸步不離他們,又自從知道了她是女子後,看她行爲大大咧咧有違常理,常常苦口勸說“玲瓏姑娘你不可這樣……”“玲瓏姑娘可別那樣……”

玲瓏聽的是直氣悶,看這兩人年紀輕輕,也不過二十出頭,怎麼個個都跟老夫子一樣羅嗦!

她哪裡知道是兩人是看葉紹君甚是把她放在心上,想到這女子將來就算當不了正經王妃也必定是個側妃,貧家小戶也就算了,如此舉止粗魯毫無禮數可怎麼成?難不成要讓別人笑話小王爺有個不知禮數的王妃?

所以這兩人也算是好心,眼見葉紹君把她護得如眼珠子似的,重話更是沒有一句,因此想着在回葉家軍大營前兩人先提點着,免得到時候被軍師將軍們責難!

而葉紹君早認爲她行爲粗魯如同悍婦,現在有人唸叨她,看她一臉氣悶又不好發作的樣子,更是暢快已極,哪裡還會幫她?暗中看她笑話還成!

因此玲瓏算是跟那兩人記下仇了!你們不是崇拜你們的少主,說他威姿天成人中龍鳳,而我貧家小戶舉止粗魯,嫌棄我配不上他嗎?那我今天就讓你們看看你們的這個少主是怎麼和我一起粗魯的!

她打定主意禍害葉紹君,轉頭看着他笑眯眯的,雙眸彎彎晶亮如星。

葉紹君被她看得渾身發毛,不禁有種危險之地快快撤離的感覺,不過還不待他行動,玲瓏已一隻手伸向了他的領子,笑眯眯的叫道:“小君君……”

葉紹君立時頭皮發炸,回頭看着那女人笑得不懷好意的一張臉,吶吶道:“幹……幹什麼?”

他一隻領子被揪着,心裡只希望這女人不要在大庭廣衆之下做出什麼驚世駭俗的事。

玲瓏看清他的眼神,陰惻惻一笑,頭驀地湊了過來,眼看就要觸上葉紹君的脣了,某人立刻大驚失色,身子拼命的往後躲,心裡想着這女人還真是沒下限啊。

玲瓏紅脣一彎,吐氣如蘭,口中說出的卻是赤果果的威脅。“小君君……”她道,“我們做個遊戲好不好?”

“什……什麼?”葉紹君心下直覺不妙。

玲瓏瞄了船艙一眼,笑嘻嘻的道:“你只要跟着我做一個動作就好。”

“什麼動作?”葉紹君納悶。

“諾,就這樣。”清秀文靜的少女給他做示範,放開他轉身就朝着江裡狠狠的唾了一口吐沫。

“哇呀!”某人差點沒跳起來,一手顫顫威威的指着她幾乎說不出話來,而少年一張化過妝的臉雖然不是原來的顏色,卻也看得出漲得紫紅。他指着她,口中怒道,“豈有此理?你你你……身爲一個女子,怎可如此無狀粗魯!”

“那又怎麼樣!”玲瓏伸袖子將脣邊拭了一下,伸手就將他拉近,笑眯眯的道,“你也做一個唄!”

“我不!”少年漲紅着臉一口拒絕。開玩笑,讓他一個堂堂靖陽府小王爺,威震天下的鐵血軍少主做這樣的事情,那還不得讓天下人笑話死!更何況莫說他身份如此貴重,就是一般的世家子弟都是從小教習禮儀,要他當衆做出這樣無狀的事,將來傳到爹的耳中還不得被打斷腿!

“沒關係,你可以試試。”某個無良的少女循循善誘,“其實很好玩的,你心裡想着某個討厭的人,然後就呸的一聲吐了出去,那麼這輩子你都不會再見到他了……”

“真的?”葉紹君納悶,他怎麼沒聽過這種說法?只要把那人吐出去,就不會再遇到?

“真的真的……你試試!”那張如花的笑臉笑得愈發殷勤。

切……鬼才會相信你呢,葉紹君一甩袖子轉身就想走,反正他是不可能做這種事!

玲瓏一看此招不奏效,一把就拉住了他,臉又湊了過來,眯着眼睛威脅道:“你做不做?不做我就……”她看着少年那雙紅潤的脣,脣角一彎,調皮的道,“你不做我就親你啦!讓所有的人都來看看我們堂堂的靖陽小王爺在和人斷袖!”

斷袖,斷袖……幾個字無限放大,葉紹君的嘴角抽了抽,堅信這個無恥的女人肯定會說到做到,在衡量了一下被傳爲斷袖和隻手吐口水這種無關大雅的事後,眼看着那張粉脣越靠越近,當機立斷側頭往江裡吐了一口口水。

“這纔對嘛……”玲瓏笑了起來,拉着他趴在欄杆上,笑道,“快點快點,再試試,很好玩吧?”

好玩個鬼!葉紹君心裡腹誹着,頗有點自暴自棄的意思,開始往江裡一口接一口的吐口水,玲瓏在旁邊拍着手笑道:“這就對了,快,想着你最討厭的人!”

她邊說邊自己朝着江裡狠狠的吐了一口,少年好奇的問:“你最討厭的人是誰?”看她吐得這麼用力,肯定是十分痛恨的人了。

“黑蜘蛛啊。”玲瓏脫口而出,只要一想到那個倒黴的衰神就恨不得多吐幾口。

“哦。”葉紹君點點頭,只以爲她是被慕凌飛追殺怕了,並不以爲意,只淡淡道,“放心吧,現在他正在劉乾身邊保護,沒時間來追我們了。”

劉乾被齊王逼的火燒眉毛焦頭爛額,哪裡還顧得上他們?

玲瓏心下終於鬆了一口氣,既然他都如此說,那個黑蜘蛛大概真的不會追來了吧,等過幾天到了葉紹君大營,她就躲在其中再不出來,恨不得這一輩子都不要再見那個人好。

“快點吐,快點……”她一邊催促少年,聲音漸大,一邊瞄着船艙門口。

果然沒一會兒,魏炎和齊諾就出來了,一眼就瞄見自家英明神武的少主正跟着那個粗魯的女子衝江裡吐口水,當時就如被九天雷擊,被打擊得外焦裡嫩,神哪,這要是被軍師看見,他二人就該以死謝罪了!嗚……罪名就叫做,監督少主不利,被壞人所誘!

一看那兩人還不顧滿船人的眼光,徑自玩的挺高興,二人撲過去,一個拉胳膊一個抱大腿,就差沒痛哭流涕了,齊道:“少主少主,咱回去成麼?別在這兒了……”

就差沒脫口說出“咱別在這兒丟人現眼了成麼……”也不顧三七二十一,拽着葉紹君就往裡走。

葉紹君本在勉強之際,一見他二人出來心下頓時鬆了口氣,順勢就被他二人拽回了船艙。

玲瓏抱着雙手看着那幾人的動靜撇了撇嘴,目露不屑:不就是吐個口水?至於搞得這麼要死要活麼?不知道的人還以爲他家少主要跳江呢!

她轉過頭去,繼續看着滿天的雪花出神,卻不知道在她身後,船艙的背面突然閃出一個黑色的身影,那人面上罩着一個金屬的面具,目光冷凝。看着她的背影,他脣角微微挑起:不想看到的人麼?那恐怕要讓你失望了……

他的手無意識的捏緊,船上人太多,無法下手,可是隻要下了船……他的瞳孔微微一縮,目中露出一絲殺意。

就在有人釋放出殺氣時,玲瓏似有所感般地嗖然回頭,然而身後船板上空空寂寂,一個人影也無。她暗自唾自己:最近真是疑心過頭了,走哪兒都覺得不安全,再這麼下去,怕是會得焦慮症了。

她拍拍胸口,安慰自己:沒事沒事,都一路平安走到這兒了,離那洛平城早萬里之遙,還有什麼可擔心的!那隻黑蜘蛛就算插了翅膀恐怕也飛不過來。

然而話雖如此,心裡卻總有一種莫名其妙的不安,她再也不敢在甲板上待了,乾脆便轉身回艙。可是她忘記了,女人的直覺是最準的,如果她知道那隻讓她無比懼怕的黑蜘蛛真地追了上來,還就在她身後,恐怕就該去買彩票了。

所以說,人生的事十之八九出乎意外,該相逢的人,怎麼都甩不脫。

大船一路迎風破浪,日夜不停的快速前行,沒半個月就到了晉康地界。這是大秦最北邊的一個城鎮,從這裡沿着大路一直北上,快馬約兩日後就到一望無際的塔林山脈。

塔林山茫茫遼闊,山勢陡峭嶙峋,密林無數,是大秦國最天然的一道壁壘,出了這座山,就是大秦的最後一個關卡,明郴城!這座城外,是一望無際蒼茫的戈瓦大草原,以往便是靖陽王帶領葉家軍從陽河郡至此,和着塔林山脈,一路鑄成了大秦的鐵桶長城,將敵國那羣虎狼之師都擋在了城外,無人敢輕入。

而如今,還是一樣的地方,卻是秦風率十五萬大軍從潛陵關趕來,駐紮在明郴城外,卻只是爲救他們的王爺!

玲瓏聽着葉紹君淡淡的解說,心裡也頗爲感慨,可憐靖王爺一生忠貞爲國,卻只落得個這樣的下場,連個罪名都沒有,就被暗中滅了門,關鍵是人家還根本不承認!這何止是悲催二字能表達的,說到底也只怪他愚忠,連自己效忠的人是什麼德性都不知!

然而看葉紹君一路陰鬱的神色,她還是識相的什麼都沒說,不管怎麼樣,出了這座山就到明郴城了,那代表着他們終於安全了,想到這一路的逃亡終於有了盡頭,她心底是無比的雀躍。

在船上走了半個月,剛踏上堅實的大地,她的腿都是發軟的,葉紹君看她臉色實在疲憊,再加上幾人要穿過塔林山脈就必須得補充給養,所以決定在晉康城停留兩天,然後再出發。

幾人奔波了好幾個月都已疲累不堪,尤其快到家門口了,覺得更不會出什麼事情了,所以都同意在這裡休息。玲瓏更是恨不得歡呼起來,終於有地方可以住了,她可以好好洗個澡,這麼久沒碰到水,如果不是冬天,身上還不知道味成什麼樣子呢。

幾人找了間客棧,葉紹君要了三間上房,因着有外人在場,他不便再和玲瓏一起,所以他自己一間,玲瓏一間,剩下魏炎和齊諾一間。

而自從口水事件後,魏炎和齊諾就視玲瓏爲渾水猛獸,十分嚴密的防備着她再把自家少主帶壞,所以只要他倆在一起,身後總會跟着兩條尾巴,四隻眼睛直如探照燈般盯着,搞得玲瓏鬱悶非常。

現在終於有了自己的房間,她總算是鬆了口氣,先吃了點東西,然後準備洗個熱水澡好好睡一覺,收拾東西的時候,她突然想起是不是該出去買些衣物,雖然之前葉紹君替她買了一些,但他畢竟是個男孩子,考慮沒那麼周到,貼身的小衣只買了一身,沒法換洗。而她在路上奔波這麼久,衣服早髒得不成樣子,洗過澡之後她纔不想穿那些髒兮兮的舊衣服。

好在葉紹君在她的荷包裡塞了好幾枚金葉子,她想了想,乾脆便先上街去採買東西,而她要買女兒家的私物,身邊總不好有幾個男人跟着,於是也沒有跟葉紹君幾人打招呼,徑自從小門兒溜了出去。

天空陰沉沉的,似乎是風雪欲來的前夕,好在天氣並不太冷,她一路溜溜達達,順便逛逛大秦的邊關城市,而晉康城雖處在極北,貿易卻十分繁華,更兼近日有許多南方的人往過跑,因此路上的商人和百姓都特別多。

街邊小攤小販,吃食玩耍等物一應俱全,更有許多玩雜耍捏泥人的,還有街頭大展身手賣藝的,衆人圍着觀看,紛紛拍手稱讚,端的是熱鬧非凡。玲瓏不由興致勃勃,邊走邊逛,碰到許多北方的特色吃食,她也不顧形象就站在街上大吃特吃,反正現在她是男裝麼,也就不怕丟臉了。

她走了一陣,心裡卻總覺得不對勁,那天在船上的那種莫名其妙的不安感似乎又來了,好像總有一雙眼睛在暗中盯着她,她疑惑的回頭,可是身後除了來來往往的人流,什麼都沒有。可是等她一走開,那種感覺就又出現了。

連續幾次回頭無果之後,她開始確定自己的確是神經過敏,看來這段不斷被人追殺亡命天涯的日子的確給她留下了極深重的心理陰影,即使是已經快要到安全的地方了,她還是這麼戰戰兢兢,疑神疑鬼。

意識到這一點的玲瓏徹底鬱悶了,這可怎麼辦,古代又沒有心理醫生,她最後不會被嚇出憂鬱症吧!

爲了緩解自己的焦慮,她開始沿街逛那些小店,成衣店,胭脂鋪,金玉首飾店,儘量把注意力放在這些新鮮事物上。女人的天性本來就是愛逛街,玲瓏也不例外,當她看到那些精美漂亮的衣服和那些精緻的佩飾時,立刻便將剛纔的不安拋到了腦後,歡天喜地的開始試穿戴起來。

古代的衣服和現代的簡直區別太大了,尤其是女裝,極其繁瑣,玲瓏對那些繡線精美的衣服簡直就是愛不釋手,但她好歹還記得自己是在逃難中,而且馬上就要寄居人下,低調纔是王道。因此轉了半天,只給自己挑了幾件絲棉的內衣,和幾件布料普通的男式外衫。

等逛到首飾店時,她立刻驚呆了,這古代的女子配飾真是太精緻了。從頭上的步搖,各式簪子簪花,髮箍,絲帶,到項鍊耳環,鐲子玉佩,各種顏色,各種樣式幾乎是一應俱全。

女孩子最受不起這些美麗的東西誘惑了,她在店裡從頭逛到尾,拿起哪件都捨不得放下,忽然想起自己身爲個姑娘家,連件首飾都沒有,遂決定大方一回,給自己買個好看的佩飾。

在一堆東西里面翻來揀去,她的目光被一枚普通的青玉簪子吸引,看做工也並不如何精緻,只是玉身晶瑩剔透,頂端上還有一朵小小的梅花,顯得格外小巧絹秀。

掌櫃的一見玲瓏的樣子,立刻把簪子拿了出來,面上帶着殷勤的笑說:“客官真是好眼力,這是我們店裡剛到

的首飾,您看看這款式做工,姑娘們最喜歡了,您要是送人,保準沒錯!”

聽到掌櫃的稱呼,她才省悟過來自己還是男裝呢,她也不說穿,只是順着掌櫃的話說:“這個多少錢?”

“八十個銅板。”掌櫃的道。

八十文錢,玲瓏考慮了一下,價格也不算貴,再加上自己也着實喜歡的緊,當即就從荷包裡掏錢,道:“給我包起來!”

“好嘞!”掌櫃的笑呵呵的,給玲瓏把玉簪子包裝好。

她隨手就塞在了袖子裡出了首飾鋪。沒走幾步,街邊有一個胭脂攤,上面擺着一些胭脂香粉,木梳之類的,有一陣陣脂粉的香氣傳來,並不特別濃郁,卻甚是清淡怡人,周圍有幾個大娘姑娘圍着細看,玲瓏好奇的停下,這香味倒是好聞得緊,一點也不次於前世聞過的高檔香水。

她心動念間就往攤邊走去,那幾個姑娘一見有個陌生的男子擠過來,當即被羞得滿臉通紅,紛紛向她怒目。玲瓏也不以爲意,徑自擠過去,那些姑娘立時散開,有大娘當即就罵道:“這是哪來的毛頭小子,這麼不知規矩,往人家姑娘堆裡擠什麼擠!”

玲瓏這纔想起自己穿着男裝,也不以爲意,管那些大娘嘮叨什麼,只管徑自站在攤子前細看。那攤主是個三四十歲的中年婦人,一身普通的粗布衣衫,生得圓圓胖胖,一張笑面。她見玲瓏渾身上下衣着不俗,立刻熱情的招呼道:“這位小哥兒,你想看些什麼?是給心上的姑娘買胭脂嗎?”

玲瓏點點頭。別看只是一個小小的攤子,那些裝香粉的盒子倒是精巧的緊,她的手指拂過那一排細小精美的盒子,停在一個粉色的盒子上面,攤主立刻笑了起來:“哎喲小哥,您可真會看,這是用最新鮮的鳳仙花汁焙製成的,您瞧瞧,這粉質多細膩,姑娘家抹在臉上,紅紅的不知有多好看了。”

玲瓏拿起來聞了聞,一股濃郁的香氣撲鼻而來,她皺了皺眉頭,覺得不太喜歡。那攤主何等機靈的人,看見了立刻又拿了另外一個淡藍色的盒子過來,笑道:“您可是不喜歡這個味道?那看看這個,這是用蘭花做的,味道比較清淡。”

玲瓏接過來聞了下,果然是一股清淡馥郁的香氣,就像剛纔自己聞到的一樣,她當即就道:“就這個了,要一盒。”

“好……”攤主笑着答應,又問道,“小哥兒不看看別的?我這兒的新鮮東西很多,姑娘們最喜歡了。”

“不了……”玲瓏剛想搖頭,突然看到胭脂旁邊,放着一個墨綠色的極其精美的小盒子,上面畫着兩個小人兒,樣子倒是有點像現代的八音盒。她心念一動,伸手便將那個東西拿了過來。

攤主見狀立刻笑了起來,圓圓的臉上兩隻眼睛都眯成了一道縫,笑着道:“小哥可真是好眼力,這東西咱們這兒可沒有,這是我侄子從關外帶回來的,先讓我放在攤子上看看好不好賣……”

玲瓏可不理會她的喋喋不休,徑自打開了盒子,卻見那盒壁上居然鑲嵌了一塊巴掌大小的銅鏡。就像是現代女子們的化妝盒一樣,一面是鏡子,一面是胭脂。只是這個鏡子並不像現代的水銀鏡,能把人照得纖毫畢現。這個時代到底落後,銅鏡雖磨得光可鑑人,卻只能朦朦朧朧的看個大概。

玲瓏對着銅鏡照了照,只能看清個人影兒,她心下有些失望,就想把銅鏡放下,就聽那攤主叫道:“這個小哥兒不喜歡嗎?我跟你說這個東西可是別處都沒有的,你要是送人的話姑娘家一定喜歡……”

“不用了……”玲瓏淡淡打斷她,卻在放下鏡子的一瞬間,手驀然一頓。

卻見模糊的鏡面中,身後行人熙熙攘攘,而在她身後的幾米之處,居然有一道黑色的影子。

她的心跳瞬間凝住,就如同一個人突然在瞬間被奪去呼吸,身邊的一切俱都遠去,只餘下那一抹刺激着雙目的黑色影子,大腦中一片空白。

在一瞬間的寂靜過後,她的血液開始奔突,一起瘋狂的涌向心臟,心開始怦怦怦的劇烈跳動,她只感到全身僵直着,幾乎一動也不能動。人越在恐怖下腦中就越冷靜,除了一瞬間的愣怔過後,她腦中開始急速的想着該怎麼辦!根本無暇去分析那個人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慕凌飛!一定是那個冷酷無情的殺手!雖然她在鏡子中看不清那人的臉,但是那一身帶給她驚恐噩夢的黑衣卻深深的印刻在她的腦海裡,讓她至死都不敢忘!

她深吸了一口氣,再看向銅鏡,那抹黑影卻又不見了。她心下微微一鬆,幾乎用盡全身的力氣才剋制住手腳的顫抖,儘量以平靜的聲音對老闆娘道:“所有的香粉我都要了,都倒在那個袋子裡!”

她指了下老闆娘腳邊的一個裝雜貨的布袋。

老闆娘一愣,明顯沒反應過來,訝道:“什麼?”

“把這些都倒出來裝在那個裡!”她不得不又重複了一次,也不管多少順手就從腰間摸了錠銀子扔了過來。

老闆娘接了過來咬了咬,待發現是真銀子時臉上立時笑開了花,一邊答道:“好好……我給你全裝起來!”她拿起袋子就要把攤上的所有香粉盒子都往裡塞。

“不是這樣!”玲瓏一把搶了過來,伸手就拿起一個盒子打開,撲的一下,把裡面的香粉全倒在袋子裡,然後把盒子扔在旁邊。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所有的粉就往裡倒。

脂粉的香氣立刻撲面而來,那老闆娘滿臉驚訝,這小哥是不是瘋了,這不同味道的粉都倒在一起還能用麼……她伸手從攤子下又拿出了一個大點的布袋子,無語道:“小哥,你是不是要散粉?”

玲瓏伸手把那個袋子打開,裡面果然是一袋未包裝的散香粉,她心下一喜,“對,就是要這個!”她拎起袋子轉身就走,身後老闆娘無語,要這個麼,早說啊,還折騰這麼半天!她從懷裡拿出了那塊錢子左看右看,眼睛直笑得眯了起來,這小哥可真是個冤大頭,這塊銀子少說也有五六兩,要是散粉的話,足夠買百十多袋了,今天可是賺大發了。

玲瓏提着袋子急走,專往人多的地方里鑽,也不管慕凌飛有沒有跟在身後。她心裡想的簡單,這裡集市這麼多人,他總不會當着那麼多人的面下手吧?她腳下漸漸加快,慢慢小跑起來,到最後她乾脆不管不顧撒丫子狂奔。

一路撞到了多少人,引來喝罵聲無數,她也顧不得了,就跟只沒頭蒼蠅一樣埋頭亂奔,眼見得前面出現了一個偏僻的小巷子,她心念一動,一頭就紮了進去。

巷子極深,曲曲折折不見盡頭。她順着裡面沒命的跑,七拐八折也不知道到了哪裡,直到最後實在跑不動了才躲在了一個拐角處,撫着胸口大口喘息。腿累得都快抽筋了,她蹲在地上,一邊調勻呼吸一邊悄悄的向外探頭看,心裡有絲不確定的期望:拐得這麼深,她都快頭暈了,那個人應該追不上來吧?

她靠在牆上,忍不住的雙手合十不停祈禱:但願那個人沒追上來!但願剛纔的那抹黑影只是她的幻覺。

她在這裡念念叨叨無比虔誠的祈禱,卻不知身後的屋頂上佇立了一抹黑影,居高臨下的早將她的一舉一動盡收眼底。

慕凌飛面具後的眼睛微眯,明明是過來殺這個女人的,可是看到那抹纖細的身影縮在牆角瑟瑟發抖,然後就開始閉着眼睛合着雙手嘴裡不停的唸叨什麼,他突然覺得有點好笑,腦中不期然的就想起了上次她在船上衝着江裡吐口水的景象。

“討厭的人,一輩子都不要見到對嗎?”他的脣角微微彎起,突然十分期待她看到他的樣子。

不知怎麼,一路跟着他們過來,就是爲了要殺掉她,可是每當看見她,他的心裡就像有什麼在微微鼓譟。這個女子明明如此纖細柔弱,什麼力量都沒有,可是怎麼能像只兔子一樣每次都從他手裡溜走?

想起那次這個女子爲了擺脫他居然不惜扯開衣襟,露出了脖子下一大片雪白的胸脯,他的眼眸突然轉深,隱隱的就像是有一個墨色的漩渦,然後腦中自然而然的便想起了那次暗夜中的激吻,那抹印在脣上的柔軟,他畢生難忘。

可是儘管如此,他還是決定要殺了她,他覺得自己的心對她的波動只是因爲好奇,從來沒有人能從他手下三番四次的逃脫,並且還差點讓他死在她手下,所以他對她的感覺應該只是因爲憤怒和痛恨,只要殺了她,他就可以恢復平靜了了吧?他倒是想看看,這個柔弱的小東西還有什麼本事!

他微微眯起眼,緊緊的盯着下面,就像是一隻獵鷹牢牢的盯着它的獵物。

玲瓏歇了一會兒,往外看了看,只有一羣孩童玩耍着笑鬧而過。她心下鬆了一口氣,看來那個人並沒有追過來,又或者根本是她看差了,根本就沒什麼黑影。

眼見着出來已經不少時間,怕葉紹君已經開始擔憂,她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準備回客棧。哪知剛一轉身,就見一道黑色的人影如一隻凌然大鳥般從牆上疾撲而下。

玲瓏嚇了一跳,危急中身子後仰,眼見着那人一隻手已朝她抓了過來,她不管三七二十一,手中的一袋香粉就照着他的臉狠狠揚了過去。

紅色的香粉立時瀰漫滿天,如一股粉色的煙霧般照着慕凌飛兜頭罩下。慕凌飛瞬間呼吸一屏,身子立時閃電般倒退。這個女子手中的東西千奇百怪,第一次衝着他揚石灰,之後更給他下過春藥,這次又不知道是什麼,他還是小心點好!

他腦中心念電轉,身子就急速後退,而趁此時機,玲瓏轉身就跑。

紅色的煙霧順風瀰漫,慕凌飛雖及時屏息,還是有一絲濃郁的香氣傳進了鼻端,他心想要糟,哪知道等了一會兒,卻什麼異狀都沒有,既不頭暈也不腿軟,根本沒有什麼中了迷藥毒藥的症狀。

他狐疑的看着身前的那糰粉色煙霧,有一些紅色的細粉落在他的衣袖上,他小心的用手指拈起一點細看,鼻中聞到的是一股極刺鼻濃烈的香味,跟平時他聞到的那些藥物味道一點都不一樣,薰得人都有些頭暈,卻並沒有其它的不適,而且這香味有些熟悉,就像是……

他蹙着眉細想,腦中突然靈光一閃,這香氣不是跟上次陪皇上去醉花樓時聞到的那些女人身上的香味一樣麼?

這該不會是--那些胭脂粉吧?面具後那雙冰雪般無情的墨色眼睛瞬間噴出火來,這個女人!他幾乎要咬牙切齒了,她居然敢如此戲弄他!

如果玲瓏知道他的想法,一定會回身對他說一句:“恭喜你,答對了!”可是現在的她顯然顧不上,恨不得直生出四條腿來拼命的逃命。

可是直到此時她才知道身爲一個穿越到武俠世界,又不會神馬武功輕功的人有多悲催了。雖然胭脂香粉爲她延誤了一點時間,可是她那兩條小腿再怎麼拼命的搗騰,也不過是才跑出了十幾米而已。

而且更悲劇的是,因爲太心慌意亂,她奔跑間兩條腿不知道怎麼一絆,整個人就照着前面硬實的石板路結結實實的摔了下去。

玲瓏被摔得暈頭暈腦,手肘被磕的生疼,掌心都被擦破了,火辣辣的痛着。她也顧不得什麼,剛想拼命的爬起來,就見面前有一雙黑色薄底的靴子。

她的手指摳進冷硬的青石板裡縫隙裡,微微仰頭,靴子上面是一條被黑色的褲子包裹的修長筆直的雙腿,再往上,那人揹着光,面孔隱在一片暗影裡看不清楚,只餘下金屬面具的邊緣在陽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澤。

她的心一點點的沉入深淵,雖然是十二月的冬日,背後卻出了一身冷汗,那是極度恐怖的感覺。

慕凌飛冷眼看着伏在地上的少女,能看見她漆黑的雙眸中掩都掩不住的驚恐害怕,她長長的睫毛輕輕的顫抖着,緊緊抿着嘴脣,一臉緊張,像極了一隻被抓到的兔子。

他不知怎麼,心情就莫名其妙的愉快起來。就是這副樣子,像一隻極弱小的動物落在他的掌心,柔弱得無法反抗。看到她害怕的樣子就像有一支羽毛輕拂過他的心尖,帶起他渾身一陣戰慄,他那個時候並不知道,那種感覺叫憐惜。

不知怎麼,他突然並不想這麼快就弄死這隻獵物,就像老鼠抓到了貓,總要戲弄一翻。慕凌飛就抱着這樣的想法,慢慢蹲下身子來,伸出手去擡她的下頜。

玲瓏驚恐的看着那隻修長白皙的手伸到自己面前,然後擡起她的下巴,冰涼的手指與她的肌膚相觸,類似有一種蛇爬過身體的冰冷戰慄的感覺躥過脊樑,她忍不住渾身一抖。心裡恐懼的感覺已經像潮水般快要淹沒她,心臟緊縮的喘不過氣來,想要遠遠的逃開去,卻在一瞬間連隻手指尖都動不了。

慕凌飛手伸觸着她的下頜,指間的滑膩柔軟讓他忍不住輕輕摩娑,卻沒有看到少女低垂着睫毛的眸子中突然閃過一道利光,她屏住呼吸,怕到極點時心底反而隱隱有一種不顧一切的絕決。

在他的手緩緩擡起她,二人目光即將相對之時,原本伏着身子的少女突然一躍而起,然後照着他就撲了過來。她這一下動作快得幾乎不可思議,很難想像一個不會武功的女子居然能這麼閃電般的躥過來,他一愣神間,她已一下子撲進了他的懷裡。

面具後的瞳孔猛地一縮,一抹殺意從漆黑冰冷的眸中流瀉而出,他毫不猶豫的伸手就按在了她背上的心脈處,只要掌心微一吐力,那麼她瞬間就……

此時他們倆人都沒有料到他們的姿勢有多麼噯昧,她疾如閃電般撲在他懷裡,他的手臂瞬間按在她的背上,只這麼一霎間,他的手臂半彎,就像是將她半擁在懷中。

一股少女幽蘭般的氣息傳進鼻端,他掌心正要發力,卻見她猛一擡頭,一抹幽涼的柔軟就閃電般貼在了他的脣上。

轟的一聲,他的腦中霎時間如接連炸開了大團的煙花,眼前迷濛一片,所有的血液急速涌往腦中,讓他什麼都無法思考,只有脣上的感覺無比敏感清晰,掌心待吐的力瞬時凝住。

少女柔柔的脣貼着他,輾轉輕吮,那麼柔暖嫩滑,他如中了咒般幾乎無法動彈,腦中霎時想起了那天晚上在小黑屋中,他也是這樣吻着她,只不過更加激烈狂野,她柔嫩的脣中那樣清美甘甜的滋味幾乎深深印進了他的靈魂,這是他一生中與女人最接近的一次,也是那次讓他懂得了身體裡時時涌動的那種難耐的慾望。

玲瓏輕輕的吮着他,舌尖挑逗般的輕舔着他的脣瓣,其實心卻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狂跳着。她努力抑制着身體的顫抖,堅定的挑吻着他,腦中無比的清醒,只願這次神靈依然保佑她,讓她這荒唐的計策能得以得逞。

她幾乎像個一無所有的賭徒一樣拼上性命只爲賭他身爲男人的劣根性,反正怎麼都是個死,還不如放手一搏,也許會有一線生機!當然如果這隻黑蜘蛛不是一般的男人,根本不受她的誘惑,那她就是死得最離奇可笑的女人了。在獻吻的時候被人打死,她就算在地底下也得被鬼笑話死!

她想着,更加努力的吻着他,希望自己的吻技不太差,當覺得面前男人氣息稍亂時,脣輕輕一挑,直接撬開他的脣齒,小巧靈活的舌尖驀地就像一條靈蛇般鑽入他的口中。

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慕凌飛的雙手卻驀地捏緊,心跳驟亂,如記憶中一樣甜美誘惑的滋味鋪天蓋地而來,他的心激烈的跳動着,所有的血液都直往上涌,讓他的眼前有些昏亂。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無法思考,只有充盈着鼻端的少女幽蘭般的香味,和緊貼着自己的柔柔的身軀。

玲瓏的身體緊貼在這個男人的身上,她可以清楚的感覺到他僵硬的身軀。她半閉着眼睛微仰起臉,專心無鶩的吻着他。小巧的舌葉輕舔過他的上鄂,帶起他身體一陣細微的戰慄,然後捲纏住他的舌頭一下一下輕吮。

慕凌飛的指尖無意識的捏緊再捏緊,在少女靈活的丁香小舌的挑逗下,意識一點點淪陷。他終是忍不住伸臂攬住了她的腰,將她緊緊的箍在自己懷裡,脣重重的壓下來,反客爲主,驀地吸吮住她的脣舌像狂風驟雨般大力吻了下來。

玲瓏的腦中開始昏沉,口中僅有的一點氧氣被他奪取,冰涼的面具緊貼着她的面頰,她不禁張開口想大口呼吸,卻被他更深地侵入,他緊緊地噬咬着她的脣舌,兇狠的似乎要把她整個人都吞吃下腹。

她微張開眼睛,卻看到金屬的面具後他深濃纖長的睫毛覆下,遮住了那雙像冰雪般無情的眸子。憑着感覺,她知道他已動情,心底泛起一絲嘲諷,果然啊,多麼兇狠冷酷的男人在面對女色誘惑的時候,也都是把持不住。

他整個人都貼靠在牆上,緊緊的抱着她。玲瓏感覺到時機已差不多,她微偏開頭,伏在他肩膀上裝作大口的呼吸,只感覺到他的脣順着她修長的脖頸滑下,不斷的摩娑吸吮,肌膚上微微有些刺痛。

她張開口微微喘息,趁此時機迅速擡手,將手中一直拿着的一物快速塞入口中。而他正低頭輕輕的啃咬着她的鎖骨,帶起她一陣細微的顫抖。而他猶似不滿足,一隻手試探的順着她身體的曲線撫摸,漸漸的一手來到了她的胸前。

在以往的歲月中,他的生活裡只有練武再練武,除了跟在皇帝身邊保護,他對別的事情一概不感興趣,因此造就他對男女之事幾乎可以說得上單純得像一張白紙。只有那天晚上因爲藥力所驅,激起了他身體裡最原始的慾望,可是他並不知道該怎麼去做。

因此現在只是遁着自己的本能去親吻摸索,而少女那緊貼着他的軟綿綿的胸脯像是有什麼魔力般無比吸引着他,他猶豫了一下,終還是把手放在上面,輕輕的一捏。

玲瓏的身體顫抖了一下,口中猛地逸出一絲呻吟,那聲音如此嬌媚勾人,帶着低低的喘息如一隻羽毛輕撓過他的心尖,慕凌飛呼吸驀地一重,努力壓抑的慾望如渾水般破閘而出,他重重的揉捏上了那無比柔軟的所在,同時一擡頭將少女發出勾人喘息的兩片粉紅菱脣含進嘴裡,而趁這一瞬間玲瓏將嘴裡的東西用舌頭一卷,直送入他口中。

等慕凌飛反映過來時已經晚了,那東西被玲瓏舌尖一頂,直順着他的喉滾入腹中,與此同時他背上一陣劇痛,像是有什麼尖銳的東西直刺入他的後心,驚怒之下他猛然一推,玲瓏整個人直摔了出去,後背重重的撞上了身後的牆壁。

她被摔得半天起不來,跌在了地上,還好除了後背被撞得生疼外,幾乎沒受什麼傷。剛纔她還真怕他一怒之下一掌就拍死他,還好,運氣不錯!看來--她賭贏了!她半低着頭,在他看不見的地方,脣角微微彎起一抹笑意。

從那粒藥丸進肚,慕凌飛就覺得從小腹中迅速升起一股熱力,然後在頃刻間擴散全身,他剛想邁步,卻突覺一陣頭暈,只感覺渾身的力氣在一瞬間迅速流失。

這……這是什麼?他心下一驚,竭力想要提起力氣,卻覺得丹田中的內力如泥牛入海,不管他怎麼運力,都沒有半絲反應,而在這一瞬間,他的手臂已經痠軟得連根手指頭都似乎動不了了。

心下直覺得意識到危險,他拼着全力想往前走去,想要快快離開這裡,奈何腿腳實在不聽使喚,只是踉蹌了幾步,就扶着牆壁軟軟的滑了下去,而在他再擡頭時,正看到少女手中拿着一枚尖銳的玉簪子,簪頭還有着一抹鮮紅的血痕,正冷冷的看着他。

軟香散的藥力有多迅速玲瓏當然知道,當初她就是用這一招來對付的劉二,沒想到隔了這麼久,她居然又在用同一招來對付這個殺手!她脣邊浮起一絲苦笑,還真是夠悲催啊,除了用這樣不入流的手段,她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對付這些個武力值超恐怖的傢伙,老天爺讓她穿來時爲什麼不給她開個金手指啥的,讓她有個特異功能,也好過這樣一次次犧牲色相啊!

她一手狠狠的抹着自己的脣,直到把那嬌嫩的脣瓣擦得殷紅似血,雖然她不是古代的女子吧,沒有什麼三貞九烈,但是這樣一次次見人就吻,還是超出了她的心理底線,況且要是親個帥哥美男啥的,她也就忍了。關鍵是這傢伙常年戴着個面罩,長得還不知道怎麼嚇人呢!

她心念忽然一動,被這傢伙追殺了這麼久,幾次生死交鋒,她都沒有看清他長什麼樣!上次在水裡時,他的面具好不容易脫落了,她也沒有看見,不如這次……

她的眼光不由的就望向了那個癱坐在牆角邊的人,剛想要伸手就把他遮住了大半張臉的面具摘下來,卻驀地對上了一雙漆黑冰冷如深谷幽潭般的眸子。

他靜靜地注視着她,目光一瞬不瞬,目光一如既往的冰冷犀利,如最雪亮冷銳的刀鋒,然而他的眼底卻隱隱有着一抹熾熱涌動,如同被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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