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府。
老夫人上房。
崔曄將入內的時候, 盧夫人走了出來。
母子相見,盧夫人望着他,眼底有萬千疑惑憂慮,心裡也有萬千的問話, 但最終卻並未說出來。
盧夫人竭力平息起伏的心潮:“進去吧,老太太等你回話呢。”
崔曄行禮:“是。”他看了一眼盧夫人, 邁步入內去了。
盧夫人並未立即走開, 只是迴轉身望着兒子的背影,眼底已經有淚光隱隱。
這一刻, 房間內所有的丫鬟都退到屋外,房間的內外都靜悄悄地,盧夫人聽不到裡頭的說話, 她邁步緩緩地走到外間,扶着椅子的背落座。
手扶在額頭上, 盧夫人喃喃:“天啊,這該如何是好。”
而在房間之中,崔曄見過了祖母。崔老夫人靜靜地看着他,——被譽爲崔氏這一代最出色的子弟, 也從來都是叫人最放心的子孫,現如今,卻彷彿置身在了風口浪尖, 又像是在懸崖邊沿。
他是怎麼走到現在這一步的?以他的聰明睿智,本是清楚的知道哪些是災禍,哪些是碰也不得碰的, 該明白怎樣趨吉避凶,讓自己立於不敗之地,他很明白。
但是他偏偏選擇了最兇險的一條路。
當然,崔老夫人是絕不會相信崔曄事先會對所有一無所知。
一無所知,那是對外面的人的說辭。
終於,老夫人道:“孫媳婦……是怎麼一回事?”
她並沒有像是以前一樣,直接稱呼阿弦的名字,這是老夫人頭一次用“孫媳婦”這個陌生的稱呼。
崔曄默然不答。
崔老夫人長吁了口氣,道:“你還想繼續瞞着?是不是一定要我們這些人從外人嘴裡聽說刀已經架在脖子上,還是你根本從來都不在乎整個家族的生死存亡?”
崔曄垂手撩起袍擺,低頭跪了下去:“祖母息怒。”
崔老夫人直直地看着他,一字一頓地又問道:“你是不是……魔怔了?不然你怎麼會作出這種毫無理智可言、近乎自取滅亡的行徑?”
崔曄仍是不答。
“你不說我也明白,”崔老夫人重又深深呼吸,道:“那些所謂匪夷所思的傳言,都是真的,而你……也一定早就知道她的身份了,我說的是不是。”
崔曄伏身磕了個頭。崔老夫人涼涼地笑了笑:“你是爲了她,不僅不顧自己,也不顧整個崔氏了,對不對?”
流言漫天之際,整個像是處在漩渦中心的崔府,卻迎來了前所未有的“平靜”。
這兩日,沒有一戶人家前來交際拜會,風平浪靜的令人心底發虛。
如果說是其他的謠言,比如當初傳說盧煙年清白有損這種難以啓齒的流言出現的時候,也還有極交好的世族內眷前來交際安撫。
但是女官是早就夭亡的安定思公主這種謠言,絕對不會有人想要沾手此事。
就算此事尚未確定,也足以震懾衆人,警惕人心了。
所以,竟沒有一個人在這個關口前來崔府。
——如果這謠言是真(事實上只有一些無知百姓纔會以爲是笑談,對於那些浸淫朝中的高官以及世族之人而言,心中早明鏡一般),如果女官當真是安定思公主,那麼,王皇后何以被廢、又跟蕭淑妃何以而死,女官效仿武后殺人又將如何處置等等。
這樣身份敏感而尷尬的公主,竟是崔府的長媳……情況已經不能用一個“複雜”來形容。
如果這謠言是假,那更糟了,安定公主的亡逝是皇族之痛,高宗跟武后都不會縱容這種惡毒的謠言流傳,同時,被平白蓋上了公主“帽子”的女官,只怕也會因此而遭受池魚之殃。
那麼崔府呢?
偏偏,是在連環殘殺案吸引了滿城臣民關注,而女官又被牽入其中的時候放出,真是烈火烹油野火燎原一樣,勢頭迅猛無法阻止。
所以,不管這流言的真假,由此產生的影響卻是無法抹卻更是不能預測的。
對於崔氏這種世族而言,雖然不至於一味韜光隱晦,但把家族置於如此吉凶難測的位子上,無異於置身於漩渦或者刀刃,稍不留神就會是滅頂之災。
此種大忌,崔曄怎會不知。
面對崔老夫人的質問,崔曄道:“祖母息怒,此事絕不會連累家族,我會一力承擔。”
“你糊塗!”崔老夫人忍不住喝道,“你以爲我如此說你,只是因爲如今這種險惡的情形麼?就算並沒有殺人案,並不是死而復生的安定公主,就憑她是公主的身份,就不該娶!”
也許,對有些家族、有些人而言,“尚公主”是一種榮耀。
但是對五姓七望的這些士族而言,尚公主,實在是算不得什麼大事。
一些百年基業的名門大族,甚至有些人還不願意娶公主,相反,皇室之中反以娶到士族之女而美。
崔府當然不至於瞧低公主的身份,只是因爲士族的生存之道來說,跟皇族關係太密,表面上的鼎盛繁華之極,着實並非是一件好事。
一旦沾染了皇族,便甩不脫裙帶的關係,甚至可能被其他士族的人用異樣眼光看待,這是其一。
其二就是,尚了公主,未免就牽扯進了皇家內事,那些皇庭之中的波瀾詭譎,更是殺人不見血的。
所以如果是一位真正的公主,崔府只怕也不會迎娶。
崔曄當然知道老夫人的意思:“我從來沒有當阿弦是公主。”
“但她畢竟……”崔老夫人情急,幾乎脫口而出,她緊閉雙脣,終於冷靜說道:“再反悔昔日也是無濟於事了。你且說,現在這種情形,你要如何處置?”
崔曄道:“連環案別有內情,大理寺已基本查明,多半無礙,至於流言,以二聖的英明,一定會有適當處置。”
“哼,”崔老夫人道,“當初皇后一反常態,陛下更許自由進出宮闈,已是有些不同尋常了,但是,你料定二聖會對此事網開一面,你又可能想過,如果這件事越演越烈,壓不下去呢?莫非是要二聖承認當初犯了彌天大錯嗎?何況這事爆出來的時機如此巧妙,顯然是有人想要將此事鬧大,背後意思必然是指向皇后……他們總算等到如此良機,肯善罷甘休嗎?阿弦是我崔府的媳婦,也是他們不可或缺至關重要的棋子,崔府本是旁觀者,如今硬生生給你拉下了水了!”
老夫人重重地嘆了聲。
崔曄喉頭動了動,終於說道:“祖母……其實、其實阿弦本來並不必成爲什麼棋子。”
崔老夫人微怔:“你說什麼?”
崔曄的聲音有些微啞:“是……是我把她變成一枚棋子的。”
崔老夫人驚得雙眸睜大:“你、你再說一遍?”
“一切的過錯在我,起因在我,”崔曄用微啞的聲音緩緩說道:“與其說是因爲阿弦把崔府拉下水,不如說……最初是我把阿弦拉下水的。”
崔老夫人怔怔呆呆地望着崔曄,這瞬間彷彿失去了所有聲音,雖然崔曄並沒有把事情詳細說清楚,但是以老夫人對他的瞭解,當然知道事情遠沒有自己想象的那樣簡單。
“當初我也曾猶豫過,但是我不能再錯下去,我是那樣喜歡她,想要同她一生一世,照顧她喜樂平安,”
終於,把心裡不想對人吐露的話都說出來,崔曄繼續道:“祖母的責怪我都明白,但請您放心,我會處置好此事,我不會讓崔府有事,也絕不會讓阿弦有事。”
崔老夫人整個兒愣住了。
她想不到崔曄會對她說出這些話,而他說這些話的時候,完全是一種不容人質疑的氣息,崔老夫人意外,但同時又有一種難以名狀的安心。
心念轉動,老夫人終於點了點頭:“你肯對我說這些,很好。你起來吧。”
崔曄這才緩慢起身,老夫人望着他的臉,發現他的臉色比平日又蒼白一些。
老夫人嘆息:“我從來相信你是不會讓人失望的,既然你心中有數,那就罷了。我這把年紀了,只有兩個心願,一是看你們這些小輩安安穩穩,不負家聲,二,就是去了地下,不至於愧對崔家的列祖列宗,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崔曄道:“是,孫兒明白。”
老夫人道:“好了,別的話我不再說,也不用我多說,你去吧。”
崔曄躬身:“您保重身子。”
老夫人心頭一軟,望着他道:“不必跟我說,最重要的是你自己也記着,須知道,如今崔家最需要的是你,你好好的,崔家就好。”
***
崔曄退出房間,見盧夫人呆呆地坐在外間的椅子上,見他出來,才忙站起身。
“你……”盧夫人打量着崔曄的臉,“老太太……跟你說完了?”
“是,母親。”
盧夫人眼底的緊張焦慮一涌而出:“怎麼說的?老太太、責罵你了麼?”
崔曄道:“您放心,祖母並未苛責,只是叫我處理好此事。”
盧夫人半是放心,半是牽心:“你、你也太……唉!”
雖有埋怨,但她不想再說更多,免得更加重崔曄的負擔,這畢竟是她親生的兒子,何況又知道他的身體情形從來都……盧夫人更擔心的是他能不能撐得住。
盧夫人默默地握住崔曄的手:“好好地把這件事處置妥當,平安度過這一關,知道嗎?”
崔曄道:“是。”
盧夫人又道:“阿弦那邊呢?怎麼聽說她留在了大理寺?”
崔曄道:“先前我陪她去大理寺,將案發那日情形說過了,等大理寺的裁決,此事無礙,您放心。”
盧夫人兀自忐忑:“什麼時候回來?”
崔曄頓了頓:“快則明日,遲……三兩天而已。”
***
袁恕己雖把四人遇害案子審問詳細,那“鬼魂”驅使的說法雖然無法作爲證供,但幸而……“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先前是坊間的流言鬧事生非,如今,卻也可以再利用同樣的法子。
因爲連環案子轟動朝野,無人不知詳細,大理寺的裁決還未出,滿城卻已經開始流傳“借身還魂”殺人的說法。
畢竟,第一件案子,說起來是弱小的孩子殺死了親生父親,如果說是那小孩子陡然生出如此歹毒心腸,又有能耐殺人,誰也不信,何況那些街坊都作證,說是死者經常暴打家人,小孩子常常被打的瑟縮求饒,滿身是傷,但這孩子生性善良,從來不曾高聲大氣,如果是被鬼魂附體殺人,這種說法卻容易解釋,也纔是坊間百姓們喜聞樂見的。
而且死者的妻子經過仔細回想,也作證供述孩子那日的舉動十分古怪,跟平日裡完全不同,儼然鬼上身一般。
其他兩件也是異曲同工。
而且百姓們在對鬼神之說喜聞樂見的同時,更最擅長對此類事情自行發揮加工,所以雖然大理寺的公文上並沒有提到一個“鬼”字,民間對這種說法先接受了大半。
可與此同時,卻還有些不同的聲音,比如有人說:借屍還魂殺人的說法太過荒謬,擺明了是官府編造出來給女官(也就是安定公主)脫罪用的。
但是偏偏大理寺的公文上半個“鬼”字也沒有提及,只說是七殺之中的過失殺而已,有理有據的,倒是不好就直接說官方編造。
***
但是在朝堂上,則另有一種不同的盛況了。
最先忍不住出聲的是言官。
畢竟當初王皇后被廢一案,直接原因就是小公主的死,但是如今突然橫空出世,傳說小公主還在人間,而且正巧是皇后娘娘甚爲寵愛的女官,偏偏高宗也對她寵信有加,不僅賜給了御前自由行走的令牌,且隔三岔五召見進宮……這種種所做,衆人是有目共睹的。
本來不知道如此聖寵原因何在,只還當是二聖喜歡這位古往今來頭一號的女官,可是現在爆發出了女官就是安定公主的傳聞,就不由得不讓衆人浮想聯翩了。
大朝之上,魏言官首先出列:“陛下,近來坊間多有傳言,說是女官是當初夭亡了的安定公主,傳言十分之盛,來龍去脈也很是詳細,說安定公主原本就沒有死,只是被宮裡的人偷偷地帶了出去藏了起來。”
高宗雖然很不喜歡這幫人興師問罪的口吻,但阿弦的確是沒死,他不想、也不忍就死咬說“安定已經死了”,於是只是沉默。
旁邊武后道:“然後呢?”
言官擡頭對上武后目光:“然後?娘娘這句然後是什麼意思?然後自然就是王皇后被廢,最後跟蕭淑妃一起被處以極刑了,難道娘娘不知道麼?”
武后冷笑:“你好放肆,竟敢如此對我說話。我問你的然後是說傳言往下如何。你不必再拐彎抹角。”
言官道:“臣的確是放肆了,因爲臣很爲當初屈死的王皇后等不平。娘娘問傳言往下如何,那臣就繼續說下去,小公主被宮裡的人偷偷帶出去藏起來,爲的就是製造已死的假相陷害王皇后,十六年後,一切風平浪靜,該死的人早就死了,所以小公主就該回到長安,重新享受榮華富貴。”這話夾槍帶棒,暗帶嘲諷。
高宗皺皺眉,想說什麼又停下,只看着武后。
武后環顧周圍,見羣臣面色各異,有人皺眉猜測,有人面露不虞,也有人彷徨無措。
武后還未開口,忽然有一人站出來,道:“混賬,就算是言官,也不該如此對皇后娘娘無禮!”
說話的,卻是周國公武承嗣。
武承嗣指着那言官道:“你口口聲聲說安定公主還活着,那你有什麼證據?女官就是安定公主?笑話,我還說女官是我的……”
他終於及時打住,道:“拿些市井流言就來在朝堂上質問,我倒是不知道咱們大唐的朝例是這樣的,什麼三省六部什麼律法都不必要了,只要各自說些市井見聞、離譜的謠言就成了?!”
言官皺眉,旁邊卻有一位御史出列道:“殿下此言差了,所謂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又有說衆口鑠金積毀銷骨,如今整個長安城裡都沸沸揚揚地在說這件事,難道我們這般臣子就該裝聾作啞地當什麼都不知道?自然要即刻向陛下跟娘娘稟明。何況,如果這謠言是真,也並不是壞事,至少陛下是骨肉團聚了,不是嗎?”
武承嗣眨了眨眼,有些不知如何反駁。
御史又朝上行禮,道:“陛下,娘娘,想必魏言官並不是故意冒犯,他只是說話太急了而已,如果女官真的是安定公主,其實倒也可以恭喜陛下天倫重聚的。但是另一方面,的確當初因爲安定公主之死,牽連的太大了些,王皇后原本品性極佳,卻因此被廢,後來更……所以有人心裡不忿也是有的。”
這話說的柔中帶剛,卻叫高宗心裡受用了好些,忍不住又看一眼武后,心裡猶豫要如何應對這種場面。
高宗其實早就想把阿弦的身份公之於衆,只是因爲武后忌憚會引發混亂,所以並未同意,如今見事情終於揭露,雖然並不是以他想要的方式,可倒也未嘗不算是一種“破釜沉舟”,若趁機把阿弦歸入皇族,恢復她名正言順的安定公主身份,倒是高宗樂見的。
高宗心裡恍惚,竟不由地點了點頭。
那魏言官聽到這裡,又見高宗似乎鬆動,就也說道:“不錯,陳御史說的對,當初的事牽連的實在太廣了,非但是王皇后成了廢后,甚至連向來忠心耿耿的長孫無忌大人等,也被牽連其中遭受無妄之災……”
高宗正怔忪,身旁忽然響起武后的厲聲,道:“終於露出你們的狐狸尾巴來了?”
這一聲突如其來,震得高宗不由一抖,急忙轉頭看向武后。
卻見武后滿面怒容,竟自椅子上站了起來。
魏言官愣住,武后手指着魏言官道:“我還在想,到底是什麼人故意在殺人案還未解破的時候就又製造流言,大肆傳播渲染,沒想到你這麼快就跳出來了!”
魏言官一愣之下道:“娘娘是何意,臣不明白。”
武后道:“我看你是揣着明白裝糊塗,你們製造混亂,不就是等現在這一刻嗎?什麼王皇后蕭淑妃,不過也是你們的幌子,只是想借這個機會達成你們真正想達到的目的,爲了長孫無忌褚遂良他們喊冤叫屈罷了!”
魏言官眉頭一皺,卻並不慌張:“就算是臣有想要爲長孫大人喊冤的意思,但也不見得是臣製造了什麼謠言跟混亂,臣只是爲了忠心耿耿的老臣子們的遭遇覺着不平而已。畢竟一切都是從安定公主之死開始,如今公主沒死,是不是可以爲王皇后正名,爲幾位大人們平反了?”
“平反?”武后冷笑道:“長孫無忌所犯的是目無君上,勾結朝臣意圖謀反!謀反的重罪,又從何說起的要平反?”
魏言官道:“娘娘,只怕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吧,當初長孫大人因痛惜王皇后遭遇,不願意陛下立娘娘你爲後,所以……”
這一下,連高宗也坐不住了,皺眉道:“放肆。”
魏言官微微一頓,然後朝上跪落,俯身以額頭貼地道:“陛下!求陛下明鑑,臣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如果女官就是安定公主,安定公主沒有死,那王皇后何以被廢,王皇后不被廢,長孫大人又何以心懷不忿違逆聖上而惹怒了皇后娘娘?陛下,公主是您的女兒,而長孫大人終究是您的舅舅,時隔這麼多年,公主回到了陛下您的身邊,難道陛下就不願意讓長孫大人在泉下之靈得以安息嗎?”
說到這裡,他便砰砰地磕起頭來。
高宗畢竟並不是個薄情冷血的人,當初處罰長孫無忌的時候他也有些於心不忍,如今又聽着言官說的如此言情懇切,瞬間有些爲難。
旁邊的陳御史見狀,便也稟奏道:“陛下,魏言官是一片忠心,陛下還是該斟酌他的意見,就算如今不能確定安定公主就是女官,但,至少要派人詳查此事,如果是真,當年的一系列由安定公主之死引發的慘事,也終究該給予一個交代。”
兩人說了這一番,陸陸續續,竟又有幾個人出面,其中還有宰相魏玄同,以及大將軍劉審禮,盧國公等,漸漸地朝堂一半以上的人竟站了出來。
武后臉色凜然,胸口微微起伏:“好的很,你們,這是想要借題發揮,逼陛下決斷嗎?”
陳御史道:“求娘娘恕罪,臣等只是想得一個真相,一份公道罷了。想必天下人也是這樣以爲的,娘娘何以竟如此牴觸?如果女官真的是安定公主,娘娘不是該高興的嗎?”
武后目光來去,落在崔曄身上:“崔愛卿,你是如何看法?”
剎那間,滿朝文武的目光都也齊刷刷地看向崔曄。
原本該是衆人寄予厚望的人,可偏偏他娶了阿弦,如今更證實女官就是安定公主,所以崔曄如何表態,在衆人看來成了一個謎。
連高宗也不禁用殷切地目光投向崔曄。
衆目睽睽之下,崔曄道:“回娘娘,陛下,臣也覺着,是該徹查。”
武后臉色微變。
羣臣不由彼此相看,有人已經緩緩頷首,表示舒心贊同之意。
武后生生地嚥了口唾液,臉上的怒容卻一點一點消失,她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崔卿也這麼認爲?”
崔曄道:“娘娘,是該明白徹查此事。與其放任不堪的流言四起,不如以真相澄清,以正朝野視聽。”
武后嘴角一動,高宗終於一錘定音:“好了,都不必爭執了,既然崔愛卿也同意如此,朕便答應徹查就是了。”
武后轉頭看向高宗,很淡的一絲愕然從面上一閃而過,武后的雙目又恢復了往日的淡然自若,她後退一步:“臣妾先告退了。”轉過身,拂袖而去。
高宗則道:“大理寺複雜的連環殺人一案已經有了定論,此案袁愛卿辦的利落,如今就由你跟狄御史聯手,查明安定公主一案。”
袁恕己跟狄仁傑出面領命。
雖然對於這連環殺人案,百官之中也還有人心懷疑慮,可是聽高宗答應重新明察安定公主案子,便暫時將此事扔下了。
魏言官跟陳御史對視一眼,言官又擡頭道:“陛下,如果安定公主真的就是女官,那之前王皇后被廢,以及長孫大人……”
高宗眉頭一皺,繼而道:“不必着忙,真相如何,還不得而知呢。不過朕答應你們,如果王皇后跟長孫無忌是無辜的,朕一定會還他們清白。”
剎那間,底下響起了“萬歲”的呼聲。
***
退朝之後,高宗並未就直接回寢宮,而是去見了武后。
含元殿內,武后皺眉坐着,顯得心事重重,見高宗入內,只是看了他一眼,並未起身。
高宗上前道:“你惱了?覺着我不該答應他們?”
“陛下,您這是在縱容那些包藏禍心之人。”武后道。
高宗道:“他們不過是爲了廢后跟長孫無忌他們不平,想討個公道而已。不會再有其他事的。”
武后卻道:“陛下,你太過小看這些人了,他們哪裡會一口就要陛下廢后?不過是一步一步露出獠牙而已,方纔在朝上,魏角的樣子就像是要生撕了我了,要還長孫無忌的公道?不過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高宗安撫道:“你放心,如果他們真想那樣,朕也是不會允許的。”
武后聽他溫聲如此說,臉色稍霽,道:“另外,我懷疑連環殺人,以及捅破阿弦身份這兩件事,也跟今日朝堂發難的這些人脫不了關係。”
高宗道:“這個該不會吧?”
武后道:“陛下你忘了麼,長孫無忌雖死,還有個不繫舟的餘孽一直陰魂不散,上次派阿弦去江南,半路上他們還想殺了阿弦來着。”
高宗臉色一沉,來回踱步:“假如真的是這些人蔘與其中,如此不擇手段,朕也絕不會姑息他們。”
武后點頭道:“這些人的確是不擇手段,所以我才如此忌憚。”
高宗突然道:“阿弦現在是不是還在大理寺?朕怎麼忘了讓袁愛卿快點結案快點將她放出來?”他說着,就要傳宦官去傳命。
武后不由笑了笑,道:“陛下何必這麼着急,袁恕己不會耽擱的,今日既然定案,回頭他就會將人釋放。”
高宗緩緩吁了口氣:“這孩子真是讓我擔心,不行,朕想出去看看她,你說她是在崔府?還是會回懷貞坊?”
武后搖頭道:“陛下,這個時候你又怎麼好出去看他呢?那些人還在虎視眈眈,本來就懷疑阿弦是安定了,陛下再冒險出外,給人發現,豈不直接坐實了麼?”
高宗道:“朕正是不怕給他們坐實,今日許他們查,就是想索性藉此恢復了阿弦的身份,早先你擔心將她的身份公佈天下,因引發不必要的麻煩,沒想到咱們不說,卻有人說了,現在橫豎滿天下的人都在猜測,就如同崔卿所說,不如就此快刀斬亂麻,不用再藏着掖着了!”
武后聽如此,不由苦笑:“若不是知道陛下不是,我必然要懷疑是你故意放出這風聲的。”
高宗呵呵一笑,問道:“說來也是怪異的很,阿弦是咱們的孩子,這件事你知我知,崔愛卿知道,還有什麼人會知道?”
高宗說完,又補充說:“對了,還有太平跟賢兒,總不會是他們的。”
武后聽見他最後一句,卻突然心頭一震,喃喃道:“賢兒……”
高宗回頭:“怎麼了?”
武后強笑了笑:“沒什麼,只是……又想起另外一件事。”
“何事?”
武后道:“陛下大概不願意在這時候聽,不過,順勢告訴您也成,先前賢兒跟我提起過,是關於對吐蕃一戰。”
“哦?賢兒對這場戰事有什麼看法?”因此事畢竟關乎社稷安危,高宗即刻問道。
武后笑的頗有些怪異,道:“是,太子向我舉薦了幾個人,其中……有一個,是崔曄。”
“什麼?”高宗幾乎以爲自己聽錯了,“你說崔愛卿?賢兒舉薦他?”
見武后頷首,高宗啼笑皆非:“實在是胡鬧,崔愛卿身子不好不說,且纔跟阿弦成親呢,如何好叫他跋山涉水地去西北那麼僻遠。”
武后道:“是呀,我也是這麼想的。不過,陛下跟我都能想到這一點,難道太子想不到?”
高宗一愣,斂了笑容:“你的意思是,賢兒是故意的?”
武后含笑搖頭:“臣妾也不知他的意思了,也許……他是以國事爲重,所以才……”
“這也不行,”高宗皺眉,不由分說道:“參謀戰事的文武官員,可以再挑,但是阿弦的夫婿卻只有一個,何況阿弦才遇到這種無妄之災,正要崔愛卿好好安撫她,太子有些胡鬧了!怎麼如此不通人心呢?!”
武后在旁聽了,垂頭之際微笑,並沒有再勸什麼。
***
散朝之後,袁恕己略跟狄仁傑交談了幾句,就撇下他,疾步往外。
他緊走兩步又回頭,見崔曄卻也正在跟魏玄同他們幾個老臣說話,兩個人目光略一對,崔曄向他一點頭,袁恕己會意,就先抽身去了。
他出了宮門後,翻身上馬,直奔回了大理寺,不做停留地往監牢而去。
之前涉案的其他三個“兇犯”也正被關押在此。
爲了“一視同仁”,四個人被關在同一間牢房裡。那小孩子從被關進來後,先是啼哭了半天,後又呆愣木然地好像沒了魂魄。殺了妓/女的紈絝子弟,卻始終都抱着頭,不知是痛苦不堪還是痛不欲生,時不時地以頭撞牆,口裡呼喚那妓/女的名字。第三個殺死高建的路人——阿弦本難以遏制地有些仇恨他,可是他只是低頭望着自己的雙手,一臉懵懂癡呆,似乎怎麼也想不通自己爲什麼殺了人。
而阿弦看着這三人,也很快知道了周利貞挑選他們的理由。
第一個被害的商販,居住在周利貞回周家的必經之路——一條小巷裡,周利貞每天經過,都會看見這商販罵罵咧咧,他看着那孩子,就像是看見了當初的他,他覺着自己像是這孩子一樣的無辜,但卻不想像是這孩子一樣軟弱,陰暗之極的心裡逐漸升起一個惡毒的想法。
當他控制這孩子的身體,親手殺死那商販的時候,看着沾滿溫熱鮮血的雙手,他的心裡生出一種難以言說的饜足。
自從回到長安,本以爲一副洗心革面的姿態,會瞞住袁恕己跟阿弦,誰知袁恕己雖好像被糊弄住了,但阿弦卻絲毫不爲所動。
非但不爲所動,而且盯他盯的很緊。周利貞不喜歡她那種類似“高高在上”的模樣,似乎不管他變成什麼樣子,在她眼裡,他都是個沒有畫皮的卑微爬蟲。
尤其是在爲袁恕己送壽禮的時候,被阿弦當衆狠踢了一腳,周利貞表面越是謙和有禮,心裡越是戾氣沖天。
他急切地需要一個發泄的方式。
一種不僅是躲在陰暗的殮房裡對那些屍首爲所欲爲的宣泄法子。
而有人正好爲他提供了一個最絕妙的方式。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晚上真是驚險,肚子疼的厲害,喝了感冒靈跟藿香正氣水,翻滾着寫啊寫,幾乎想要請假了(咬牙)
現在終於好點。唉,每一次的更新都也像是劇情一樣歷險記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