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間裡頭, 相對而坐的是兩個人, 側身對着槅門的那位,着一襲醬紅色蔓枝紋胡裙, 同色窄袖小衫,裡頭露出大幅乳黃色裹胸, 就算是在這般炎熱的夏夜,也算是衣衫單薄了。
這人正舉手捧着酒壺, 給對面的人倒酒,雖說是倒酒,身子卻如花枝一樣向着那邊兒傾斜過去,兩隻水汪汪的眼睛更是不停的瞥着那人,彷彿是在暗送秋波,而裹胸底下, 那飽滿兩團更似呼之欲出。
在對面那位,身着一襲舊的麻布素白長袍, 腰間繫着淡褐色袍帶, 略略垂眸,軒然坐在垂落的蘆葦簾前。
他的長指間捏着一方敞口酒盞,裡頭酒液盪漾,而他若思若想, 將喝未喝。
雖是在這聲色犬馬七情六慾縱橫的小酒館內,卻似舒嘯東皋,賦詩清流,風姿華章, 不可方物。
這讓阿弦陡然色變的之人,居然正是“朱英俊”。
阿弦猛地將門拉開,闖了入內。
英俊當然聽見了響動,卻仍是神色微變,只是略擡眸看向門開的地方,手中的杯盞也依舊半擎着。
陳三娘子早放下酒壺,回頭看是她,便笑道:“喲,我當是誰這樣急性子呢,原來是阿弦來了。”
猛地又看見她身後的袁恕己,立即站起身來:“刺史大人!”
阿弦瞪着英俊,明知他看不見,卻仍惱火地盯着他的雙眸:“阿叔怎麼在這裡!”
英俊輕聲道:“有些事跟三娘子商議。”
阿弦道:“你有什麼事要跟她商議,再說,這兩日她一直往家裡跑。有什麼話家裡不能說?”
英俊道:“阿弦……”
這會兒袁恕己已經制止了陳三娘子行禮,只看着裡頭。
陳娘子也隨着看去,便輕聲笑道:“他們實在混賬,大人親臨竟也不知道,竟叫我失禮了,大人快請裡頭坐着說話。”
袁恕己道:“三娘子這兒有客,我是不是打擾了?”
陳娘子擺手笑說:“並沒有,都是自家人。”閃身入內,引袁恕己落座。
袁恕己且坐且問道:“自家人?”
陳娘子指着阿弦道:“上回我同大人說過,我便也當阿弦是自己的親子侄一般。這位英俊先生,自然也不是外人了?”
阿弦回頭,見她引着袁恕己進來,又如此介紹,立即道:“別瞎說,誰跟你一家人了?”
又轉頭憤憤地對英俊道:“阿叔跟我回家。”
陳娘子不等英俊開口,忙制止:“還未吃酒菜呢,做什麼急着走?”又看阿弦,半是嬌笑半嗔怪道:“阿弦,你是同刺史大人一塊兒來的,自然也是沒吃酒飯,快些聽話一塊兒坐了吃,我做東如何?”
她不由分說拉了阿弦一把,差點兒將她拉倒。
此刻袁恕己已經落座,見狀在阿弦手上一扶,笑道:“小弦子,三娘子盛情相邀,不如就也一塊兒同吃?”
阿弦仍是掙扎要起:“我若知道大人是要來這兒,我纔不跟着呢。”
袁恕己按着她肩頭:“怎麼,這兒不好麼?還是你的親戚。”
阿弦正要反駁,陳娘子笑道:“阿弦什麼都好,就是脾氣犟些,我這裡有什麼不好的?你想吃什麼,我叫廚下做去……對了,常常聽陳基說你喜歡吃那個‘雪糰子’,正好兒晚上有新鮮上好的大黑魚呢,我吩咐人炸給你吃可好?”
阿弦怔了怔,因爲一句“陳基”,讓她瞬間有些恍惚。幾乎想問陳三娘子陳基是什麼時候告訴她的,又爲什麼連這個也跟她說了。
心裡忽然有些難過,阿弦垂頭不語。
袁恕己已經問道:“什麼叫‘雪糰子’?”
陳娘子掩口笑道:“怪不得大人不知道,這個會做的也少,整個兒豳州怕只有老朱頭一個人會,就是把新鮮上等的魚肉片,留神剔除骨碎等,然後剁的粉碎,再用大量的雞蛋輕合了,團成糰子,油炸,是最考驗刀工跟火候的。”
袁恕己驚奇:“怎麼只有老朱頭一個人會?既然只有他會,你這裡又怎麼會做?”
陳娘子意味深長地看了阿弦一眼,說道:“這件事兒若不是在這裡恰巧說起來,我也是不會對人提的。是我侄兒在的時候,跟我說說阿弦喜歡吃這一口,倘若他心情不好之類的,老朱頭就會破例給他做……只是那雞蛋珍貴難得,所以不會常常吃,我侄兒暗中求我,讓那廚子偷偷學會了……雖然不似老朱頭一樣做的十分好,卻也有個六七分了。本來是預備給阿弦一個驚喜的,誰知……”
袁恕己挑眉,轉頭看向阿弦,道:“沒想到這陳基倒是個有心人。”又笑對阿弦道:“怪不得你一心想維護他呢,卻是個值得交的真心實意的好朋友。”
阿弦鼻子發酸,心底五味雜陳,只聽陳娘子又道:“那是當然了,我那侄兒在的時候,就當阿弦是他親生的弟弟看待,臨走還交代讓我多照應……”
阿弦聽到這裡,陡然起身,往外就走。
袁恕己道:“喂,有好吃的……”
陳娘子也拉住她的衣袖:“阿弦!”
香風撲面,阿弦頓時又想起曾經看見的那幕,急一甩手要出去,卻又停下來,回身走到英俊身邊兒,一把握住他的手腕,輕輕一拉。
英俊隨之起身,被她拽着往外而去。
陳娘子着急起來:“阿弦呀,你這是幹什麼?才說的好好的。”
袁恕己也仰頭張望,卻見英俊垂着眼皮兒,不言不語,任憑阿弦拽着,竟是顯得十分“乖順”。
袁恕己莫名覺着這一幕甚是違和,就如一隻小貓兒拽着一頭獅虎,偏獅虎還馴順異常。
怔忪中,阿弦已拉了英俊出門。
陳娘子一時顧不上袁恕己,跟着追了出來,強攔住她:“弦子,你胡鬧什麼?我到底哪兒得罪了你了?你處處給我下不來臺?”
阿弦瞪她一眼,正要掙脫,忽然前頭酒桌上有人高聲道:“說起來那岳家的事兒,雖然聽來荒唐,其實也是情有可原的。”
原來是幾個圍着桌子吃酒的客人,已經有了七八分醉,正在閒談,不免說起這兩日轟動的岳家那宗人倫案子。
另一個道:“這話我不明白,公公跟兒媳通/奸,生生地氣死兒子,難道還情有可原?”
先前那人道:“那是你不開眼,你可知道在長安,現如今咱們的聖上聖後,還不是一樣的……哈哈……”
豳州畢竟地處偏僻,天高皇帝遠,這些又是醉漢,說話越發不知忌諱了,轟然四響。
陳娘子見袁恕己未曾出來,倒也不甚怕,又因是熟客,便笑啐了口:“灌了兩口黃湯,便不知東南西北了。”
當即吩咐小二勸止,不令他們再喝。
不料那些人見了陳娘子,越發笑起來,有的說道:“何必說那遠的,現成不是有個三娘子麼?”
陳娘子臉色微變,卻仍是笑吟吟地:“果然是快醉死了,竟編排到老孃身上來了。”
座中一人道:“這可不是編排,先前陳基在的時候……”
阿弦趁着陳娘子呵斥那些人的時候,拉着英俊又走,如今已經快到門口了,猛然聽了這句,便站住腳。
身後英俊正跟着她而行,冷不防她停了下來,英俊輕輕撞上,忙扶着她腰側站住,纔要往後一步,卻覺着阿弦將自己的手鬆開了。
雖然目不能視物,心裡卻有種不祥的預感,英俊道:“阿弦?”
耳畔卻聽到有人道:“你幹什麼?哎吆!”變成痛呼之聲。
伴隨着阿弦的怒喝:“你再敢胡說八道!”
無數聲音嘈雜起來,堂內人羣亂跑,有人受驚,有人看熱鬧,慌不擇路,擠擠挨挨,不免多有磕撞。
英俊身形幾度搖晃,只勉強穩住身形,仍立在原地。
又屏息聽着耳畔的聲響,卻聽見揮拳痛打聲,桌凳杯盤掀翻打碎之聲,有人痛呼有人喝彩聲……衆妙畢集。
又有陳三娘子厲聲喝道:“阿弦,你胡鬧什麼?還不住手!”
但一來衆人只顧看熱鬧,二來酒館的夥計們都知道阿弦跟陳基最好,不便強攔着她,正在無處可想的時候,還是袁恕己上前,攔腰將阿弦一抱,生拉硬拽地將她扯開了。
袁恕己笑道:“怎麼一時看不住你,你就成了小霸王了?”
阿弦兀自氣憤難耐:“誰讓他們平白誣賴好人聲譽!”
先前聽見有人嚼舌陳基,正是觸中了阿弦心中痛點,積攢的怒氣如同油見了火。
那被打之人滿地亂滾,哀叫連連。
旁邊有人道:“怪不得十八子不快活,陳基在的時候跟他是最好的。”
也有人悄悄竊竊道:“那個、那個拉開十八子的,是不是咱們的……”
一句話未曾說完,被打的那人已經大聲叫道:“你打我做什麼?我誣賴誰了?我也不過只是說說而已,有本事你去長安,打皇上皇后去呀!誰叫他們開了個好頭兒,大家夥兒才都跟着有樣學樣的呢。”
阿弦怒不可遏:“你這廝!”
袁恕己只得牢牢束住她不敢放手,耳聞此人說的越發難堪,纔要喝止,阿弦已指着那人道:“你不要得意,皇上皇后又怎麼了,做了醜事不許人說麼?就因爲是皇上皇后,醜事就能成爲美事?就值當你們一個個跟着學麼?”
她站直身子,環顧周圍之人,最終目光落在陳三娘子身上。
兩人目光相對,三娘子先是微微皺眉,有些疑惑,看清阿弦眼中的憎惡之後,猛地想起一事,臉色便變了。
醉人醉語,其實也算不得什麼,袁恕己本還想喝住他們也就罷了,忽然聽阿弦說出這句,忙咳嗽道:“行了。”
阿弦卻仍咬牙道:“有朝一日我真見了當今的皇上皇后,倒的確是要問一問,身爲聖主,更加要給子民一個好的榜樣纔是,爲什麼居然……”
“我的天爺!”袁恕己纔要捂住她的嘴,不料有人比他更快。
鴉默雀靜中,是英俊道:“阿弦。”
阿弦聞聲轉頭,卻見英俊仍是立在原地。
他道:“該家去了。”
胸口起伏,阿弦覺着還有話沒說完,可聽了英俊的這句,那許多話不知怎地極快淡了。
她哼了聲,掙開袁恕己的手,穿過人羣走到英俊身邊兒,仍舊握了他的手,頭也不回地出門去了。
身後一酒館的人呆若木雞。
陳三娘子到底八面玲瓏,最快反應過來,因笑道:“大水衝了龍王廟了,多吃了幾杯酒,就都說起夢話醉話來了,胡鬧一場,讓大家夥兒受驚了。”
當下讓夥計再上一輪酒,由她做東,又免了那被打之人一桌子的酒菜錢,復安撫了幾句。
那桌人也看見了袁恕己,知道阿弦是同他一塊兒來的,正自心虛畏懼,見三娘子如此知情識趣,反而歡喜無限,扶着那人急急去了。
陳娘子快刀斬亂麻將場面鎮住,回頭看袁恕己站在雅間廊下,陳娘子靠前,陪笑悄悄地說道:“不知大人還有沒有興致吃酒飯?”
袁恕己打量這婦人:“那是當然,不知可有什麼好酒?”
陳娘子笑道:“有的是金波玉液,只怕大人不來喝。”便仍讓着袁恕己回到先前的那間房中,各自落座。
不提袁恕己留在吉安酒館,只說阿弦拉着英俊離開酒館,沿路往回。
她因方纔之氣,只垂頭前行,竟不曾理會身後的英俊。
正自置氣,忽地聽英俊說道:“阿弦,我看不見,你可否慢些。”他的聲音溫和,依稀帶些請求之意。
阿弦心頭一震,忙放慢了腳步。
這會兒他們已經遠遠離開了酒館,那些喧譁笑語也都拋在身後。
夜風徐徐,有些沁涼,擡頭見漫天星斗,閃閃爍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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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弦因慣能見到那些東西,每當夜晚出行,都要格外謹慎留心,等閒不敢擡頭四顧,但是今夜卻大不相同。
她原本是因拉着英俊出外,才無意中握着他的手,如今反應過來,卻也不捨得放開了。
她上看下看,左顧右盼瞧了許久,目之所及,卻是極爲幽靜清澈的夜色,阿弦的心火也極快散了,不由嘆道:“真好看。”
英俊問道:“什麼好看?”
阿弦看看他淡然若水的眉眼,一瞬啞然。
又走片刻,阿弦緩緩止步:“阿叔又去找三娘子做什麼?”
英俊道:“我……”
阿弦不等他說完,便問道:“你是又要離開嗎?”
英俊眉睫一動,感覺握在自己腕上的小手鬆了鬆,正在他以爲她要放開自己的手,那手卻又重新握了過來。
阿弦的聲音有些艱澀:“上次我被鬼附身,阿叔本來是要離開的對麼?”
英俊道:“是。”
阿弦道:“爲什麼?”大概是覺着自己問的太急,便又試探問道:“阿叔可是想起自己的來歷了?”
英俊道:“並不算是。”
阿弦疑惑:“你沒想起來?那爲什麼要走,又要去哪裡?”
夜風中吹來一陣淡淡香氣,旁側一戶人家的牆頭爬滿了夏日薔薇,小小地白花在夜色裡自在綻放,猶如一隻只星星的眼。
英俊道:“還記得我跟你說,我若是個江洋大盜的話麼?”
“你不是!”
英俊道:“我或許不是,可是你知不知道,這世上,並不是只有壞人才危險。”
阿弦怔道:“我、我不懂?”
英俊默然道:“有人要害我,或許是要置我於死地,他們現在也許還在追蹤我的下落,我留在這裡,若是把那些人引了來……”
英俊還未說完,阿弦已忍不住叫道:“原來你是因爲怕連累到我跟伯伯纔要離開的?”
那天醒來後,阿弦漸漸想起被附身後的種種,包括玄影“請”了救兵前來。
雖然老朱頭跟英俊、包括袁恕己在內都未曾提起此事,阿弦又怎會不明白。
英俊聽到她聲音中透着驚喜:“這幾天,你便是因爲知道我要走,纔不理我了麼?”
阿弦偷偷吐舌,撓了撓頭道:“我只是、只是生氣,你要走爲什麼不直接告訴我。”
英俊忽地問道:“陳基當時也是偷偷走的?”
阿弦一怔,搖頭道:“其實他早就說過很多次他想去長安。”
英俊道:“假如有朝一日我想起來,我也要走呢?”
腕子上的小手一顫,然後阿弦道:“我……我會替阿叔高興,會親自送你離開!”
英俊笑了笑,復喃喃道:“傻孩子。”
阿弦解開心結,走路也覺輕快了許多,才走四五步,又想起一件要緊的事兒,回頭問道:“對了,阿叔爲何要跟三娘子廝混在一塊兒?”
英俊道:“我已經答應了她,在她的酒館做賬房了。”
“什麼?”阿弦一驚,幾乎撒手。
不料英俊手腕一展,反將她的手握住,他笑了笑:“我知道你擔心什麼,我也知道她是何等樣人,放心就是了。”
阿弦心慌:“不成!你又看不見,做什麼賬房?何況看不見……她對你做什麼你都不知道呢!”
原先困擾阿弦不去的,是陳三娘子挨向陳基的那曖昧場景,但此刻浮現眼前的,卻是方纔三娘子倒酒之時,那似乎要把人吞掉的媚眼。
只是英俊看不見,也不知道她自個兒在那裡騷情什麼。
英俊似乎忍笑:“何況去做工,一個月好歹有些錢拿,朱伯的手頭也能寬裕些,我常聽他念叨,我奪了你的口食呢。自然要爲你補回來。”
阿弦有些臉熱:“我又不是饞嘴的人。”
英俊微笑:“聽話,朱伯是疼你之心,且也讓我爲你做一點小事罷。”
說到這裡,阿弦忽然掀了掀鼻子:“我聞到香味兒了,這會兒伯伯大概還沒收攤。”
她在前領路,又穿過兩條街,果然看見老朱頭的燈籠還挑在那裡,玄影大老遠便聽見動靜,飛也似的跑過來撒歡迎着。
老朱頭正攪湯粥,回頭看時,卻見兩個人手拉着手緩步而來,英俊高大頎長,阿弦卻纖瘦矮小,又有玄影在前頭蹦跳,這場景看來竟彷彿……
老朱頭定定看了半晌,想到這幾日阿弦對英俊不理不睬的模樣,含笑嘀咕道:“這可是雨過天晴了麼?倒也好。”
就聽阿弦遠遠地嚷嚷:“伯伯,我餓了!”
老朱頭早捏了一個雞蛋在手裡:“知道了。”將要下鍋的時候想了一想,回頭看一眼英俊,便又多拿了一個,嘴裡道:“我這是愛屋及烏呢,哼。”
這幾日裡,桐縣鬧得沸沸揚揚的除了岳家那件不倫異案外,還另有一件不算太大的小案件。
卻是有個小商販,在縣衙狀告陳家的陳大仗勢欺人,強買不成便將他打傷。
說來也怪,此事也已經是數月之前的舊案了,小販本來懼怕陳大霸道,只忍氣吞聲,非但不敢上告,連半個子的賠償都沒有,不知爲何竟舊事重提。
縣衙當即行動,陸芳親自帶人查理此事,不出兩天便找到幾個目擊證人。
案情很快理清之時,又有幾個桐縣百姓,曾跟陳大有過不合的前來告狀。
卻都是告陳大橫行鄉里,打傷良民等。這案子本是極小,並非涉及人命,又都是舊案,按理說不必提交府衙。
誰知府衙中派了人來詢問,縣令按照袁大人指使,罰沒陳家大半家財,一筆分發給曾被他欺凌的苦主,一筆罰入官庫。
阿弦第一時間便從高建口中得知此事,高建道:“陳三娘子先前還爲了陳大的事兒往你家裡走動,這兩日必然也忙得很?”
阿弦搖頭:“這幾天她不曾去我家,更是半個字也沒跟我提這件事兒,就好似什麼也沒發生。”
高建也不明白,道:“我還怕她擾你,如此識相就好了。”忽然又偷笑道:“英俊叔無端端怎地去了她的酒館?你可知道坊間都在傳說什麼?”
阿弦啐道:“那些髒耳朵的話不要說給我聽。”
高建吐舌道:“也罷了,果然不堪入耳,只是你居然肯讓英俊叔過去,倒是讓我意外。”
阿弦心想:是他自個兒想去的,難道我要攔着他?
何況英俊的身子已經好轉,大夫的意思,也是讓他經常走動走動,不要只悶在家裡,所以阿弦才肯放手。
後來聽說府衙親自過問,阿弦猜測其中訣竅,暗中詢問袁恕己。
果然袁大人道:“那嶽青雖然是因爲目睹父親跟妻子的苟且一怒而亡,但按照你所說的,他是因爲頭上有舊傷才如此,若先前不是被陳大打傷,這一次未必丟了性命。但如今的醫學尚無法查驗確定,竟無法直接定陳大的罪。”
但袁恕己是個極機變的人,陳大向來橫行當地,這種霸道之人,有了一次,未必沒有三次四次,因此他暗中叫人追查,果然又找出許多苦主,趁機就鬧起來,終究法辦了陳大。
袁恕己說罷,便笑道:“怎麼,你還不謝恩。”
阿弦詫異:“謝什麼恩?”
袁恕己道:“我這個法子,既懲治了真兇,又沒傷你陳基哥哥的顏面,你該不該謝我?”
阿弦嘿嘿地笑了起來。
袁恕己見她笑的爛漫,便咳嗽了聲道:“那夜你匆匆走了,實在可惜,沒吃到吉安酒館做的雪糰子。”
阿弦道:“他們當真做了?”
袁恕己點頭:“油膩膩的,難爲你愛吃那種東西。”
阿弦瞪圓了眼:“哪裡油膩?明明是香且嫩滑,入口即化。”
正說着,便見吳成進來,道:“大營的回覆公文有了。”
袁恕己接了,立即拆開查看,臉色凝重,阿弦見他有公務料理,便悄悄退了出來。
仍是轉往府庫,那管理府庫的差人已經跟她混熟,見她來到,也不必特意招呼,只讓她自行入內,隨意查看。
先前已經把滄城的卷冊看完了,這兩日阿弦正在檢看招縣的檔冊。
輕車熟路地往擱放卷檔的書架而去,正要將上回沒看完的那捲取下,目光轉動,卻見眼尾一片灰濛濛地。
阿弦起初心驚,以爲又見了鬼魂,壯膽又瞥一眼,才知並不是,而的確像是不知哪裡竄出了些灰塵,紛紛揚揚地灑落。
這府庫雖然開着窗,但此刻無風,這塵起的十分怪異,阿弦不由走前幾步,想看的更真切些。
她越走越近,那揚塵之態也更加清晰了,阿弦驚詫地發現,這灰塵並不是從架子上飄出的,而是從那厚厚地一疊檔冊之內!
阿弦按捺心跳,強行鎮定,深吸一口氣伸出手去,把那揚塵的一冊握住抽出。
就在她拿出這一卷檔冊之時,揚塵立刻停了!
阿弦又是驚疑又且好奇,垂頭再看,——原來這是她看過的一卷滄城的檔冊。
她信手翻過冊頁,但只一動,書頁便似風車兒般自行轉了起來,刷拉拉……飛快地翻到最後一頁。
阿弦定睛看去,卻見上面是有些眼熟的兩個字:蒲瀛。
“這是上次看過的……這個人被匪賊殺死了……”阿弦喃喃一聲,眼前的字卻又飄忽移動起來,宛若每一點墨漬都是活的。
阿弦眯起雙眼,墨漬飛舞凝聚,好似風沙揚起,讓人逐漸無法忍受。
她正要後退,眼前卻又出現上次那一場——馬賊從風沙中趕出,爲首一人手起刀落,將奔逃的“蒲瀛”殺死。
阿弦不知自己爲什麼又會看見這一幕,上次正看到這裡,袁恕己來到,便從中打斷。
可是現在,那些馬賊殺了一人後,意猶未足,忽然指着前方某處,大聲呼喝。
原來在前方,隱約又有一道身影,馬賊們猶如蒼蠅見血,紛紛趕了過去,有一人衝的最快,揮舞着手中兵器,追到那人身後,獰笑着用力斬落。
下一刻,刀鋒奇異地迴旋,馬上那賊人連哼也來不及,頸間鮮血狂噴而出,於風沙中似下了一場血雨。
他瞪大雙眼,滿面不信,屍首如同木樁般直挺挺地從馬上倒栽落地。
剩下的賊人見狀,個個驚呆了,握着兵器在馬上宛若泥雕木塑。
就在他們前方,伶仃立着一道土灰色頎長影子,風沙中,垂在雙手間的鐐銬依稀可見!
“彭”地一聲,阿弦的背撞在書架上。
就在阿弦匆匆奔出府庫之時,書房之中,袁恕己將公文放起來:“蘇老將軍親自下令剿滅這幫馬賊,可見其的確棘手,不可輕視。”
侍立旁邊的吳成道:“只因他們常年在滄城之外的荒漠中,神出鬼沒,就算派出官兵也難以追蹤,所以難纏。只是大人,我憂心另一點。”
袁恕己問道:“讓我猜猜,你覺着他們可能不只在荒漠中神出鬼沒?”
吳成點頭:“正是,大人新任之後,轟轟烈烈做了這許多事,我不信他們不會驚動,就算大股人馬不敢入內,也定然會先派出探子前來查探。”
袁恕己揚揚手中公文,道:“可知老將軍公文裡已經提醒了我,叫嚴防密查,別叫人鑽到自己的肚子裡來還不知道。”
吳成皺眉道:“老將軍既然也這般說,果然不可等閒視之。我即刻多調些人馬,加緊城門盤查,嚴密搜捕,免得賊人作亂,不過……這些人狡詐非常,一時半會只怕難以追蹤。”
袁恕己道:“倘若你是賊,要打探消息,會去什麼地方?”
吳成被他一問,眼前一亮:“大人是指……”
袁恕己道:“刺探情報最好的地方當然是鬧市,鬧市裡最得應的地方便是酒家,而桐縣的話,最熱鬧的酒家……”
吳成已然明白:“陳三娘子的吉安酒館。”
作者有話要說:
虎摸一連串的小天使們~~(づ ̄3 ̄)づ╭?~
在老朱頭給兩個人做飯的時候,忽然給老朱想到一個非常威風的頭銜,所以以後要喊老朱爲——“養豬小能手”。
阿弦:我們家沒有豬啊
英俊:是的,我作證
老朱頭:寵愛的眼光看着以上兩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