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殿上對

《周禮》中記載:廷分設六官, 天官, 地官,春官, 夏官,秋官, 冬官。

以天官冢宰居首,總御百官。

後來各朝沿襲此制, 分爲吏部,戶部,禮部,兵部,刑部,工部。本朝亦是如此。

然武后博覽羣書, 尤甚喜周禮,有一日宴待百官, 曾當着文武羣臣的面兒, 對李治笑道:“皇上,你看在座各位大人,皆是朝廷的棟樑之臣,可謂滿座珠玉, 正是我大唐之幸也。”

李治道:“皇后所言極是。”

武后舉杯道:“我有一爵酒,賜敬各位。有各位的鞠躬盡瘁,纔有今日大唐的鼎盛。”

羣臣彼此相看,終於起身謝恩, 道:“願我大唐千秋萬代,帝業永固,聖上聖後,萬壽無疆。”

衆人均都喝了一巡,片刻,武后喝了兩杯,又笑道:“我看在座的六部大人,忽然想起周禮古制,竊以爲天,地,春,夏,秋,冬六部之稱,卻比吏戶禮兵刑工更加雅緻入耳,也更符合天地自然之法,不知皇上覺着如何?”

李治笑道:“皇后總有這些奇思妙想。”

武后道:“皇上這樣說,想來也是贊同我的話了。”

羣臣聞言,有人卻心生不悅。朝廷制度本是極嚴肅之事,何況後宮不得干政,如今武后竟當着衆人的面兒,拿着朝廷之制評頭論足……若她只是個管不住嘴喜愛玩笑話的婦人倒也罷了,衆人也可當做是不經之談一笑了之,但是羣臣都知道這位皇后的手段,她人雖在後宮,觸角卻已經遍佈朝廷的各個邊角,因此羣臣聽着這話,心裡自然各有所思。

宴會中本極熱鬧,但此刻羣臣寂然無聲,場面頓時異樣。

忽地有一人笑道:“娘娘所言甚是,既然如此,我等便是天官了。”

不少臣子聽見這聲音,都暗中側目相視,原來這出聲之人乃是大名鼎鼎的李義府,人送外號“李貓”。

李義府的發跡說來簡單,當初在王皇后未曾被廢之前,滿朝文武都不贊同高宗廢后立武氏,當時李義府官職低微,又因爲得罪了長孫無忌,正要被貶斥外放爲壁州司馬。李義府窺知高宗心意,斷然上書懇請廢后立武,果然博得高宗歡心,令他官復原職。

自此之後,李義府官運亨通,被拜爲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三品,又封了爵,可謂青雲直上,春風得意。

但李義府生性狹私,一旦得志,原形畢露,做了數不盡的惡事,先前又跟兩朝老臣杜正倫起了爭執,高宗一怒之下同貶兩人,杜正倫更因此懷憤死在外任。

最近李義府才被調任回京,卻竟“梅開二度”,被重新啓用,兼任吏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

李義府心知肚明,自己被調回京,自然是因爲武后說情的緣故,是以見武后發話,殿上尷尬,李義府自然當仁不讓地跳了出來阿諛奉承。

畢竟惡名在外,羣臣看着李義府,一個個面露不屑之色,只有幾個李義府的黨羽出面附和。

武后含笑點頭,目光掃過底下衆人,忽然笑對一人道:“崔大人?從此之後,你可就是崔天官了,你覺着這個稱呼如何?”

那人位在吏部羣臣之中,職位並不格外尊貴,故而坐的並不靠前。

然而放眼看去,便會不費吹灰之力地將他從羣臣之中挑出來。

因爲他的相貌跟氣質都太過出色獨特,端坐於羣列中,身姿挺拔如鬆如柏,眉眼熠熠生輝,讓人一見傾倒,過目難忘。

這人就是出身博陵崔氏的崔曄,字玄暐,乃是博陵崔這一代裡最出色的兒郎,年紀雖輕,卻已官至吏部郎中,高宗李治自然十分賞讚,但連武后也另眼相看,十分待見。

方纔李義府代表吏部出來大讚武后所言,也有不少吏部之人出面稱頌,但此人卻從頭到尾端然穩坐,目不斜視,彷彿對身遭所有都置若罔聞。

忽然在羣臣之前得武后獨點其名,崔玄暐卻無法置身事外。

同時,殿上的大臣們跟李義府等也都看向崔玄暐,不知他將如何應對。

其他大臣對武后這般“旁若無人”自然不滿,只是卻不敢發作出來,畢竟武后一派戲言模樣,若認真跟她分辯起來,她卻只說是玩笑,而在宴席之上擾了皇帝的興致,反而不美。

所以衆人倒是想借機看一看這崔玄暐如何作答,不知他是如李義府般順勢阿諛奉承,還是如何。

只見崔曄起身,拱手道:“天官是古之周禮,自然是極佳。”他的身影頎長,身姿端方,立於羣臣之中,一時猶如鶴立雞羣。

羣臣屏息,有人側目。

武后笑笑,對高宗道:“皇上,從此之後,他可就是崔天官了。”

高宗還未說話,崔曄道:“微臣不敢領受。”

武后挑了挑眉:“哦?你是覺着我說的不對?”

崔曄道:“微臣淺見,周禮是古制,古君子法天道自然,自是最好。然而如今,時移世易,當然不能仍用舊法一概論之。”

高宗笑道:“皇后乃是戲言,崔卿何至於如此認真?”

峰迴路轉,底下百官正呆呆聽着崔玄暐的答覆,心中卻均暗驚他居然真的敢說出來。

又聽高宗如此替武后開脫,卻是意料之中。

崔曄道:“皇上恕罪,正如娘娘所言,天,地,春,夏,秋,冬,天地四季爲官,自是自然之道,但我等百官,尚當不起古之周禮所錄之稱,吏尚不能恪盡職守清廉端正,戶尚不能萬家安泰皆有所養,禮不能全天地君親師,兵不能攘服天下四夷,刑無法根除頑疾醜惡,工不能讓天下子民皆有所安……臣以爲只有每一部的官員都明白自己的職責所在,才能盡忠職守不敢疏漏,而六部之名:吏,戶,禮,兵,刑,工,每一個字,對每個官員而言便是打頭的警示,——但讓吏當爲民,戶有所安,禮入人心,兵鎮四夷,刑如法刀,工布天下。則我朝可千秋萬代。”

他的聲音宛若玉石鳴琅,儀態卻更肅然端莊,這一番話,皆是清正朗然,浩浩正氣。

滿朝文武盡啞口無言,上座的高宗跟武后面面相覷,氣氛再度凝重而詭異,無人出聲。

李義府望着那卓然獨立之人,忽地喝道:“崔曄!娘娘擡舉,才叫你一聲天官,你卻說出這許多不經之談,猶如犯上,實在可惡!”

李義府身爲兼任吏部尚書,約束本部之人其實也算理所當然,但……

崔玄暐面對本部長官,並不畏懼,只淡淡行了個禮道:“若皇上跟皇后認爲我是犯上,大可治下官的罪,下官領受就是了。”他的態度這般不卑不亢。

李義府本就是個性情偏私心地狹窄之人,先前他被高宗貶斥之時,給事中李崇德將他從族譜除名,李義府回長安後,立刻羅列罪名將李崇德下獄,以至於李崇德在獄中自殺身亡。

羣臣都知他手段老辣,又得帝后袒護,是以皆心存忌憚不敢正面跟他對上。

誰知崔玄暐竟如此坦直!

李義府早有些看不慣這個本部的差員,這會兒見他當着羣臣跟前不給自己面子,老臉通紅,勃然大怒。

正要發作,卻聽得武后道:“皇上,你覺着崔玄暐所說的話如何?”

高宗道:“這……”他也有些吃不準武后的意思,不太願意立即表態。

高宗私心覺着崔曄所說的話的確大有道理,但又怕武后心中不喜,因此不敢擅自表明態度,只沉吟着打量武后。

卻見武后一改先前的說笑神色,轉作滿面鄭重,她道:“我以爲崔卿所說,字字重若千鈞,又似警鐘長鳴。”

羣臣原本見李義府火上澆油,還在爲崔玄暐擔心,聽了武后的話,均目瞪口呆。

李義府也呆若木雞,一時不知何以爲繼。

只有崔玄暐依舊面淡若水,無驚無喜。

武后則道:“吏當爲民,戶有所安,禮入人心,兵鎮四夷,刑如法刀,工布天下……說的太好,我很當爲大唐、爲大唐的子民向崔卿一拜。”

滿殿轟然。

而武后起身,她俯視底下羣臣:“諸位大人,當將這六句話謹記心中,就如崔郎中所說,知道自己身爲官員的職責所在,爲國爲民,恪盡職守,方是正道。”

羣臣忙起身,躬身稱是。

武后又看向崔玄暐道:“崔郎中真知灼見,今日殿上應對的這份勇氣,想來,也只有太宗皇帝面前的魏徵可以比擬了。”

她轉向高宗,徐徐行禮:“皇上,得此賢臣,我也當效仿長孫皇后,向皇上正裝道賀了。”

高宗大笑。

羣臣喧動,有人忍不住點頭歎服。

高宗見臣子們拜服,皇后也未不快,心情大好,便笑道:“今日崔卿殿上這一番話,‘天官’之名,當不愧領受了。”

天子一句,便是金口玉言。

崔玄暐一怔,在座文武百官重又呆愣。

正不知如何破局,忽地一人笑道:“天官這個稱呼,想來當真只有崔曄可稱,常聽人說他‘曄然如神人’,他又在吏部任職,豈不是正合了天官之稱?皇后果然慧眼如炬。”

開口的這人,身着一襲華貴緞子紅袍,繫着金絲嵌寶的抹額,眉眼風流,儀態瀟灑,正是武后的侄子賀蘭敏之。

因武后跟高宗寵愛,賀蘭敏之如今官任宮中左翊衛將軍,能自由出入宮闈,他生性不羈,言談舉止乃至衣着等都不拘一格,高宗也並不責怪,只由他的性子。

如今賀蘭敏之開口,高宗越發龍顏大悅:“敏之說的很是。”

賀蘭敏之看向崔曄,目光相對剎那,他高舉手中金盃:“既然如此,我敬崔天官一杯。”

衆目睽睽之下,崔曄只得拿起桌上杯子,向着對方微微舉高示意:“請。”

賀蘭敏之哈哈一笑,仰頭將酒飲盡。

自此之後,“天官”之名傳遍長安。

洛州之外客棧中,那暗夜之中推門而入的人一聲輕笑,聲音雖然輕薄不羈,卻又如此熟悉。

房間內並未燃燈,那人手中卻挑着一個精緻的紅絹絲燈籠,他逐步靠近,道:“他們都說你死了,我卻不信,倘若崔玄暐也有這般容易就死,那這如螻蟻般的世人豈非也不用活着了?”

燈籠的光晃動,照在牀邊英俊的臉上。

被子裡阿弦只聽到英俊淡淡地問道:“閣下何人?”

來人腳步一頓:“你說什麼?”

英俊道:“我並不認得閣下,如何夤夜闖入別人房中?還請速退。”

阿弦察覺英俊的手落在她的背上,正不知所以,就聽那人道:“你……你如何變得這個模樣了?”忽然他驚呼:“你的眼睛!”

阿弦因被蓋在被子裡太久,正有些發悶,聽到這裡,心裡便想:“這個人果然是認得英俊叔的?怎麼還叫他天官大人?這是什麼意思?我從來沒聽過有個什麼天官大人。不過,總算有人是英俊叔的舊識,他應該很快就能回到他真正的家裡了吧。”

不知不覺想到最後,阿弦的心怦怦亂跳:“不知道英俊叔到底是什麼人,如果他恢復了記憶,就忘了我該怎麼辦?”

恍神之中,幾乎沒聽見英俊說了什麼,只那人道:“我聽說有個少年跟你同行,他人呢?”

阿弦睜大雙眼,英俊道:“他不在。”

那人笑道:“白日裡那幾個毛賊是你們的手筆?那刀劈自面的一個,死相倒也罷了,被擊中了背心要穴而死的……我卻瞧出是你的手法,不過,除惡務盡,你居然還留了幾個活口,倒是出乎我的意料,我少不得替你料理了。”

阿弦聽到這裡,不由渾身發抖,這才知道那幾個強盜是面前的人所殺。

但是按照她聽來的說法,那幾個強盜死的十分慘烈,難道這個人……

正難以遏制的亂想,牀底下忽然“嗚”地一聲。正是玄影。

先前玄影趴在牀底下,他聽見動靜後本欲竄出,是英俊垂落一隻手,悄無聲息地制止了它。

如今玄影嗅到阿弦身上的氣息不對,再也忍不住,從牀底下慢慢地往外爬行。

那人也聽見了:“什麼東西?”忽然他反應過來:“莫非是那隻狗?”

他饒有興趣說道:“你不是最愛潔麼?怎麼竟然跟這些毛畜生混在一起了?讓我看看是什麼東西?”

說着彎腰,就要將玄影掐着脖子拎出來。

只聽英俊喝道:“住手!”

而阿弦也再難自制,纔要從被子裡竄出來,忽然間後背上某處發麻。

阿弦腦中一昏,暈厥過去。

模模糊糊中,似乎有一燈如豆。

阿弦聽到那聲音道:“這是什麼?你居然跟他同一……”

阿弦掙了掙,眼皮卻有千鈞重,竟無法睜開。

她想叫英俊,也想叫玄影,但是嘴也好像不是自己的,舌頭僵麻,幾乎不知還有沒有。

等阿弦再度醒來的時候,人仍在客棧裡,但是隻有她一個人。

阿弦起初以爲是做夢,她在房間裡轉來轉去找了許久,都沒看見英俊跟玄影,模糊記得昨夜的情形,卻又如夢似幻。

阿弦奔出房間,叫道:“阿叔?玄影?”最終尋遍整座客棧,都沒看見那一人一狗。

甚至連驢車也不翼而飛。

她滿心驚悸,去尋客棧的掌櫃,讓幫忙找人,掌櫃卻道:“想必是您的親戚自己先走了,我們又往哪裡找去?”

阿弦道:“我阿叔雙目看不見,哪裡能自己走?再說,他不會撇下我的!”

掌櫃見阿弦着實着急,只得叫了兩個夥計,陪着她又上上下下地找了一遍,卻終究沒有英俊的人影,但最怪的是,玄影也始終不見。

阿弦已經哭不出來了,她竭力深呼吸讓自己鎮定下來,終於又想起昨夜的不速之客:“昨晚上還有人來找過阿叔,必然是他帶走了我阿叔跟玄影,你們可認得此人?快去報官。”

掌櫃跟小二面面相覷:“昨晚上大家都在說那六個離奇死在山中的強盜,因爲高興,許多人都喝醉了,何況來住店的人多,委實並知道你說的這個人?”

阿弦不知道自己是擔心這家店是“黑店”好,還是擔心英俊被那詭異的男子帶走好,這兩個可能的前景都並不美妙。

本以爲就算伯伯去了,到底還有英俊,還有玄影,如今,居然連這最後的希冀都給破滅了。

阿弦在房中枯坐了半天。

三天後,一輛馬車來到長安明德門外。

馬車緩緩停下,阿弦鑽出車廂,回頭道:“多謝老伯。”

趕車的老伯笑道:“娃子自己多留神些。”趕車進城去了。

阿弦仰頭看着明德門,此刻的她就好像纔來到長安城門外仰望明德門的陳基一樣,同樣被這雄偉華彩的城門給震撼的無法言語,挪不動腳。

但是阿弦來長安的目的跟陳基也完全不一樣。

她是爲了三個人而來:老朱頭,陳基,以及最近失蹤的英俊。

當然還有玄影。

從洛州往長安的路上阿弦仔細想過,如果是那神秘人擄走了英俊,玄影只怕也在他們手上,因爲在客棧之中以及周圍都並未發現過任何異樣痕跡。

阿弦思前想後,痛定思痛,才決定獨自一人也要來到長安的。

未來長安之前,所知道的差不多都是從老朱頭的口中,長安是如此可怕、皇宮吃人不吐骨頭等等。

阿弦還以爲自己一輩子也不會到這麼可怕的地方。

可如今……她就站在長安的面前,仰望那金赤的三個字。

正看的目眩神迷之時,“讓開!”一聲呵斥遙遙傳來。

有一隊人馬匆匆從外往內而來,行道上的百姓紛紛退避。

阿弦正在打量那座城門,聞聲低頭看去,正看見一名老者,許是腿腳不便,倉促避讓之時跌倒在地。

阿弦忙上前將他扶起,與此同時,城外那隊人馬已經衝了出來,當前一人身着青色緞服,正縱馬疾馳,忽然看見有人在路上,卻也並不停下。

阿弦見這人彷彿瞎了般亂衝撞,大吃一驚,急抱住那老者肋下,將他從路上半拖半拽地拉到路邊,堪堪避開了那馬兒的鐵蹄。

馬上的人見狀,卻如同掃了興致,在城門之下勒住繮繩,回頭笑道:“好命大的老狗。”

跟隨他的侍從們也哈哈大笑,有人道:“還不快些滾開,惹怒了咱們千牛衛,立刻讓你們化成馬蹄下面的泥!”

阿弦從沒見過這樣囂張之人,不由皺眉,面露不悅之色。

但她畢竟不是性情衝動的少年,自忖纔來長安,人生地不熟,不願惹事,所以並不曾出言指責。

誰知只是一瞥,馬上那人已經看見,冷笑道:“這小子亂看什麼?不要命了麼?”

被阿弦救出的那老者見狀,忙拉住她的手道:“小兄弟,不要惹事,你快走吧。這是李相爺家的公子,惹不得。”

原來這人正是當朝右相李義府的三公子李洋,官至千牛備身,平日好勇鬥狠,又酷愛打獵,今日糾結了一幫狐朋狗黨出城,獵獲了許多山雞土豹,正乘着興致,凱旋而歸。

因李義府是高宗跟武后面前炙手可熱之人,他的家人等也都“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做盡不知多少違法之事,百官雖然明知如此,卻不敢多口,百姓們怨聲載道,卻無能爲力。

李洋聽見那老者在說什麼,頓時又惹出性子來,揚鞭揮了過來:“老狗又在嚼什麼舌?”

避讓不及,馬鞭直直地打在老者背上,很快出現一道血痕。

阿弦只覺着那鞭子擦臉而過,一股勁風撲面,隱隱地面皮做疼,同時震驚非常。

身前的老者慘叫了聲,掙扎着道:“饒命!”

李洋見狀,反更得了樂趣一樣,重又揮鞭打落。

這會兒路上的百姓都嚇得退避路邊兒,戰戰兢兢看着,無人敢言。

桐縣雖然也曾有些惡霸,但跟面前這人想必,卻顯然是小巫見大巫。

阿弦忍無可忍,眼見那鞭子落下,她避開鞭稍,反手探出,一把將鞭子拽住,她回頭對老漢道:“快走。不用管我。”

老漢看看凶神惡煞般的李洋,踉踉蹌蹌,捂着傷口離去。

馬上雙拳握緊,起身回頭道:“這是天子腳下,明德門口,你是什麼東西,就敢縱馬當街殺人?”

李洋怒道:“你說什麼?”

阿弦更加怒不可遏,指着身後城門牌匾,道:“瞪大你的狗眼看清楚,那是明德門,這是五方四夷進長安的第一城門,是天子的臉面!你敢在這裡胡亂打人殺人,往天子臉上抹黑?”

李洋因仗着李義府的權勢,從來在長安都是橫着走,無人敢惹,如今卻被人指着鼻子罵,他如何能夠氣平,跳下馬來欲親自動手。

阿弦怒極反笑:“天子犯法,還與庶民同罪,沒想到竟有這樣猖狂不知死的人。”

忽然想起老朱頭跟英俊都說“長安道鬼門關”的話,她回頭看看那“明德門”三個字,心中又嘆:“難道這鬼門關……竟是這個意思?”

此刻李洋已經縱身撲了上來,阿弦若還是在桐縣的那個阿弦,只怕不敢應戰,然而畢竟一路走來,也算是歷練過的,又得了英俊指點,早非昔日可比。

阿弦不慌不忙後退一步,李洋見她生得矮小纖弱,絲毫也不放在眼裡,就猶如餓虎撲羊一樣衝上前來,阿弦見他來勢兇猛,不跟他正面相爭,只在他要近身的時候,使了個絆子,身形轉動掠到他身後,舉手在他背心一拍!這是四兩撥千斤的招數。

李洋渾然想不到她的動作竟如此之快,眼前驟然失了人影,自個兒卻身不由己往前撲倒下去,他毫無防備,這一下兒磕的甚是結實,頓時之間滿面流血!整個人幾乎暈厥。

李洋的隨從跟狐朋狗黨們本正笑嘻嘻地圍看李公子發威,乍見此情,一個個都有些反應不過來。

阿弦一招得手,卻並無喜悅之意,她看看地上的李洋,又看看自己的手,臉色有些發白。

原來就在阿弦的手拍在李洋後心之時,她的眼前忽然又出現了在景城郊外那廢棄莊園的情形。

事實上,是“鬼嫁女”的場景。

刺骨的寒風捲着雪,呼嘯而來。

風雪交加,迎親的隊伍,盛裝的新娘子,蓋頭掀起,底下卻是黑洞洞地骷髏。

正死死地凝視着她。

離開了英俊,這種感覺森涼入骨。

幾乎讓阿弦無法即刻反應。

這會兒,地上李洋爬起身來,吐了一口血,叫道:“快把這小子打死!”

這會兒城門口的士兵們都已經圍攏靠近,先前他們聽說是李義府的公子在此行兇,卻都不敢攔阻,只遠遠地張望,這會兒察覺不對,頓時跳上前來。

剎那間,足有十幾個人向着阿弦撲了過來。

阿弦卻只是死死地盯着地上的李洋,心中駭然於或許這青年會跟景城劉武周族人的遭遇有關。她並未發現那些向自己撲上來的人,引得圍觀百姓們一片驚呼聲。

直到又有一聲劇烈地馬蹄聲響,有人低聲喝道:“還不走!”

阿弦一愣,擡頭看時,卻見一匹馬從城外暴風疾雨般而來,將到阿弦身邊的時候,馬上的人如打馬球似的伏身探手:“快上來!”

阿弦本能地伸手出去,那人握着她的手,輕輕一拽,阿弦身形飛起,便落在馬背上。那人打馬疾馳,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已經破開衆人,穿過門洞,進了長安!

阿弦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是以這種方式進入明德門,踏上朱雀大道的。

馬兒拼命奔跑,又拐過兩條街,馬上的人才勒住繮繩,回頭笑道:“好了,那些人追不上了。”

阿弦如夢初醒,轉頭四看,卻見是個空曠陌生的地方,也並無人。她定了定神,翻身下馬。

那人卻仍在馬上未動,阿弦回頭,卻見他摘下了蒙面的青布帕子,露出一張甚顯年輕的臉,眉清目秀,原來是個年紀不大的少年。

阿弦心中詫異,卻仍淡淡道:“多謝方纔相救。”

少年笑道:“不必謝,你可是打了李貓兒子的人,我當然不能袖手旁觀。”

阿弦道:“李貓?”

少年道:“李義府號稱李貓,是個最口蜜腹劍笑裡藏刀的人物,滿朝文武都不敢招惹他,你卻敢把他的兒子打的滿面流血?”

阿弦恍然:“我知道有個大奸臣叫李義府,有個什麼外號叫李貓的,只是一時沒想到是他。”

少年“噗”地笑了聲:“你說話如此有趣。”

阿弦卻嘆了聲:“什麼有趣,方纔那人蠻不講理,又強橫霸道,行事如此招搖,可見他的父親並不管教他,這樣的人居然還當大官兒?我不知道朝廷是怎麼想的。”

她搖了搖頭,拱手道:“我要走啦。後會有期。”

少年見她轉身欲去,卻翻身下馬,攔着她道:“等等,你要去哪裡?”

阿弦看着對方的眼神,雖然少年看着毫無惡意,而且才救了自己,但忽然想起英俊叮囑自己的話,阿弦便垂頭小聲嘀咕道:“長安真是烏煙瘴氣。”

那人笑道:“咦,你纔來長安,就這樣頹喪,如何了得?對了,你來長安做什麼?”

阿弦道:“我是來找人的。”

Wωω¸tt kan¸¢o

“找什麼人?”

“找我陳基哥哥,”阿弦說完,又低聲嘆道:“或許還要再多一個人了。”

她後面這句聲音甚低,少年並未聽清,只念道:“陳基?並沒聽說過,你可知道他可是在哪裡當差?”

阿弦忍不住道:“我當然知道,陳大哥是在京兆府裡當差。”

“哈哈,”少年笑了聲,“京兆府我熟,不然,我帶你去如何?”

阿弦見他實在熱心:“你又是誰,爲什麼要幫我?”

少年道:“因爲我喜歡所有跟李義府對着幹的人,你正好是這個人。至於我……”少年沉吟片刻,微笑道:“你可以叫我阿沛。”

阿弦呆:“啊呸?”

少年失笑:“是沛,甘霖充沛之意。知道嗎?”

阿弦道:“我以爲怎麼會有人起那種古怪的名字呢。”

阿沛笑問:“說我的名字古怪,你的必然極好聽?你叫什麼?”

阿弦道:“我叫朱弦,伯伯叫我弦子,英俊叔叫我阿弦,許多人叫我十八子,另外……還有人叫我小弦子。”

“你的名字非但古怪,而且又多又古怪,”阿沛嘆道:“不過我更喜歡小弦子。”

阿弦忙道:“你還是叫我阿弦罷。”

“小弦子”這稱呼只有袁恕己叫過,此刻提起來,阿弦眼前便出現臨別之時,一人一馬遠遠佇立的那道影子。

驀地想起豳州大營前往長安送信的軍士,如果英俊所料是真,也不知豳州的局勢有無變故,袁大人能否應付得來。

阿弦察言觀色,覺着這少年眉清目秀,言語溫和,不似惡人,便隨着他一塊兒往京兆府的方向而去。

一路上少年不住打量阿弦,阿弦看着少年稚嫩的眉眼,竟有幾分順眼:“你方纔說喜歡跟李義府對着幹的人,莫非你跟他有仇?”

阿沛道:“他是奸臣,對李唐社稷有損,也對臣民百姓們有害,我當然跟他有仇。”

阿弦道:“這樣說來,豈非我也跟他有仇?”

阿沛笑道:“是天下人,都跟他有仇罷了。”說了這句,又叮囑道:“李相家的所有人都在長安城裡橫行無忌,如今李洋吃了虧,他們定然不會善罷甘休,小兄弟,你可要多多戒備警惕。”

阿弦見他真心實意地叮囑,便道了聲多謝。

兩刻鐘左右,前頭一座府邸赫然在目,阿沛卻停了腳步:“前面就是京兆府了,你自己過去找人就是。我先走一步啦。”

阿弦見他翻身上馬,忽地想起一件事:“阿沛,以後我若找你,該往哪裡去尋?”

阿沛笑道:“其實我也不住在長安,近來只是暫時停留,你卻纔來,以後相見只怕是難得了。”

阿弦長吁了聲:“既然如此,那就各自保重了。”

阿沛點頭:“小弦子,保重。”

阿弦待要說話,少年已經翻身上馬,飛馬跑的無影無蹤,只留給她一串滿含喜悅的笑聲。

阿弦心中暗笑:“也忘了問他幾歲,指不定比我還小呢,就敢這麼叫。”

目送少年身影消失,阿弦整了整衣裳,又揚首看向京兆府的門口方向,竟有些惴惴不安。

她不知道陳基現在是否還在京兆府,境遇是否好了些,也不知道時隔多年再度相見……會是個什麼樣的情形。

所謂“近鄉情更怯”,越臨近相見,阿弦越忐忑,又在原地站了半刻鐘,才鼓足勇氣往京兆府門口走去。

京兆府門口公差見生人靠近,即刻喝問。

阿弦握緊雙拳道:“我是找人的,我……”

一句話還未說完,就見有數人從門內走了出來,其中一個人,面上帶傷,胸前沾血,口齒不清地罵罵咧咧,赫然正是方纔在城門口被阿弦“打傷”了的李洋!

正所謂“狹路相逢”,兩下碰面,李洋一怔叫道:“就是這個小賊,快點將他拿下!”

阿弦目瞪口呆,後退數步,京兆府的差人及李洋隨從已經一擁而上。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小天使,麼麼噠(づ ̄3 ̄)づ╭?~

其實從在明德門的遭遇,阿基跟小弦子兩個人的不同反應,可以看出兩個人的性格差

這章介紹了本大妮妮的六部,武后都發話了,敲黑板,大家都要認真跟英俊老師學習哦~

第23章 避不過第253章 阿叔不能去第164章 得不到的第261章 親的太兇猛第256章 沛王錯情第244章 同甘而共苦第186章 再次同乘第85章 陳大哥第36章 長長久久第344章 喜歡第38章 清雅端正第281章 無愁之莊第127章 事第222章 火中孔雀第268章 吻與吻第62章 雙全第367章 完結篇第280章 人頭而已第146章 風雷夜第290章 給我第168章 五分勝算第276章 賜婚旨意第289章 懲罰第92章 放過我第196章 蔓延第166章 溫言款語第84章 心上人第78章 雪中行第207章 有情人第343章 日常第288章 桃林第79章 有星光第82章 教壞我第156章 鬼猶如此第176章 滿面春風第134章 入宮第203章 辦鬼差第143章 配不上第312章 魂言而鬼語第189章 無情第158章 行刺皇后第34章 失而復得第203章 辦鬼差第229章 你我之間第23章 避不過第295章 兩種情第213章 皇后新寵第232章 繞指之柔第294章 對母后第359章 夫妻道第94章 看提要第109章 那個孽障第230章 脫俗之美第152章 生死對峙第301章 吉星高照第233章 西施之舌第156章 鬼猶如此第189章 無情第185章 韋之女第92章 放過我第328章 三角戀第359章 夫妻道第290章 給我第362章 將完結第360章 倒計時第84章 心上人第38章 清雅端正第286章 貓食第137章 小時候第201章 鳳凰鳴第151章 皇后欽點第157章 三車法師第95章 百獸王第75章 老糊塗第212章 衝個喜第148章 摟入懷內第101章 心之所向第22章 宿軍屯第73章 夜之魘第132章 滴血第319章 準婆婆駕到第24章 護身符第107章 頭等大事第348章 孩子第154章 真感情戲第249章 又大吃一頓第174章 豁然開朗第56章 跟我回第199章 好東西第214章 喬遷之喜第196章 蔓延第49章 百味之冠第54章 大逆不道第257章 天真而燦爛第343章 日常第155章 做的很好第52章 刑場之上第231章 兩位國公第39章 救命恩人
第23章 避不過第253章 阿叔不能去第164章 得不到的第261章 親的太兇猛第256章 沛王錯情第244章 同甘而共苦第186章 再次同乘第85章 陳大哥第36章 長長久久第344章 喜歡第38章 清雅端正第281章 無愁之莊第127章 事第222章 火中孔雀第268章 吻與吻第62章 雙全第367章 完結篇第280章 人頭而已第146章 風雷夜第290章 給我第168章 五分勝算第276章 賜婚旨意第289章 懲罰第92章 放過我第196章 蔓延第166章 溫言款語第84章 心上人第78章 雪中行第207章 有情人第343章 日常第288章 桃林第79章 有星光第82章 教壞我第156章 鬼猶如此第176章 滿面春風第134章 入宮第203章 辦鬼差第143章 配不上第312章 魂言而鬼語第189章 無情第158章 行刺皇后第34章 失而復得第203章 辦鬼差第229章 你我之間第23章 避不過第295章 兩種情第213章 皇后新寵第232章 繞指之柔第294章 對母后第359章 夫妻道第94章 看提要第109章 那個孽障第230章 脫俗之美第152章 生死對峙第301章 吉星高照第233章 西施之舌第156章 鬼猶如此第189章 無情第185章 韋之女第92章 放過我第328章 三角戀第359章 夫妻道第290章 給我第362章 將完結第360章 倒計時第84章 心上人第38章 清雅端正第286章 貓食第137章 小時候第201章 鳳凰鳴第151章 皇后欽點第157章 三車法師第95章 百獸王第75章 老糊塗第212章 衝個喜第148章 摟入懷內第101章 心之所向第22章 宿軍屯第73章 夜之魘第132章 滴血第319章 準婆婆駕到第24章 護身符第107章 頭等大事第348章 孩子第154章 真感情戲第249章 又大吃一頓第174章 豁然開朗第56章 跟我回第199章 好東西第214章 喬遷之喜第196章 蔓延第49章 百味之冠第54章 大逆不道第257章 天真而燦爛第343章 日常第155章 做的很好第52章 刑場之上第231章 兩位國公第39章 救命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