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拱殿,君臣議事。
趙構獨坐殿中,內侍陪侍一旁,下坐宰相秦檜,參知政事兼籤書樞密院事餘堯弼。
只聽趙構道:“秦愛卿,聽說最近臨安城裡流言不少,可有此事?”
秦檜略一思索,慢慢回道:“臣也略有耳聞,說是朝廷在調兵遣將,準備北上打仗,這種說法甚囂塵上,也不知道是從哪兒傳出來的。”
趙構道:“愛卿以爲,該當如何?”
秦檜慢慢回道:“臣以爲這等流言該馬上撲滅,若等流言傳出臨安城,不管是傳到北方金國,還是傳到江淮一帶,都對大宋和平穩定與百姓安居不利。至於如何撲滅,臣倒是有些想法,不妨借這次禁止軍隊經商之機,嚴查軍隊貪腐,只要抓出幾個人來,大家的注意力自然就轉到軍中反貪反腐上來,那麼調兵遣將,也在情理之中,此舉不但能制止流言,穩定民心,還可以一掃軍中貪腐之風,對百姓、對朝廷都是好事。”
趙構微微點頭,迴應道:“愛卿所言在理,軍中貪腐確實該整治一番。只是目前的時機是否合適?餘愛卿怎麼看?”
餘堯弼回道:“回皇上,臣以爲秦相爺所言有理,臨安城裡各種流言、謠言,真假難辨,很多人信以爲真,私下談論傳播,若不及時制止,恐會釀成禍患。借禁商之機,在軍中推行反貪腐,確實是個破除流言的好辦法。另外,據臣所知,大宋各軍統制官已經多年沒有變動,他們掌軍已久,對大宋江山社稷無益,正可藉此機會調整整頓一番。眼下金國剛換新主不久,正是大好時機,他們的注意力都在朝政內部,對大宋暫時不會有更多想法,我們此時在軍中推行反貪腐,即使短期內引發軍中震動,我們也有轉圜時間,迅速將軍心穩住。臣以爲,此時正合適。”
趙構點頭道:“既然如此,那就由樞密院牽頭,會同戶部、吏部、工部、刑部、兵部和大理寺督辦此事,半年之內將屯駐軍和臨安以外的禁軍肅整一遍,該免的免,該罷的罷。”
餘堯弼馬上應道:“是,皇上,臣一定在半年內辦好此事。”
趙構又道:“秦愛卿,軍中反貪腐歷來都是大事,爲防走偏,發生不可控之事,愛卿可從旁協助一二,把握好度,朝政穩定,不發生意外,任何時候都是頭等大事。”
秦檜回道:“是,皇上,臣明白。”
“兩位愛卿,可還有其他事?”趙構微微晃晃了身子,顯然坐的有些累了。
餘堯弼道:“皇上,前天收到荊湖一帶的奏章,那邊水患嚴重,良田沖毀無數,大片大片良田要絕收,今年秋季的收成恐怕不及去年十之二三,雖已在全力賑災,今年冬天恐還有饑荒之虞。”
趙構道:“奏章我看了。你以爲有幾分可信?”
餘堯弼猶豫了一會兒,方纔回道:“臣以爲奏章中也許有些誇大,但荊湖一帶水患時有發生,只是每年嚴重程度不同,今年雨水集中,水患要比去年嚴重,秋季收成雖不至於只有去年二三成,估計也好不到哪裡去,頂多有五六成。爲百姓計,朝廷該減免一部分稅賦,並調集一些糧食入荊湖,以防災民變流民,流民成暴民。”
趙構不置可否,轉而問秦檜:“秦愛卿以爲荊湖之事該如何處理?”
秦檜回道:“臣以爲荊湖水患連年發生,一是天災,二是人禍,天災自不必說,滾滾長江越荊湖而過,每年雨水又多,有水患很正常,但每年都有嚴重水患,這就是人禍,河道有沒有疏通過,河堤有沒有修?臣以爲,可以派個賑災使,去荊湖一帶好好查查,該賑的災要賑,該問責的官員要問責,該修的河堤還是要撥錢去修,若每年水患都要朝廷賑濟,朝廷怕也拿不出那麼多錢來。”
趙構點頭道:“秦愛卿所言有理,那就派個賑災使去荊湖看看再說。”
稍稍一停頓,接着問道:“誰爲賑災使,兩位愛卿可有人選推薦?”
秦檜道:“臣以爲秘書省正字湯思退可擔此任,此人是紹興十五年進士,曾在福建幾縣擔任多年知縣,聰慧好學,精於政務,他入朝不久,與荊湖一帶沒有複雜的聯繫,正是合適人選。”
趙構問道:“他是十五年進士,爲官不過六年,資歷尚淺,他去荊湖能擔當起賑災使職責?”
只聽餘堯弼馬上道:“皇上,湯思退確實資歷不足,派他一人前去,恐難成大事,臣以爲可由湯思退擔任賑災副使,同時再派一資歷深厚之人擔任正使。正使人選,臣推薦恩平郡王。荊湖水患,災民遍野,由恩平郡王代表皇上前去賑災,當有安撫民心之效,與此同時,有恩平郡王在後支撐,湯思退就能放手調查水患背後有多少人禍。”
秦檜不言,趙構問道:“秦愛卿以爲派遣一正一副兩位賑災使如何?”
秦檜這纔回道:“臣以爲此議合適,恩平郡王可去。”
見秦檜也同意,趙構道:“嗯,那就以恩平郡王爲賑災正使,以秘書省正字湯思退爲賑災副使,讓他們即刻前往荊湖賑災。”
“是,皇上。”秦檜、餘堯弼馬上應承。
“兩位愛卿可還有其他事,若沒有,今日就先議到這兒。”天氣悶熱,趙構有些耐不住了。
秦檜、餘堯弼一聽皇上這意思,縱使心裡還有事,也不好繼續再,二人馬上起身行禮道:“臣,告退!”
語罷,二人退出垂拱殿。
到了殿外,又走上一段距離之後,餘堯弼道:“相爺,我這副相的位子還能坐多久?”
秦檜回道:“現在還能在副相的位子上,就好好坐着吧,想那麼多做什麼。”
餘堯弼低聲道:“相爺,我就想問問,心裡好有個底。”
秦檜四下看看,見周邊侍衛離的較遠,不會有人聽見,便低聲道:“巫伋從金國回來之前,你副相的位置不會動。等他回來,就說不定了,能坐幾個月,就安心坐幾個月吧。”
餘堯弼連忙擡手道:“多謝相爺!”
秦檜卻道:“但有一點你要記住,荊湖之事你不要再插手,爲人爲官貴在有度,就算副相之位只剩幾個月,你也不要亂來,若晚節不保,便得不償失。”
聽得這話,餘堯弼急忙再謝:“多謝相爺相告。”
幾句聊完,二人再無他話,慢慢朝宮外走去。
臨安城西,西湖之北。
蜿蜒曲折的石階小路,在綠草掩映之間,時不時隱沒在樹蔭之下,朝山上延伸,不知盡頭在何處。
一個涼亭立在路邊,在樹枝藤蔓攀附遮掩下,在炎熱的夏日中難得有幾分清涼。
在涼亭靠山內的方向,有一人獨坐,時不時的起身出亭向山下張望,臉上的神情十分焦慮,似乎是在等人。
就在他不知多少次起身之後,山下時隱時現的小路上終於出現了一個人影,但距離有些遙遠,尚不能看清來人,他本想喊一聲,張了下嘴,終究還是忍住了。
他就在涼亭邊看着那人不緊不慢一步步走上來,而他卻始終看不清那人的臉,因爲那人低頭看路,根本就不曾擡頭。他心裡雖然焦慮,但也不好出聲,萬一上來的是普通遊人呢?
大約過了一刻鐘,那人終於出現在三丈之外的小路上,而這一刻鐘對涼亭下的人來說,就像過了一個時辰一樣長。
三丈之外,無遮無擋,熾熱刺目的陽光打在來人的臉上,那是一張冷峻的臉,消瘦而蒼白,只見他左手放鬆,空無一物,右手執扇輕搖,腳下步伐輕浮,點在石階之上,一步步朝涼亭走來。
涼亭下等候的人終於看清對方的臉,兩人目光相遇,他便發現來人並不是他要等的人,臉上涌起失望之情,轉身朝涼亭內走去。
來人也只看了對方一眼,便繼續低頭看路,搖扇登階而行。
不到片刻功夫,三丈佈滿小草的石階小路便已走完,來人走近涼亭。
走到涼亭之下,他並沒有停步,繼續往前行去。
亭下之人側目而視,關注着來人的一舉一動,見來人沒有在涼亭歇腳的意思,心下頓時一鬆,輕呼一口氣。
可就在他將那口氣呼出之後,便見路過之人忽然停步,回頭看了他一眼,轉身就朝涼亭走來,眼見如此,他只能輕嘆口氣,暗道一聲倒黴。
一進涼亭,來人收了紙扇,衝亭下之人說道:“這位兄弟好像不高興在下入亭乘涼,莫非這亭子是兄弟出錢建造的不成?”
他臉上雖冷,可說話語氣卻極爲溫和,若不看臉,還以爲他在笑呢。
亭下之人起身回道:“兄弟說的哪裡話,亭子這麼寬,誰都坐得。兄弟請做。”
來人擡手抱扇,微施一禮,便在他旁邊坐下,那人也隨後落座。
兩人並不相識,涼亭中一時有些尷尬沉悶。
誰知沒過多時,手持紙扇之人忽道:“你等的人不會來了。”
那人臉色大變,頭一轉正要開口,直覺得腰眼猛然一疼,低頭一看,就見一把匕首插進腰裡,驚恐之間就想閃身逃命,眼睛一花,又感覺有一冰冷之物從喉下劃過,頓時便感覺呼吸困難,即使張了大嘴,也吸不進氣來。
他剛後退幾步依着柱子站定,便聽那人道:“程文已先走一步,你跑快點還能趕上他。”
聽到這話,他一手抓着喉嚨,一手伸向那人,喉嚨呼呼直響,卻說不出一句話來,幾息之間,便極不甘心的倒地死去。
那人將沾血匕首在死者衣衫上擦淨,而後抓起死者將他拖出涼亭,揮手丟到山坡下,滾進荒草枝蔓之間,不見蹤影。
而後,他揮手打開紙扇,輕搖幾下,轉身朝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