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回

施恩澤虞候收心腹

開爐日後殿鑄新錢

趙匡胤道:“你們從軍多年,而且武功不差,但仍是軍校,實在屈才了。”沉吟片刻,又道:“王彥升,本虞候現在升你爲散員都指揮使。羅彥環,本虞候現在升你爲馬步軍都軍頭。”王彥升三十七八歲年紀,羅彥環三十三四歲年紀,他們不但都比趙匡胤年長,而且都比他早從軍。即便如此,如今還是小小的弁佐軍校。王彥升傲慢貪婪,自持劍法高超,目中無人。與同僚相處,往往頤指氣使,眼裡容不下別人。羅彥環氣量狹隘,小肚雞腸,睚眥必報,別人但凡有一點點過錯,就記在心中。兩人才能平庸,而缺陷十分明顯致命,從軍多年,卻無法升官,其實並不冤枉。

王彥升和羅彥環輾轉軍中多年,今日終於得償所願升了官,自是又驚又喜。王彥升道:“多謝都虞候提攜,下官日後必定誓死追隨。”羅彥環道:“下官沒有讀過書,說不出甚麼豪言壯語,只知道都虞候就是下官的主心骨。都虞候要下官往東,下官絕不往西。”王彥升大聲道:“下官也一樣。”趙匡胤升他們的官,其實大有深意。一來他們的武功過的去,在軍中算是高手。二來雖然有張永德這麼個大靠山,但是沒有資歷沒有威望。要在殿前司站穩腳跟,說一不二,還要培植自己的親信心腹。比試武藝之後,立即升他們的官,絲毫不露痕跡,手腕端地高明之極。他要的就是他們推心置腹的誓言,臉上不動聲色道:“你們武藝超羣,本虞候才破例拔擢。以後有了功績,本虞候還會酌情升賞。”王彥升和羅彥環聽說還有升官的機會,相視大喜,於是又千恩萬謝。

趙匡胤道:“你們先別急着謝我,當兵之人有了戰功,才能升官。要想前程似錦,還是要靠自己,不過能幫你們的時候,我會不遺餘力的。”羅彥環咧嘴笑道:“這是當然,有了都虞候提攜,咱們必定前程似錦。”王彥升道:“聽說都虞候酒量大,千杯不醉,今晚咱們做東,宴請都虞候,務必請你賞光。”羅彥環連聲說是。趙匡胤可不是貪圖他們的酒宴,而是要他們死心塌地,當下笑道:“來日方長,以後有的是機會喝酒吃肉。”轉頭對張瓊道:“傳令,明日都指揮使要訓話,所有軍校以上軍官務必清晨集結。”張瓊答應一聲,傳令去了。

安排好明天的事宜之後,趙匡胤又召集衆軍官,傳授他們拳法。他本想親自傳授兵卒們武藝,可是殿前司共有六萬餘人,沒有三頭六臂,無法一一傳授。只能教好衆軍官,再由軍官傳授給兵卒,最後查驗。

晚飯過後,兵卒們有的休息,有的到處串門閒聊。趙匡胤卻不讓他們閒着,當下傳令集結。號角聲響起,兵卒們紛紛匆匆忙忙奔向校場。操練了一整天,早就筋疲力盡,聽到號角聲,有的破口大罵起來。但是軍令難違,還是不敢稍有遲疑。三陣號角聲過後,遲到的兵卒都被擋在了外面,粗略一數,竟然多達千人。趙匡胤大聲道:“你們心中一定在罵本虞候,操練了一整天也不讓休息。既然想罵,就痛痛快快罵出來罷。”衆兵卒均想:“你當咱們傻呀,當面罵你,那不是自討苦吃嗎?”都是這般心思,自是無人敢於當衆詈罵。趙匡胤又道:“養兵千日,用兵一時。當兵就是爲了上戰場殺敵立功,如果武藝不精,不但殺不了敵立不了功,反而還會給敵人殺死。要想活着走出戰場,武藝必須要精。戰場上沒有晴天雨天,更沒有白天黑夜。爲了練好你們的武藝,必須從嚴從難。現在你們或許會覺得本虞候在喪心病狂的折磨人,不過以後上了戰場,就會明白我的良苦用心。”轉過身去,又對遲到的兵卒道:“號角既是軍令,你們知不知道?”衆兵卒異口同聲道:“知道。”趙匡胤問道:“既然知道,爲甚麼還要遲到?”衆兵卒紛紛低下頭去,無言以對。

趙匡胤又道:“軍紀軍規不是擺設,不會法不責衆也不會因人而異。上到將軍,下至兵卒,都要嚴守軍紀軍規。凡觸犯軍紀軍規者,必須受到懲罰。遲到者杖十軍棍,動刑。”遲到的兵卒一字排開跪下,褪去上衣,領了十軍棍。趙匡胤道:“雖然你們領了軍棍,但是操練一樣也不能少,回去。”衆兵卒回到隊伍中間。趙匡胤大聲道:“衆軍聽令,操練起來。”兵卒們大聲唱喏,騎軍騎馬射箭,步軍持槍操刀。整座軍營燈火通明,喊聲震天,操練的如火如荼。他升王彥升和羅彥環的官是施恩,責打遲到兵卒是施威,兩者火候都拿捏的恰到好處,叫人挑不出一點毛病。

夜間的操練直到子時方纔結束,兵卒們盡皆汗透重衣,累得腰痠腿軟,走路都沒有勁了,連罵趙匡胤的力氣也沒有了。火氣都被磨得灰飛煙滅了,只想洗個澡,換件乾衣裳,然後四仰八叉的呼呼大睡。

次日清晨,趙匡胤陪同張永德來到軍營。殿前司下轄散員、散指揮使、內殿直、散都頭、鐵騎、控鶴諸軍。職責扈從天子,宿衛禁宮,當之無愧的天子親兵。高平之戰後,柴榮改革兵制,殿前軍得已擴充,兵員激增至六萬餘人,其中鐵騎馬軍一萬餘人,控鶴步軍三萬餘人,最爲精銳,已然足已與侍衛親軍司分庭抗禮。

衆軍校早已集結完畢,等待張永德訓示。張永德眼見衆軍校一個個虎背熊腰,精神抖擻,心中甚是滿意,當下道:“高平之戰,陛下鑑於禁軍目無軍紀,因此大刀闊斧,改革兵制。爾等都是軍中翹楚,打仗的能手,希望你們帶好手下的兵。正所謂治軍先治校,你們首先就要嚴守軍紀軍規。你們手下的兵犯了錯,本太尉不會責罰他們,首先會責罰你們,因爲你們沒有帶好兵。”趙匡胤大聲道:“聽清楚太尉的話沒有?”衆軍校大聲道:“聽清楚了。”張永德點了點頭,又道:“陛下將遴選猛士,訓練兵卒之事交給趙虞候,進退黜陟,升賞責罰,皆由他決斷。他的話也是本太尉的話,你們之中有誰犯錯,就算鬧到本太尉面前,本太尉也是原封原樣的駁回。”他視趙匡胤爲心腹愛將,委以重任,信任有加,沒有一絲一毫懷疑。

張永德又道:“咱們殿前軍只是禁軍的一半,另一半不用我說,諸位也知道,那就是侍衛親軍。從前侍衛親軍人多勢衆,壓得殿前軍擡不起來頭。改革兵制之後,兩軍人數相差無幾,咱們總算揚眉吐氣了。”頓了一頓,又道:“不過大家不要高興的太早,李重進李太尉不是個好惹的主,因此大家都要爭口氣,好生練兵,把侍衛司給壓下去。”張瓊問道:“請問太尉,要是兩軍狹路相逢,能不能動手?”張永德道:“只要你們有理,儘管動手,有本太尉給你們撐腰,你們還怕甚麼?只有一條,打架別打輸了,給我丟臉。打贏了架,就算無理也是有理。”衆軍官心領神會,相視大笑。

趙匡胤道:“王彥升出列。”王彥升應聲出列,趙匡胤道:“施展劍法,讓太尉指點。”王彥升當下行了一禮,道:“請太尉指點。”張永德點了點頭。王彥升當下拔出長劍,使了一遍劍法。張永德眼見寒光點點,劍法威風凜凜,連聲說好。

訓示完軍官之後,趙匡胤跟隨張永德走進大帳。張永德道:“不知道陛下甚麼時候就會檢閱軍馬,咱們在操練,李重進肯定也沒有閒着,一定要把他比下去。這些時日,你辛苦一些,加緊操練。”他不但是趙匡胤的貴人,更是恩人,趙匡胤自是言聽計從,當下應聲說是,道:“下官明白,從今天開始,下官就住在軍營,不回家了。”張永德笑道:“那卻不必如臨大敵,草木皆兵,該回家還是回家。你是帶過兵的,我知道你的才能。”

正如張永德所言,殿前司在操練軍馬,侍衛司也沒有閒着,不僅如此,而且更加嚴厲。當天李重進也召集軍馬,道:“你們中間有許多人是殿前司挑剩下不要的,在殿前司看來,你們只是二流兵。殿前司的人在嘲笑你們鄙視你們,你們知不知道?本太尉最瞧不起孬種,你們有誰要自暴自棄,那就立刻滾出軍營。要留下來,就要狠下心來操練,要把殿前司的人比下去,把他們的囂張氣焰打下去。”聞得如此蠱惑人心的話,衆軍不禁同仇敵愾,恨不得馬上和殿前司的人一決高下,打上一架。

這天是開爐鑄錢的日子,柴榮和趙上交等官員來後殿,只見殿外三十座熔爐一字排開。工匠們有的往爐中投放木炭,有的推拉風箱,每座熔爐的火焰都高高竄起,燒的通紅。其時正是五月時節,原本已然酷熱難當,再加上三十座焚燒的熔爐,柴榮和衆大臣遠遠就感到熱浪撲面而來。趙上交道:“再往近處就更熱了,請陛下至步。”柴榮道:“無妨,走近看的更清楚。”說話之間,已然走到了近處。柴榮非要走到近處,衆大臣無奈,也只得緊隨其後。站了沒有多久,盡皆大汗淋漓,便是呼吸也變得困難了。而衆工匠們更是汗如雨下,衣褲俱都溼透。汗水從身上冒出來,再從衣褲上滴落到地上。只是太熱,滴到地上的汗水瞬間乾透。

柴榮道:“鑄錢是件極其辛苦的事,爲工匠們準備好涼水和吃食沒有?”趙上交道:“臣早就準備好了。”頓了一頓,又道:“唐朝以來,鑄造銅錢都用翻砂鑄錢法。”柴榮微微一笑,問道:“何爲翻砂鑄錢法?請趙尚書說給咱們聽聽。”趙上交欠了欠身,道:“翻砂鑄錢法就是將母錢形砂製成錢模,然後用來澆鑄錢幣。其方法是用四根木條做成空框,中間填上型砂,用陶刻成的母錢在砂土上扣出型範,再把同樣一框型砂合在上面,成爲錢的背面,如此逐漸疊加,上面留出澆口。用繩索捆緊加固,將融化的銅水澆注進去,待到冷卻之後再開框,樹形錢胚就成了。這時的錢胚還很粗糙,還需要摘斷磨銼。鑄錢的工序十分繁雜,分工也很細緻,每爐設爐頭一人,看火匠、翻砂匠、刷灰匠、雜作匠、銼邊匠、滾邊匠、磨錢匠、洗眼匠各一人。”柴榮點了點頭,道:“這些銅來之不易,一點也不能浪費了。”

趙上交欠身說是,又對衆爐頭道:“可以投料了嗎?”衆爐頭紛紛回答可以,趙上交當下道:“投料。”衆爐頭於是各自將碎銅塊投進爐中,看火匠一面觀察火勢一面推拉風箱,噼裡啪啦聲中,無數火星從通紅的烈焰中騰空而起,宛如火樹銀花一般,場面蔚爲壯觀。碎銅塊漸漸熔成銅水,流進鐵勺中。爐頭們一個個面色凝重,大聲吆喝,指揮衆工匠做好澆鑄準備。當鐵勺裡的銅水裝到六七成滿的時候,爐頭們陸續拿起鐵勺,將銅水從澆口倒進模具。這是鑄錢最關鍵的一步,不容出一點差錯。爐頭們都屏息凝神,眼睛緊緊盯着澆口,穩穩的將銅水注入其中。與此同時,工匠立即換上空的鐵勺盛裝銅水,再往爐中投放木炭和銅塊。如此周而復始,不過一柱香的時間,每一爐都澆了幾個模具。

工匠們全神貫注,忙於鑄錢,倒也沒有甚麼。反倒是衆大臣熱得揮汗如雨,難受之情,莫可言狀。尤其範質、王溥等人身居相位,平日錦衣玉食,養尊處優,何曾受過這種罪?心中叫苦不迭,要不是柴榮在場,早就一鬨而散了。趙上交道:“陛下,銅水在模具裡,不能水澆雨淋,不能以外力使之冷卻。由銅水冷卻,形成銅錢,至少要等到明天。”柴榮點了點頭,道:“鑄錢的事就辛苦你們了,告訴大家,多喝水,莫要中暑了。”趙上交應聲說是。柴榮又慰勉數語,方纔帶領衆大臣離去。

不但皇宮裡築爐鑄錢,各州府也開始陸續鑄造新錢,新錢源源不斷運往京師。有了錢不但可以發放軍餉,還能擴建新城了。柴榮於是下詔擴建新城,詔曰:惟王建國,實曰京師,度地居民,固有前則,東京華夷輻輳,水陸會通,時相隆平,日益繁盛,而都城因舊,制度未恢,諸衛軍營,或多狹窄,百司公署,無處興修,加以坊市之中邸店有限,工商外至,絡繹無窮,僦賃之資增添不定,貧闕之戶,供辦實艱。而又屋宇交連,街衢湫溢,入夏有暑溼之苦,冬居多煙火之憂,將便公私,須廣都邑。宜令所司於京城四面,別築羅城,先立標誌。俟將來冬末春初,農務閒時,即量差近甸人夫,漸次修築,春作才動,便令放散,如或動土未畢,即迤邐次年修築,所異寬容辦集,今後凡有營葬及興置宅竈並草市,並須去標誌七裡外,其標誌內,候官中擎劃,定街衢、軍營、倉場、諸司公廨院,務了,即任百姓營造。他還是晉王的時候,就已經畫好了圖形,做好了謀劃,新城分爲皇城、裡城和羅城,以堅密如鐵的虎牢關之土築造城牆,每城之間皆有一條護城河。各條街衢,因地制宜拓寬至二十五步、三十步或者五十步。

詔令頒佈之日,開封府的衙役們就傾巢而出,立下外城的標誌,並勒令各家各戶,將自家的墳墓統統遷到外城七裡開外的地方。人死之後,講究的是入土爲安,詔令卻要遷墳,百姓們自是不幹,日夜守在墳地周圍,大有誓死不從之勢。幾天過去,沒有一家自行遷墳,柴榮催的又緊,一天幾問,知開封府事王著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只得帶領軍馬來到墳地。他原本打算先禮後兵,先宣揚擴建都城的國策,曉以大義,以理服人。不到萬不得已,不動用武力。哪知還沒有開口說話,就被滿腔憤怒的百姓們給圍住了。百姓們有的拿着棍棒,有的赤手空拳,無不破口大罵。

王著大皺眉頭,大聲道:“鄉親們靜靜,先聽本官說一句話。”喊得嗓子沙啞,百姓們才總算不罵了。一人問道:“你這狗官想說甚麼?”王著道:“我不是狗官,我是知開封府事。”嚥了口口水,潤了潤冒煙的喉嚨,又道:“天子下詔擴建開封的事,大家都知道了,羅城已經開始修築了,大家也鬧了這麼多天了,該發的火也發了,該出的氣也出了,是不是也該動手把墳墓遷到羅城外去了?”一名中年男子罵道:“放屁,你怎麼不把你家的祖墳遷到城外去?”王著大皺眉頭,道:“本官不是開封人,想遷也遷不了。”那男子道:“你這就是站着說話不腰疼,人死之後入土爲安,那有遷墳的道理?”王著正色道:“這是天子的詔令,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一名胖子怒道:“天子這是放屁,他怎麼不遷他家的祖墳?卻逼着咱們百姓遷墳?”

王著道:“不得對天子不敬。”那胖子道:“天子逼咱們遷墳,咱們就不敬了。敢遷我家的祖墳,我家祖宗陰魂不散,日日夜夜纏着,叫天子不得安寧。”人們當下紛紛詛咒柴榮,說出來的話一個比一個惡毒。王著怒道:“說話就說話,就事論事,誰敢借機辱罵天子,即刻拿下,關進監牢。”那胖子大聲道:“天子暴虐,逼得咱們走投無路,咱們拼了。”百姓們的憤怒積壓已久,無處宣泄,當下高舉棍棒衝向對面,沒有棍棒的人也有辦法,抓起石頭土塊往王著身上招呼。王著給一個土塊砸中腦袋,頓時心生怯意,帶領軍馬逃離墳地。百姓們眼見官軍抱頭鼠竄,打了勝仗一般歡呼雀躍。

王著灰頭土臉來到皇宮求見,垂頭喪氣道:“陛下,適才臣去勸說百姓們遷墳,他們不但不聽,反而動武,把臣趕了出去,臣的腦袋給砸了一下。”柴榮問道:“傷到沒有?”王著搖頭道:“幸虧臣戴了襆頭,只砸破了點皮。”柴榮嘆息一聲,道:“遷人祖墳,確是爲難了些,不過再難也要做。虎牢關之土已經源源不斷運來,羅城也動工修築了,遷墳的事必須抓緊。”王著面有難色,道:“不是臣陽奉陰違,實是這件事太難了,百姓們打臣罵臣,臣都能默默忍受,可是他們藉機辱罵陛下。”柴榮卻沒有動怒,道:“爲了開封,爲了天下,爲了大周江山社稷,朕甘願忍受罵名。百姓們現在罵朕,那是沒有看到新城的樣子。新城築成之後,街衢寬闊,坊市分明,天清水秀,屋宇齊整,氣象一新,面貌恢宏。等看到了新城煥然一新,百姓們一定會感激朕。”

大臣們陸續上呈了《爲君難爲臣不易論》和《平邊策》,柴榮的原意是要大臣們建言獻策,但是他們大多因循守舊,墨守成規,策論固然引經據典、修飾詞藻、駢四驪六、花團錦簇,歌功頌德者有之,粉飾太平者有之,但是於治平之道含糊其辭,說不出所以然,拿不出行之有效的辦法,柴榮見他們所言空洞無物,除了詞藻華麗,一無是處,心中失望之極。但是當看到王樸的策論,不禁眼前一亮,於是逐字逐句仔細閱覽。

王樸的《平邊策》寫道:臣聞唐失道而失吳、蜀,晉失道而失幽、並,觀所以失之之由,知所以平之之術。當失之時,君暗政亂,兵驕民困,近者奸於內,遠者叛於外,小不制而至於大,大不制而至於僭。天下離心,人不用命。吳、蜀乘其亂而竊其號,幽、並乘其間而據其地。平之之術,在乎反唐、晉之失而已。必先進賢退不肖以清其時,用能去不能以審其材,恩信號令以結其心,賞功罰罪以盡其力,恭儉節用以豐其財,時使薄斂以阜其民。俟其倉廩實,器用備,人可用而舉之。彼方之民,知我政化大行,上下同心,力強財足,人安將和,有必取之勢,則知彼情狀者,願爲之間諜,知彼山川者,願爲之先導。彼民與此民之心同,是即與天意同。

與天意同,則無不成之功矣。凡攻取之道,從易者始。當今惟吳易圖,東至海,南至江,可撓之地二千里。從少備處撓之,備東則撓西,備西則撓東,彼必奔走以救其弊。

奔走之間,可以知彼之虛實,衆之強弱,攻虛擊弱,則所向無前矣。攻虛擊弱之法,不必大舉,但以輕兵撓之。南人懦怯,知我師入其地,必大發以來應,數大發則民困而國竭。一不大發,則我可乘虛而取利。彼竭我利,則江北諸州,乃國家之所有也。既得江北,則用彼之民,揚我少兵,江之南亦不難平之也。如此則用力少而收功多。得吳則桂、廣皆爲內臣,岷、蜀可飛書而召之。若其不至,則四面並進,席捲而蜀平矣。吳、蜀平,幽州亦望風而至。惟幷州爲必死之寇,不可以恩信誘,必須以強兵攻之。然彼自高平之敗,力已竭、氣已衰,不足以爲邊患,可後圖之。

方今兵力精練,器用具備,羣下知法,諸將用命,一稔之間,可以平邊。臣書生也,不足以講大事,至於不達大體,不合機變,惟陛下寬之!

這篇策文的用兵方略概括起來,其實就是‘先易後難,先南後北’八個字,與柴榮平定天下的設想不謀而合。柴榮連讀數遍,每讀一遍都擊節讚賞。策文中指明瞭平定天下的方向和步驟,就是先攻取南唐,策文中的‘吳’,指的就是南唐。與北漢是不共戴天的死敵,威逼利誘都沒有用,留着最後攻破。全文樸實無華,沒有一個多餘的廢字,當真字字珠璣,句句玦璧,比之別的那些尋章摘句,無疾**的策論,高下立判。他雄才大略,意欲平定天下,恢復漢唐盛世,可是該出何處出兵,一直躊躇難決。但是看到王樸的策論,心中的鴻圖偉業逐漸清晰,按捺不住心情,急召王樸。

王樸進殿的時候,柴榮正在凝神諦視地圖。王樸行禮道:“臣見過陛下。”柴榮擡起頭來,笑道:“文伯,你的《平邊策》,朕已經看過了,寫的很好。”王樸欠身道:“臣書生之見,目光短淺,必有闕失,請陛下指正。”柴榮道:“你太謙遜了,這篇策論寫的很好,文筆雄渾,意向高遠,一篇文章寫盡天下大勢,堪比諸葛亮的《隆中對》。”王樸忙道:“陛下如此讚譽,臣愧不敢當。”柴榮道:“說說你的策略。”王樸走上前去,指着地圖道:“南唐乃魚米之國,物產富饒,與我大周劃江而治,邊境長達千里。如此長的邊界,勢必疏於防守。只須攻破一點,南唐邊境必然全線崩潰。”頓了一頓,又道:“陛下,有句話臣不知當講不當講。”柴榮道:“你我君臣無間,有話不必隱瞞。”

王樸道:“天下大事,預則立,不預則廢。南唐皇帝李璟雄才大略,並非昏君,曾多次放言‘乃眷中原,吾之故地也’。這些年來沒有閒着,一直開疆拓土,陸續攻滅了閩、楚二國,得到了建、汀、漳、泉、劍等七州,疆域不小於大周,國勢蒸蒸日上,絕非大周所能比擬。羣狼環視,一旦出師不利,陛下平定天下的方略必定受挫,說不定諸國還會圍而攻之。”柴榮道:“大週四面受敵,猶如籠中困獸,不破除牢籠,無法立國立威,除了征戰四方,朕無路可走。朕要以傾國之兵力攻取南唐,不破南唐,誓不罷休。”這句話說的斬釘截鐵,神情毅然,絕無迴旋餘地。王樸也是剛勁進取之人,滿朝文武大臣,除了他沒有人更懂柴榮,當下道:“臣以爲南唐多水軍,而我大周沒有水軍,攻取南唐之戰,應避實就虛,先以懷遠、壽州一帶爲突破口,穩紮穩打,步步爲營,只要渡過長江天塹,就十拿九穩了。”

柴榮微微一笑,指着地圖道:“攻取南唐之前,先要出兵收復秦、鳳、成、階四州,否則縱有百萬雄師,也無處發力。”原來契丹攻滅後晉,劉知遠起兵太原,中原板蕩,多事之秋,雄武軍節度使何重建挾秦、成、階三州歸附後蜀。後蜀皇帝孟昶又趁機派遣孫漢韶攻取鳳州,如此一來,恢復了前蜀王衍時的疆域。大周與後蜀以秦嶺、隴山爲界,鳳翔與後蜀的秦州、鳳州僅一山之隔,蜀軍如果從秦嶺山脈順勢俯衝而下,關中一帶勢必岌岌可危。自古以來,關中不安,汴洛搖撼。此四州乃是長安通往蜀國的必經之地,素有秦蜀咽喉、漢北鎖鑰之稱。此四州在蜀國手中,進可攻退可守,一旦出兵南唐的時候,蜀國發兵,勢必腹背受敵。因此出兵南唐之前,必須攻取此四州,解除後顧之憂。三月間的時候,秦州百姓不堪後蜀暴政,來到開封苦訴,請求出兵收復故地,柴榮正好師出有名。

先易後難,先南後北雖是國策,但是柴榮順勢而爲,絕不囿於陳法。攻取南唐是他削平天下的第一戰,必須面面俱到,因此決意在出兵南唐之前,收復秦鳳成階四州,不但把蜀軍堵在了蜀地,而且還能震懾西面的吐谷渾、党項諸部族。王樸忖思片刻,覺得柴榮的謀略比自己更高一籌,不禁佩服的五體投地,道:“陛下英明!”

柴榮嘆了口氣,道:“你別誇我英明,京師眼下就有一件焦頭爛額的事沒有辦成。”王樸問道:“陛下說得是不是要百姓遷墳的事?”柴榮頷首道:“正是此事,朕擴建新城,爲的不是一己之私,爲的還是開封的百姓。墳墓遍地都是,東一堆西一塊的,很好看嗎?朕就不明白,爲甚麼所有人都反對遷墳,還有人私下說朕挖人祖墳,罵朕缺德。”王樸怒道:“這些刁民目無王法,膽大妄爲之極,應該統統抓起來。”柴榮擺了擺手,道:“嘴巴是用來說話的,發牢騷也罷謾罵也罷,朕都聽得進去。朕不是防民之口勝於防川之君,如果爲了這點小事就抓人,鬧得人心惶惶,朕真就是暴君了。”王樸道:“這件事臣知道一些,不過羅城已經開始修築,遷墳的事不能就這麼拖着,拖得越久越難辦。依臣之見,王著優柔寡斷,臨事不決,知開封府事必須換人,使出雷霆之手段,讓百姓們遷墳。”

柴榮心中也是這般想法,只是急切之間,找不到合適的人選。聽聞王樸所言,心念一動,合適之人不正在眼前嗎?這可正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王樸性情剛烈,膽略過人,做事一絲不苟,放眼滿朝文武大臣,沒有人比他更合適了,當下道:“你這麼一說,朕覺得你比王著更加能夠勝任知開封府事了。”他行事果決,當即下詔授王樸爲知開封府事、左諫議大夫,問道:“你打算如何處置百姓遷墳這件事?”王樸不假思索道:“先禮後兵,先向百姓們宣揚陛下的國策,以及遷墳的好處。如果百姓們依然不聽,臣就動用武力。”柴榮道:“百姓們都是朕的子民,萬不可動刀動槍,鬧出人命。”王樸道:“臣說得動用武力並非真的殺人,而是裝模作樣,嚇唬嚇唬他們。抓住幾個帶頭鬧事的人,往監牢裡關幾天,去去火氣。別的人看到了他們的下場,自然也就老實了。”柴榮沉吟片刻,除此之外,實在別的辦法了,道:“嚇唬嚇唬也行,不過要有分寸。”

王樸應聲道是,又道:“王著舉步維艱,除了行事過於軟弱,開封府軍馬不足也是一個原因,臣請必要之時,借調禁軍佽助,請陛下準允。”柴榮問道:“你想讓誰幫你?”王樸道:“趙匡胤和臣都是陛下潛邸時的舊臣,算是知根知底,臣想讓他幫忙。”柴榮當即準允,又道:“聽張永德說,他練兵練得不錯,不知是真是假。”王樸道:“耳聽爲虛,眼見爲實,要知道他練兵練的怎樣,去軍營看看就知道了。”柴榮聞得此言,頓生微服私訪之意,道:“走,咱們去軍營瞧瞧。”王樸當下對侍立在側的孫延希道:“陛下要出宮,立刻準備車駕。”

柴榮擺手道:“不必準備車駕,我要微服私訪。從太原回來,就沒有出過宮了,今天除了去軍營看看,還想去外面看看,聽聽百姓們怎麼議論擴建新城的事,拿兩件衣服給朕和文伯換上。”孫延希當下找兩件新衣裳,給了王樸一件,笑道:“陛下,這件衣裳是小人新做的,還沒有穿過,陛下將就着穿穿。”柴榮笑道:“看樣子你沒有少出去轉轉。”孫延希一面爲柴榮換上衣裳,一面笑道:“咱們這些內官就像是籠子裡的鳥,籠子雖好,可是呆長了,難免無趣,因此得閒的時候就出去走動走動。”柴榮點了點頭,道:“以後不論在外面聽到甚麼議論,都回來告訴朕。”孫延希連聲說是,服侍柴榮穿上新衣服之後,一邊左看右看,一邊嘖嘖稱奇,道:“這件衣裳若是穿在小人身上,不說土裡土氣,最少好看不到哪裡去。陛下就不一樣了,無論穿甚麼衣裳,都有帝王氣象。”柴榮道:“朕今天微服私訪,就是不想興師動衆,你們誰都別跟來。”孫延希應聲說是。

君臣二人穿着便裝,出了皇宮,徑直來到軍營。但見軍營大門緊閉,兩側各站五名擐甲執兵的軍士。這十名軍士都一手緊握長槍,一手插腰,目不斜視,釘子一般紋絲不動。一名軍士見他們二人走近,當下大聲道:“站住,你們是甚麼人,敢闖軍營重地?”柴榮和王樸只得斂足止步,王樸道:“我是比部郎中王樸,要見趙虞候。”那軍士對柴榮道:“你又是甚麼人?”柴榮微服私訪就是不想讓別人知道自己的身份,念及曾經做過開封府尹,於是道:“我是開封的官員,姓木。”柴字分拆開來是上此下木,因此自報姓木。那軍士不信,上上下下打量二人一遍,問道:“你們既是官員,怎麼不穿官服?”王樸反問道:“誰說官員一定要穿官服?”拿出印信,交給那軍士,道:“這是我的印信,你看看清楚。”那軍士左看右看,還是不能確定他們的身份,道:“你們等着。”言罷轉身往軍營走去。王樸道:“我的印信。”那軍士道:“待我把這個東西給趙虞候看看,就能辨明真假了。”又吩咐別的軍士道:“看住他們。”柴榮吃了閉門羹,反而心中大喜,頻頻點頭,道:“軍營戒備森嚴,看來趙匡胤練兵練的不錯。千軍易得,一將難求,他正是我想要的統兵大將。”王樸道:“百戰不殆的精兵勁旅絕非一朝一夕可以淬鍊而成,是否精兵,上了戰場才能見分曉。”他素來直言不諱,心想趙匡胤不過二十八歲年紀,從前沒有統兵的經歷,能否練成精兵,現在蓋棺定論言之尚早。

過了一陣,趙匡胤和那軍士往軍營大門走來。他目力極佳,遠遠就看到了柴榮和王樸,心中一驚,怒道:“是誰叫你把他們擋在外面的?你不要命了?”那軍士給他一通劈頭蓋臉的訓斥,怔了一會,方道:“都虞候說過,無論是誰,都要驗明正身才能進來的。”趙匡胤來不及斥責他,道:“回頭再責罰你。”那軍士看着趙匡胤慌慌張張奔向軍營大門,大覺莫名其妙,心想:“不讓陌生人擅自進軍營,是你吩咐的,怎麼卻又怪我?”

趙匡胤一口氣奔到柴榮面前,正要跪下。柴榮擺了擺手,示意不要行君臣大禮,道:“今天出來體察民情,正好路過軍營,進來看看。”頓了一頓,又微笑道:“咱們二人給擋在了外面,進去不得,軍營戒備森嚴,看來你治軍有方,頗有周亞夫細柳治軍營之氣象。”趙匡胤曾經在苗訓家裡讀過漢朝人物故事,知道‘周亞夫細柳治軍營’的典故。漢文帝去軍營慰勞,在霸上和棘門的軍營,車駕直驅而入,將士們盛裝迎駕。可是來到細柳軍營,軍士們都手持劍戟,戒備森嚴,不準先行的衛隊進入。只到使者手持符節,周亞夫這才傳令打開軍營大門,因爲穿戴鎧甲,只行軍禮,而不行君臣跪拜大禮。事後漢文帝嘆曰:“嗟乎,此真將軍矣!曩者霸上、棘門軍,若兒戲耳,其將固可襲虜也,至於亞夫,可得而犯邪!周亞夫雖然爲漢朝立下過汗馬功勞,可是下場卻是極慘。漢景帝時,在受審購買五百付甲盾之案時,絕食而亡。”趙匡胤見柴榮把自己比喻成周亞夫,心中惴惴不安,躬身道:“臣不知陛下駕臨,未能整軍迎駕,臣有罪。”柴榮見他誠惶誠恐,心中不忍,安慰道:“不知者不罪,是我來的唐突,你何罪之有?這裡是你轄下的地界,不領咱們進去瞧瞧嗎?”趙匡胤忙道:“陛下請進。”

走進軍營,但見諸軍都各自操練,喊聲震天動地,沒有一個人偷懶懈怠,柴榮深爲滿意。而諸將士眼見趙匡胤畢恭畢敬的跟在那個龍驤虎步的陌生人後面,神情凝肅,舉止小心,似乎此人是非比尋常的大人物,又是驚詫又覺稀奇。

來到大帳,待柴榮坐定,趙匡胤當即跪下,道:“臣迎駕來遲,臣有罪,請陛下責罰。”他再次請罪,柴榮卻覺得他過於謹小慎微了,道:“朕說過了,不知者不罪。今天來此,文伯有件事要你幫忙。”趙匡胤問道:“我有甚麼能幫到王郎中?”王樸道:“擴建新城的事,都虞候早就知道了罷?”趙匡胤點頭道:“我早就知道了。”王樸續道:“擴建新城,難就難在遷墳。百姓們違抗詔令,遲遲不肯遷墳,我想向你借調軍士,嚇唬嚇唬不肯遷墳的百姓。”趙匡胤滿口應承,傳來王彥升,道:“王郎中,他叫王彥升,是散員都指揮使。”又對王彥升道:“這位是比部郎中王樸。”他還不知道王樸已經改任知開封府事了。王樸道:“我現在是知開封府事了。”趙匡胤點了點頭,道:“王府尹主持擴建新城事宜,暫借你一用,他的話既是軍令,隨時聽他調遣。”王彥升行了軍禮,道:“有甚麼差遣,王府尹儘管開口。”王樸道:“用的着你的時候,我會招呼你的。”趙匡胤道:“你先退下罷。”王彥升當即退出大帳。

柴榮笑道:“聽張永德說,有人向你行賄,送你一隻上好的玉瓶,你不爲所動,在殿前都指揮使司官署前,當衆摔碎玉瓶。”趙匡胤肅容道:“回陛下,那些老弱軍士本在裁汰之列,但是爲了留在殿前軍,於是想盡辦法賄賂臣。陛下信任臣,委臣整軍練卒之事,臣銘記陛下恩德,殫精竭慮尚且唯恐百密一疏,怎敢收受賄賂自污?其實在此之前,許多人走門路送禮物,求臣留下他們,臣不勝其擾,不得已想出了這麼個辦法。”柴榮道:“這個辦法好啊!當衆摔碎玉瓶,表明了心志,再有人敢送禮,就是有眼無珠,不識時務了。”趙匡胤道:“臣也是這麼想的。”柴榮讚許道:“你當衆拒賄,真乃是本朝的懸魚太守。”東漢時期,羊續任南陽郡太守。某日郡丞送來一條白河鯉魚,羊續推辭不了,只得收下。過了幾天,郡丞又送來一條更大的鯉魚。羊續正色道:“你乃本郡地位僅次於太守的官員,怎能帶頭送禮?”不待郡丞辯解,來到檐下,只見上次的那條魚掛在檐下,早已經風乾了。郡丞見狀,羞愧而去。事情傳開,人們都讚揚羊續廉潔自守,稱他爲‘懸魚太守’。趙匡胤道:“臣這麼做,不是爲了譁衆取寵,博取廉潔之名,而是爲了杜絕行賄。”柴榮見他剖明心跡,心中甚喜,道:“陪朕出去走走。”王樸道:“陛下微服私訪,體察民情,換件便裝。”趙匡胤當即脫下軍服,換上便裝,跟隨柴榮出了軍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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