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回

時不利柴榮棄州城

壽已終弘殷辭陽世

周軍兩千打兩萬,以少勝多,終於大獲全勝。說起來容易,其間士卒們壯起多大的膽量,付出多大的勇氣,卻是無法用言語描述。有人開懷大笑,有人抱頭痛哭,有人默默發呆,有人自言自語。奇形怪狀,應有盡有。清理戰場,周軍傷亡五六百人。趙匡胤下令好生安葬陣亡的士卒,並詳細記下他們的姓名。陣亡士卒安葬完畢之後,趙匡胤默默環視這麼簡易的墳墓。適才這些人還都生龍活虎,可是轉瞬之間,魂斷異國他鄉。目睹生離死別,在場諸人無不心情沉痛。趙匡胤道:“雖然我帶了你們出來,卻不能帶你們回家了。你們捨身殺敵,爲國捐軀,無愧是大周的好兒郎!此間沒有酒,只能以水代酒,願你們英魂安息。”拿起自己的頭盔,在墳墓前灑下江水。

王彥升道:“死者已矣,不能復生。以後還有許多仗打,活一天就該開開心心過一天。”對着衆人大聲道:“咱們兩千打敗了兩萬南唐軍,雖說不是空前絕後,可是足已炫耀一輩子,爲甚麼不高高興興一些?”此言一出,衆人無不歡呼雀躍,適才的悲痛氣氛一掃而空。就在衆人歡騰慶賀的時候,趙匡胤大聲道:“全體列隊。”十聲不到,衆人早已列隊完畢,神情肅然,鴉雀無聲。

趙匡胤沉聲道:“皮笠上有劍痕的人全都出來。”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十三名皮笠上有劍痕的士卒走出隊列。趙匡胤神情冷峻,道:“你們知道皮笠上爲甚麼會有劍痕嗎?”他們和芸芸衆生一樣,並非怪物,眼睛不在頭頂上,當然看不到皮笠上的劍痕,面面相覷,不知道該如何回答。趙匡胤又道:“你們皮笠上的劍痕是我劈的,知道我爲甚麼要這樣做嗎?”他們仍然大惑不解,支支吾吾,無從回答。趙匡胤道:“適才與南唐軍交戰之時,你們臨陣退縮,因此我在你們的皮笠劈下了劍痕。交戰之前,我是怎麼說的?”一人大着膽子道:“交戰之前,都虞候下令不許臨陣退縮。”趙匡胤沉聲道:“虧你還記得我說過的話。”那人見他滿臉殺氣,急忙跪下,道:“都虞候,我知道錯了,求都虞候開恩。”其餘十二人恍然大悟,趙匡胤這是要秋後算賬了,當即齊刷刷跪下求饒。

趙匡胤神情冷若冰霜,語氣更是冷到極處,道:“軍法無情,你們求我也沒有用。”頓了一頓,又道:“來人,行刑。”趙匡胤治軍極其嚴厲,向來言出必行,沒有人情可講。十三人嚇得魂飛魄散,有人竟然還尿了褲子。他們無不聲淚俱下,苦苦哀求。打了勝仗,原該歡天喜地,可是趙匡胤執意要處決這十三人,未免大煞風景。石守信等人都覺得他太過冷酷無情、鐵石心腸了,一面互相使眼色,一面忖思解救他們的辦法。

石守信小心翼翼道:“都虞候息怒,他們十三人雖有過錯,總算咱們打了勝仗,爲了激勵士氣,饒恕他們這一次,各打二十軍棍算了。”王審琦跟着道:“是啊,這次就算了罷,下次他們若還是膽小怯戰,再殺不遲。”十三人見他們求情,覺得有一線生機,這個道:“都虞候,我願戴罪立功,求你再給一次機會。”那個道:“我上有老下有小,求都虞候網開一面。”趙匡胤絲毫不爲所動,道:“是啊,咱們打了勝仗不假。可是打了敗仗呢?下場就是全軍覆沒,沒有一個活口。除非投降,或許能僥倖活下來。你們知道濫竽充數的典故嗎?”衆人都沒有讀過多少書,有的人甚至連自己的名字都認不全。連在一起,或許尚能認出來。倘若分拆開來,十有八九認不出。雖然不知道‘濫竽充數’的典故,可以大致意思卻也能說出個大概。

趙匡胤無情的瞵視十三人,又道:“別人都在浴血奮戰,可是你們卻在觀望退縮,你們就是濫竽充數。在別處濫竽充數或許能網開一面,但是在戰場上卻不成。一個人貪生怕死,就會一傳十,十傳百,就會害死大家。大家都喪失了鬥志,就是滅頂之災。雖然你們也活了下來,可是卻是沒有骨氣的害羣之馬。”石守信等人聽到此處,無不聳然動容。趙匡胤一指成羣的墳墓,又道:“看看他們,你們不覺得羞愧嗎?”十三人羞愧難當,無地自容,悉數垂首不語。趙匡胤又道:“他們都是無名之輩,戰死沙場,卻也轟轟烈烈。不說捨身報國之類冠冕堂皇的話,就說爲家人留下一筆豐厚的撫卹,也算的上死得其所。你們從軍是爲了甚麼?還不是爲了有口飯吃,有錢養活家人嗎?”這句話說到十三人的痛處,無不淚水潸然。

趙匡胤正色道:“不殺你們,不但是縱容貪生怕死,更對不起陣亡的弟兄們。”頓了一頓,大聲道:“行刑。”一聲令下,十三個人頭落地。此時此刻,衆人終於真真正正領教了甚麼叫軍法無情,也真真正正開始畏懼了軍法。趙匡胤行事果決,賞罰分明,衆人都心悅誠服,沒有一個膺誹臆謗,責怪他濫殺無辜。

韓令坤得到張永德的援助,終於一鼓作氣,大敗南唐軍,而且俘虜了主將陸孟俊。回到內室,只見劉氏掩面而泣,哭的淚人也似。不覺一陣心痛,問道:“我打了勝仗,你卻爲何如此難過?”劉氏竟然跪倒在地,道:“聽說將軍俘虜了陸孟俊那惡魔?”韓令坤頷首說是,問道:“怎麼了?”劉氏道:“陸孟俊殺害了我的父母兄妹,殺害了本族一百多口人,我忍辱偷生,就是爲了給父母族人報仇雪恨,求將軍可憐我,把陸孟俊交給我。”陸孟俊本是貪婪無恥之徒,被俘之後已經投降。按理剋日就應該押往行宮,交給柴榮處置。但是劉氏淚如雨下,悲痛欲絕,這比刀剜韓令坤自己的肉還要疼。他咬了咬牙,下定決心,拼着違抗天子詔令,也要爲劉氏報仇。大不了不做這個節度使了,解甲歸田,與劉氏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他道:“殺人償命,我今日就爲你劉氏一族報仇雪恨。”轉頭吩咐軍士,道:“帶陸孟俊。”那軍士答應一聲,退了出去。

陸孟俊五花大綁,被帶到官署後堂。後堂裡已然設下了靈堂,牆上掛着一個大大的‘奠’字,一百多塊靈牌依次排列。兩支白色蠟燭火光搖曳,光線昏暗。這裡陰氣森森,彷彿陰曹地府一般。一陣風吹過,燭火明滅不定。陸孟俊不由自主打了個激靈,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足音跫然,兩人走進靈堂,正是韓令坤和劉氏。劉氏已然卸了胭脂口紅和耳環手鐲,身穿一襲素白孝衣。

陸孟俊見是韓令坤,頓時滿臉堆笑,問道:“請問將軍,這是甚麼地方,帶我來此,不知所爲何事?”韓令坤不答,看了看劉氏。劉氏道:“陸孟俊,你認識我嗎?”陸孟俊眯起眼睛仔細打量,搖頭道:“不認識。”轉頭又問韓令坤,道:“這位娘子是將軍甚麼人?”韓令坤冷笑道:“她是我的妾室,姓劉。”陸孟俊忙道:“原來是尊夫人,失敬失敬。”點頭哈腰,及盡諂媚之能事。劉氏冷冷道:“你不認識我,還記得昭惲公嗎?”陸孟俊想了一會,搖頭道:“恕我愚笨,不記得了。”劉氏手指靈位,道:“你睜大眼睛,仔細看看。”

陸孟俊眼見中中的靈位上寫着‘楊公昭惲之靈’,陡然間憶起那段往事。不但把楊家洗劫一空,而且屠殺了楊氏一族一百多口人。這件事做的神不知鬼不覺,而且過去了多年,韓令坤遠在開封,如何知曉?他心中升起一陣不祥的預感,問道:“請問尊夫人是楊公甚麼人?”劉氏眼眶裡淚水打轉,忍住不哭出聲來,道:“我是楊公的女兒。”這句話於陸孟俊而言,不啻晴天霹靂。他終於恍然大悟,雖然當年屠殺劉氏滿族,可是漏掉了劉氏這個漏網之魚,今天報仇雪恨來了。他當即跪下,道:“當年失手錯殺了楊公,我好生後悔。求尊夫人念在我是無心之失,放我一條生路。當年拿的錢財,我願意雙倍奉還。”劉氏見他狡辯,怒道:“一百多口人命,就是一句‘失手錯殺’就能掩蓋的嗎?”陸孟俊跪行到韓令坤面前,乞求道:“將軍饒命,求將軍高擡貴手。”韓令坤最是瞧不起此等敢做不敢當之輩,冷笑聲中,擡腿將他踢翻在地,接着拔出寶劍,毫不猶豫,刺了個對穿。正是因果報應,當年殘殺劉氏滿門,今天斃於韓令坤劍下。韓令坤割下陸孟俊的腦袋祭典劉氏一族,劉氏跪在靈位前,泣不成聲,道:“爹孃,女兒終於爲你們報仇雪恨了。”

這日趙匡胤來至揚州,韓令坤親自出城迎迓,笑道:“你兩千打兩萬,齊王李景達鎩羽大敗,逃走的時候連頭都不敢回。先是塗山大捷,後是奪取滁州,現在是六合大敗齊王李景達兩萬軍馬。你在淮南橫衝直撞,所向無敵,威名遠揚,可真是出盡了風頭!”趙匡胤遜道:“這些大捷都是將士們捨身報國、浴血奮戰換來的,功勞是他們的,我沒有多大功勞。”韓令坤道:“用兵如神就是用兵如神,在我的面前還要謙虛嗎?”趙匡胤正色道:“非是我謙虛,六合之戰雖然大獲全勝,可是陣亡四五百人,傷亡十分慘重。”韓令坤道:“知道你們要來,早就準備好了食物,大家去軍營飽餐一頓。”趙匡胤此行輕裝上陣,沒有攜帶多少糧食,每天省吃儉用才捱到現在,早就都餓得飢腸轆轆,恨不得一口吞下一整頭羊。

石守信大聲叫好,道:“不瞞藩帥,咱們此行攜帶的糧食本就不多,又在六合耽誤了幾天,要不是省吃儉用,糧食早就光了。咱們現在一個個都是餓死鬼投胎,要是準備的食物不多,可填不飽咱們的肚子。”韓令坤笑道:“大家放心好了,我準備了一座山的食物,決計餓不着你們。”石守信笑道:“那可多謝藩帥了。”趙匡胤等人跟隨韓令坤來到官署,其餘士卒則去軍營。

走進官署的客廳,但見四面牆上掛着字畫,四個角落裡還擺着盆景。縷縷輕煙,一支柱香燒了一小半,陳設佈置十分清新雅緻。韓令坤吩咐廚房上菜,笑道:“大家稍等片刻,酒菜立刻就來。”說話之間幾名軍士端了面盆和麪巾進來,韓令坤又道:“大家先洗把臉。”衆人剛從六合戰場而來,一路上風塵僕僕,好些天沒有洗過臉了。有的灰頭土臉,一搓就是一個泥團。有的軍服上滿是血跡,原本灰黑的軍服,竟然成了暗紅色的。王彥升火氣較大,最近又有些上火,兩邊眼角滿是眼屎。衆人相互對望,俱都蓬頭垢面,簡直慘不忍睹,不禁捧腹大笑。

過了一會,軍士們魚貫而入,先上了六道涼菜。韓令坤招呼衆人入席,道:“想必大家早就餓了,快請入座。”衆人私下裡都是無話不說的好友,也不分甚麼主次,各自坐下。韓令坤打開酒罈的泥封,道:“我準備了二十罈美酒,大家儘管敞開肚子喝個酣暢淋漓。”言罷就要給衆人斟酒。趙匡胤伸手阻止,道:“軍中不能飲酒,咱們只吃菜不飲酒。”石守信等人自開赴淮南以來,就沒有開懷暢飲過。有時酒癮發作,實在忍不住,難免偷偷抿上幾口,終究沒有盡興。眼見桌旁果真放着二十壇酒,無不饞涎欲滴,準備一醉方休。

韓令坤笑道:“現在沒有打戰,喝點又有何妨?”趙匡胤微微一笑,道:“你是知道的,我治軍極其嚴厲,令行禁止,軍中絕不許飲酒。我若不爲人表率,自己嚴守軍規,如何帶兵,如何服衆?”韓令坤見他所言極是,不再勸酒,當下道:“既不飲酒,那就吃菜。揚州富甲天下, 揚州菜餚以精緻見長,天下馳名。再說這裡物產富饒,許多河鮮在開封難得一見,大家不要客氣。”先上桌的六道涼菜有雞有鴨,還有素菜,衆人當下持箸吃了起來。熱菜陸續上桌,燒鱔魚、燒魚膾、白水羊肉、清燉蹄筋,還有時令素菜,滿滿當當,擺了一桌。不論葷菜還是素菜都十分精緻,有的用水晶盤,有的用的銀碟。有的菜以鮮花點綴,有的以水果圍盤。花花綠綠,色彩斑斕,當真色香味形器,一應俱全。石守信等人皆是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粗魯之人,滿桌子的揚州菜精緻是精緻,可是清淡之極,寡然無味。遠不如白水燉羊肉,蘸上佐料,吃的滿嘴流油過癮。雖然如此,衆人自從來到淮南,很少吃到魚肉,仍然大快朵頤,吃的眉飛色舞。

趙匡胤一直暗暗觀察韓令坤,但見他始終面露微笑,正襟而坐,四平八穩,顯得氣質非凡。不禁心想,從前韓令坤性情毛毛躁躁,現在卻變得舉止從容不迫,再也難覓從前毛手毛腳的痕跡了。當真居移氣養移體,做了節度使,身居高位,連氣質風度也變得不同凡響了。念及於此,不禁感嘆良多。

酒席過半,石守信擠眉弄眼道:“聽說藩帥金屋藏嬌,納了一絕色女子爲妾,何不引見引見,讓咱們見識見識?”這本是句玩笑話,王彥升等人卻當真了,當下拍着桌子起鬨。韓令坤爽朗一笑,當下吩咐軍士去請劉氏。過了一陣,衆人忽覺異香撲鼻。這陣香氣香香甜甜,既非肉香,也非花香。但是送入鼻端,只教人魂消心醉。王彥升以爲還有甚麼菜餚,奇道:“還有甚麼菜,居然這麼香?”韓令坤哈哈一笑,道:“不是菜,而是人。”對着款款蓮步而來的劉氏道:“在座的都是我的刎頸之交,快來見過。”劉氏斂衽施禮,道:“見過各位叔叔伯伯。”衆人眼前一亮,但見劉氏一襲潔白的素服,更映襯得肌膚白皙勝雪,吹彈可破。王彥升張大嘴巴,涎水從嘴角流下,拉成了一根長絲。韓重贇眼珠睜得又圓又大,始終一下不眨。王審琦自慚形穢,不由自主的左顧右盼。終究還是趙匡胤格局非凡,目不斜視,站起身來,還了一禮,道:“見過嫂嫂。”衆人如夢初醒,這纔想起見禮。韓令坤道:“她尚在孝中,不便待客。”劉氏微微一笑,道:“叔叔伯伯們吃好,告辭。”言罷翩翩而去。過了許久,衆人才醒過神來。有的悵然若失,有的想入非非。石守信道:“藩帥可真是豔福不淺啊!”豔羨之情,流露無遺。

宴席過後,衆人明明都吃飽了,可是饗食一桌子精緻的揚州菜,終究沒有盡興,都覺得揚州菜花裡胡哨,中看不中吃,遠不如麪餅夾羊肉吃的痛快。趙匡胤道:“你們先去軍營罷。”衆人知道他們二人有私密的話說,當下先行告退。趙匡胤站起身來,道:“得知你棄城而去,我真是替你擔心。”韓令坤微微一笑,道:“我是吉人自有天相,再說還有你幫忙,終於有驚無險。”趙匡胤道:“幸虧打敗了南唐軍,否則必定過不了陛下那一關。”頓了一頓,又道:“你納的妾室果然是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你是不是真的沉迷於美色,膽子變小了?”韓令坤臉上一熱,囁嚅道:“也...不是十分沉迷,不過是沒有你那麼能打罷了。”趙匡胤道:“喜歡美色,人之常情,沒有大錯,可是不能沉迷其中。你知道李繼勳打了敗仗嗎?”韓令坤頷首道:“前幾天看了戰報,知道了此事。”趙匡胤道:“他一時輕敵大意,打了敗仗,傷亡了數百人。陛下雖然以武臣不責,沒有責罰他,還是解除了他的兵權,改任河陽三城節度使。雖然還是節鎮一方的諸侯,可是兵權卻不再了。可見人生在世,如同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就算是節度使,犯了過失,一樣會受到責罰。輕則解除兵權,重責奪官貶秩。今天還是節度使,說不定明天就淪爲階下囚了。爲了更上一層樓,一點錯都不能出。”

韓令坤微微一笑,道:“從軍到現在,忽忽十四五年了,我也從一個無名小卒,一躍成爲節度使了。今時今日之地位已經到頂了,再也無法更上一層樓了。”趙匡胤道:“節度使上面還有更大的官,難道你不想嗎?”韓令坤道:“你說的是侍衛親軍馬步軍都指揮使和殿前都指揮使罷,這兩個頂尖武將手捾兵符,分掌禁軍帥印,非皇親國戚不能勝任,除了李重進和張永德,旁人做夢都不要想了。說句實話,我倒真想和李繼勳一樣,去地方做個無拘無束、逍遙快活的藩鎮。甚麼金戈鐵馬,萬箭齊發,我再也不想見了。”趙匡胤見他似乎意志消磨,真是恨鐵不成鋼,急道:“可是你想過沒有,萬幸揚州失而復得,不然你的下場好不過李繼勳。”頓了一頓,又道:“你才三十三四歲,還有大好錦繡前程,當此風華正茂之年,怎麼能想到急流勇退?”

韓令坤搖頭道:“我沒有你那麼遠大的志向和抱負,也不如你用兵如神,成爲節度使,已經心滿意足,再也沒有遺憾了。”頓了一頓,又道:“你在戰場上捷報頻傳,再打幾個勝仗,必然也能不次升遷,成爲節度使。”成爲節度使乃是趙匡胤夢寐以求的事,他喟嘆一聲,道:“人各有命,富貴在天,以後的事,誰也無法逆料。”韓令坤勉勵道:“事在人爲,節度使於你而言,還不是輕而易舉,手到擒來?”頓了一頓, 又道:“趙叔的病好些沒有?”趙匡胤面有憂色,道:“還是沒有甚麼好轉?”韓令坤安慰道:“趙叔年歲大了,不比咱們年輕人,好轉是會慢些。我尋了一支上等的老山參,你交給趙叔。”趙匡胤也不推辭,道:“多謝了!”韓令坤道:“咱兩的交情用甚麼話都無法形容,用的着說謝嗎?”兩人相視,一陣大笑。

淮南戰局如火如荼,錯綜複雜,往往一座城池你爭我奪,幾經易手,拼殺的十分慘烈。縱觀戰局,周軍穩紮穩打,步步爲營,勝面遠遠大過南唐。柴榮原本躊躇滿志,心想周軍長驅直入,只要再過半年,淮南全境就可以納入大周版圖了。然則轉眼到了梅雨季節。每天不是淅淅瀝瀝的小雨,就是電閃雷鳴的大雨。整個淮南陰雲密佈,淫雨霏霏,雨勢似乎沒有盡頭。淮南河道縱橫,密如蛛網。先前乾涸的低窪地段,蓄滿了雨水,竟然也變成了湖泊河流。長江、淮河及河道都水勢暴漲,南唐水軍終於有了用武之地。水軍的戰船在河道里來去自如,雖然不敢與周軍正面交鋒,但是旁敲側擊,及盡襲擾之能事。

這天柴榮佇立於行宮檐下,極目眺望,但見天色陰沉,墨雲翻卷,無數雨滴從天而降,落在積水處,激起無數漣漪。偶爾墨雲中劃過一道閃電,接着一陣轟隆隆的響雷。檐邊的水滴有如斷線的珍珠,綿綿不絕墜落地面。戰局原本一片大好,然則雨勢無休無止,南唐軍趁勢反擊,現在反而佔了上風。傾盡舉國之力征伐南唐,打到現在耗費了無數錢糧,傷亡了無數將士,仍然僵持不下,怎不叫他心急如焚?佇立良久,道:“傳王環來。”禁衛答應一聲,當即去傳王環。王環本是南唐的水軍虞候,如今已經降周了。

過了一會,王環戴着斗笠穿着蓑衣快步而來。他四十多歲年紀,既矮且瘦,兼且尖嘴猴腮,簡直猴子成精一般。行至檐下,躬身道:“臣見過陛下。”柴榮見他在雨裡站着,道:“不要在雨裡站着,上來說話。”王環腰彎的更低,道:“臣不敢與陛下並列,站在下面就很好了。”柴榮道:“你不要以爲自己是降將,朕就低看了。只要是有本事的人,朕都會重重。好比那個劉仁瞻,只要他棄暗投明,朕一樣的不計前嫌,委以重任。”王環道:“臣私下裡寫了封信給他,告訴他陛下勵精圖治、英明神武,乃是聖明天子,勸他棄暗投明,歸降大周。然則他固執己見,執意要爲南唐盡忠。他非但執迷不悟,還回信罵了臣一頓。”言罷搖頭苦笑。柴榮點了點頭,道:“壽州被圍已經有三個月了,城裡的糧食恐怕已然罄絕了。但是劉仁瞻仍然堅守孤城,看樣子誓要與壽州共存亡。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此之謂忠臣。他越是寧死不降,朕越欣賞他的氣節。”王環道:“可惜他是一頭倔驢,不明白陛下的惜才之心。”

柴榮道:“上來罷,朕有話問你。”王環這才登上臺階,側身而立。柴榮皺眉道:“你瞧這雨要下到甚麼時候才能停?”王環道:“這卻很難說,看這樣子,沒有十天半個月,似乎不會轉晴。就算偶爾轉晴,過不多久,又會下雨。”頓了一頓又道:“諺語有云:雨打黃梅頭,四十五天無日頭。每年梅雨季節持續四五十天,大致沒有多少出入。”柴榮雙眉緊鎖,道:“斷斷續續持續四十五天,這仗就沒法打了。”頓了一頓,又道:“現在河道的水位都起來了,南唐水軍乘坐戰船尋隙覓瑕,不停的乘虛而入,襲擾周軍,簡直討厭之極,有甚麼辦法能夠打敗南唐的水軍?”王環道:“北人乘馬,南人行舟,自古皆然。要打敗水軍,唯有水軍。正如對戰馬軍,除了馬軍,水軍和步軍都不成。”大周只有馬步軍,沒有水軍,而且將士們十有八九都是不諳水性的旱鴨子。言下之意,沒有水軍之前,只能束手無策,眼睜睜的看着南唐的水軍在河面上搖旗吶喊。

柴榮陷入沉思之中,過了良久,方道:“陪朕出去走走。”一名禁衛當下拿來斗笠蓑衣,爲柴榮穿戴上。兩人騎上駿馬,兩名禁衛牽着繮繩邁步而行。地面坑坑窪窪,而且滿是泥濘。兩名禁衛高一腳低一腳,只眨眼的時候,渾身上下都溼透了。來到軍營,只見張永德穿着蓑衣,在雨中指手畫腳。士卒們有的搬運軍械,有的轉運糧草,顯得十分忙碌。張永德眼見柴榮騎馬行來,當即上前,道:“陛下,有的軍械泡在了水裡,不能用了。多半糧草進了水,有的都發了黴,不能吃了。這還不算,瘧疾肆虐,每天都有人病倒。”柴榮道:“救人要緊,告訴軍醫們,有人因爲瘧疾死了人,朕唯他們是問。”張永德咬牙道:“這鬼天氣,雖然下着雨,可是又溼又悶,不動還好,一動就是一身汗,還有許多人得了寒熱病,發熱的咳嗽的,不在少數。”王環皺眉道:“這或許也是水土不服,北人沒有經歷過南方的梅雨季節,生病在所難免。”

柴榮雖然戴着竹笠,披着蓑衣,但是遭遇了一場瓢潑大雨,回到行宮,衣裳已然溼透。換了件乾衣服,喝了一碗熱湯之後,只覺腦袋昏昏沉沉,於是上榻歇息。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半夜,只覺頭痛欲裂,似乎要炸開了一般。雖然渾身滾燙,但是卻冷的發抖。軍醫診視之後,急忙開了藥方煎藥。柴榮問道:“朕生的甚麼病?”軍醫回道:“陛下今天淋了雨,溼寒入體,着了涼而生病,吃幾劑藥就會好轉的。”柴榮又道:“許多將士也生了病,你們一定悉心醫治。瘧疾傳的厲害嗎?染了瘧疾的將士無不上吐下瀉,須趕緊醫治。”軍醫道:“爲了不使瘧疾擴散,臣已經把染了瘧疾之人分開了。爲防萬一,不管有沒有染上瘧疾,大家都要喝藥。生病的人吃了藥,可以治病。沒有生病的人吃了藥,可以防病。”柴榮頷首道:“這辦法很好,生病的將士太多了,你們不可懈怠。”

軍醫面露難色,道:“臣知道職責重大,不敢稍有懈怠,但是藥材不足,維持不了幾天。就怕哪一天斷了藥材,臣也無能爲力了。”柴榮站起身來,道:“再催。”忽然一陣天旋地轉,頭重腳輕,踉踉蹌蹌,就不是軍醫扶住,就要摔倒在地上了。軍醫扶着柴榮回到榻上,道:“陛下保重龍體。”柴榮眼見屋頂在轉,於是閉上眼睛不看。過了一陣,方纔有所好轉,於是睜開眼睛,道:“傳李相公。”

李谷來的時候,柴榮正在喝藥,待柴榮喝完了藥,李谷問道:“陛下深夜召見,不知有甚麼急事?”柴榮問道:“藥材短缺,你知道嗎?”李谷回道:“臣知道,臣每天都在催促。”頓了一頓,又道:“有幾船藥材渡過淮河的時候,被南唐水軍劫了,護送藥材的士卒也都死了。”柴榮聞言怒不可遏,霍然而起。交戰以來,只有周軍打得南唐軍沒有還手之力,還沒有藥材被劫、士卒被殺的事,於他而言,簡直就是奇恥大辱。他拔出寶劍,厲聲道:“甚麼時候的事,爲甚麼不早點告訴朕?”盛怒之下,恨不得立刻殺到金陵。李穀道:“臣也是天黑之後纔得到的消息,急忙來到行宮,但是陛下睡了,只得回去,打算明天再說。”軍醫道:“陛下,您的病還沒有好,不可動怒。”李谷接過寶劍,放回架上,道:“是啊,陛下病了,不宜動怒。”

柴榮道:“不但差藥材,糧草也不充足,再催。”李穀道:“陛下明鑑,淮南雨勢無休無止,道路泥濘難行,轉運極其困難。尤其渡過淮河的時候,南唐水軍神出鬼沒,防不勝防。藥材和糧草過不了淮河,就到不了咱們手裡。”柴榮道:“那就在護送糧食和草藥的時候多派些人手,務必做到萬無一失。”頓了一頓,想到了一件事,問道:“怎麼不在淮南就地購買草藥和糧食。”李穀道:“去年南唐洪水氾濫成災,糧食原本歉收,咱們又購買了不少。各處店鋪都說沒有多少存糧,要買就要出高價,最高的竟然比起初高出五成了。”柴榮怒道:“這些奸商,他們這是在囤積居奇,故意哄擡糧價。告訴那些店鋪,還是以原來的價錢賣糧,若敢藏匿或者哄擡糧價,搜出來一概充公。”李谷應聲說是。

柴榮雖然不願功虧一簣,但是糧草和草藥不足,軍械泡了水不能再用,染病的士卒與日俱增,雨勢無休無止。就算他再怎麼雄才偉略、雄心壯志,也鬥不過老天。權衡再三,終於放棄了一些州城。只是放棄一些州城而已,而非退兵。他性情剛毅,有進無退,不達目的誓不罷休,既然決意吞併南唐,絕不會半途而廢。周軍接連從揚州、滁州等地井然有序的撤出。南唐軍非但沒有襲斷退路,反而遠遠觀望甚至主動讓路放行,竟然沒有一個大將阻擾。放棄州城,居然比攻打州城容易百倍。他帶走了受傷和染病的將士以及殿前軍,留下了侍衛親軍,把淮南戰場交給了李重進。

臨行之前,柴榮召見李重進,道:“雨勢不知何時才能停歇,士卒接連染病,放棄一些州城是無可奈何的事,淮南戰場就交給你了。”李重進道:“陛下放心,我不會讓南唐好過的。”柴榮問道:“朕走了之後,你打算怎麼打?”李重進沉吟片刻,道:“縱觀南唐諸將,除了劉仁瞻,再也沒有一個能打的了,我想繼續圍困壽州。”柴榮見他的想法與自己不謀而合,點了點頭,道:“劉仁瞻是南唐的中流砥柱,壽州一旦攻破,南唐人的勇氣也就垮了。”李重進道:“我也是這麼想的。”柴榮道:“如果攻破壽州,不要傷害劉仁瞻,朕要降服他。”李重進大惑不解,道:“他是大周的死敵,害咱們死傷多少人,不碎屍萬段、挫骨揚灰都已經便宜他了,陛下怎麼能放過他?”柴榮知道他不諳其中的道理,於南唐而言,劉仁瞻是不折不扣的忠臣。試問爲天子者,那個不想有這樣寧死不屈的忠臣?此乃帝王馭人之術,運用之道,存乎於心,豈能喧之於衆?他轉開話題,道:“咱們吃虧就吃虧在沒有水軍,這次回去,朕要訓練一支水軍。等朕再來的時候,水陸並進,李璟必定大驚失色。”

滁州的周軍接到撤兵的命令,即刻收拾行裝,離開滁州。苗訓面有憂色,道:“老將軍如果能安心靜養,說不定還能拖些時日。現在回去開封,一路上免不了顛簸,只怕...”言罷輕輕搖頭。趙普道:“天子下令放棄滁州,咱們不走,就是等死。”苗訓嘆息一聲,搖了搖頭。趙普看了看緊閉雙眼的趙弘殷,道:“軍師,咱們出去說話。”兩人走到房外,趙普道:“軍師,實話告訴我,老將軍真的沒救了嗎?”苗訓嘆道:“都怨我醫道不精。”自責之情,形於辭色。趙普已經知道了趙弘殷已經油盡燈枯,壽數所剩無幾了,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軍師已經盡力了,只盼老將軍能撐着回到開封。”

正說之間,一名士卒走來,道:“軍師,都虞候來信了。”說着遞上一封書信。苗訓和趙普看了一遍,趙匡胤在信上說,六合大敗南唐齊王李景達之後,又去別處與南唐軍交戰了,又詢問父親的病情,並向二人問好。苗訓道:“我也不寫回信了,你告訴都虞候,陛下下令放棄滁州,我們先護送老將軍回開封,請他毋以爲念。”那士卒答應一聲,轉身而去。趙普道:“事不宜遲,咱們立刻隨軍出城。”苗訓點了點頭。兩人牽來馬車,扶着趙弘殷上車。趙弘殷問道:“這是要去哪裡啊?”趙普道:“老將軍,天子下令放棄滁州,咱們送你回開封。”趙弘殷思緒已經變得遲鈍了,過了好久,馬軍已經出了官署,方纔‘喔’了一聲,道:“元朗呢?”趙普道:“天子派他去了別處,老將軍不要擔心。”趙弘殷點了點頭,道:“他甚麼時候能回開封?”

趙普道:“戰局不利,聽說天子也要回開封,小將軍不久也會回去。過不多久,老將軍一家又能團圓了。”趙弘殷殊無一絲喜色,輕輕搖頭,道:“只怕我等不到那一天了。”趙普笑着安慰道:“老將軍多慮了,您身子骨硬朗的很,挺過這一關,至少還能再活十年。”趙弘殷苦笑一聲,道:“適才夢見回到洛陽老家了,這不是好兆頭,想必我的壽數要盡了。”頓了一頓,又道:“這些時日辛苦你們了。”趙普笑道:“老將軍言重了,就怕粗手粗腳,沒有照料好你。”

過了淮河,回到大周國境,趙弘殷的身體卻急轉直下,整日整夜昏迷。趙普見情勢不妙,只得與苗訓商量,暫緩回往開封,先在驛館住下,再做打算。這天趙弘殷仍然昏迷不醒,但是出的氣多,進的氣少,呼吸之間已經不同以往了。趙普道:“老將軍似乎不妙了。”苗訓嘆息一聲,道:“爲老將軍準備後事罷。”捱到半夜,趙弘殷終於吐出最後一口氣,與世長辭了。趙普當即購買了一襲壽衣和一口上等棺材。爲趙弘殷換上壽衣之後,裝殮入棺。他自己也身穿素衣,披麻戴孝。苗訓心中大奇,問道:“你爲老將軍披麻戴孝?”趙普道:“小將軍把老將軍託付給咱們,既然不在老將軍身邊,那麼我就替他盡孝。”苗訓見他所言在情在理,於是點了點頭,道:“這樣也好。”兩人不再停留,運送棺槨回往開封。

來到趙家門前,前院用竹籬圍起。杜氏正抱着不到兩歲的趙德林,逗他說話。趙德林是趙匡胤的第三個兒子,如今已經牙牙學語了。賀貞正在浣洗被褥衣裳,趙匡義則在一旁讀書,趙德昭則圍着他玩耍。苗訓道:“這裡就是趙家了。”趙普點了點頭。苗訓走上前去,拍了拍門。過了一會,趙匡義打開院門。他認識苗訓,叫了一聲‘苗先生’。苗訓問道:“老夫人在家嗎?”趙匡義頷首道:“阿孃在家。”看到馬車上一副棺材,一個陌生人披麻戴孝,心中大驚,問道:“誰在棺材裡,是我阿爹還是二哥?”苗訓道:“是老將軍,老將軍病故了。”趙匡義嚇得不知所措,呆了一會,忽然嚎啕大哭起來,轉頭道:“阿孃,阿爹病故了,阿爹病故了。”杜氏抱着趙德林快步而出,賀貞也緊隨其後。

苗訓道:“老夫人,老將軍病故了。”賀貞抱過趙德林,問道:“苗先生,元朗呢?”苗訓道:“他還在南唐與南唐軍交戰,我們不在一處。天子下令放棄滁州,我們就先護送老將軍棺槨回來了。”趙弘殷病故,趙匡胤生死未卜,賀貞又急又怕,不禁淚水簌簌而落。杜氏也是悲從中來,但是想到趙弘殷的後事要操辦,趙匡義年紀太小,賀貞又沒有主見,他們都無能爲力。自己這個一家之主不能自亂方寸,於是忍住不哭。走上前去,撫摸棺槨,道:“想不到你走得這麼匆忙,也不見回家我一面。”悲痛之情,形於辭色。

趙普道:“老夫人節哀!”杜氏見他披麻戴孝,問道:“先生何人?”趙普欠身道:“晚輩原是滁州軍事判官,小將軍臨走之前把老將軍託付給我,我沒能照料好老將軍。”說着滿面歉疚,低下頭去 。杜氏道:“你們千辛萬苦護送老將軍回來,多謝了!”趙普道:“小將軍不在老將軍身邊,晚輩擅自做主,替小將軍盡孝子之心,老夫人莫怪。”杜氏搖頭道:“不怪,不怪。”趙普道:“現在最要緊的莫過於擺設靈堂。”杜氏道:“是啊,先擺設靈堂。”趙普道:“老夫人不要急,這些事晚輩來做。”言罷去左鄰右舍請了八位男子,將棺槨擡進堂屋。接着又佈置靈堂,購買白帛白燭。雖然諸事繁瑣,但是他頭腦清晰,做起來有條不紊。遇到不懂的地方,就與八名擡棺鄉親及苗訓商量。

到了傍晚,靈堂布置完畢,賀貞等晚輩也都披麻戴孝了。杜氏一身素白,走到堂屋,只見趙普正在上香,趙匡義則跪在地上燒錢紙,道:“趙先生辛苦了半天,進屋歇歇罷。咱們家小,沒有客房,你別見笑。你今晚就睡匡義牀上,他來守靈。”趙普道:“老夫人言重了,晚輩不累,小將軍不在,晚輩替他守靈。老夫人和匡義也都累了,請回房歇息罷。”杜氏搖了搖頭,道:“我沒有見到老將軍最後一面,心裡終究不捨,想多看看他多陪陪他。”又對趙匡義道:“你先去歇息罷,後半夜來換趙先生。”趙匡義答應一聲,回房歇息去了。

杜氏燒了一摞錢紙之後坐下,道:“元朗的朋友我都知道,先生怎麼認識元朗的?”趙普道:“晚輩先是劉詞老將軍的幕僚,劉詞老將軍辭世之後,天子令晚輩出任滁州軍事判官,輔佐小將軍治理滁州。”杜氏見他仍然站着,道:“先生坐下說話。”趙普忙了半天,早就累的腰痠背痛了,於是依言坐下,又道:“老將軍原本隨軍攻打揚州,可是半道病了,不得已回家治病。想到小將軍就在滁州,於是繞道探望。到了滁州,已是半夜時分。那時小將軍剛剛攻下滁州不久,三更半夜之中敵情不明,生怕南唐軍尾隨其後,趁機偷襲,當時就沒有放老將軍進城。到了天亮,這才親自迎老將軍進城。老將軍或許是受了涼,病情有所加重。自古忠孝難兩全,小將軍身負守城重責,不得不慎重行事,實是身不由己,請老夫人不要責怪。”杜氏沉吟不語,過了良久,方道:“誰叫他是朝廷的官,我不怪他。”趙普見她雖是女流,卻深明大義,心中頓安。

杜氏問道:“元朗還不知道他爹病故了?”趙普道:“離開滁州之前,老將軍病情倒也平穩。過了淮河之後,病情才急轉直下,晚輩急忙遣人給他送信。可是戰場上局勢瞬息萬變,小將軍今天在這裡,說不定明天又去了別處,送信的人找不找得到小將軍還很難說。天子放棄了一些州城,小將軍不久就會回來的。”杜氏道:“先生瞧這一家,老的老,小的小。元朗不在,出了大事,拿主意的人也沒有。要不是先生忙裡忙外,指不定亂成甚麼樣子,也不知道怎麼感謝你。”趙普站起身來,道:“老夫人言重了,晚輩雖然認識小將軍不久,但是彼此惺惺相惜,老夫人的家事,晚輩責無旁貸。”杜氏見他如此推心置腹,心中感激不盡,嘆息一聲,問道:“老將軍臨終有甚麼遺言沒有?”趙普回道:“老將軍有一天曾經說過,做夢迴到了洛陽。晚輩猜想,老將軍是想落葉歸根罷。”杜氏點了點頭,道:“元朗回來之後,就送他回洛陽老家罷。”

無論哪個親戚朋友上門祭拜,趙普都以孝子的身份回禮。他寡言少語,性情沉穩,把趙弘殷的喪事操辦的井井有條。這還不算,在杜氏面前始終以晚輩自居,執禮甚恭。杜氏看在眼裡,記在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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