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行奇謀郭威奪天下 憫蒼生天子說弊政

郭威兵進開封的時候,原本躊躇滿志,想象文武百官蜂擁而至,擠破門檻,不厭其煩的勸進。如意算盤打得雖好,殊不知事與願違,枯守府邸,竟然連一個人影也沒有。回到府邸之後,連夜召集衆人商議對策。

王峻道:“劉承祐已死,國不可一日無君,不能再等了,明天就進宮,逼迫李太后就範。”冷笑一聲,續道:“諒她一介女流之輩,也無力迴天了。”王溥搖頭道:“侍中打得‘清君側’的旗號起兵,倘若心急火燎的逼宮,反倒顯得懷有私心。”王峻道:“依你說來,咱們就這麼等下去?到得現在,還沒有一個大臣登門勸進,要等到甚麼時候?”

魏仁浦道:“皇位不能伸手索要,否則便有竊國之嫌。劉承祐死了,可是李太后還在,百官之所以沒有動靜,多半是在看她的臉色。這件事確實不能久拖不決,久拖下去,必然會生變故。侍中應該化被動爲主動,明天入宮覲見太后,試探她的口氣,再做計議。”郭威心中也是這般想法,點了點頭。

正在這時,李重進敲門而入,道:“派出去的偵騎回來了,說道劉崇已經召集本鎮軍馬,準備動身了。”郭威道:“叫他進來,我有話詢問。”李重進對着書房外的軍士道:“侍中要你進去。”那軍士走進書房,行了一禮。郭威道:“河東最近有甚麼動向?”那軍士道:“劉崇緊急召集河東軍馬,整裝待發,我覺得事情緊急,因此快馬加鞭趕回來報信。”郭威點了點頭,道:“你辛苦了,下去歇息罷。”又對李重進道:“賞他五貫錢。”那軍士聽說有賞,當下告謝,退出書房。

郭威站起身來,來回踱步,雙眉深鎖,神情異常凝重。原來他心中忌憚的不是李太后,而是河東節度使劉崇。劉崇乃是劉知遠的親弟弟,劉知遠駕崩之後,他擁兵自重,不再向朝廷進貢稅賦,留下來的錢用來招兵買馬,整頓武備。如今河東計有五六萬人馬,乃是第一大藩鎮。兵強馬壯,比之天雄軍猶有過之而無不及。劉崇、劉信和劉贇乃是漢朝的三個定海神針,一旦齊聚京師,萬萬不是敵手。

郭威道:“大家都聽到了,河東軍馬整裝待發,一旦動手,天雄軍未必就是對手。”王峻道:“劉崇雖然兵強馬壯,可是隻要你搶先登基,他也無可奈何。”郭威反問道:“劉崇、劉信和劉贇三鎮軍馬加起來足有十萬之衆,如果聯手反撲,不但功虧一簣,而且咱們還死的極慘。”王峻咬牙道:“這是背水一戰,不是劉氏一族亡,就是咱們死,索性拼個魚死網破。”郭威搖頭道:“我一個人的生死不足爲惜,可是不能置諸位於險境,容我再想想。”

衆人退去之後,郭威一個人在書房裡閉目沉思。這次起兵,倚仗的是天雄軍數萬軍馬。歷來兵強欺將,遇上了彪悍跋扈的兵士,節度使也只有忍氣吞聲。原本就沒有掌控天雄軍,不過誘之以利,天雄軍纔會鋌而走險。天雄軍將士劫掠開封,把禮義廉恥拋到九霄雲外,一個個大發不義之財,氣焰更加囂張。一旦對戰河東軍馬,不是投降就是潰敗。要抓住軍心,爲自己所用,如臂使手,如手使指,任意所之,方能化險爲夷。可是抓住軍心,談何容易?

次日郭威率領文武百官入宮覲見李太后,走進福寧宮,郭威趨步上前,跪下哭道:“太后,臣沒能保護好陛下,致使陛下給郭允明那個亂臣賊子殺害,臣罪不可赦,請太后降罪。”這段說話聲淚俱下,聞者無不動容。數萬天雄軍就駐守在劉子坡,虎視眈眈,誰敢降罪於他。李太后知道郭威這番說辭,不過虛情假意,惺惺作態而已,其實心中恨透了劉承祐,巴不得他早點死。爲江山社稷之計,不能自亂方寸,眼下最要緊的莫過於穩住郭威,不逼他揮軍兵變,等待劉崇等人回京。她嘆了口氣,道:“是郭允明那個亂臣賊子作亂,侍中不必自責。”頓了一頓,又道:“侍中請起。”郭威卻不起身,道:“太后這麼說,臣更是無地自容。”

李太后道:“這件事的前因後果我都知道了,始作俑者是李業,我日後一定會治他惑亂朝政之罪。陛下也爲國捐軀了,恩恩怨怨也一筆勾銷了,侍中意下如何?”郭威見好就收,道:“臣謹遵太后懿旨。”兩人心照不宣,彼此慰勉,在衆大臣面前演了出一團和氣的好戲。

李太后吩咐宮女搬來錦墩賜坐,郭威坐定之後,道:“陛下駕崩,國不可一日無君,請太后擇定新君,繼承大統。”李太后不緊不慢道:“陛下雖然駕崩,可是天下還姓劉。繼承皇位之人,應從劉氏族人中擇立。諸位大臣議議,是劉崇、劉信還是劉贇繼承皇位。”郭威起兵爲的是報仇奪國,劉承祐已死,血海深仇得報。他不以亂臣賊子自居,不能冒天下之大不韙,公然索要傳國玉璽,改朝換代。眼見李太后裝傻充愣,硬要立劉氏一族繼承皇位,也不好反對。

範質道:“臣推舉劉承勳,劉承勳是高祖第三子,兄終弟及,繼承皇位,名正言順,乃是最合適的人選。”郭威搖頭道:“聽說劉承勳身體羸弱,久在病中,而且不能下地,繼承皇位,怕是不妥。”馮道道:“侍中覺得劉承勳不能繼承皇位,那麼就劉信罷。劉信是高祖親弟弟,繼承皇位,沒有甚麼不妥罷?”郭威仍是搖頭,道:“劉信之上,還有劉崇,劉信繼承皇位,劉崇會怎麼想?”

閻晉卿道:“這個不願意,那個不答應,侍中是不是想自立爲帝?”郭威霍然而起,一把扯開衣領,露出飛雀刺青,道:“你們瞧瞧這是甚麼?自古豈有雕青天子?”他年輕時就在脖子上刺了飛雀圖案,因此得了‘郭雀兒’的外號。衆人見他露出刺青明志,無不聳然動容。商議了一天,最後郭威定奪,由劉贇繼承皇位,爲了打消他的顧慮,派遣馮道前往徐州迎駕。

翌日,郭威帶領李榮、韓通等天雄軍屬官入宮覲見李太后。他們一行人都身頭帶頭盔,身穿鎧甲,腰懸寶劍。天雄軍喪心病狂,在開封燒殺搶掠,人們都視郭威爲殺人魔王。衆大臣、太監宮女眼見他們一身戎裝進宮,每一步都鏗鏘有力,唯恐要大開殺戒,一個個膽戰心驚,一顆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郭威等人解下配劍之後,才走進福寧宮。李太后見他們一個個衣甲整齊,似乎出了大事,先是一怔,隨即鎮定下來,問道:“侍中進宮,有何要事?”郭威道:“稟告太后,邊關急報,遼軍趁着河北空虛,大舉入侵。臣要即刻回去鄴都,抵禦遼軍,特地入宮辭行。”所有人都巴不得他走得越快越好,越遠越好,李太后也不例外,只是不能表露出來。神情變得惋惜,道:“原本想留侍中在開封多待些時日,既然遼軍大舉入侵,國事爲重,我就不留侍中了。”郭威跪下道:“臣去了,請太后保重。”李太后見他情真意切,道:“侍中是國家重臣,也要保重。”郭威一拜在地之後,起身而去。

回到府邸,郭威道:“你留下來留意皇宮裡的一舉一動,有事就快馬來報。”王峻頷首道:“你放心,有我在,決計出不了差錯。”郭威點了點頭,道:“郭崇威。”郭崇威上前一步,道:“末將在,侍中有何吩咐?”郭威道:“你也留下來,給你二千精兵,隨時策應。”郭崇威領命說是。

郭威當下出城,帶領天雄軍回往鄴都。隨着窮兇極惡的天雄軍離去,心有餘悸的人們才小心翼翼的陸續出來,開封又慢慢恢復了往日的生機。

來的時候,馬不停蹄,快馬加鞭,從滑州到開封,只用了區區兩天時間。可是回去的時候卻慢慢騰騰,磨磨蹭蹭,一天走不了幾里路,走了半個多月纔到滑州。這哪裡是軍情緊急的樣子,分明就是在遊山玩水。這段時間,郭威迎娶了第四任妻子董氏。而魏仁浦、王溥、韓通、李榮等人受了郭威指使,在軍中散佈謠言,說道天雄軍逼死了劉承祐,劉氏一族決計不會善罷甘休。頓時流言四起,攪得人心惶惶。天雄軍從喪心病狂中冷靜下來,越想越覺得不無道理。劉贇一旦繼承皇位,第一件事就會拿天雄軍開刀。要保住性命,除了郭威當皇帝,再也沒有別的辦法。

到了滑州,天雄軍不肯走了,裡三層外三層,把郭威圍的密不透風。趙匡胤等親兵如臨大敵,各自抽出鋼刀,護衛在側。郭威大聲道:“你們做甚麼?想要兵變嗎?”一名軍校道:“咱們這些人逼死了劉承祐,又在開封殺人放火,劉贇一旦登基,決計不會放過咱們。咱們都商量過了,懇請侍中即皇帝位。”郭威佯怒道:“劉氏一族待我不薄,皇恩浩蕩,我決計不會做亂臣賊子。你們哪個再妖言惑衆,休怪軍法無情。”頓了一頓,又道:“今天就算了,明天起程趕路。”嚴令之下,天雄軍次日才硬着頭皮起程。

可是到了澶州,又生變故,無論郭威下甚麼軍令,天雄軍再也不肯走了。郭威見將士們不走,只好聽之任之,自己躲進了民房。其實離開開封的這段時間,他一刻也沒有閒着,每天與王峻、柴榮互通消息。快騎不絕於途,開封的一舉一動,盡在掌握之中。

天雄軍賴在澶州不走,可苦了李洪義。要麼就戰,要麼就回去,這麼賴着不走,算怎麼回事?不但提心吊膽,而且還要每天供給糧草,雖然強顏歡笑,但是心中叫苦不迭。

劉崇接到詔令文書,帶領兵馬,心急火燎奔赴開封。半路中又接到文書,得知百官推舉劉贇繼承皇位。兒子做了皇帝,自己不就是太上皇了。天上掉餡餅,砸中了自己的腦袋,怎不叫他大喜過望,心搖神馳?原本滿腔怒火,準擬一戰斬殺郭威,給劉承祐報仇雪恨。轉念一想,若非郭威起兵大鬧開封,劉承祐也不會死於非命,劉贇更不會繼承皇位。如此說來,郭威豈非有恩?

他當下寫信,催促劉贇大步流星,快馬加鞭,一刻也不停歇的趕往開封即位。萬一去晚了,又生變故,給別人捷足先登,豈非竹籃打水,空歡喜一場?郭威帶領天雄軍回往鄴都,漢朝之危消弭於無形,安然無恙。天下還是姓劉,只不過從劉承祐變成了劉贇。他覺得大局已定,天下太平,沒有必要率領兵馬奔赴開封,於是下令原地休整。

掌書記李驤道:“請問中書令,怎麼不走了?”劉崇的官職是河東節度使、中書令,人們皆以中書令相稱。劉崇雖然五十五六歲年紀,但仍躊躇滿志,道:“如今郭威回去鄴都了,我兒也做了皇帝,我打算回軍河東。”李驤急道:“萬萬不可,郭威老奸巨猾,這是他挖的陷阱,等待劉贇自投羅網,中書令萬萬不能上當。”劉崇聞得此言,臉色變得陰沉,李驤沒有察覺他神情變化,續道:“中書令仔細琢磨琢磨,郭威爲甚麼會推舉劉贇繼承皇位,還不是忌憚於你。你趕快寫信給劉贇,要他死守徐州,不要去開封赴險。”

劉崇道:“天雄軍已經回去了,還有甚麼危險?”李驤問道:“請問中書令,你親眼看到天雄軍悉數走了嗎?”劉崇被他頂撞的夠嗆,過了一會,方道:“文書上寫的明明白白,難道文書有假?”李驤道:“郭威處心積慮,起兵作亂,甚麼好處也沒有撈到,你猜他會善罷甘休嗎?這個時候,不是親眼睹覿,別人所言,都不能相信。”劉崇沉聲道:“劉承祐已死,郭威爲家眷報了仇,兩下扯平,他還要攫取甚麼好處?”

李驤道:“此人老謀深算,深不可測,不得不小心提防。”劉崇嘿嘿冷笑,道:“他有甚麼能耐?不過攀上了高祖,才平步青雲罷了。待劉贇繼承皇位之後,我再慢慢收拾他。”李驤急道:“只怕那時晚了,中書令想想,高祖有三個兒子,雖然長子劉承訓和陛下已亡,但是還有幼子劉承勳。按照常理推斷,兄終弟及,應該劉承勳繼承皇位,怎麼也輪不到劉贇。郭威捨近求遠,推舉劉贇繼承皇位,一定包藏禍心...”

劉崇一聲斷喝打斷他的說話,怒道:“你說劉贇不配繼承皇位嗎?劉承勳病秧子一個,整天睡在藥罐子裡面,有氣沒力,說不定哪天就兩腿一登歸天了。我兒聰穎機靈,穩重沉着,哪點比不上劉承勳?”李驤忠心耿耿,雖然看到劉崇的臉色變得鐵青,而且殺氣騰騰,猶是諫道:“除了劉贇,劉氏一族並非無人繼承皇位,郭威這麼做,就是要陷害中書令和劉贇,千萬不能上當。”

劉崇聽不進逆耳忠言,終於忍無可忍,拔出寶劍,疾言厲色道:“我看包藏禍心的人就是你,來人,將他亂刀砍死。”李驤起初以爲劉崇說的是氣話,不信他真會殺了自己。但見衆親兵齊刷刷拔出鋼刀,不禁臉色陡變,呼道:“中書令,忠言逆耳,請你三思而行。”劉崇寶劍虛劈,衆親兵當下亂刀齊發,將李驤砍成了肉醬。

柴榮接到郭威書信,急忙快馬來到澶州,面見郭威。郭威問道:“這些時日,邊境還太平罷?”柴榮道:“下官牢記侍中的話,外鬆內緊,嚴密封鎖消息,還算太平。”郭威點了點頭,道:“這裡沒有外人,不必拘謹。”柴榮問道:“父親折而復返,是不是此行出師不利?”他們父子相依爲命十多年,一直坦誠相待,毫無隔閡,郭威當下據實相告,道:“劉承祐雖然死了,但是還有劉承勳、劉崇、劉信、劉贇等人,劉氏一族僵而不死,他們覺得天下還姓劉,怎麼會讓我奪取天下?”

柴榮道:“事到如今,父親有何打算?”郭威站起身來,道:“已經開罪了劉氏一族,開弓沒有回頭箭,除了奪取天下,我已經無路可退了。”頓了一頓,又道:“你來的時候,將士們是不是議論紛紛?”柴榮頷首說是,道:“我看見將士們三五成羣,聚在一起,打聽了一下,都在議論擁立父親爲天子之事。”郭威冷笑一聲,道:“他們一個個燒殺搶掠,大發不義之財,又想置身事外,天下豈有白撿的便宜?我這麼迂迴穿插,看上去頗費周折,就是要獲取軍心。他們得罪了劉氏一族,唯有擁立我奪取天下,才能保住性命。如今只要一聲令下,天雄軍勢必赴湯蹈火。”

柴榮恍然大悟,郭威之所以原路返回,實則爲了獲取軍心。這麼不費一兵一卒,就把天雄軍收拾的服服帖帖,當真高明之極。父子二人關起門來,密談一夜。次日清晨,柴榮方纔返回鄴都。

次日,即是十二月二十一日,郭威下令開拔,天雄軍非但不走,反而將民房團團圍住,大呼小叫,鼓譟吶喊,羣情激昂,甚囂塵上。區區一座民宅如何能擋得住這些心急如焚的大兵,他們一個個翻牆而入,瞬間佔領了民宅。郭威裝的毫不知情,神情忐忑不安。好在衆親兵恪盡職守,匆忙拔出鋼刀,貼身保護。

郭威沉聲道:“爾等要作亂嗎?趕快起程,回去鄴都。”一名軍校道:“咱們逼死了劉承祐,已與劉氏勢不兩立,倘若劉贇繼承皇位,決計不會放過咱們,咱們願奉侍中爲天子。”郭威臉色大變,斥道:“胡鬧,爾等這是要陷我於不仁不義。我是漢室忠臣,決計不會謀朝篡位。”那軍校道:“侍中不做皇帝,咱們都沒有了活路,懇求侍中做咱們的皇帝。”乞求之情,形於辭色。這句話正是大家的心聲,當下大呼:“願奉侍中爲天子,願奉侍中爲天子。”數千人齊聲吶喊,聲音高亢洪亮,驚動四野,穿透雲霄。

王溥眼見火候剛剛好,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於是扯了扯韓通的袖子。韓通心領神會,當下扯裂一面黃旗,披在郭威身上,並率先跪下,大聲道:“吾皇萬歲!”將士們紛紛跪倒在地,山呼萬歲。雖然木已成舟,可是郭威神情悽苦,嗟嘆一聲,道:“你們何苦這般逼我?”韓通道:“劉氏氣數已盡,侍中當立。爲了數萬兄弟們的身家性命,請侍中答允。”李榮道:“侍中若不答允,咱們只好再殺回開封,和劉氏決一死戰了。”王溥道:“爲了國家安定,爲了百姓安居樂業,請侍中答允。”郭威閉着眼睛搖頭不語,接着一聲長嘆,算是默許了。

衆軍當下歡聲雷動,如此一來,身家性命不但無憂,而且升官發財,不在話下。有的人更是心生鄙夷,明明處心積慮的要當皇帝,卻偏偏推三阻四,當真言不由衷,心口不一。其實郭威知諳天雄軍並非牢不可破,於是略施迂迴計策,把他們耍的團團轉,心甘情願的效忠,奉立自己爲帝。

郭威一付勉爲其難的樣子,道:“我並非是爲了一己之私慾而答允你們的,我視你等爲手足,爲了保護你等,這才甘願忍受悠悠罵名。”頓了一頓,大聲道:“起程,回去開封。”隨後大軍簇擁着郭威南下,將士們要幫他奪取皇位,一個個精神抖擻,四肢百骸無不充滿力量。一路而行,軍容整肅,健步如飛。

郭威派遣魏仁浦先行一步,向王峻報信。魏仁浦當下披星戴月,快馬加鞭,回到開封。顧不得風塵僕僕,疲憊不堪,面見王峻,道:“澶州兵變,將士們擁立侍中爲帝,侍中提兵南下,最多二三日就回來了。”王峻與郭威同氣連枝,休慼與共,連日來處心積慮,等的就是這一天,欣喜之下,大聲說好。魏仁浦拿出一封信函,道:“這是侍中給李太后的信。”王峻嘿嘿一笑,道:“大局已定,侍中還來這些虛的。”魏仁浦道:“侍中受了三軍將士脅迫,甘願忍受罵名,不得已而爲之。再說李太后還在,該走的過場還是要走的。”

王峻會心一笑,道:“我這便進宮,把信交給李太后。”魏仁浦忽然一陣頭暈眼花,身體不穩,差點摔倒。王峻問道:“你怎麼了?”魏仁浦微微一笑,道:“或許是急着趕路的緣故,有些頭昏。”王峻道:“你也是太拼命了,快下去洗個熱水澡,吃的東西,然後睡上一覺。”魏仁浦在軍士攙扶之下,退了下去。

王峻看了看信函,帶領一百名軍士,入宮覲見李太后。來到福寧宮,一百名軍士握刀持槍,守在外面。福寧宮的太監們嚇的噤若寒蟬,宮女們嚇得花容失色。李太后已經明白了三分,但是好整以暇,不動聲色。王峻大步而入,不以臣子之禮跪拜,而是做了做揖,道:“見過太后。”挺胸闊步,顯得趾高氣昂。

這些舉動僭越無禮之極,李太后也無可奈何,問道:“王監軍來見我,有何要事?”王峻道:“澶州兵變,將士們奉立郭侍中爲帝,大軍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李太后聞得此言,無比震驚,隨即心情低沉到了極處。郭威機關算盡,終究得到了天下。大局已定,劉氏已經無力迴天了。劉氏族人雖多,可是卻沒有一個人是郭威的對手。可笑劉崇,挖個坑就義無反顧往裡面跳。終於錯失良機,白白拱手相送了大好江山。

王峻呈上信函,又道:“這是侍中寫給太后的信,請太后閱覽。”李太后是懂事知趣之人,事到如今,已然無話可說,搖頭道:“我知道該怎麼做了。”王峻道:“這是侍中的親筆信,太后務必閱覽。”口氣變得嚴厲,似乎下令一般。宮裡太監們都是人前是人,背後是鬼的人精,眼見劉氏一族完了,漢朝江山改名更姓了,正盤算着如何巴結新朝皇帝。當下爭先恐後的搶着接過信函,遞到李太后面前,道:“侍中的信,太后不能不看。”

這一刻李太后算是看透了人情冷暖,世態炎涼,只得拆開信封,看了一遍。郭威在信中倒盡苦水,說道三軍以死逼迫,不得以黃旗加身。最後懇求供奉劉氏祖廟,並信誓旦旦許諾,以母禮侍奉太后。李太后心想:“我自己有兒子,再說你比我年長將近十歲,何必你來侍奉。”她收好信函,淡淡道:“我該走了。”王峻問道:“太后要去哪裡?”李太后看了看宮殿,道:“福寧宮不是我該住的地方了,我要遷居別處了。”言語之中透着幾許無奈幾許悲涼,也算是認輸了。

十二月二十五日,王峻率領文武百官在城外謁接郭威。上次回來的時候,文武官員一個個木樁一樣,巋然不動。但是如今大局已定,風向已變。郭威騎馬走近,文武百官當即跪在了道路左側,齊聲道:“拜見侍中。”郭威下得馬來,面露微笑,道:“諸位請起。”宰相竇貞固道:“國不可一日無君,國君之位空虛久矣,於國不利。爲江山社稷之計,爲黎民百姓之計,吾等懇求侍中登基即皇帝位。”範質道:“吾等翹首以盼,如久旱期盼甘霖,請侍中即皇帝位。”衆大臣你一言我一語,紛紛勸進。更有甚者,引經據典,洋洋灑灑,長篇大論,當真語不驚人死不休。

郭威不再推辭,欣然應允。衆大臣無不歡天喜地,看上去比自己當了皇帝還要高興。衆大臣簇擁着郭威走進開封城,王峻緊隨其後。郭威道:“劉贇在甚麼地方?”王峻道:“他已經到了宋州,住在驛館,我已經派遣郭崇威帶領七百名騎兵保護他了。”說是保護,實則是伺機謀殺。郭威點了點頭,道:“務必做的乾淨利落,不要留下後患。”王峻應聲說是,又道:“李太后執意遷居太平宮,留下她終是麻煩,乾脆一不做二不休...”郭威斂足止步,衆人也跟着停下步伐。

郭威沉吟片刻,道:“太后深諳世道,識得大體,知道甚麼時候該怎麼做怎麼說。又是女流之輩,爲了給天下一個交代,不能殺她,饒她一命罷了。”王峻見他這般說法,不好反駁。回到城中,文武百官各司其職,各行其是。郭威並不急於登基稱帝,而是帶領王峻入宮覲見李太后。

二十七日,李太后交出傳國玉璽,並下詔郭威監國,中外庶政,全權處置。至於‘皇帝’劉贇,他磨磨蹭蹭,瞻前顧後,遲遲不到開封,終於爲他人做嫁衣,誰有閒工夫理會他?郭威念在他千里迢迢從徐州來到宋州,一路風塵僕僕,着實不易,賜其一個‘湘陰公’的爵位。過了幾天,郭崇威便謀殺了他,將他葬在了宋州。

就在同一天,李太后又下詔:侍中功烈崇高,德聲昭著,剪除禍亂,安定邦家,謳歌有歸,歷數攸屬,所以軍民推戴,億兆同歡。老身未終殘年,屬此多難,唯以衰朽,託於始終。載省來箋,如母見待,感認深意,涕泗橫流。郭威上尊號曰:昭聖皇太后,再一次信誓旦旦許諾,以母禮事之。

在這一年最後的幾天裡,後漢的臣子格外忙碌,無論朝中大臣還是各地藩鎮,紛紛上表勸進。改朝換代的時候到了,只要不是傻子,沒有人會落在別人後頭。便是慕容彥超,不但上表勸進,還提前送來了賀禮。

轉瞬之間,到了第二年。正月丁卯初五日,郭威身着冕冠冕服,在鑾儀直引導之下,由皋門進入皇宮。編鐘、排簫、編磬、建鼓,琴瑟笛笙箎柷等諸多樂器奏響華樂。郭威頭戴平天冠,垂十二旒潔白珍珠,大紅絲帶冠纓。冕服上衣深青,下裳赤紅,衣領袖口爲黑色,十二章紋。朱襪赤舄,白玉雙佩。他神情莊嚴肅穆,緩步走向崇元殿,登基即皇帝位。他自稱是周朝皇室苗裔,虢國國君後代,定國號爲‘周’,改年號爲‘廣順’,寓意大周天下,風調雨順。後漢傳位不過兩代,享國僅僅四年,正式滅亡。

爲了安定人心,穩固國體,後漢的文武大臣們不但一個沒有挪動位置,而且不少人得到了升賞。而王峻、韓通等開國功臣更是水漲船高。王峻一直是郭威的左膀右臂,大周第一功臣,除授宰相兼樞密使,政權軍權大權一手抓,成了大周朝皇帝之下的第一人。王殷除授侍衛親軍馬步軍都指揮使,授韓通奉國軍第六軍都校,領雷州刺史。郭崇威爲了避諱,改名爲郭崇,授侍衛親軍馬軍都指揮使。授王溥左諫議大夫、樞密直學士。授魏仁浦樞密院副都承旨,授李重進內殿直都知。郭威封女兒爲晉國公主,女婿張永德也成了駙馬都尉、左衛將軍,領和州刺史。

郭威雖然做了天子,可是異常沉着冷靜,一點也高興不起來。一來這皇位是妻子兒子的性命換來的,二來民生凋敝,國庫空虛,內憂外患,舉步維艱。大周危機四伏,只要一個火星就能成燎原之勢。劉贇雖然埋葬在了宋州,可是劉崇和劉信還在。還有後漢的外戚們,諸如李洪義、李洪信等人。他們都各居津要,手握重兵。一旦這些人沆瀣一氣,合縱連橫,聯手叛亂,大周必有滅頂之災。雖然穿上了黃袍,可是龍椅一點也不穩。爲今之計,只有暫且忍隱,穩住來之不易的天下。待到國庫充盈,民生富庶,天下太平,一切危機也就消弭於無形,一切難題也就迎刃而解了。

新朝皇帝登基大典,按照慣例,該當賞賜功臣近衛,以示勉勵。可是劉承祐驕奢淫逸,荒淫無度,耗盡了國庫。郭威接手就是一個千瘡百孔的爛攤子,一個銅錢也拿不出來,無可奈何,只得免去賞賜。大典之後,他除下冠冕 ,換上常服,迫不及待的召集衆大臣議事。君臣相對而坐,郭威嘆了口氣,苦笑一聲,道:“朕登基即皇帝位,原本是件普天同慶的喜事,該當賞賜諸位,可是眼下國庫空虛,一個銅錢也拿不出來。朕是個窮的叮噹響的皇帝,實在拿不出像樣的寶物賞賜諸位。”頓了一頓,又道:“也許有人在想,朕是守財奴,是吝嗇的小氣鬼,故意叫窮。”

閻晉卿曾經當衆質問郭威謀朝篡位,差點叫他下不來臺。唯恐他銜狠在心,耿耿於懷,當下站起道:“漢隱帝荒淫無度,奢靡成性,賞賜喜歡的伶人,一出手就是幾條玉帶,眼睛都不眨一下。賞賜禁軍的時候,更是耗盡了國庫,這些臣親眼目睹。國家入不敷出,徒有其表,罪在漢隱帝。他雖亡故,但是難辭其咎。臣等入仕,不是爲了榮華富貴,不是爲了安逸享受,而是爲了竭盡所能,定國安邦。如今國家舉步維艱,臣等心繫天下,與國共休慼,與君成一體,不敢請賞。”‘漢隱帝’是劉承祐身後的諡號。這句話先蓋棺定論,指責劉承祐昏庸無道。而後話鋒一轉,大表忠心,大拍郭威馬屁,當真滴水不漏。

衆大臣眼見閻晉卿拔得頭籌,於是紛紛信誓旦旦,效忠大周,效忠郭威。一片歌功頌德,阿諛奉承,簡直把郭威吹捧到天上去了。郭威心中明鏡也似,一點也不沾沾自喜,微微一笑,道:“朕從前和諸位同殿爲臣,對諸位算是瞭若指掌,馮相公高風亮節,閻相公滿腹經綸,竇相公足智多謀...”馮道、閻晉卿、竇貞固三人見他說到自己,當下站起身來。

郭威擺了擺手,笑道:“三位相公請坐。”待到馮道三人坐下之後,又道:“朕這幾天一直在想一個問題,滿朝大臣能文能武,漢隱帝爲何不能把國家治理的蒸蒸日上,反而弄得支離破碎?”王峻譏笑道:“漢隱帝就是個乳臭未乾的毛孩子,哪懂得治理國家?”閻晉卿道:“漢隱帝驕奢淫逸,怠於國事,而且志大才疏,信任宵小,以至於享國不足三栽。”郭威頷首道:“你們說的都對,不過朕還覺得更重要的是他把國和家混爲一談。國者,天下人之國,非君王一己之國。家國天下,豈能真的當國是家?朕絕不做漢隱帝那樣窮奢極欲、窮兵黷武的天子。”頓了一頓,又道:“朕出身寒微,倍嘗艱辛,更知民瘼疾苦,現今民間困頓,國家艱難,大家議議,有甚麼辦法能讓民間富庶,國家強盛?”

王峻道:“如今國庫空虛,不如把天下良田賣給富人,以解燃眉之急。”原本以爲郭威會滿口答允,哪知他搖頭道:“這是竭澤而漁的辦法,不是長久之計,朕想免除民間的苛捐雜稅,例如梁太祖朱溫把牛租給民間耕作,收取牛租,這原本無可厚非。可是時至今日,歷經後梁、後唐、後晉、後漢四朝四十餘年,當年的牛早就死了,官府卻仍然在收取牛租。朕登基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廢除當年的牛租。不僅如此,苛政猛於虎,民間深受荼毒,朕還想廢除以往的苛捐雜稅,開禁鹽鐵。”

此言一出,衆大臣又議論紛紛。王峻當即站起反對,道:“大周北有遼國,南有吳越蜀國,西有党項,還有劉崇、劉信等劉氏餘孽,羣狼環視,說不定哪天就要用兵,花錢的地方不可計數。現在不籌集錢財,萬一哪天開戰,朝廷拿不出來錢,戰怎麼打?”郭威道:“朕撫有天下,豈能與民爭利?”說話雖然和緩,但是語氣卻不容置疑。王峻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反駁。

郭威道:“唐朝末年以來,天下四分五裂,戰亂不絕,百姓深受其害,當真是民不聊生。民以食爲天,國以農爲本。不說別的,就說農民。他們世世代代被禁錮在一塊土地上,哪裡也不能去,就算死了也要埋在這塊土地上。身負苛捐雜稅,雖然種地,可是一年到頭,別說吃飽吃好,不餓死就已經是燒了高香。朕親眼所見,他們實在是苦不堪言。大周立國,該當氣象一新,朕不是因循守舊之舊、墨守成規之人,朕決意推行新政,廢除減少以往的苛捐雜稅,廢除以往的嚴刑峻法。馮相公,這些事情就請你多多費心了,先清理有哪些苛捐雜稅和酷刑峻法,如何廢除減免,先擬個條陳出來。”馮道站起身來,道:“臣奉詔。”

郭威微微一笑,道:“諸位都忙自己的事情去罷,王相公,跟朕去御花園走走。”兩人一前一後來到御花園,這裡雖然名爲御花園,不過巴掌大的地方,蒔花植草,寂靜雅緻而已。兩人走進亭子,相對而坐。郭威笑道:“秀峰兄,我把釐清苛捐雜稅和嚴刑峻法的事交給馮相公,你不要覺得我疏遠了你,因爲你有更加要緊的事做。”他雖然即位稱帝,但是與王峻的情義比山高比海深,非比尋常,沒有外人的時候,仍以‘秀峰兄’相稱。

王峻問道:“有甚麼事?”郭威站起身來,神情凝重,蹙眉四顧,道:“廢除苛捐雜稅和嚴刑峻法雖然重要,卻不是迫在眉睫之事。大周雖然立國,可是國本不穩啊。朕奪了劉氏天下,劉崇一定懷恨在心。各地的節度使們服不服朕?有多少節度使和劉崇暗中勾結,眉來眼去?這些都不得而知。眼下最要緊的是穩住各地節度使,要他們與劉崇斷絕來往。你是樞密使,責無旁貸。”王峻乃是功臣元勳,身兼宰相和樞密使之職,凌駕於衆大臣之上,可是大周開國以來的第一件大事卻落在了馮道身上。原來心中極其不是滋味,但是聽到郭威這一說,心中釋然。論說親疏遠近,馮道等人自是無法和自己相提並論,最爲機密的大事,還是自己這個心腹重臣親自出馬,當下道:“我知道該怎麼做,你放心好了。”又咬牙切齒道:“哪個節度使敢和劉崇勾結,我饒不了他。”

郭威見他一點就透,不再贅言,又道:“我想命榮兒留在鄴都,接任天雄軍節度使,防禦遼軍。”王峻想了一會,道:“他沒有資歷沒有威望,只怕鎮不住桀驁不馴的天雄軍。再說河北是北方屏障,萬一失守,大周岌岌可危。非驍勇善戰、身經百戰的大將,不足以鎮守河北。”郭威見他所言不無道理,只得打消這個念頭,道:“那麼李洪義呢?”王峻嗤之以鼻,道:“他素來膽小怕事,恐怕也難以擔當這個重任。”頓了一頓,又道:“王殷彪悍驍勇,素知邊事,我看可以讓他出任天雄軍節度使。”王峻推薦王殷,其實有自己的小算盤。王殷原本半生戎馬,威名遠揚,如今更是統領禁軍的都指揮使,與他分掌軍權。王峻一者深爲忌憚,二者爲了壓制,正好藉此機會,踢出朝廷。

郭威思忖片刻,道:“他確是最好的人選,就怕他不願意去鄴都赴任。”王峻道:“讓他做天雄軍節度使肯定不會願意,可是典軍如故,讓他節制河北諸州軍馬,多半不會推辭。”郭威嘆道:“國家可用的人才太少了,先這樣罷。”頓了一頓,又道:“王殷去了鄴都之後,我就召榮兒回京。”柴榮雖然沒有赫赫戰功,一直身居幕後,不顯山不露水,但是嚴謹剛毅。沒有一件事出錯,挑不出半點毛病。再者郭威的子嗣全都給劉承祐殺害了,他十有八九繼承皇位。王峻更是忌憚,當下道:“柴榮雖然穩重果敢,可是畢竟年輕,少於歷練。”郭威問道:“秀峰兄想讓他待在王殷身邊?”

王峻道:“依我之見,讓他接替李洪義,出任鎮寧軍節度使。”郭威一時不解,問道:“那李洪義呢?”王峻道:“劉贇死了,忠武軍節度使空缺至今,不如讓他去徐州。他畢竟是前朝的皇親國戚,如果乖乖移鎮,說明他還是個明白人。”郭威問道:“如同他不肯移鎮呢?”王峻道:“那就密令柴榮,伺機將他拿下,除去這個後患。我知道你十分器重柴榮,讓他坐鎮澶州,正好歷練歷練。將來回到京師,也好從容不迫,遊刃有餘。”爲了不讓柴榮回到郭威身邊,這段話說得冠冕堂皇,挑不出半點瑕疵。郭威對王峻信任有加,視爲肱骨,哪知他這時心裡許多的彎彎繞繞,恍然大悟,當即頷首說好,吩咐守在亭外的孫延希,傳召王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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