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遇刺殺侍中釋人犯 求官職國舅受訓斥

正在這時,只聽得外面有人道:“兩位狀元郎在裡面聊些甚麼?”王溥聽出是郭威的聲音,連走帶跑出了廂房。走的急了,踢到了門檻,腳下一個踉蹌。郭威離的不遠,正好伸手扶住,笑道:“齊物小心腳下。”王溥訕訕一笑,道:“下官失禮了。”郭威笑道:“無妨,無妨。”王溥道:“侍中請進。”大家都住在後院裡,時常彼此串門,熟門熟路。郭威擡腿進了廂房,王溥道:“文伯兄,這位便是郭侍中。”又對郭威道:“他便是狀元王樸。”

王樸起身行禮,道:“見過郭侍中。”郭威笑道:“狀元郎不必多禮,坐下說話。”三人坐下,郭威凝目而視,仔細打量王樸。王樸正大光明,正襟端坐,眼光絲毫不躲躲閃閃,也同樣諦視着郭威。郭威嘖嘖稱奇,道:“狀元郎果然氣宇軒昂,不同凡響。”王樸欠了欠身,道:“侍中過獎,晚生愧不敢當。”郭威心思縝密,聽出了他的自稱,問道:“狀元郎如何自稱晚生?”王樸據實回道:“晚生先做了秘書郎,不過已經辭官了,如今一介白身。”郭威聞得此言,和王溥一樣大覺匪夷所思,問道:“爲甚麼要辭官?”

王樸與郭威初次見面,是否能實話實說,一時拿不定主意。就在他猶豫不決的時候,王溥道:“文伯兄覺得朝廷里君臣不睦,乃是大亂之先兆,爲了避禍,因此決意辭官,迴歸故里。”朝廷裡的事,郭威比他們都清楚。劉承祐昏庸無能,史弘肇和楊邠朋比爲奸,蘇逢吉德不配位。宵小橫行,烏煙瘴氣,亂得如同一鍋熱粥。他不止一次慶幸能獨善其身,遠離朝廷。轉念一想,王樸的眼光比之自己更加犀利,看得更加深遠透徹,實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念及於此,惜才之心,油然而生,笑道:“我出鎮鄴都,求賢若渴,狀元郎能否留下來輔佐於我?”

王樸原本想好,辭官之後回到家鄉著書立說。郭威盛情想邀,大出意料之外。王溥道:“郭侍中來到鄴都之後,裁汰老弱病殘,修築營寨,天雄軍士氣大振,氣象爲之一新。如今用人之際,你還猶豫甚麼?”王樸心想:“正所謂學以致用,我讀書所爲何來?還不是爲了濟世安邦,大展抱負才能。”念及於此,當下起身道:“晚生願意。”郭威微微一笑,道:“你們都是才高八斗,學富五車的狀元,原該在朝廷裡爲官。可是現在卻在天雄軍做個屬官,真是屈才了。”王樸正色道:“下官不是好高騖遠之人,但求有地方能夠施展才學,何必拘囿朝廷節鎮?”王溥笑道:“能在侍中麾下做事,就是緣分。”郭威哈哈一笑,道:“安心就好。”

柴榮不動聲色,一直暗地裡查探趙匡胤等義社十兄弟的一舉一動。他們時常聚會,只是喝酒吃肉,比武閒談,沒有抓住密謀叛亂的證據。這天柴榮又得知十兄弟在城外聚會,於是隻身前往。遠遠看到十兄弟一邊烤肉一邊喝酒,大聲道:“你們吃肉喝酒,好不逍遙快活,怎麼不叫上我?”他陡然出現,大出十兄弟意料之外。十人連忙站起行禮,道:“見過衙內。”柴榮擺手道:“這裡不是軍營,也不官署,不必拘禮。”言罷坐到火堆旁邊,撕下一塊野豬肉,細嚼慢嚥起來。但見十人肅然挺立,格外拘束,笑道:“坐下來一同吃肉喝酒。”

十人可不敢和他同坐,你望望我,我看看你,一付不知所措的樣子。柴榮心下好生不解,問道:“怎麼,都吃飽喝足了嗎?”趙匡胤道:“下官們不敢與衙內同坐。”柴榮恍然大悟,微微一笑,道:“我說過了,這裡不是軍營,也不是官署,大家不要拘禮。”十人不再推辭,又圍着火堆坐下。坐是坐下來了,可是一個個魂不守舍,既不吃肉也不喝酒。柴榮治軍嚴厲,素來不苟言笑。趙匡胤是他的部屬,深有體會,因此如坐鍼氈,渾身上下都不自在。

柴榮道:“大家不要光坐着,吃肉喝酒,這野豬的味道不錯,不吃乾淨,豈不是暴殄天物?”十人都是大大咧咧的赳赳武夫,適才還吆五喝六,無拘無束,大口吃肉喝酒。這時話也不說,酒也不喝了,只是小口吃肉。一瞬之間,彷彿變了人也似,比之未出閣的小娘子還要斯文端莊。大家愁眉苦臉,吃着鮮美無比的夜豬肉如同嚼蠟,難以下嚥。

柴榮心中暗笑,問道:“你們時常這般聚會?”趙匡胤訕訕一笑,道:“下官們都喜歡吃肉,可是又沒有多少錢,下了值之後就射殺獵物,打打牙祭。咱們雖然吃肉喝酒,可是從來沒有耽誤公事。”柴榮正色道:“你們記着公事就好,並不禁止下值之後聚會,不過要記住,不要喝的爛醉如泥。”十人連聲說是,柴榮拍了拍手,道:“我吃飽了,也該走了。”言罷站起身來。十人目送他走遠,如蒙大赦,終於鬆了口氣。劉政忠一身是汗,出了口大氣,抹了抹額頭的汗水。

李繼勳道:“柴衙內走了,咱們接着吃肉喝酒。”衆人又恢復了原來的模樣,大呼小叫,興高采烈,狼吞虎嚥,豬肉與酒水共咽,唾沫和油脂齊飛。李繼勳笑道:“劉政忠,剛纔是不是嚇出了一身冷汗?”劉政忠臉上一窘,道:“我是給熱得,卻不是嚇得。”李繼勳哈哈大笑,道:“瞧你那付熊樣,一個柴衙內就把你嚇得冷汗直冒,好生沒有出息。”衆人當下七嘴八舌的起鬨,劉政忠給數落的臉上掛不住了,大聲道:“你們有出息,還不是一樣的手足無措。”衆人你望望我,我看看你,隨即破口大笑。

石守信吃了一口肉,隨口道:“柴衙內怎麼知道咱們在此地聚會,你們說奇怪不奇怪?”劉慶義不以爲然,道:“或許他正巧路過,機緣巧合遇上了。”趙匡胤心思縝密深邃,越想越覺得事有蹊蹺,沉思良久,道:“咱們以後不能這般隔三差五的聚會了。”衆人大惑不解,韓重贇問道:“爲甚麼不能再聚會了?”趙匡胤道:“我想柴衙內不會無緣無故遇上咱們,天下哪有這麼巧的事,或許咱們早就給人盯上了。”

李繼勳問道:“咱們又沒有胡作非爲,爲甚麼要盯咱們?”劉光義感同身受,道:“是啊 咱們只不過聚會說話,又沒有鬧事,爲甚麼要盯住咱們?”趙匡胤搖頭道:“我不知道。”心中無數念頭電光火石般轉過,又道:“古有桃園三結義,今有義社十兄弟。這句話不脛而走,在鄴都傳得婦孺皆知。又加上平日咱們我行我素,太過張揚,只怕早已傳到郭侍中耳朵裡去了,不然柴衙內怎麼會無緣無故出現?我想柴衙內不是爲了和咱們吃肉喝酒這麼簡單,一定大有深意。”衆人聞得此言,頓時如同霜打的茄子 一個個垂頭喪氣,半天說不出話來。

石守信道:“元朗所言不無道理,適才柴衙內看上去笑容可掬,說不定是在敲打咱們,暗示咱們見好就收,看來咱們以後要收斂一點了。”趙匡胤嘆道:“柴衙內極其精明強幹,治軍嚴謹,賞罰分明,眼裡容不下沙子。幸虧咱們平素規規矩矩,要是暗中有所圖謀不軌,只怕早就給軍法從事了。”衆人已然沒有了心情,於是草草收場離去。

這天郭威在軍營裡走動巡視,所到之處,噓寒問暖,勉勵軍士建功立業,報效國家。這只是尋常走動,身邊只有張永德、柴榮、李重進,以及趙匡胤等四名親兵。正行之間,一名軍卒壓低皮笠,悄無聲息,快步而來。及至近處,陡然拔出腰刀,劈向郭威,口中還大叫道:“郭威,我要殺了你。”這一舉動突如其來,當真猝不及防。可是趙匡胤耳聰目明,看得真切,不假思索,出腿將那軍卒踢倒在地,隨即拔出腰刀,擋在郭威前面。衆人也都拔出兵刃,將那軍卒團團圍住。

李重進性情暴躁,郭威遇襲,更是怒火中燒,不假思索,提劍刺出。郭威道:“留下活口。”畢竟還是晚了,長劍已然把那軍卒刺了個對穿。李重進仍不解氣,連刺數劍。最後大吼一聲,一腿將那軍卒踢出一丈開外。那軍卒一動不動,已然身亡了。郭威皺眉道:“重進,你太莽撞了,爲甚麼不留下活口?”李重進面目猙獰,咬牙道:“膽敢刺殺侍中,我把他剁成肉醬。”

陡生變故,軍營裡頓時鼓譟起來。衆軍士連走帶跑,叫嚷着來到郭威面前。韓通道:“侍中,發生了甚麼事?”郭威見人羣叫囂呼喊,甚囂塵上,唯恐藉機鬧事,從而引發兵變,於是神情自若道:“沒有甚麼大事,一個士兵想刺殺我,不過被就地正法了。”韓通瞪大眼珠,怒道:“是誰這麼大的膽子,究竟還有沒有同謀?”持劍指着衆兵,大聲質問。

郭威道:“這件事沒有同謀,你放下劍。”韓通雖然不再用劍指着衆人,還是放心不下,緊緊握在手裡,並不入鞘。郭威道:“現在沒有事了,大家不要擔心,回去操練罷。”衆兵離去之後,郭威沉聲道:“重進,你太魯莽了。”李重進是郭威的親外甥,自來眼高於頂,除了郭威,誰都不放在眼裡,也只有他敢頂嘴郭威。覺得自己沒有做錯,硬聲硬氣道:“他要刺殺侍中,我當然要先殺他。”郭威道:“他是甚麼人?還有沒有同謀?這些都沒有查的水落石出,你怎麼能貿然出手?”李重進雖然錯了,可是卻猶是倔強,自以爲是,不肯認錯。

韓通查驗一番,道:“侍中,下官認得此人。”郭威問道:“他究竟是甚麼人?”韓通道:“當日王監軍裁汰老弱病殘的時候,我打死了一個老兵,此人正是那老兵的兒子。他行刺侍中,一定是爲了替父報仇。”郭威險被刺殺,雖然震驚,可是卻不憤怒。他歷經無數大風大浪,今日之事有驚無險,算不上大事。知道越是緊要的時候,越要冷靜,越要鎮定如恆。那中年軍士已經死了,事情也水落石出了,接下來就是善後了。沉吟片刻,道:“查查他有沒有家人,如果有家人,帶他們來官署,我有話要問。”韓通答應一聲,又道:“這個人如何處置,請侍中示下。”郭威道:“把他埋了。”韓通當下叫來四名兵士,將那中年軍士拖到亂崗埋了。

郭威回到官署,坐在大堂上首,閉目沉思。雖然中年軍士已被就地正法,可是他心中久久不能平靜。此人膽敢在軍營明目張膽行刺,背後有沒有人推波助瀾?如果有人別有用心,要不要追究下去,連根拔起?又想自己一來就清查天雄軍,裁汰老弱病殘,不許軍官吃空額。雷厲風行,大刀闊斧,斷了許多人的財路。這些人不會心悅誠服,是不是懷恨在心 ,背地裡戳自己的脊樑骨?自己雖然是節度使,可是這個位置坐的並不穩固。正自思索之間,韓通走進大堂,立於堂下,道:“侍中,人犯帶來了。”

郭威睜開眼睛,道:“帶進來。”韓通轉過頭去,用力一揮手,大聲道:“帶進來。”幾名軍吏押了一名老婦、一名中年婦人和一名十歲女童進來。那老婦是中年軍士的母親,中年婦人是他的妻子,女童是他們的女兒。三人身帶枷鎖,一路走進來,叮噹作響。韓通厲聲喝道:“跪下。”女童幾時見過這般場面,受了驚嚇,跪在地上大哭不止。中年婦人雖然想把孩子抱進懷裡,可是都帶了枷鎖,無法摟之於懷。

韓通最見不得啼蹄哭哭,頓時脾氣發作,拔出長劍,喝道:“再哭哭啼啼,老子宰了你。”女童嚇得哭聲更響了,直往母親懷裡鑽。中年婦人央求道:“她還是個孩子,要殺就殺我罷。”說到最後,也哽咽起來。她這一哭,婆婆也跟着哭了起來。大堂下頓時一片哭啼之聲,韓通頭都大了,恨不得一劍一個,統統殺了,讓他們一家老小團圓。

郭威道:“她還是個孩子,你舉着長劍,凶神惡煞一般,莫要驚嚇了她,把長劍收起來。”韓通沒有照鏡子,自是不知道自己的面目有多麼猙獰,心想:“我一臉殺氣,只怕凶神惡煞見了我,也要退避三舍。”應聲收了長劍。郭威又道:“要你把人帶來,不是要你把人鎖來,去了她們的枷鎖。”韓通心想:“我把人犯押來了,雖然上了枷鎖,大致不錯。”當下吩咐軍吏去了三人的枷鎖。

郭威道:“你們都退下,我有話問她們。”衆人唱諾,退出大堂。韓通放心不下,躲在大堂口,手握劍柄,不時探頭探腦向裡面張望,只要三名人犯稍有異動,便即仗劍刺殺。其實三人犯老的老小的小,又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進到森嚴肅穆的大堂,早就戰戰兢兢,嚇得半死了。一個腳步都挪不動,哪敢當堂行兇。韓通這般如臨大敵,固然小題大做,終究是忠心耿耿的舉動。

郭威見女童在母親懷裡瑟瑟發抖,道:“你們不要害怕,起來說話。”三人早就嚇軟了,竟然站不起來。郭威又道:“今天的事,你們知道了?”老婦道:“節度使要殺就殺我罷,跟我家媳婦沒有干係,孩子更是無辜的。”說着一邊痛苦,一邊磕頭。額頭碰在地板上,砰砰作響。

郭威道:“我不殺你們,只想問你們幾句話。”頓了一頓,又道:“你兒子在軍營裡行刺我,已然就地正法了。”婆媳二人心中一陣錐心刺痛,中年婦人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道:“這個傻子,叫他不要做傻事,就是一根筋,聽不進去。現在好了,留下咱們孤兒寡母的怎麼活啊?”郭威問道:“你們事先早就知道他要刺殺我了?”婆媳二人不敢回答,垂首不語。

韓通在堂外怒吼道:“快說,不然誰也別想活着出去。”婆媳二人嚇了一跳,不敢有所隱瞞。老婦道:“老頭兒死了之後,我兒一直魂不守舍。時常有軍官來我家,嘀嘀咕咕。”郭威問道:“他們都說了些甚麼?”老婦道:“他們...他們說是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攛掇我兒爲父報仇。我兒不知怎麼就遭了魔怔,竟然聽進去了。”郭威問道:“有多少軍官去過你家?”老婦道:“有時二三個,有時四五個,到底有多少人,我也記不清了。”

郭威心中猜測,這件事絕不簡單。要不是有人蠱惑挑唆,中年軍士怎麼敢在軍營裡動手行刺?既然已經知道了大概,不再追問下去,道:“當日比武之前老兵立下了生死狀,事後本侍中已經以陣亡之例撫卹了。原本以爲這件事就此過去,哪知你兒聽信了別人的挑撥離間,做出了傻事。逝者已矣,本侍中不再追究。只是你家沒有了男人,本侍中做主,免除你家的賦稅。”

趙匡胤身手敏捷,踢倒那中年軍士,解了郭威之圍,柴榮看在眼裡,記在心中。回到官署之後,柴榮道:“你手疾眼快,一舉踢倒行兇的軍士,做的很好。”讚許之情,形於辭色。趙匡胤絲毫沒有居功自傲,躬身道:“護衛郭侍中,乃是下官職責。下官身負重責,從來不敢懈怠。”柴榮見他說話十分得體,頷首稱善,道:“你很會說話。”趙匡胤信誓旦旦道:“下官說的是肺腑之言,絕不是爲了取悅衙內才這麼說的。”柴榮道:“這次的功勞,我記下了。侍中賞罰分明,日後一定會重重賞賜的。”趙匡胤大受鼓舞,道:“下官明白。”

柴榮連聲說好,又道:“你們十兄弟甚麼時候再聚會?要是再聚會的時候,就叫上我。”雖然似笑非笑,但是目光犀利,似乎要把趙匡胤看穿看透。趙匡胤十分沉得住氣,不躲避柴榮如刀似劍的目光,道:“咱們十人近來勤於操練,已經很久沒有聚會了。如果衙內不嫌棄,咱們再聚會的時候,一定邀請衙內。”他臉上不動聲色,舉止不亢不卑。柴榮甚麼都沒有試探出來,笑道:“你言重了,咱們不是早就一起吃過肉喝過酒了嗎?”

王峻聽說郭威遇刺,心急火燎,馬不停蹄,回到鄴都,一見面就問道:“是誰刺殺你?人關在了甚麼地方?”郭威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去書房詳談。”王峻見他如此鄭重其事,猜測必定還有隱情。兩人走近書房。郭威道:“是韓通打死的老兵之子刺殺我,李重進當場將他正法了。他之所以敢刺殺我,背後有人挑唆。”王峻怒道:“是甚麼人這麼大膽?”郭威道:“是天雄軍的軍官們,不許他們吃空額,故而心銜怨恨,蠱惑別人動手。”王峻咬牙切齒道:“這個傻子,被人當槍使了還不知道,真是死有餘辜。”

郭威亦有同感,冷笑道:“天雄軍表面上雖然平靜,實則暗潮洶涌,只怕許多軍官都不服我。”王峻重重‘哼’了一聲,道:“那還不容易,把那些軍官悉數抓起來,一個個嚴刑拷問,還怕他們不招?”郭威搖頭道:“人都死了,死無對證,抓人也沒有用。這件事不能操之過急,先要穩住軍心,一步步慢慢來。”王峻是使陰謀詭計的高手,有無數條計策對付那些表面上唯唯諾諾,私下離心離德的軍官,於是點了點頭,陰陰一笑,道:“我正要試試,到底是他們厲害,還是我手段高明。”

王峻辭去宣徽北院使之職,改任天雄軍兵馬都監,宣徽北院使一職空缺了出來。李業瞅準時機,向劉承祐討要宣徽北院使之職,一臉諂媚的表情,笑道:“陛下,王峻走了,宣徽北院使一職是不是空缺出來了?”劉承祐瞥了一眼,道:“你爲甚麼問起這件事情?又在動甚麼歪腦筋?”李業笑道:“臣能動甚麼歪腦筋?咱們雖然是舅舅外甥,可是臣比陛下大不了幾歲。咱們從小玩到大,情義比海深比山高。常言道:親不過孃舅,臣是陛下的至親,放眼天下,再也沒有比臣更親近的人,再也沒有比臣更加值得信賴的人了。臣念念不忘的是,如何爲陛下盡忠。”

劉承祐和他光屁股玩到大,深知他的脾性,見他東扯西拉,不禁大皺眉頭,打斷他說話,道:“好了,好了。有話就說,有屁就放。”李業趨近幾步,笑道:“臣不想做武德使了,想做宣徽北院使。”劉承祐道:“武德使不好嗎?”李業道:“武德使雖好,但是終究不如宣徽使尊崇。”劉承祐乾笑幾聲,道:“你去找太后罷,太后會幫你的。”

李業在劉承祐這裡碰了軟釘子,只得厚着臉皮來到福寧宮,道:“太后,王峻走了,宣徽北院使空缺了,臣想做這北院使,請太后想想辦法。”李太后和劉承祐一般的想法,問道:“你做武德使好好的,怎麼忽然又想做宣徽北院使了?”李業道:“武德使不如宣徽使尊崇,臣就要做宣徽使。”他被李太后寵得無法無天,雖然做了官,可還是恃寵而驕。

李太后白了一眼,道:“你今天覺着宣徽使尊崇,想做宣徽使。明天覺着樞密使威風,是不是還想做樞密使?”李業嬉皮笑臉道:“弟弟如今年紀尚輕,威望和資歷都稍稍差了那麼一點。”做了做手勢,續道:“再過的幾年,就不一樣了,做樞密使理所當然,綽綽有餘。”李太后道:“這句話你在我這裡說說,我一笑而過。要是對別人說,別人一定先想到的是外戚擅權。你瞧瞧自己的模樣,自小就頑皮搗蛋,沒有一點正形。我原想年紀稍大一些,就會改變,想不到還是這般輕浮。”嘆了口氣,又道:“其實也怨我,你最小,我一向把你這個弟弟當兒子疼愛,把你嬌縱的不成樣子了。話說回來,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瞧瞧上頭的幾個哥哥,有的穩重,又的機敏,洪義更是做到了鎮寧軍節度使。再看看你,除了遊手好閒,到處惹是生非,還有甚麼本事?”

李業給姐姐數落慣了,早就修煉的臉皮比城牆還厚,不但不生氣,反而擠眉弄眼道:“幾個哥哥比我年長,眼下自然比我有出息。不過再過幾年,我也一樣的有出息,太后拭目以待罷。”李太后見他一付憊懶模樣,打也打不得,罵也罵不得,真是一點辦法也沒有,又苦口婆心道:“外戚要有個做外戚的樣子,不要叫大臣們輕賤鄙夷了。縱然我給你要到了宣徽北院使,也不是自己的本事。”

李業知道李太后的軟肋,央求道:“姐姐,你就再幫弟弟一次。”這一聲‘姐姐’,把李太后叫的心軟了。軟磨硬泡之下,只得點了點頭,道:“我再幫你這一次,不過後宮不得干政,我做不了主,還要問問蘇相公他們。”李業道:“你是太后,他們是大臣,你的一句話就是懿旨,做大臣的敢不乖乖照辦?”李太后正色道:“除授官職,乃是朝廷大事,又不是我一家之言,成與不成,還很難說,你不要高興的太早了。”李業笑道:“臣等着太后的好消息,臣先告退了。”說着出了福寧宮。

李太后吩咐太監傳見蘇逢吉、楊邠、史弘肇三人,正當她忖思如何措辭的時候,門口的宮女道:“太后,蘇相公、楊樞相、史太尉求見。”李太后道:“請他們進來罷。”蘇逢吉三人魚貫而入,楊邠和史弘肇兩人雖然敢在劉承祐面前大呼小叫,可是畢竟不敢在李太后面前造次,因此放緩了腳步。

三人站成一排,恭恭敬敬道:“臣等見過太后。”李太后微微一笑,道:“三位不要拘禮。”宮女搬來錦墩,三人與李太后面對面座下。蘇逢吉問道:“太后傳見咱們三人,不知有甚麼要事?”李太后笑道:“也沒有甚麼要緊的大事,雖說後宮不得干政,可是陛下畢竟年輕,總是放心不下。”蘇逢吉道:“陛下雖然年輕,可是有咱們盡心輔佐,不會出差錯的。”史弘肇道:“是啊,朝廷裡的大事有咱們決斷,陛下只管安安心心,做個太平天子。”

李太后點了點頭,道:“先帝走得匆忙,陛下又年輕,三位是國家重臣,國家大事,三位多費心了。”楊邠道:“不必太后吩咐,咱們自會把國事處置的妥妥當當。”李太后笑道:“三位都是社稷忠臣,倒是我多心了。”蘇逢吉微笑道:“太后操心也是應當應份的,放在民間,父兄早亡,幼子擔起繼承祖業的重擔,做孃的哪有不操心的。”

李太后笑道:“正是這麼個理。”頓了一頓,又道:“郭侍中去鄴都有些時日了,也不知道他怎麼樣了?”楊邠道:“天雄軍與樞密院時常公文往來,郭侍中一到天雄軍就裁汰老弱病殘,修築營寨,把天雄軍治理的有聲有色。”李太后頷首道:“郭侍中是能幹人,先帝活着的時候,就讚不絕口。王峻走了之後,宣徽北院使一職是不是空缺了出來?”蘇逢吉頷首道:“空缺至今,還沒有合適的官員履任。”

李太后微笑道:“我想向三位舉薦李業,不知三位覺得李業是否合適?”史弘肇和楊邠臉色大變,史弘肇心想:“好啊,你七彎八繞,東扯西拉,竟是爲了給李業索要宣徽北院使。”楊邠心想:“傳見咱們三人,竟然是爲了這種芝麻綠豆的小事。咱們每天忙得腳不着地,誰有功夫跟你扯這些閒篇?早知如此,就不該來了。”兩人素來瞧不起李業,視他爲窩囊廢,一直與其不合。對望一眼,一個火冒三丈,一個艴然作色。

倒是蘇逢吉爲了抗衡史弘肇和楊邠,與李業眉來眼去,過從親密,怎能放過這個做順水人情的機會,正色道:“李業雖是外戚,但是人品穩重,深孚衆望,其實臣早就想舉薦他任宣徽北院使了,只是國事纏身,一直不得其便。現在太后提出來,真是再好不過了。”史弘肇和楊邠心中大罵蘇逢吉睜着眼睛說瞎話,諂媚阿諛,恬不知恥,不折不扣的馬屁精。李業明明不學無術,放浪輕浮,怎麼就成了人品穩重?這不是顛倒黑白,又是甚麼?

楊邠憤然而起,道:“太后,不是臣駁你的面子,宣徽南北兩院使雖是區區五品官,但是無比尊崇,不是甚麼人都能夠做的。”蘇逢吉一直與軍黨爭權奪勢,水火不容。軍黨贊同的,他就反對。軍黨反對的,他就贊同。長此以往,一向如此。他抓住機會,質問道:“王峻能做的,李業爲甚麼做不得?”楊邠反駁道:“王峻能做宣徽北院使,憑的是河中之戰的功勞,一刀一槍,自己掙的。李業何德何能,能做宣徽使?”史弘肇道:“李業舉止輕薄,無法勝任宣徽北院使,請太后收回成命。”

李太后被頂撞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李業是甚麼人品,她比誰都清楚,楊邠和史弘肇直言不諱,她真是無地自容,輕嘆一聲,道:“好罷,就當我沒有說過。”楊邠道:“太后沒有別的事,臣就告辭了。”李太后點了點頭,楊邠和史弘肇並肩出了福寧宮。

蘇逢吉覺得這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添油加醋道:“他們兩個朋比爲奸,囂張跋扈,也就算了。竟然連太后也不放在眼裡了,不臣之心昭然若揭。今天敢頂撞太后,他日就敢謀逆。爲防範於未然,請太后治罪。”李太后唉聲嘆氣道:“他們說的沒有錯,是李業自己不爭氣。王峻是真刀真槍的功勞,做的宣徽北院使。李業卻想走捷徑,走我的門路。千不該萬不該,我不該爲李業求官。”蘇逢吉道:“太后不要生氣。”李太后道:“我不氣史太尉和楊樞相,我在氣我自己,氣李業不爭氣。”

蘇逢吉出了福寧宮,快步追上史、楊二人,義正言辭道:“史太尉、楊樞相,你們今天咆哮福寧宮,怒對太后,簡直不忠不孝,枉爲人臣。”史弘肇嘿嘿冷笑,道:“你這奸臣,除了獻諂獻媚,昧着良心討好陛下和太后,還會甚麼?”楊邠大聲道:“在陛下和太后眼裡,你就是條搖頭擺尾的狗。”蘇逢吉氣得渾身打顫,道:“你們...你們羞辱本相...”史弘肇沉聲道:“羞辱你又怎麼了?你表面上道貌岸然,一付正人君子的模樣,私下裡做過多少見不得人的勾當?”蘇逢吉昂然道:“本相做過甚麼見不得人的勾當?”

楊邠道:“你誣陷前朝宰相李崧,殺了他一家,霸佔宅院,可有此事?”蘇逢吉道:“李崧勾結契丹,證據確鑿,至於宅院是先帝賜給我的。”楊邠重重‘哼’了一聲,上前一步,道:“先帝賜給你的?咱們怎麼不知道?”蘇逢吉道:“你們想知道,可以去問先帝。”劉知遠早已晏駕,要去詢問這件事情,只有去地府相見了。史弘肇和楊邠怒不可遏,氣的肺爲之炸。史弘肇雖然官至太尉,可是武將的本色絲毫不減,當下就要拔劍。可是覲見太后,不能佩劍,自是拔了個空。他面露兇光,揎拳捋袖,厲聲道:“你詛咒咱們去死?”

蘇逢吉適才所言太過,不符合他宰相的身份,又見史弘肇殺氣騰騰,心中懼怕,於是色厲內荏道:“你們頂撞太后,不像做臣子的樣子,自己向太后請罪罷。”言罷扭頭而去。楊邠兩排牙齒挫的格格作響,怒吼道:“蘇逢吉,你等着瞧,咱們不會放過你的。”

蘇逢吉回到家,把自己關進書房,閉目沉思。楊邠的怒吼聲仍在耳畔迴響,震耳欲聾。他想:“史弘肇和楊邠磨刀霍霍,要對我下手了,該當如何應付?他們狼狽爲奸,排斥異己,軍權政權財權都抓在手裡,真正是包攬大權。我空有宰相之名,甚麼都做不了主,實是有名無實。”思來想去,自忖鬥不過史弘肇和楊邠,於是萌生了退意,打起了退堂鼓,心想:“我鬥不過你們,難道還躲不過嗎?”

正自忖思保全之策的時候,外面有人叫道:“蘇相公,你躲在裡面做甚麼?”蘇逢吉聽出是李業的聲音,道:“門沒關,進來罷。”李業推門而入,怒氣衝衝走了進來,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嚷道:“氣死我了,氣死我了。”蘇逢吉知道他爲了宣徽北院使的事大動肝火,卻故意假裝毫不知情,問道:“國舅爺爲了甚麼這般大發雷霆?”李業一蹦三尺高,道:“我算個屁的國舅爺。”蘇逢吉心中好笑,一本正經道:“你是太后的親弟弟,陛下的親舅舅,正兒八經的國舅爺。”

李業正色道:“你不要這樣陰陽怪氣的說話,今天的事情我都知道了。”蘇逢吉點了點頭,道:“史弘肇和楊邠從中作梗,國舅爺沒有撈到宣徽北院使。”長嘆一聲,又道:“如今的天色不同以前了,權臣當道,肆無忌憚,連皇親國戚也不放在眼裡了。”這句話無疑火上澆油,李業道:“這還不算甚麼,剛纔太后傳我進宮,劈頭蓋臉好生一頓訓斥,說我不學無術,吊兒郎當,不像個皇親國戚的樣子。要我回去面壁思過,不許再惹是生非。”

蘇逢吉看熱鬧不嫌事大,覺得這把火燒的還不夠旺,理所當然,還要添一把柴,道:“你是不知道當時的情狀,說出來你別不信。”李業道:“甚麼樣子,你快說。”蘇逢吉道:“太后傳召咱們三人進宮,商議你兼任宣徽北院使的事情。可是剛剛開口,他們二人就把太后的話擋了回去,還大放厥詞,說後宮不得干政。女流之輩在後宮享清福就夠了,不該指指點點,染指國家大事。措辭之嚴厲,情狀之囂張,簡直觸目驚心,沒有半點做臣子的樣子。”李業氣得齜牙咧嘴,怒道:“這兩個奸臣,好生膽大包天。”

蘇逢吉道:“我素知你的脾氣,平素雖然不拘小節,可是臨大事四平八穩,乃是飛揚灑脫的性情中人。憑你的智慧才能,做宣徽使都屈才了。歷練幾年,假以時日,樞密使、侍衛親軍馬步軍都指揮使都名副其實。”聽到這裡,李業不禁心癢難搔。他不學無術也就罷了,偏偏又不清楚自己有幾斤幾兩,竟然覺得自己就是做樞密使、侍衛親軍馬步軍都指揮使的料。

只聽得蘇逢吉續道:“你我是莫逆之交,你能做宣徽北院使,我是極力贊成的,於是和他們據理力爭。”李業問道:“後來怎樣?”蘇逢吉嘆了口氣,搖頭道:“他們嫉賢妒能,以你無德無能爲藉口,執意不許。爲了給你主持公道,我已經與他們鬧翻,反目成仇了。”頓了一頓,又道:“我思前想後,鬥不過他們,與其在朝廷受他們的暗算,不如去做節度使。”李業問道:“你想好了?”蘇逢吉嘆道:“你以爲我願意嗎?爲了避禍,不得不出此下策。”無奈之情,形於辭色。

李業道:“你以爲一走了之就萬事大吉了嗎?他們會就此放過你嗎?”蘇逢吉道:“我認輸了,他們總不會落井下石罷?”李業冷笑一聲,道:“那卻未必,你仔細琢磨琢磨,他們拿你沒有辦法,因爲你還是宰相。一旦離開朝廷,做了節度使,一紙便條就能取你性命。”蘇逢吉驚出一身冷汗,來回踱步,越想越覺得自己的打算欠妥。幸虧李業提醒,不然明天辭官,後悔都來不及了。

李業見他面有懼色,道:“他們大權在握,一手遮天不假,可是隻要咱們聯手,還怕鬥不過他們?”蘇逢吉皺眉道:“軍權政權財權都被他們攥得死死,如何與之爭鬥?莫要還沒有扳倒他們,自己反倒弄得灰頭土臉。”李業道:“瞧你還是堂堂宰相,眼光怎麼這般狹隘?你往高處看,天底下誰最大?”蘇逢吉真是往房頂看了一眼,頓時恍然大悟,道:“陛下,天底下陛下最大。”這句話脫口而出,說完之後,就明白了李業的心思,頷首道:“他們獨攬大權,把陛下當成傀儡一樣擺佈,陛下早已不滿。不過念在他們往日的功勞,一直忍讓罷了。”李業嘿嘿陰笑,道:“你我二人聯手,上面還有陛下,還怕鬥不過他們?”蘇逢吉連連點頭。兩人當下絞盡腦汁,密謀剷除史弘肇和楊邠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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