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白的病房內, 有着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宋湘近坐在病牀邊,臉上的擔憂之色顯而易見, 而宋思璟則仔細地檢查着各種儀器上的設備, 心裡的那份擔心並不亞於宋湘近。
“思璟, 你母親難道沒有和你說過嗎?”宋湘近喃喃道, 他趕到醫院, 居然被告知宋雪蕎已經是肝癌末期,沒有多少天好活了,可是, 明明昨日他們還在一起有說有笑的吃着晚飯,難道人的生命就真的那麼脆弱嗎?
“都是我不好, 讓雪姨累着了。”宋璃也有些自責, 如果她早知道的話, 可能就會注意一些,而不是任憑宋雪蕎拉着她到處逛。
“阿璃, 放心,伯母不會有事的,而且,你事先也不知道。”胤禛摟着她的肩膀,安慰道, 他不喜歡看見宋璃露出悲傷的神色, 只想告訴她, 這件事情怪不得她, 就算不是她, 宋雪蕎也有可能在其他的地方,其他的時間暈倒。
“我早就知道, 因爲是末期,而且媽她說富貴由命生死在天,她不想繼續接受化療,所以我只能由着她。”宋思璟一邊將點滴開的慢一點,臉上滿是無可奈何的悲傷,“我是醫生,必須尊重病人的意見。”
“但她是你媽,你怎麼能夠任着她這麼胡來!好好的在美國住院不好嗎?幹嘛要大老遠地回來!還有你,爲什麼你媽生病了你不在美國陪她!”宋湘近聽着宋思璟的話,怒了,站起來就扇了宋思璟一個巴掌。他對宋雪蕎也許不是愛情,卻有着不亞於愛情的親情,如今得知雪蕎即將不久於人世,頓時覺得有一種茫然。
“難道你不知道我媽回來想要什麼嗎,你個白癡!”宋思璟也生氣了,出口就罵道,他難道不想陪在自己老媽身旁嗎?只是老媽的性格,一定不想看見旁邊的人爲她擔心,所以一定不會讓他陪在她身邊。而這次她回國,也是想看看宋湘近吧?
宋思璟知道自己的老媽是個異常簡單的女人,異常好搞定,只是想要簡簡單單的幸福罷了。
聽着宋思璟的怒吼,宋湘近愣住了,雪蕎想要什麼,他怎麼會不知道,他呆呆的坐下,仔仔細細地端詳着宋雪蕎的臉,她比以前老了許多,也瘦了許多,他以前從來沒有注意到過她的眼瞼下還有一顆小小的淚痣,老人們常說,長了淚痣,就會留一輩子的眼淚,她到底爲自己流了多少眼淚呢?
“璃兒,你們都先回去吧,我想在這裡陪陪雪蕎。”宋父說着,握住那沒有打點滴的手,帶着悲哀地說着。
宋璃三人走出病房,輕輕地合上門,宋湘近才慢慢地,似是在傾訴什麼地說着,而內容,卻是他和宋雪蕎,還有林安娜三人之間的糾葛。
回想自己的這一生,宋湘近覺得自己最對不起的就是宋雪蕎,他不愛她,卻娶了她,娶了她,卻又愛上了別的女人而拋棄了她。也許林安娜離開自己,就是對自己的懲罰吧?
“蕎蕎,對不起,是我對不起你。”宋湘近不曾哭過,但是現在,他的眼眶裡卻有了幾絲淚光,如同年輕時候一樣,叫着宋雪蕎的小名,似是想要將她從昏睡中喚醒,而記憶,也似回到了自己兒時......
四十二年前的冬天,X市繁華區的富商別墅,那一年,宋湘近才十歲。
“湘近,來,爸爸給你介紹,以後,她就是你的妹妹,她叫雪蕎,你要好好照顧她,知道麼?”宋老太爺領着一個小女孩出現在了正在彈鋼琴的宋湘近的面前。
小女孩長得很可愛,扎着公主頭,穿着白色的印花小棉襖,臉紅撲撲的,只是有些害羞,躲在宋老太爺的身後,卻悄悄的看着宋湘近。
“爸爸,那我以後能叫妹妹蕎蕎嗎?”多出來一個妹妹,宋湘近是很高興的,因爲他是本家獨子,而且宋家家大業大,他也不可能去一般的學校讀書,貴族學校裡的那些同學說話都很奇怪,他也不喜歡,久而久之,就成了一個人,便覺得寂寞。
“當然可以了。雪蕎,這是你哥哥湘近,以後,他會陪着你玩,如果你想學鋼琴,可以讓哥哥叫哦。”宋老太爺將宋雪蕎拉出來,拍了拍她的小腦袋,滿臉慈祥的笑意。
直到宋老太爺去世前,讓宋湘近和宋雪蕎結婚的時候,宋湘近才知道,宋雪蕎其實並不是外界傳聞的宋老太爺的私生女,兒時老太爺最好的朋友的遺骨,他們一家人死於當時X市動亂時期,是那諸多買兇殺人事件之一的被害人。當然,在讓宋湘近覺得可笑的這件事情發生之前,他是真的像對親妹妹一樣對待着宋雪蕎的。
“蕎蕎,來吃巧克力咯。”情人節,他對女生送的巧克力來者不拒,全都拿回家給宋雪蕎吃。
“蕎蕎,陪我去打籃球啦。”於是兩個人在院子裡的籃球場上跑來跑去,只是宋雪蕎動作很慢,於是每次他都要故意投不進,因爲要是他贏了,她會哭鼻子說自己欺負她。
“蕎蕎,你好像發燒了哎。”雪蕎從小身體不好,經常感冒發燒,而他常常不用傭人就照顧她一整夜,時常是她好了,他病倒了。
“小子你是誰啊?敢肖想我家蕎蕎,看我的金箍棒!”面對同樣有錢人家追求宋雪蕎的小男孩,他總是會掄起院中的掃把,不顧傭人們來勸,就朝着那個男孩子掃去,然後朝着在一旁看着的宋雪蕎咧開嘴一笑,露出幾顆潔白的牙齒說道,“蕎蕎,那小子配不上你,等你長大了,哥哥給你找一個天上有地上沒的,找一個全心全意愛我的蕎蕎,不會看其他女人一眼的。”
“哥哥,頭上有片落葉。”有時候,蕎蕎就會來踮起腳幫他拿下頭上的落葉,那粉撲撲的臉蛋可愛極了。
兒時的他們總是無憂無慮的,就像是真正的兄妹一樣,他寵着她,順着她,保護着她。而她也是全天底下最乖巧最溫順的妹妹,只要是哥哥說的就是對的,只要有誰敢挑戰哥哥的權威,她就給哥哥加油,哪怕那人是追求自己的某個小子。
然而,這種日子,在六年後的一個狂風暴雨的日子裡結束了。彷彿鏡花水月一樣,他們的幸福的日子突然全都顛倒了,宋老太爺因爲被人投毒而奄奄一息,在彌留之際說要讓宋湘近娶宋雪蕎爲妻。
當時的他不懂,做妹妹和做妻子有什麼不一樣,反正蕎蕎做了自己的妻子自己也一樣會疼她,一樣會寵她。於是當時的他什麼都沒想就答應了,在老太爺死後的一個月,遵照老太爺的遺囑,繼承宋家之前,先和宋雪蕎結婚。
結婚的那一年,他十六歲,她十五歲,在一羣各懷鬼胎的大人面前,兩個幼稚的新郎新娘完婚被送入洞房。
新婚當夜,他被灌了點酒,糊里糊塗的,且十六歲的少年對那種事情也多多少少有了一些瞭解,於是糊里糊塗地和雪蕎圓了房。
一年後,雪蕎生下了小璟,他初爲人父,高興的不得了。而他也開始漸漸的從那羣親戚手裡一點點的奪回屬於自己的家業,雪蕎一直在他身後默默地支持他,他醉了回家,她會幫他洗漱,然後扶他上牀,任憑他的粗魯。他心情不好了,她會幫他說說小笑話,轉移他的注意力。他累了,她會心領神會地幫他揉揉肩膀按按太陽穴。在外人眼裡,他們是多麼幸福的一對,丈夫在外拼搏,妻子在內主持家中事務,是十足的賢內助。
然而,他們的幸福並沒有向結婚誓詞上說的那樣,維持一生一世。在他們結婚後的第十三年,在宋湘近重掌宋家大權的第二年,一個女人出現了,這個女人就是林安娜。
宋湘近遇到了林安娜,那是一個和雪蕎完全不一樣的女人,她爽快卻善妒,美麗絕豔,卻如同懸崖上的玫瑰,既有毒刺,一個不當心還會掉下懸崖。
宋湘近被她迷住了,他從來不知道愛情是什麼,但是他卻肯定這一次,他是真的愛上了林安娜。當時在X市娶二奶是很正常的,何況是宋湘近這種宋家掌門人的人,何況林安娜只是一個小小的演員,雪蕎對此也稍有耳聞,卻每次聽到的時候總是付之一笑,愛情,能抵得了她和丈夫十八年的感情嗎?
然而,這次,她的自信用錯了地方,她自信丈夫只是和那個舞女(她認爲演員和舞女沒差別)玩玩而已,卻沒有想到,宋湘近有一天回來,居然說要和那個女子結婚。好吧,結婚就結婚吧,她宋雪蕎是宋家門的賢惠兒媳,自然能夠忍得下丈夫的二奶,更何況這在X市的名流之中也很常見。
但是,宋湘近卻又說:“蕎蕎,我們離婚吧。”
她愣住了,剎那間,她的心變成了一片片,但是卻恨不起來,因爲她知道,宋湘近也許依舊只是把她當作妹妹一樣,她從來都不曾反駁宋湘近的決定,這一次,也不例外。
宋湘近決定把宋雪蕎送到美國,他覺得在那個遙遠而自有的國度,雪蕎能夠找到自己的幸福,卻從來沒有想過,她離開的時候已經有了兩個月的身孕,卻連開口告訴他的機會都沒有,因爲那時候的他滿腦子的都是和林安娜的婚禮。
宋湘近和林安娜結婚的當天,也是宋雪蕎去美國的日子,在機場的時候,他們那一直很陽光的兒子第一次生氣了,說要去把爸爸拉過來,然而,卻是一去不回。當她得知這個噩耗的時候,已經是她到了美國的一個多星期後。
她很悲傷,但是因爲有孩子,所以不能大悲大喜,只好忍者悲傷,安心地養胎,七個多月後,她生下了一個男孩,取名叫作思璟,意思是四年她的小璟,而璟和近諧音,也是在思念着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