拇指輕動,裴文德推劍出鞘寸許,然後停下動作,靜靜看向姜姓道人。
雖然他心中對於老道士眼力修爲,一語道破自家隱秘之事也是極爲驚詫,甚至隱生懼意。
但他更加清楚,自己這個時候不合表露出來,以靜制動方爲上策。
對方刻意點明這些,必有所圖。
“天地之間有三龍。
一曰天龍,又稱神龍,真龍。
此族傳自上古,方自落生就有莫大天賦神通,行雲布雨,一應水生乃至五湖四海,盡在其掌控之下。”
似是對裴文德表現格外欣賞,歸來子微微頷首,在腹中斟酌好說辭,手指衝着江面遙遙一點,緩緩開口道:“龍族降生艱難,當今世上已然沒有多少血統純正的真龍顯化。
不過那些魚蝦蟹龜水族或多或少都繼承有一兩絲龍族血脈從而得以開靈,修成精怪。”
聲音一頓,看裴文德將劍重新推回鞘中,露出側耳傾聽之態來,姜姓道人輕笑一聲,聲音越發和緩,道:“三爲人龍,即爲所謂的人道龍氣,王朝氣運,龍氣者,人道之總綱也。
甚至帝王代天牧養萬民,也被稱之爲真龍天子,文德小友,你身上龍氣便是來自於此。”
裴文德對此不置可否,一笑置之。
“至於其二麼,則爲地龍。
名山大川,鍾靈薈萃之地,地脈靈氣凝聚,亦會生出龍脈,而地脈龍氣之消長轉移,亦是往往干係到王朝興衰成敗,然而……”
聲音猛然一提,姜姓道人興奮道:“大江,黃河這兩條水脈起自神州極西之地,東流入海,橫貫東西萬里之距。
靈氣之盛,絕非淮水,濟水另外兩瀆可以比擬。實在是天地間有數龍脈,我們腳下黃河更是被我等修道中人認定爲昔年祖龍埋骨之地,龍氣濃郁。”
“黃河三尺鯉,本在孟津居。點額不成龍,歸來伴凡魚。”
話音一轉,歸來子忽然吟詩數句,以手撫須道:“故老相傳,天地間有一座無形龍門,乃是當年祖龍臨終時大道顯化。
但凡龍族血裔,跨越此門者皆可洗練血脈,得以重塑天龍真身。在凡間流傳最廣的莫過於黃河孟津中的鯉魚躍龍門了。”
裴文德點點頭。
孟津一地,與他故鄉同屬河南府,雙方距離並不遙遠,他自是有所耳聞。
聽到這時候,他對於老道士打算乃至爲何開口試探自己已經有所預料。
果然。
幾乎裴文德心念剛起,歸來子便適時開口,竟是異樣的坦白。
“此地有一尾修行數百年的鯉魚精。
其數十年前強躍龍門未成,尾部被天雷擊傷,留下大道烙痕,從此絕了這條指望,但依舊從中獲得莫大好處,道行大進,更是佔據了這處廢棄祀廟的神域水府。貧道便是想要借她身上龍氣助我突破境界……”
姜姓道人輕輕吐出口氣,眸子格外幽深,“只可惜,神域本就非是實體,所謂遺址不過只是表相,真正入口所在坐落在滔滔黃河之中。
貧道雖有些微末道行,但是一旦入水之後,難以發揮出二三分修爲。”
“道長莫非是想要裴某人親身涉水不成?”
裴文德拄劍於地,啞然失笑道:“道長武功神通尚且不行,裴某又何德何能……”
“老道怎會如此唐突魯莽,視善信身家性命於兒戲?!”
不待裴文德話音落下,歸來子便自大搖其頭,道:“貧道只不過是想着小友你身懷龍氣,此三龍雖然有異,但根源卻是息息相關。
你身上龍氣對那鯉魚精而言乃是最佳滋補誘惑,她畢竟是妖怪得道,未得開化,只需稍稍激發出去,必會循跡而來……”
裴文德暗暗搖頭,老道士計劃顯然是打算將他作爲誘餌,將鯉魚精從水府中釣出,比之親身入水也不見得安全多少。
更何況……
只是他仍是有些奇怪。
對方傳授他那門“太公垂釣”時慷慨大方,氣息坦蕩光明,顯然不是打算着挾恩圖報的念頭。
更何況,他身懷所謂龍氣是在進入DD49356天下第一位面世界之後。
也是等他出來之後,歸來子方纔有所察覺,露出異樣來。
若是他沒有這番機緣,莫非對方就打算一直在這黃河岸邊枯坐久等那縷渺茫可能不成?
裴文德不太相信。
可若說對方境界神通妙絕通天,可以破開輪迴空間禁制,推算到眼下這一步更是絕無可能。
正色看向歸來子,裴文德聲音肅然,一字一句問道:“既然此精已然佔據此地百年之久,裴文德想問道長一句在這百年之中,對方可曾興風作浪,騷擾兩岸……”
“此妖雖然未曾蒙受教化,但心思氣息還算純正,平日極少外出,只在水府內潛心精修,未曾沾染罪孽。
若非如此,貧道也不會在此地空坐如此之久……”
見裴文德發問,歸來子老老實實回答。
歸來子忽然停下聲音,擡頭看向裴文德,以手撫掌,哈哈大笑道:“怎麼,文德小友莫不是以爲貧道是想着殺妖奪寶或者兩此精囚禁起來不成?”
“如若不然?”
裴文德神色不變,平淡問道。
“自然不是。”
歸來子聲音一肅,以手指天,道:“遑論一頭未得傳承的小妖能有什麼價值,不提隨意濫殺無辜,承負之重,單是此行此舉,都有違貧道道心。
若是當真如此,修爲不得寸進還是輕鬆,只怕會心生內火,走火入魔。”
歸來子聲音格外堅定。
“此妖若是隨我修行,不拘是我,便是於她而言,亦是難得機緣,比她憑藉本能吞吐天地靈氣,日月精華不知要強出多少!”
“或許道長所言爲真。”
感受着道人身上神思波動,裴文德信了大半,然後慢吞吞搖頭道:“然而這件事如何抉擇,歸根結底還是要看對方如何決定纔是,將自家心念強加於人,便是好意,也是不美……”
老道士精通武功術法,又守在這裡許久,裴文德不認爲他沒有法子知會那頭鯉魚精。
既然未能成功,顯然歸來子的建議早已經被對方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