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籟寂靜。
然而那股子冷硬異常的肅殺氛圍卻是越發凌厲,給這清涼夏夜平添幾分清寒。
一如深秋。
柳生飄絮睜開眼睛,不見如何動作,身軀便已橫向飄出一步。似有預料般在裴文德這一次落筆畫圓前搶先一步擠入羅網中的縫隙。
柳生飄絮以足爲軸,身如擰繩,帶動小臂揮出一個鞭打動作。
劍氣橫生,在刀尖吞吐不定,如蛇遊走。
一劍復一劍。
柳生飄絮看似身形不動,實則手臂已經在筋肉牽拉下快速收回,然後再次橫掠而出。
前後兩股氣機如浪疊加,在剎那間爆發出來,劍意越發磅礴肆意。
割裂絲帛聲嗤嗤響起。
如水月光被裴文德與柳生飄絮劍意牽引攪擾,扭曲交錯,使得雙方身形仿若落入水中,偏折斷裂,動作越發模糊飄渺。
雙方本來距離就頗爲接近,柳生飄絮這一搶一旋,更是近乎貼身。
無需去嗅,自有一股女子獨有的清新體息幽幽傳來。
柳生飄絮身形纖弱,但一刀在手,自有一股凜然不可侵犯的堅毅英氣,這種矛盾反差過於鮮明,使得對方本就出彩的容貌越發呈現出一種奪人心神的淒厲美感。
這一次換成裴文德閉上眼睛,五指一鬆,斷念劍應機脫手,卻並不墜落,而是懸停空中,隨着裴文德心意如魚入水般快速遊走,縫補那張被柳生飄絮攪亂的劍意羅網。
裴文德雙手無意識擡起,一高一低如搭橋,一身拳意如溪水靜靜流淌。
右手作拳,劃過半個圓弧,向前捶下。
似緩實疾。
柳眉倒豎,柳生飄絮身子微弓,右手手腕一轉,以刀作劍,悍然直刺而去。
感受着頭頂那道氣流,柳生飄絮面不改色,左掌輕輕按在柄頭,驟然發力。
刀身輕顫。
一聲清越蟬鳴後如虹掠出,狠狠向裴文德腹部扎去。
柳生飄絮身形不動,只是輕輕擡起左臂,掌心向外護住面門。
五指一掃,得以解放的右手握拳,緊隨其後,向前印去。
就算裴文德避過了前面離手刀,也決計躲不過柳生家獨步扶桑的碎骨掌力。
只不過在她以拳砸出時,要更加具有穿透力罷了。
既然裴文德坦承對其無可奈何,又給了自己近身搏殺的機會,柳生飄絮自然也不會錯過。
裴文德左手適時出袖,化攤掌爲屈指,重重扣下。
鏗然一聲。
打刀懸在二人身間,顫顫巍巍,不得再進哪怕半寸。
裴文德屈指再彈。
只不過這一次就要輕柔許多。
腰刀輕盈落地。
裴文德迅速恢復攤掌,平平推去。
巧合之處在於,雙方均是左攻右手。
以右掌攔對方左拳。
砰然兩聲接連響起,前者輕飄,後者沉悶如雷。
兩人身形搖晃如孤舟,膝蓋之下卻是紋絲不動。
只是以木屐布履爲圓心,地面瞬間裂開一張縱橫蛛網。
兩人身外,裂痕稀少淺顯綿長。
中間兩尺之地卻是縱橫交錯,斷斷續續,密密麻麻,幾無縫隙。
柳生飄絮咬緊牙關,向着裴文德看去。
她沒有想到裴文德右拳居然只是虛張聲勢,與自己蓄勢以待的左掌相觸之後,一沾即分,根本沒有給自己左掌氣勁宣泄出來的機會,讓自己憋悶得想要吐血。
反而是本應勢如破竹的右手那裡成了一場硬碰硬的攻堅戰。
無暇體會指尖那份柔滑觸感,裴文德氣機洶涌如潮拍岸,循着脈絡竅穴瞬間灌至掌心,將同時兼具陰柔剛猛的碎骨掌力原路逼回。
兩人袖口鼓盪飄動不絕。
一寸一寸。
無需照鏡,裴文德也可以確定自己面色必然和柳生飄絮一樣蒼白。
裴文德讀書有成,在養氣上或許勝出一籌,但柳生飄絮在武道上投入精力卻要比他更深,兩人內力修爲大致相當。
柳生飄絮算計失誤,本來裴文德是佔據優勢。
然而因爲裴文德還要分心御劍,使得這點兒微弱優勢被輕易拉平。
只可惜裴文德卻知道自己此時既不能散去劍上氣機神意,以求畢全功於右掌,更不能操控斷念劍去對付陷入僵持的柳生飄絮。
柳生但馬守畢竟也算是當世人傑,固然因爲裴文德一語道破自家劍法中的破綻導致心境搖曳。
但是當柳生飄絮代父出戰後,心意便重新堅定下來。
此時他不出手,更多還是因爲看出柳生飄絮經過這一場砥礪後,無論劍術還是心境修爲都會有長足進步,不願破壞了女兒的這一場機緣。
但如果裴文德試圖御劍殺傷自己唯一的傳人,柳生但馬守必然會放下作爲武者的尊嚴,悍然出手。
至於是單純分開兩人,還是想着除去裴文德這個心腹大患,就要看他心意了。
裴文德不是沒有自保手段,不過柳生家的碎骨掌立意根本乃至發勁方式都與他從熊霸天那裡知曉的內家拳隱約有共通之處。
與柳生飄絮相持期間,他亦得以一窺其中虛實。
“就是現在!”
裴文德眼睛一亮,衰敗如金紙的面上瞬間恢復紅潤,體內殘餘內力盡數提起。
拳掌相離。
雙膝一軟,柳生飄絮身子後仰,腿腳卻是不由自主向前跪下。
下意識抓起早已落地的腰刀,以刀拄地,支撐着單膝跪下,柳生飄絮左手撫胸,緩和那份如火燒灼的劇烈疼痛,擡起那張泛起不正常潮紅,豔如粉桃的臉龐,向上看去,眼神中滿是不屈。
“父親,不要!”
柳生飄絮話未出口,柳生但馬守便已掠出。
腳掌用力過猛,以至於木屐生生踏裂。
不過這些無關緊要。
柳生但馬守面無表情,人在空中。反手一掄,帶起一道雪亮弧光。
雙手下壓,長刀挾帶着呼嘯破空聲向着倒飛出去的裴文德當頭劈下。
這纔是完完整整的殺神一刀斬。
生死關頭,裴文德心境古井不波,只是悠然吐出半口長氣,以竭澤之勢強行榨取那一道新生氣機。
雙足一定,裴文德身形迅速擺回直立姿勢,握住那柄如燕歸巢的斷念劍,簡簡單單一劍直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