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燈如豆。
喬峰猶豫了好半天,才道:“便請道長舍下保命丹丸,喬峰定能尋到名醫醫治阿朱姑娘。”
這時,阿朱也漸漸甦醒了過來,見了知非道人,勉強打了個招呼,她畢竟也是個蕙質蘭心的女子,對自己的傷勢心知肚明,只道自己時日無多,自不肯浪費一分一秒,想要跟心上人多呆,一雙眸子只是定定的瞧着喬峰。
知非道人自然是個識趣的,見此客套兩句,留下丹丸便告辭離開,將時間留給二人。
喬峰喂阿朱服食了丹丸,又和阿朱聊了會兒天,見阿朱又犯了困睡着了,他便悄悄起身出門,來到大堂準備弄些吃食。卻見知非道人正坐在一張桌子旁邊,見他出來,忙招呼道:“喬兄,這裡坐。”
喬峰來到桌邊,依言坐下。知非道人卻又叫了幾斤熟牛肉,又要了些酒:“喬兄何必苦惱?不妨讓貧道陪你飲上幾盅?”
喬峰道:“道長不是不飲酒嗎?上回喬峰可是記得清楚呢。”
知非道人笑道:“貧道確實承諾過她,輕易不會沾酒。只是時移境遷,便是她在此地,也決然不會阻止我的。喬兄,我們雖然相交不多,但我卻視你爲我的朋友。這一生,喬兄還算是貧道的第二個朋友呢。陪朋友飲酒,她是不會阻止的。”
喬峰苦笑道:“倒是喬峰的不勝榮幸了。”不久之前,他還是個叱吒風雲、領袖羣豪、江湖第一大幫的幫主。數日之間,被人免去幫主,逐出丐幫,父母師父三個世上最親之人在一日內逝世。再加上自己是胡是漢,身世未明,卻又揹負了叛逆弒親的幾條大罪,從此身蒙奇冤,從衆人敬仰的英雄到江湖上人人唾棄的敗類。以前的故交視他如仇寇,好些的也要和他劃清界限,不想面前這個僅有一次交集的道士還願意信任他,視他爲友,這於他來說,彌足珍貴。他不是婆婆媽媽的人,此刻卻也有些感性,斟了盅酒,喬峰敬了知非道人一杯:“道兄口中的她,應是個傾國傾城溫婉賢淑的女子吧?”
知非道人眼神迷濛:“是啊,她是個很好很好的女孩子。”知非道人又一次喚起了沉浸心田裡的那道倩影,語氣中包含這失落,痛楚,後悔:“可惜,我終究還是失去了她。”
這些兒女情長的事,喬峰自己不曾經歷過,也是不曾明白,他只是被知非道人感染,也不說什麼,只是向着知非道人舉舉杯,而後一口飲下。
知非道人猛然回過神,歉意的對喬峰道:“喬兄,你瞧我,本來是想着要寬慰你幾句的,不想自己反倒想到了別的。”
喬峰失笑道:“道長也是性情中人。”
知非道人飲了一口酒:“喬兄,我有幾句話要說,喬兄務必聽我講完,可好?”
喬峰笑道:“道兄但說無妨。”
知非道人斟酌了下道“喬兄,我對自己漢人的身份確信無疑,但我卻不認可我是個宋人,這麼說,喬兄可能理解?”
知非道人本是想說說對華夷之辨的看法,然而他的話落在喬峰耳中,意思可就不大一樣了。喬峰雖然如今受盡冤屈冷落,多年來對於大宋的那份情卻不曾消磨半點。聽到知非道人的這話,下意識地就把知非道人與明教以及梁山盜聯繫在了一起,只道是眼前這道人也是那般的亂臣賊子。錯非先前知非道人留下的印象,只怕他便要馬上翻臉,將之拿下。此時喬峰冷着臉:“道長若是要權喬峰投賊,做那亂臣賊子之事,還是免開尊口的好。”
知非道人茫然,不過很快便知自己話中歧義,苦笑了下:“喬兄誤會了。稍安勿躁,頻道並非那個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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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峰冷笑:“願聞高見。”
冷炙殘酒。大堂裡已經沒了別的客人,跑堂的小二趴在桌子上打着盹兒,賬房先生捧着本書,上下眼皮打着架,等着兩位客人吃好了收拾打烊。
知非道人看着喬峰,認真道:“不否認,我對宋朝的確不怎麼認可。確切的說,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喬峰打斷道:“道長此言謬矣。喬峰雖然讀書不多,卻也知道大宋朝百姓富庶遠邁漢唐,人人安居樂業,文華風流不遜前人。如此盛世,喬峰不知道長何出前言。”
的確,北宋時的百姓可以說是封建王朝最幸福的時代,百姓們對宋室的擁護不言而喻,喬峰說起的時候也透露着對這個時代,這個國家的驕傲。正因如此,他確實無法理解知非道人的那句“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話從何而來。
知非道人坦然道:“的確,大宋現在確實堪稱盛世,鮮花着錦。這一點我無法否認,然而,喬兄,你知道我心中的漢家天下是什麼樣的嗎?”
喬峰道:“願聽道長高見。”
知非道人站起身來,用着無比嚮往,還有緬懷的情緒說道:“極天罔地,俱是漢家臣妾。這,纔是我以爲的盛世啊。可惜大宋立國之時不曾得到幽雲十六州,以至於養不了良馬,難以有建立強大的騎兵,加之四周強敵環繞,屢遭入侵,這是我哀其不幸。大宋上下鮮有人有開疆擴土之志,以至於雖有中原錦繡山河,空負天下文明之最,在四海列國也稱不得強盛。宋人在宋境外,往往只能受人欺凌,這便是我怒其不爭啊。”
喬峰默然,宋人在外面確實備受欺凌。他沉默一會兒,道:“窮兵黷武,干戈不休殺戮不止,那又有什麼好的?”
“喬兄心懷仁善,自是極好的,只是喬兄,泱泱大國,若是對外戰爭都是發生在自己國土上,這真的合適?當戰爭勝率在六CD意味着有亡國之險的時候,難道不是一種莫大的悲哀?禦敵於國門之外啊,曾幾何時竟是遙不可及。漢家兒郎,怎的就沉淪至此?”說到後來,知非道人有些控制不住情緒:“我只希望,這片源遠流長的文明祖地,常盛永昌。喬兄,對於這片土地,我比你還愛得深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