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5章 浪潮

天子脣邊閃過一抹淺笑。他搖了搖頭。“我原本也這麼以爲,可是最近……”他擡起手,伸出兩根手指,點點太陽穴。“總有些力不從心的感覺。特別是大河接連兩次決口,讓我不得不懷疑是不是真的上蒼震怒。你知道爲什麼嗎?”

樑嘯搖搖頭,沒有回答。他當然知道天子會有力不從心的感覺,可是他不明白究竟是爲什麼。歷史上,漢武帝親政之後可是大殺四方,衛青、霍去病接連大捷,雖然黃河也決了口,而且延續二十多年,卻沒遇到這麼困難的情況。

難道是因爲我的到來改變了歷史,讓天子提前發動,準備不足?

“一直有人說我得位不正。”

樑嘯愣了一下,這可真是一點印象也沒有。漢武帝得位不正?他也算讀了不少漢代史書,從來沒有看過這樣的記載。即使是來到這個世界多年,也是第一次聽說,而且是從天子口中說出來的。

“這怎麼可能?陛下雖然不是長子,卻是皇后所生的嫡子,理當繼位。”

天子搖搖頭。“我母后封皇后,是在我出生之後,是先帝爲了能讓我繼位而做的補救措施。可是按照禮法,即使我母后是皇后,我依然庶子。只有她當皇后之後生的孩子,纔算嫡子。這也是爲什麼在此之前是我長兄臨江王被封爲太子的原因所在。”

樑嘯愕然,不知道如何回答。天子一說,他就明白了其中的道理。這個道理並不複雜,只不過是之前沒有太多關注而已。相對來說,他更願意把精力集中在歷史大勢和具體問題上,所以纔會不惜一切代價的阻擊儒家上臺。對於這些沒什麼實際意義的問題,他一向關注得很少。

可是,對這個時代的人來說,這個問題可能纔是大問題。天子一直耿耿於懷,可見一斑。

“這麼說,陛下這麼努力,是想證明自己天命所歸?”

“雖不盡然,卻也有這方面的考慮。”天子露出自嘲的笑容。“其實,相比於我個人而言,漢家得天下是不是天命有歸更重要。只不過……”

天子沒有再說下去,只是看了樑嘯一眼。

樑嘯會心一笑。

他明白天子的擔心。如果從大局來說,當然是漢家得天下的合法性更重要,可是從切身利益來說,天子最關心的還是他自身的問題。畢竟這是可能直接威脅到他統治的大問題,不知道有多少宗室在盯着他呢。孝景帝劉啓是個高產戶,除了被廢身死的臨江王劉榮,早夭的臨江王劉閼於,不久前戰死的江都王劉非,天子前面還有六個兄長在世,這些人都是他的強力競爭對手。

樑嘯想到了唐太宗李世民。李世民也是因爲得位不正,不得不努力做個明君,成就了貞觀之治。感情劉徹也是如此,心虛迫使他更加努力,這才成爲一代雄主啊。

“這麼說,臣反對董夫子,倒是壞了陛下的計劃?”

“開始是有這樣的想法,可是現在看來也未必是壞事。要不然的話,大河接連決口,我可真沒辦法應付。僅是諸王來朝的時候,那些冷言冷語就讓人心煩。”

樑嘯忍不住笑了。眼前的天子和歷史上說一不二的漢武帝相去甚遠,甚至顯得有些軟弱。他此刻滿面愁容,大概也想不到自己幾十年後會是如何的一言九鼎,殺丞相如屠狗,最後殺紅了眼,連兒子、女兒都毫不留情的殺。

畢竟還是年輕啊,自信心不夠強,也沒有那麼冷血。

“陛下聖明。”樑嘯半真半假的說道。

天子瞪了樑嘯一眼,欲言又止。樑嘯拿起刀,將烤焦的肉割掉,看着新鮮的肉在火焰的炙烤下慢慢變黃,滲出油脂。樑嘯割了一塊,挑在刀尖,遞給天子。天子猶豫了剎那,伸手接過,放進嘴裡,慢慢的嚼了一會,嚥了下去,點點頭,讚道:“這個嫩,烤得正好。”

“陛下,烤肉看似簡單,其實很有技巧。”

“你是說,治大國如烹小鮮吧?”天子歪了歪嘴,得意地笑了起來。“我聽過你的高論。”

“那個還不算高,臣今天說點更高的。”樑嘯樂了,伸手握着穿架野豬的木棍,緩緩翻動。“野豬比小魚可複雜多了。烤小魚,只是要掌握好時機,不要輕舉妄動就行。野豬的體型更大,不同部位的肉質也不同,要想吃到最好的美味,就先要選好下刀的地方。”

說着,他又割了一塊野豬腹下的肉,割了一小片遞給天子。天子目光閃動,接過去嚐了一下,頓時皺了皺眉。“這一塊不如剛纔那一塊,油太多,膩。”

“剛纔那一塊是脊背,而且是中間的脊背。脊背活動得比較多,多是活肉,味道鮮美,腹部只是油脂,口感就要差很多。但是,背脊的肉雖然好吃,卻不易得。骨頭太多,容易傷刀。”

天子微微頜首,嘴角挑起一抹笑意。

“因此,用烹小鮮的辦法來烤野豬,依然吃不到真正的美味。所以說,吃小鮮的時候要用烹小鮮的辦法,吃烤肉的時候要用烤肉的辦法。不能因循不變,也不能憑空面壁,只能老老實實的研究野豬,練習刀法,掌握火候。”

天子笑出聲來。“所以,治小國可以用黃老之道,治大國就必須有所改變。”

“陛下聖明,臣以爲的確應該如此。”

“那你爲什麼還反對董夫子?就算他的天人感應失乎臆造,大一統卻是適應當前的情況的。”

“陛下,董夫子除了天人感應和大一統,還講以德治國。”

天子有些尷尬,反問道:“難道以德治國不好嗎?”

“好,但也只是好聽而已,恐怕和內聖外王一樣難以付諸實踐。”樑嘯不緊不慢,像拉家常一樣的解釋道:“按照董夫子的意思,以德治國就是以經解法,特別是以《春秋》爲依據,用《春秋》所載的義理來判決。可是《春秋》注家衆多,義理不一,最後誰說了算?”

“那依你之說,應當如何治國?”

“不知道。”樑嘯不假思索。

“不知道?”天子愣住了。樑嘯說得頭頭是道,他還以他有什麼更高明的理論呢,沒想到說了半天野豬小鮮的,最後問個實際問題,他卻只有“不知道”三個字。他哭笑不得。“你莫非是覺得這樣的場合不夠莊重,不宜討論這樣的問題?”

樑嘯也皺起了眉。“陛下,臣又不是什麼生而知之的聖人,只不過是一個鄉野小子,適逢明主在位,以軍功封侯,已經是天大的幸運。不知道治國之道這麼高大上的道理,豈不是很正常?”

天子無言以對。樑嘯說得有理,他本來就不是什麼有學問的人,不知道治國之道也很正常。可是,他下了那麼大的決心,屈尊前來請教,“不知道”三個字,又如何能讓他滿足。

“那你剛纔說的……”

“我只是打個比方而已。”

“呃”天子徹底無語了。他鬱悶的揮揮手,想發火,卻又不知道該用什麼理由發火,難道就因爲樑嘯不懂治國之道發火?可是,他心裡憋着一團火,不發泄出來,又燒得他難受。他覺得自己就像被架在火上烤的野豬,而樑嘯就是在一旁看戲的食客,不時的割他一片肉,評鑑一番。

樑嘯放低了音量,小心翼翼的問道:“陛下,你今天不是來散心,是來問道的?”

“你以爲我真的閒得沒事,像你一樣跑來打獵?”天子一腦門黑線。“你知道有多少文書等着我批閱,魏其侯剛剛送過來一部書稿,我還沒來得及看呢。”

“是那部竇家子弟遊歷天下的遊記彙編?”

“嗯。”

“這麼快就出來了?”樑嘯很驚訝。“淮南的那些書生幹勁還真是足得很啊。”

“你也知道?”

“我知道魏其侯送了一部書稿去淮南,請淮南王幫他印製成書,但沒想到這麼快。看來有錢賺,就是有動力啊。”

天子一頭霧水。“什麼……有錢賺?”

“陛下不知道麼?這部書是要頒行天下的,魏其侯打算公開銷售,精裝本每部賣一金,簡裝本每部賣三千錢,這些錢除了支付印書的成本之外,還要當作下一步遊歷的費用。”

天子好奇不已。他是收到了一部竇嬰送來的書,裝幀很新穎,紙張手感非常好,字跡也漂亮,但是他根本沒想到這是用來賣的。賣書?這能掙什麼錢啊。再說了,這樣的典籍不應該藏在家裡嗎?

樑嘯把竇嬰的計劃說了一遍。這些計劃還有他的建議成份,他說起來自然是頭頭是道。竇嬰彙總了十幾篇竇家子弟遊歷的記錄,統一風格,又配上圖錄,大概有五萬字左右,送到淮南,請淮南王幫他印書。五萬字,即使印成線裝書,也要幾大本,成本自然不低,就算淮南王願意幫忙,也不可能白乾。

於是,竇嬰出了高價,付了兩百金,請淮南王先印一千部,平均每部的成本兩千錢,這還是一千部起印的價格。爲了收回這筆錢,竇嬰打算賣書。如果這個計劃能順利實現的話,可以贏利五十到一百金。

竇嬰當然不缺這些錢,但是這代表着印書不是蝕本買賣,可以長期持續運行。

天子聽得目瞪口呆。怪不得竇嬰最近不來煩他了,原本他在做這樣的事。

“書……也能生利?”

“應該能。”樑嘯笑嘻嘻的說道:“我看過一兩篇,圖文並茂,用來消遣還是蠻有意思的。特別是對那些深居簡出的閨中女子來說,錢多的花上精裝本,錢少的買個簡裝本,看看大好河山,以後和人說話也能多些談資,何樂而不爲?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和時間走遍天下的。”

天子一聽就明白了。這是一部增廣見聞的書,既有實用價值,又有消遣價值,應該不愁賣。別的不說,僅是長安就有那麼多豪門貴戚,看在竇嬰的面子上,幾百部書還不是一搶而空。

不過,他隨即想到了另一個問題。如果書籍能夠批量製造,那學問的傳播豈不是更方便了。讀書人多了,思想的衝突可能會更加激烈。萬一有人要散佈什麼對朝廷不利的言論,也會更加容易。

天子心中生起一股強烈的不安。他意識到,這很可能是一場比大河決口更加洶涌的浪潮,如果不早做準備,很可能會將自己吞沒。

見樑嘯還眉飛色舞的說笑,天子忍不住打斷了他。“樑嘯,你沒覺得這很危險嗎?”

“危險?哪來的危險?”

“如果有人對朝廷不利,造謠生事,蠱惑人心,豈不動搖根本?”

樑嘯收起笑容,有些漫不經心。“陛下,如果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樂業,區區幾個謠言,又哪能動搖根本。邪不勝正,僞不掩真,如果有什麼人不自量力,臣願爲陛下批駁之。”

天子目光閃爍,沒有再說什麼。這件事太突然,他還沒搞清楚究竟是什麼情況,不能貿然決定。不過,看樑嘯這麼有信心,他倒是莫名的鬆了口氣。

“對了,陛下,臣經過長安時,曾經建議魏其侯協助董夫子撰寫大河變遷史,派竇家子弟考察沿河地理,爲治河做準備,他可曾對陛下言明?”

天子一臉茫然。“我還沒來得及看,你先說說,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樑嘯把情況大致說了一遍。要治河,不僅要搞清楚歷史上大河的變遷情況,更重要的是實地考察,光憑書本上的記載是遠遠不夠的。他建議竇嬰安排子弟遊歷的時候,將大河上下作爲目前的重點,與董仲舒齊頭並進。屆時文本和實地考察相對照,應該更有指導意義。

天子連連點頭。“這個方案好。如果真能辦成,那些紈絝們也算是立一功。”

“既然有功,陛下有賞嗎?”

天子橫了樑嘯一眼,哼了一聲:“小家子氣!他們會在乎那點賞錢?”

樑嘯笑笑。“陛下,這可不是臣小氣。這點賞錢對他們來說的確無所謂,可是對那些家境貧寒的士子來說,卻未嘗不是一條謀生之路。陳竇兩家能有幾百人?天下士子卻是以千數,如果能發動他們進行普查,也許用不了幾年,大河就有根治的希望了。”

天子眼前一亮,怦然心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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