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寶音帶着女兒,氣沖沖騎馬來到城北的明軍大營時,吳爲已經候在營門口,滿臉都是無奈。
“他人呢?!”寶音和吳爲也算熟識,但此刻,這位草原明珠滿腔都是怒火,根本就沒心情跟他寒暄。
“這,請夫人入營說話。”吳爲苦笑道。
“他死了還是殘了?”寶音柳眉倒豎,那股潑辣勁兒上來,鬼神都得辟易。
“這,主公好好的呢,自然沒死也沒殘。”吳爲硬着頭皮道。
“那就讓他趕緊給我滾出來!”寶音把臉一揚,滿面都是寒霜。
薩娜等人遠遠跟在後頭,根本不敢靠近。守門的明軍暗暗咋舌,沒想到這位千嬌百媚的大美人,發起火來比公爺還嚇人。
“夫人,這實在是恕難從命。”吳爲無奈道。
“怎麼?他還要跟我們娘倆擺他的公爺架子?”寶音冷哼一聲。
“夫人誤會了,”吳爲仔細一想,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秘密,便實話實說道:“實在是因爲,公爺根本沒來。”
“什麼?!”寶音登時愣住了,懷裡的阿蘅小嘴一癟,泫然欲泣。
後頭的薩娜更是氣得直跺腳,一陣陣替自家別吉不值,大聲質問吳爲道:“難道他根本沒來河套嗎?”
“也不是,我家主公身爲主帥,怎麼可能不隨軍出征。”吳爲趕忙解釋道:“只是我們乃前來解圍的偏師,主公率領的大軍主力,此刻另有要務,不得脫身。”
聽了吳爲的解釋,薩娜感覺沒那麼憋屈,但還是氣憤道:“還有比解救別吉更重要的事嗎?他竟然不親自來!”
“呵呵,寶音夫人和大小姐的安危,自然是公爺心中的頭等大事。”吳爲微微一笑,雲淡風輕道:“只是公爺料事如神,篤定了一支偏師足矣。”
“你營中多少人馬?”寶音何等人也?剛纔只是情之所至、亂了方寸,此刻聽了兩人的對話,已經徹底恢復如常。
“不敢欺瞞夫人,”吳爲沉聲道:“因是輕騎馳來,營中統共一萬騎兵,並無步卒。”
“什麼……”一衆蒙古人驚呆了,紛紛失聲道:“不可能吧!區區一萬騎兵,怎能捲起半空煙塵?”
“呵呵,不過是雕蟲小技,拾張翼德牙慧而已。”吳爲命人牽一匹馬過來,只見那匹戰馬尾巴上,拴着一大蓬樹枝,遠遠跑過來,帶起的煙塵確實頗爲壯觀。
“只有一萬人馬就敢來救?!”蒙古人這才相信,但更加不可思議起來。
要知道,當時阿魯臺僅在東門外,就有兩萬騎兵,而且是以逸待勞。要是那老貨敢於拼命,一下就能拆穿明軍的虛張聲勢!
“韃靼人被我大明攻伐幾十載,早已雄心殆盡,淪爲流寇。”吳爲其實想說的是蒙古人,但當着和尚不能罵禿子,便集中火力在韃靼人身上:“雖然在特魯河僥倖勝了一場,但他們還是隻能打打順風仗而已,沒有足夠的把握,他們是不會硬拼的。”
說着吳爲送了頂高帽給對方,“當然,主公敢如此篤定,主要還是因爲夫人和諸位,將大王城變成了無底洞,耗盡了韃靼人的兵力,讓他們脫身不得,無法抽出足夠兵力,應對猜想中的我軍主力。此情此景,阿魯臺如何敢冒險?肯定要先走爲上計了……”
“原來如此……”一衆蒙古頭領十分受用,感覺這個滿臉傷疤的傢伙,話說得十分在理。
寶音卻緩緩問道:“那麼,現在他去幹什麼了?”
“當然是把老狐狸捉回來,給夫人和小姐出氣了。”吳爲恭聲說道。
寶音臉上終於有了一絲笑意,低頭對女兒道:“阿蘅別急,爹爹還得過幾天才能回來。”
“嗯。”阿蘅乖巧的點點頭,笑道:“可是我不喜歡狐狸,爹爹能給我捉頭小鹿回來嗎?”
“哈哈哈!”小女娃似懂非懂的話語,引得衆人鬨然大笑……
阿魯臺逃竄的速度十分驚人,到天黑時,已經把大王城甩在百里之外了。和他進軍時小心翼翼,恨不得日行十里的慫樣,可謂天差地別。
一口氣逃出百里,韃靼人人困馬乏,速度不由放緩,衆韃靼貴族見天色已黑,便詢問阿魯臺,“太師,是不是可以下營休整,咱們也好收攏下部隊。”他們只顧着倉皇逃跑,四萬人馬早就亂成一團,兵找不到將,將找不到兵,各部族混成一團,一旦有事,根本無法指揮。
“不成,今夜最是危險。”阿魯臺卻斷然搖頭道:“以老夫多年經驗判斷,如果我們今夜紮營,半夜很可能會遭到明軍偷襲!”
“太師英明!”韃靼貴族對阿魯臺的逃跑經驗自然深信不疑,馬上馬屁如潮道:“那些明朝人最是奸詐,最喜歡搞半夜偷襲!可惜碰到的是咱們太師,他們的算盤註定要落空了!”
“那咱們得逃到什麼時候纔是個頭?”阿布只安悶聲問道。
話音未落,臉上便吃了重重一鞭,阿魯臺指着他破口大罵道:“孽子,還敢多言,要不是你擅自移營,老夫何至於此?!”
阿布只安捂着火辣辣的腮幫子,不服氣的頂撞道:“要不是父親抽調我那麼多兵馬?我怎麼會移營?”
“你還敢頂嘴!”阿魯臺又是一鞭子,抽在阿布只安另一邊臉上,看得失涅幹暗暗叫爽,心說,看來老二也未必是親生的……
一旁的韃靼貴族連忙勸說道:“太師,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二臺吉問的我們也想知道,咱們到底要逃到哪裡?”
“是撤,不是逃。”阿魯臺憤怒的一揚手中馬鞭,衆韃靼貴族齊刷刷低頭捂臉。老太師冷哼一聲道:“主動退兵是撤,被人追着纔是逃!”
“是是是,您說得對,是撤,不是逃……”衆貴族點頭附和,卻大爲腹誹道:‘要是撤的話,幹嘛不敢停下來?’
“哼,以老夫多年的經驗看,要撤出兩百里,才能勉強算是安全。”阿魯臺心中早有定計道:“起碼過了塔布河才行。”
“咱們當然聽太師的……”衆韃靼貴族心下抽搐,這得一晚上馬不停蹄啊!但爲了安全起見,也只能硬着頭皮繼續行軍了……
韃靼大軍只好連夜行軍,爲了不暴露行蹤,甚至連火把都沒打,這一晚上所有人都吃盡了苦頭,不知多少人掉了隊,但阿魯臺毫不理會,只一味催促着前進再前進。
終於,到了天矇矇亮時,韃靼人聽到了潺潺的水聲,登時如聞仙音,紛紛歡呼起來,撲到河邊,人和馬全都俯身牛飲起來。
“父親,塔布河到了,咱們終於可以鬆口氣了……”晝夜狂奔兩百里,就連阿布只安這種牛一樣的漢子,都支撐不住,騎在馬上搖搖欲墜,強打着精神問道。
一衆韃靼貴族也乞求的望着阿魯臺,老太師卻堅決道:“過了河再休整。”頓一頓道:“不過河,心裡總是不踏實。”
“過河……”衆人一陣哀鳴,只好咬牙堅持,催促部下上馬過河。
時值五月,正是河水高漲之際,塔布河水位甚高,水流更是湍急。戰馬必須十分小心的泅渡,才能游到對岸,過河的速度自然極慢。
足足折騰了兩個時辰,太陽已經高懸半空,才堪堪過來一半人馬。那些將士一過河,便從馬背上翻下來,躺在地上倒頭就睡,怎麼也拽不起來。
前軍過河良久,阿魯臺和失涅幹也過了河,老太師這才心下稍定,騎在馬上看着滿地橫七豎八的部衆,不由嘆氣道:“真是一代不如一代,老夫當年,一口氣跑出六百里,也沒這副熊樣。”
那些韃靼貴族此刻疲累欲死,強撐着奉承了太師兩句,便紛紛下馬歇息,想要趕緊補個覺。可沒人能睡得着……之前還好,只顧着逃命,來不及仔細思考,現在終於安全了,便開始忍不住渾身肉疼!
這仗打得實在是窩囊,也沒吃什麼敗仗,便稀裡糊塗折了超過一半兵馬……雖然嫡系的韃靼軍隊,只損失了一萬多,但所有的五萬僕從軍,全都包銷在大王城。那些僕從軍雖然低賤,可也是他們的財產啊!
韃靼人慘淡經營了十多年,纔有了這點本錢,一朝全都賠了進去,這得多少年才能恢復元氣啊!
阿魯臺看看周圍人等,一個個垂頭喪氣,都沉浸在損兵折將、無功而返的失敗中無法自拔。顯然,不是所有人都有韃靼太師這份修行,能用最短的時間從挫折情緒中復原如初。
‘哎,這才哪到哪?’阿魯臺心說,‘我得給他們提提氣。’想到這,他便放聲大笑起來:“哈哈哈哈!”
周圍的韃靼貴族,正在魂不守舍的盤算着,如何消弭這次的損失,冷不丁聽到夜梟般的狂笑聲,所有人着實嚇了一跳。有那光顧着算賬,還沒來得及下馬的,竟一屁股從馬背上摔了下來。
“哎呦!這他媽誰在鬼笑!”掉在地上的韃靼貴族火冒三丈,滿世界尋找那肇事的禍魁,便看到老太師一臉尷尬的瞪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