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額娘,我很害怕。”晨星求了皇上半天兒,好不容易得了這麼一會兒子功夫,剛剛看到額娘,就有些忍不住的脆弱,“額娘,我害怕。”
“傻孩子,怕什麼,額娘會帶着你阿瑪健健康康的回去的,別怕。”栩桐抱了抱已經長大到了她胸口的晨星,悄悄的抹了抹淚珠兒。
於任何人,栩桐都可以鐵石心腸,可是晨星不行,晨星是她的軟肋,碰不得,摸不得。
“額娘,真的……不行嗎?”晨星垂着眼,卻不曾落淚。
栩桐在這樣的時候也是大笑,“我一直以爲行的,可這會兒,我卻覺得不行呢。”
栩桐今天穿的,就是那天三人一起騎馬時的酒紅色騎馬裝,即使被關在這四方的院子裡,她根本沒有騎馬的機會,“你阿瑪說,我穿這個好看。”
即使是在塞外,即使四爺已經一度昏迷不醒,可栩桐還是收到了好幾箱子的衣料,都是深深淺淺的紅,甚至,最重規矩的四爺,送了她一匹正紅的錦緞,紅的刺人眼。
“額娘,我要走了。”晨星牽了牽脣角,扯出了一個有些疲憊的笑。
小時候,她曾經發誓,一定不要做額娘這樣的,眼中只盯着一個男人過活的女人。隨着她漸漸長大,她又發誓,她一定不會做額娘這樣的,心中一點兒擱不下男人的女人。
可這會兒,她又有些不懂了,額娘到底是想阿瑪活?還是想阿瑪不活?
“好孩子,回京城去吧,護着點兒你兩個弟弟,若是不能,只護着自己就好。”栩桐摸了摸晨星梳理整齊的小兩把頭,“好孩子,回去吧。”
說着,輕輕推了推晨星的肩膀,“回去吧,你阿瑪該醒了,額娘也要進去了。”
晨星一步三回頭的走了,只留下栩桐一人在門口兒站了許久,“側福晉,回吧。”
御駕已經成行。皇上當然不會因爲一個可有可無的皇子停留,而四爺的妻妾子嗣也已踏上回程,整個別院,好像只剩下了這麼幾個人,就連知了都不愛叫了……
“側福晉,如今,已是盡人事聽天命了。”康熙爺當然不是趕盡殺絕的人,他把最得心意的黃院正和專功疫病的太醫都留下了,而這會兒,跪在地下與栩桐說話的,正是德高望重的黃院正。
對着一個親王側福晉,黃院正不需要跪拜的,可這會兒黃院正跪的直挺挺的,栩桐只覺得好些年沒跳動的心,猛地亂了節奏,“四爺不會有事兒的,他怎麼能有事呢?他還有好些年好活呢,他可不會死……”
“側福晉,微臣已經盡力了。”黃院正甚至不曾改變一下聲調,仍舊平穩。
可聽在栩桐的心裡,卻像是起了驚雷。
“黃院正,拜託了,請您親自熬藥。”聽着內室傳來的細細的喘息聲兒,栩桐的心漸漸的平緩了下來,只要四爺還有一口氣兒,她就不會放棄。
也許因爲她的到來,改變了四爺的命數,可如今,也只能竭盡全力了。
黃院正擡頭看了李氏栩桐一眼,心中除了訝異還有敬佩,這樣的一個弱女子,面對着塌了天一樣的噩耗,卻這麼快就平復了下來,“是,側福晉。”
“胤禛啊,該喝藥了,喝藥了哦。”四爺已經徹底陷入了昏迷,連吞嚥都十分困難了,更何況是喝藥,這兩天的藥,都是栩桐嘴對着嘴哺餵下去的。
今天,四爺甚至不會眨動眼皮子表示對她到來的反應了。
“黃院正,四爺的病情還能撐多久?”栩桐甚至已經開始打算四爺去世後的生活了。
這兩天要不是安氏和小李氏幫襯着,栩桐也熬不下來的,安氏比四爺幸運的多,她的病症發現得早,也輕,如今已經痊癒了,而四爺的病症反反覆覆,明明已經見好了,卻又迅速惡化。
“如果能撐過這七日,會好的。”黃院正面上覆着薄紗,說起話來有些模模糊糊的,到底是上了年紀的人了,跟着耗了這兩個月,已是強撐着了。
“黃院正再開藥吧,還好勞煩您,四爺會好的。”
黃院正也沒多說,這十幾日都是他親自熬藥,側福晉喂下去的,已是習慣,“是,側福晉。”
“胤禛,你要快些醒啊,咱們小星星還在家裡等着呢,胤禛,胤禛,胤禛……”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栩桐開始叫四爺“胤禛”,“胤禛,胤禛,胤禛……”
明明不過是比陌生人好不了多少的關係,不談心,不交情,不享同甘,不講共苦,可是如今,“李氏栩桐,你到底是在做什麼!”
栩桐今天穿一件兒銀紅滾紫色邊兒的旗裝,香色比肩,梳着精緻的小兩把頭,戴着滿頭金燦燦的朱釵,打扮的雍容華貴,是講究簡樸的四爺最愛的模樣。
栩桐一個個往下揪着朱釵,先是一個蝴蝶展翅的簪子,又是一個喜鵲登梅的髮釵,再是一個叮噹作響的步搖,“你,你在……在做什麼?”
聲音很虛弱,卻並不沙啞,因爲栩桐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嘴對嘴的給四爺喂水,“在揪朱釵。”
“很好看。”
栩桐委屈的癟了癟嘴,甚至紅了眼眶,“可我不喜歡。”
“我很喜歡。”
愛新覺羅胤禛,歷時兩個月二十天,終於脫離了危險,進入了平穩的恢復期。
而伺候了四爺兩個月二十天的栩桐,再沒出現在四爺的面前。
“主子,奴婢冒犯了,”柳兒“噗通”一聲兒跪在了地上,先請了罪,“主子,奴婢有罪,請主子責罰。”
“主子,奴婢真真是不懂,是您沒日沒夜的伺候四爺,甚至不顧自己的命,嘴對着嘴的伺候四爺喝藥,連着幾天幾宿,您急的連眼都不敢合,事事親力親爲,”說着,柳兒十分委屈的抹了抹淚兒,看着那樣的主子,她都心裡跳的好幾夜沒敢睡。
“四爺吐在您身上也不是一次兩次,甚至四爺昏迷了幾天,連,連……身下的穢物都是您給收拾的,您又,又是爲什麼?”
一直坐在窗前一動不動的發呆的栩桐眨了眨眼珠子,“你是有罪,我該怎麼罰你纔好呢?”
柳兒豁出去了,也顧不得潔癖,直接拿袖子使勁的抹了抹淚,“主子責罰就是,奴婢都受着了。可主子不該這麼折磨自己,您都好幾天沒好好吃飯了,如今瘦的只剩了皮包骨頭了。”
“你這丫頭,該罰……”
“爺到覺得這丫頭說得對,桐兒是該好好用膳了,如今瘦的都脫了形了。”栩桐一句打趣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一個隱隱有些虛弱的聲音打斷了。
隨着聲音望去,是說着別人瘦的脫了形,其實自己也好不到哪兒去的四爺,愛新覺羅胤禛。
“妾見過爺,問爺萬福金安。”栩桐起身行禮,一絲不苟,聲音甜甜的,細聽去,卻不含什麼感情,淡漠而又疏離。
“桐兒如何與爺這麼生分?不是一直在爺的耳根子邊兒上喊爺的名諱來着嗎?胤禛,胤禛,胤禛的,喊得爺煩了,爺才睜得眼,睜眼之後爺不過讚了你兩句,怎麼就負氣走了,再不露面了?”四爺是話嘮,可那是他年輕時候的事兒了,如今他控制的很好,說話只說幾個字兒,早就練就了冷麪王的技能,可今兒,四爺又破了例。
“怎麼這會兒桐兒不說話了?不是一直都有很多話在爺耳邊說的嗎?說爺的額娘不好,說爺的福晉不好,說爺的妾侍不好,還說爺的阿哥不好,甚至最後還說爺不好,不是桐兒嗎?也是,桐兒連爺的壞話也在爺的耳邊說,如今可不是不敢露面了嘛。”
說到最後,四爺的聲音冷森森的,柳兒更是嚇的直打哆嗦,要不是剛剛四爺進門前就在地上跪着,這會兒可能都嚇的不知道該怎麼請罪了,栩桐看了四爺一眼,朝着柳兒揮了揮手,“柳兒,下去吧,這會兒不用你伺候。”
“是,主子。主子,奴婢告退。”甚至忘了跟小心眼兒的四爺通告就退了下去。
“爺也不用在我這裡耍威風,我愛伺候的時候是願意,不愛伺候了也是隨我。”既然撕破了臉,栩桐也就不再端着,自顧自的坐回了軟榻上,“爺既然不待見我,我也就不往爺的跟前湊,兩廂安生。”
四爺也不惱,自己拖了張椅子,坐在了栩桐的對面,“桐兒爲什麼生氣,因爲爺讚了你?”
也許是那時候並的太重了,在那樣昏昏沉沉的時候,他不但不想反對栩桐叫他的名字,甚至還覺得親切,他不但不覺得在他耳邊數落所有人的栩桐惡毒,反而覺得坦率的可人可愛……
現在想來,是那個時候病的太重了吧。可是這場重病卻給他留下了後遺症,現在這個明顯並不討人喜歡的李氏栩桐,他竟然覺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