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當羣演的王第
幾天以後，就是國慶節了。王第很早就和家人約好，要去北京參加二叔的婚禮。而秦許利用假期，接了給朋友淘寶當模特的活兒，打算小賺一筆。
幾天很快過去，假期的最後一天，王第回來了。
“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王第在微信裡這樣說。這是他從來沒有過的慎重語氣，秦許沒來由心中發慌。國慶節這幾天，在王第身上發生了什麼自己不知道的事嗎？
兩人約在經常去的西餐廳裡吃晚餐。秦許心懷忐忑地走進門，看見王第沒有像往常等她的時候那樣玩手機，而是背靠着沙發，坐得筆直。他的臉上帶着沉思的表情，氣氛有些凝重。
“哥哥……”
“來了？“王第看到秦許的第一眼就笑了，可馬上又臉色一變，”你是不是曬黑了一點？”
也不知道這王第的眼睛是怎麼長的，餐廳這麼昏暗的燈光下，他卻一眼看出秦許的不同來。毫不留情地扯過秦許的胳膊，把袖子往上一推，果然發現顏色分明的一條界限。
“幹嘛去了？你不是說要在學校學習嗎？”王第的表情有點生氣。放假前讓她跟自己一起去北京玩，可她說有好多功課要趕。現在是什麼情況？是揹着他偷跑出去玩了？該不會是被哪個男生哄出去的吧？
秦許做賊心虛，她利用假期當淘寶模特的事是瞞着王第的，此時被他看出端倪，立刻就慌了。
“那個，是曬了點太陽……”她吞吞吐吐地道。
“把話說清楚！到底和誰！幹什麼去了！”王第用手指敲了敲桌子。他發起火來，可不是玩的。眉間冰冷，眼神凌厲。秦許有點想哭。
“我，我幫朋友的淘寶店拍照……”
王第差點吐出一口老血！就這麼幾天！這個死丫頭竟敢揹着他當起了野模！
他腦子裡一下出現了秦許光着細胳膊、細腿，穿着單薄暴露的衣服，在鏡頭前任人擺佈的畫面。
臥槽臥槽！老子小心翼翼捧在手心裡的小丫頭，竟然被人騙着做了那種事！（到底哪種事啊喂）簡直叔可忍嬸不可忍！！
眼看王第就要獸化變形，秦許一下撲倒在桌上，準確地捉住了王第的手！
“哥哥哥哥！求求你別生氣！”
“臥槽！老子這種事還不生氣是要當神仙啊？！”王第甩開秦許，拍案而起，“立刻給你那個狗屁朋友打電話！讓他把所有照片交出來！還有，淘寶上不準放！不然老子差評爆他店！”
王第忽然發作，引得周圍的食客紛紛側目，服務員也在遠處猶豫着要不要過來干涉。那男的長得那麼帥，不會打女孩子吧？
秦許也很恐慌。王第邀請她一起去北京，可是她這個表妹又不是真的，去參加王第叔叔的婚禮算是什麼事？而且利用假期打工這事，王第知道了肯定會追問。關於自己的家庭，她還沒有想好怎麼告訴他。所以一念之差，就撒謊了。
早知道當時不要瞞着王第好了，誰能想到他能爲了這麼點小事發這麼大的火？上次收了粉絲的一屋子禮物，他也沒有這麼抓狂過啊！
眼看着小綿羊馬上就要被大野狼一口吞噬，出於憐香惜玉的心理，一個男服務員大着膽子走過來，“這位先生，要點單嗎？”
眼睛卻看向秦許，眼神明晃晃地寫着:“這位小姐，要報警嗎？”
王第順着服務員的眼睛看向秦許，卻發現她臉色蒼白，緊緊抿着脣，好像快被他弄哭了。秦許眼中的一層薄薄的淚，卻已經足夠澆熄王第的熊熊怒火。
王第忽然冷靜下來，接過服務員手中的菜單，點了兩份牛排，居然還沒忘記把秦許的澆汁換成蘑菇汁。
點完了餐，看着對面低着頭默不作聲的小丫頭，王第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這事說起來自己這個當哥哥的也有很大責任啊。
秦許才十六歲，又是個會念書的書呆子，哪有什麼機會接觸外界社會的？她哪裡知道外面三教九流、人蛇混雜。國慶節啊，這麼重要的假期，自己怎麼就沒有陪在她身邊呢？這二叔也是的！二婚就二婚吧，婚禮還搞那麼大陣仗！這老婆越找越差，這一個還不如上一個呢！
“有沒有被欺負？”王第憋了半天，忽然幽幽問了一句。
“啊？”秦許愕然地擡起頭，心中卻涌出一股感動。原來，原來王第生氣其實是在爲這個擔心。
“沒有沒有！那個店其實是我朋友家開的家庭作坊，照片都是我朋友拍的！”
眼看王第眉毛又挑起來，秦許馬上接着道:“女的女的！都是女的！我朋友是女的，她媽媽做鞋子，也是女的！”
原來不是泳衣內衣，是鞋子！原來不是絡腮鬍猥瑣店主和茶色眼鏡色狼攝影師，而是女店主和女攝影師！
王第冷哼了一聲，故意找茬兒:“這還需要你單獨介紹？我當然知道你朋友的媽媽是女的了！”他終於真的消氣，兩人之間的氣氛纔算和好如初。
服務員上菜，王第順手幫秦許把牛排切好，“不過，你還是不要在照片裡露臉！誰知道別人會把你的照片從網上下載以後來做什麼？”
秦許像幼兒園的小朋友一樣，把手放在膝蓋上，等着自己的牛排，點頭答應:“好！我等會回去就給她打電話。”
王第切好了，把牛排盤子推給秦許，又忍不住在她細嫩的臉上捏了一把，“乖！”
晚餐過後，王第又點了兩杯飲料，秦許知道終於要進入正題了。
“嗯，這次我二叔是二婚，訂的酒店離北影不遠……那個，所以我就去那裡當了兩天的羣演。”王第把玩着手裡的玻璃杯，好似漫不經心地說。
不料秦許慢慢坐直身體，眼睛瞪得老大，眼淚迅速漲滿了眼睛。
“喂喂！你，你哭什麼啊！”王第嚇了一跳，慌里慌張地扯了桌上的紙巾遞給她，“怎麼啦？”
秦許搖搖頭，用紙巾捂着臉哭。
她看過一個關於北影羣演的紀錄片。那些人是最底層的北漂，自稱“炮灰”。每天早上天不亮就在北影外面，縮着手聚作一堆，做着“王寶強”式的夢，等待那虛無縹緲的機會。爲了省錢，他們睡在網吧或者天橋下，只有接到活兒的時候才捨得吃一盒六塊錢的盒飯。
她不能想象，在她心中像王子一樣的王第，也和那羣狼狽生活的人一樣，爲了當一個羣衆演員，去受那樣的罪。
她對自己感到失望，不，不僅僅是失望，而是憤怒。口口聲聲地說王第就是你重生的全部意義，信誓旦旦地要做王第的左膀右臂、爲他遮風擋雨。可是直到現在，你到底爲他做了什麼？嗚嗚嗚……
王第有點懵，不明白爲什麼秦許會突然哭成這樣。難道就因爲自己去當了兩天羣演嗎？這，這是爲他心疼了？
想到這裡，他有點雀躍，又有點不敢置信。其實就是曬了點太陽，然後跑龍套的時候淋了點水而已，也沒吃太多苦啊。
“秦許，你快別哭了啊！人家以爲我打你了，都打算報警了。”
王第這話可不是瞎說的，遠處那幾個服務員對這邊指手畫腳，那個剛剛過來點單的男服務員也在裡面。臥槽！死魚眼往哪裡瞅呢？！從剛纔開始，就對他看不順眼了！
“你晚上睡在哪裡？”是網吧還是肯德基？總不至於是天橋吧？秦許想到這裡，眼淚嘩嘩的。
“當然是睡酒店啊，從我二叔訂的酒店騎車過去，幾分鐘而已。”
“啊？”秦許瞬間覺得自己臉上的眼淚有些多餘，怎麼這麼蠢，居然會把王第代入自己看過的記錄片！清醒一點吧！這可是王第啊！
“那，那你吃，吃的……”還是要問清楚一點才安心。
“附近沒有什麼能吃的，早餐在肯德基對付，另外兩餐點的外賣。還有，告訴你，劇組的盒飯超級難吃，嘔，我吃了一口就吐了。”
“盒飯？這麼說，你真的被選中當羣演了？”秦許吃驚地問，不是說羣演都是靠羣頭推薦，在外面排隊的散戶，機會非常少嗎？
“喂，你也不看看你哥哥我的這張臉！要不是我說只能待兩天，那個導演還要讓我演個小角色呢！”當過羣演的王第，有些不可一世。
“那，那你覺得怎麼樣？演戲好不好玩？”秦許小心翼翼地問。
“是挺好玩的。”王第稍微有些不自在。去過了片場，才知道演戲是多麼的不容易。
因爲自己的一張臉，所以非常順利地分配到了劇組。民國戲，街頭槍戰，他演的角色是一個從舞廳倉皇奔出來的貴公子，還有一句“臺詞”。
“車伕！我的車伕呢？”就這樣短短一句話，七個字，他演了五遍。
舞廳門口鋪設了機器軌道，第一次他沒有留意，絆倒在那裡，疼得半天沒有起來。可是導演說“再一遍”，所有的人都重新回到原位，所有機器都開始待命，他能發脾氣說不拍了，或者說休息一會兒嗎？只能咬牙繼續。
第二遍導演說他跑的位置不對，臉沒有對準機器。第三遍說他急停的時候動作有點假。第四遍又說他聲音不夠恐慌，應該帶出破音。
終於第五遍過了，他本來應該領了盒飯，拍拍屁股走人，離開這個搞死人的地方。可是鬼使神差地，他留下了。他偷偷地跟着轉場，沒想到的是，遇到了一個熟人，看到了一場終生難忘的戲。
現場鴉雀無聲，反光板、收音話筒、攝影機，所有的機器都對準了中間那個穿着長衫的人。顯然，他在演一場沒有對手的對手戲。
他先是指着空氣怒罵，聲嘶力竭、口沫飛濺，卻讓人能聽清楚他吼出來的每一個字。在情緒最爲飽滿的時刻，他的聲音卻嘎然而止，他像被按了休止鍵，僵在那裡。揮舞的手停在空中，又忽然無力地垂落。
這時一滴淚從他睜開的眼睛裡滑落下來，王第盯着那滴眼淚，彷彿能聽到它“吧嗒”一聲落在地上，濺起一股塵煙的聲音。
這一條，一次性通過。當導演喊出“卡”的瞬間，全場不由自主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掌聲。在場的每一位都被這位演員深入靈魂的演技所折服。
這個人，是王第認識的人。彭宇，王第曾經在A城的遊戲廳裡拒絕過他，當時他自稱是春城公司星探。至今他的電話號碼還躺在王第的黑名單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