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 我今日捕了二十三條，比昨日足足多了兩條！”小樂拿着一根削尖的樹枝，上頭滿滿穿起一枝幹的魚, 驕傲的向重耳邀功。這孩子, 多捕了兩條, 也要用“足足”二字。
“不錯不錯, 那等會, 獎勵你娘烤的魚給你吃。”重耳哈哈大笑，讚賞的拍拍小樂的胸脯。
“額，不要。”小樂瞬間垮下臉來, 撅起嘴鼓起腮幫“吃孃親烤的魚，算哪門子獎勵。娘烤的魚, 要多難吃有多難吃。”
“嗨, 你這孩子！敢說你娘做的難吃？”我假裝生氣, 揪住小樂的耳朵，狠狠擰了一下“你再這麼說, 看我不揍你！”
“爹，救我。”小樂說着，猛的掙脫我，躲到重耳身後，重耳卻故意讓開, 將他暴露在我面前。小樂便恨恨瞪了重耳一個白眼, 一溜煙跑到洞口, 扒着岩石, 拿眼窺視我。
我睜大眼睛, 橫起眉毛，向前跨了一步, 揚起手，好似要去抓了他來揍。還沒等我近前，小樂就飛也似的跑掉了。這孩子，估計又跑去島上的某處玩耍撒野，一時半會，他是不會回來的。
“呵呵，其實…”我看着小樂，未曾察覺到重耳已近走到我身後“小樂說的是實話。”
“你！”我轉過身子，像擰小樂那邊，擰住重耳的耳朵，他耳垂很大，捏起來很舒服。
“不過…我愛吃。”他一點也不生氣，反倒樂呵呵的摟起我“丫頭烤的魚，我這一輩子都愛吃。”
他啊，我們已成婚八年，連小樂也快五歲了，卻還是這麼不正經，每天盡說些讓人肉麻的話。
是的，小樂五歲了。
那日，重耳說他倦了，要同我一起歸去，到荒島度過餘生。而後翌日，狐偃便恰巧病疫了。他任命趙衰爲執政大夫，執國管理朝政。提升先且居在十卿之列，同先軫一道，共掌晉國兵權。
自己卻帶着我同小樂，離開了曲沃，離開了晉國。
他第一次這麼幹脆利落，我反而感到強烈的不安，總覺得有陰謀。直到我們駕船出海，大浪滔滔，見着昔日孤島，方纔相信，他是真的同我歸去了。
我們一家三口，在這荒島上，一待就是四年。不知是不是因爲遠離了高高的廟堂，不用操勞的緣故，重耳的身子慢慢好了起來，恢復了往日的健碩。
“丫頭，我們在這島上也待得夠久了，要不回曲沃去？”他冷不丁冒出一句話，嚇我一跳。
纔不要，好不容易這麼自在逍遙，我纔不要回那波瀾詭譎的曲沃，想到那就心煩，便果斷回絕了他。“我不會回去的。”
他見我臉色不好，隱隱浮現怒容，便趕緊改口，堆起笑容道“好，好，那就聽丫頭的，這一輩子都不回去。”
我被他慣壞了，有些恃寵而驕，還是不肯開口搭理他。
“丫頭，我們來合奏一曲。”重耳鬆開我，拿起懸垂在腰間的笙，放置脣邊。我心靈神會，盤膝坐下，端正起身子，將手指撫於瑟上。
我有嘉賓，鼓瑟吹笙。
這麼多年早就同他心意相通，笙瑟音調默契的交錯，好似一對比翼鳥，時而於低處徘徊，時而在高空流連，朝朝暮暮相依相偎，雲生潮也起，其中無限旖旎，只有我們兩人能懂。
彈到忘情之處，我不禁合着調子唱了起來。
“擊鼓其鏜，踊躍用兵。土國城漕，我獨南行。
從孫子仲，平陳與宋。不我以歸，憂心有忡。
爰居爰處？爰喪其馬？於以求之？於林之下。”
重耳便也彎起眼睛，雙瞳含情，同我一起唱。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于嗟闊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他的嗓子並不好，幾乎句句都跑調了，可依舊喜滋滋唱着，樂此不疲。流泉般的綿綿低訴，道不盡刻骨恩愛情。
直到曲子都彈完了，他還不盡興，湊過來挨着我坐在，眼裡跳動着熾熱，手已經開始不老實了。
“哎，別，萬一被小樂看到了不好。”我將他的手抓住，制止他，這大白天的。
他的脣吻住我的臉頰，吸吮着，挽留着，耳邊的氣息呼出急切的慾望，弄得我癢癢地“不妨，小樂出去耍，哪一次不是兩三個時辰纔回來。”
那…好吧，我便將身子，迎合了上去，他傾斜，我擺盪，他旋轉，我起伏……於是萬物失去了聲音，只有不流暢不舒展的呼吸，斷斷續續地傳出，格外真實。
“爹，娘，你們在幹嗎？一個稚嫩的童聲，打破了這洞內的輕盈飄逸。
小樂不知何時，站在了洞口，用他那雙清澈而天真的眼睛，好奇的盯着我們。不僅是我，連重耳一時間也慌了神。他窘迫地低下了頭，尷尬的迴避小樂，也不敢看我。
不過，重耳就是重耳，他很快就想到了對策，整理了一下衣衫，走到小樂面前，彎腰勾搭上他兒子的肩膀，隨意一扭，就讓小樂轉過身去“時候剛剛好，走，爹帶你看日落去。”
說着，他就帶着小樂出了洞，途中小樂要回頭，他雙瞳一縮，硬是扳住兒子的腦袋，不讓他往後看。
我方得以有機會整理衣衫，真是羞得無地自容。一個人待在洞內，這也不是，那也不是，做什麼都覺得不妥，索性也出了洞，去尋他們父子倆。
他抱着小樂，站在海邊，父子倆一同等待着夕陽西斜，見我來了，便伸手另一隻手，言笑晏晏。“你來得正好，馬上就要見着日落了。”
我將手交到他厚實的手掌上，十指交錯，緊緊的握住。看着這片黛藍色的大海，有流光溢彩的魚羣呼啦啦地遊過，將的澄澈的海水，變得模糊盪漾。
“爹，你還從來沒有回答過樂兒，這愛琴海的‘愛’字，是個什麼意思？”小樂坐在他臂膀上，一雙小手勾着他爹的脖子。
“呵呵。”重耳偏頭深情的看了看我，我們隔着數寸，並肩站立在這土地上。“‘愛’，就是我同你娘，現在的樣子。”
“爹，快看，日頭開始落下了。”小樂伸出他細細的手臂，指着前方，開心的歡呼。
蒼穹遠在天邊，卻又近在咫尺，緩緩滑落的紅日將它染得通紅。這金色的漣漪，漸漸一層層成半圓狀蔓延到海面上，深藍色的大海也變得緋紅，罩在這暖人的光芒中，連波濤的起伏也覺得溫和。
“這落日，真是海上最好看的景象。”小樂看着落日出神，喃喃自語。
“這海上還有比這落日更好看的景象呢。”重耳故意逗弄小樂，左手卻牢牢的護着小樂的腰，生怕他不小心從自己肩上摔了下來。
“爹，那會是什麼景象？”小樂不相信，好奇的問號一個接一個的冒出來“竟比這海上落日還要好看？”
“呵呵，那是仙境。”重耳見小樂心癢癢，不斷的追問，便樂呵呵的回答他“有一次我在這島上坐着，忽見那空中亭臺樓宇，並不似中原建造，定是那天上的神仙降臨，我欲駕船去求些許仙術，這些景象卻都不見了。”
“哼。”我笑着哼了一聲，想起了陳年舊事，重耳又開始他那套歪理邪說了。
小樂並未發覺我的笑，他完全沉浸到重耳的描述中，怔怔的思考和想象，那會是怎麼樣的景象。
重耳卻聽見了我的笑聲，他再次偏頭凝視着我，眸光流轉，口中卻繼續對小樂說道“對了，當時你娘說，那景象，叫海市蜃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