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倦

重耳的計劃是投奔齊國, 管仲新喪,齊桓公霸業初顯頹勢,但依舊勢大, 且他盼着招納賢人來輔佐自己, 延續霸業, 也只有他, 可以明目張膽的收留重耳。也只有齊宮, 可以保一時安全。

去齊,必經樑,晉其中一國, 可如今這兩國彷彿統一了口徑似的,所有的關隘、渡口, 對過往的人羣加緊盤查, 我們只好繞道赤狄, 走這一片荒蕪之地。

卻沒想到這蠻族的關津,也是處處盤查, 想要捉住重耳,我們只好處處投宿黑店,盤纏很快用盡。再到後來,乾脆晚上夜宿荒郊,殺馬充飢, 再後來, 馬匹也都殺盡了。如今衆人皆是一日只吃一餐, 餓得飢腸轆轆, 加上身上都有傷, 這一路行來,猶如行於阿鼻地獄。

行行走走, 總算有了人煙,一處田間上圍着幾個農夫,正吃着中飯。如今正值晌午,我們卻連早飯都未吃,我看着那羣吃得正香的農夫,口渴難耐,想吞幾口涎解饞,卻是連吞涎的力氣都沒有了。

“公子——”璧結突然啼哭了起來,她懷裡抱着的姬歡,臉色發青,緊閉雙眼眼窩深陷,依然餓暈了過去。

“哼——”宣子看着暈倒的歡,冷哼一聲,宣子這一路,就算餓得肚子咕咕叫,也不曾哀嘆一聲,抱怨一聲,永遠都是挺直了胸膛,邁着有力的步伐前進。

先且居趕緊拿右手肘撞了一下宣子,示意他此刻不要出聲。

“狐偃,你去問他們要點吃的吧,好好說。”重耳也是嘴脣乾澀,面無血色,他看見衆人都死死盯着那幾個農夫,終於開口讓狐偃去討點吃的來。

狐偃上前,對那羣農夫行了一個大禮道,笑着問道“請問諸位,此地何名?”

那羣農夫卻是都不做聲,只有一個農夫擡起頭,輕蔑地掃了一眼狐偃,答道“此地名叫五鹿,客人從哪裡來?”

“我們從晉國而來。”狐偃指了指重耳道“這位是我們的主公,遠行無糧,肯請給我們點糧食,能填飽半分肚子。”

農夫們卻突然一起轟然大笑。這些農夫們邊笑着,邊出言相譏:

“堂堂男子,不能自資,卻向我們來乞討?”

“我們這些村野農夫,飽食方能荷鋤揮舀,如今天災連降,莊稼都沒有收成,我們自己都食不裹腹,自顧都難,哪裡還有餘食給你!”

“你們!”魏犟怒得揮起拳頭,卻被重耳伸手攔住,他對那些農夫們笑了笑,恭謙的鞠了一個躬,重複狐偃的話道“還望各位,能勻出些糧食。”

“哈哈哈”突然就有人大聲嘲笑了起來,還是剛纔那第一個發問的農夫,她隨手撿起一塊泥巴,輕蔑地遞給重耳道“給,這個給你吃。”

餘下的農夫們,笑得更加放肆。

“村野匹夫,竟敢如此折辱我等!”魏犟要不是餓得沒氣力,這拳頭早就揮上去了。不僅是魏犟,連我都忍不住罵出了聲。

重耳卻淡淡地擺擺手,制止我們道“得飯易,得土難。土,乃國家之基,天假手於人,以土地受我,此乃復國之兆,我當拜受纔是。”

說着,他恭恭敬敬的彎下腰,接過農夫手中的泥巴,朝他深深一拜,幾乎貼在地面上,動作從容而坦然,就好似得了山珍海味一般。

我閉上眼睛,徹底看不下去,心裡卻不斷迴盪着他彎下腰,佝僂起背,笑意盈盈,雙瞳溫柔,將泥巴緩緩捧在手上。

重耳啊重耳,你的傲氣,你的尊嚴,你爲什麼,自己落自己到這步田地。

我實在承受不住這種事實,心內發顫,再傳自胸腔,整個人都抖動着,哭出聲來。

“主公,我去給你找吃的!”一路上一言不發的介子推,突然冷冷出聲,他臉色又蒼白,眼睛細長又兇狠,有時候真好像一隻人面鼠,他惡狠狠又帶着憤怒的高喊,一甩袖子,旋即轉身離去。

衆人見着介子推離去,也紛紛起身,四處去尋覓食物。狐偃說,這附近有很多蕨薇,可以採來煮熟,吃飽了,我們也許能再撐幾日。

我也擦去眼淚,欲同大家一起前去,重耳卻緩緩擡起手,軟綿綿地擺了擺,他嘴脣微張,示意我不用去,見我乖乖坐下。他便不再管我,獨自靠在一棵巍峨蒼松之下,藉着樹蔭,他輕輕合上眼簾,閉目養神。

須臾之際,除了最先出去的介子推,衆人皆歸,看來這附近果真有不少蕨薇。

魏犟採摘得最多,雙手也抱不下,趙衰採得最少,而且走路還一瘸一拐的,我問他才知道,原來他被荊棘掛住了白袍,然後刺傷了腳,一跌,又崴了腿,我無奈的搖搖頭,少不得又幫他打理打理。

狐偃和賈佗兩人,一起打水燒火,將蕨薇煮熟,取盂盛滿,捧給重耳,然後又分發給大家,我也分得了一碗,吃了一口,這蕨薇苦澀寡淡,完全無法下嚥。

我看看周圍,宣子那眉毛,皺得都快擰到一塊了,這孩子,卻還強撐着大口大口的吃。狐偃和趙衰,雖不說話,但也只是小口抿着,猶猶豫豫不敢多吃。

“這蕨薇的味道,委實難以下嚥。”賈佗感嘆道。

“哈哈,是難吃了點。”魏犟一邊吃着,一邊笑着說“不過也比餓着肚子強,哈哈。”衆人裡,數他吃得最多。

“我寧可再餓暈一次,也不吃了!”璧結剛剛餵了姬歡一點蕨薇,他方纔神智清醒過來,卻是不肯再多吃一口。

“多少吃點吧。”重耳手裡捧着一碗蕨,一口一口的吃着,猶如世間珍饈,他說話的聲音,似乎有力氣了一些。

這時,我聞到一陣特別誘人的香味飄散過來,我努力吸了吸鼻子。遲遲不歸的介子推,手捧着一盂出現在我們面前,這盂裡的食物香噴噴的,再看那水裡有還有油花,還有白嫩嫩成塊的肉,是肉湯!

我的肚子立馬就不聽話的咕咕叫了一聲,好生尷尬。

只見介子推捧着湯盂,遞至重耳面前“主公,請用。”

重耳接過湯盂,卻走到我身前,伸手將這肉湯遞給我,他的容顏棱角分明,雙瞳如刻。

我聞着這肉湯香味異常,饞蟲在我肚子裡不停蠕動,但我還是不能接,這大庭廣衆,都是同樣捱餓的人,他們哪個出力不比我多?再說,還有璧結和姬歡,怎麼都輪不到我喝這一碗,我準備擺手拒絕重耳,卻聽得一個聲大吼,因爲激動,音調高到變了形“她不許喝!”

最近大家飢腸轆轆,說話都是有氣無力,我猛然聽見這麼大一聲怒吼,心中忽得一驚,再看過去,卻是介子推,他蒼白的臉色更加蒼白,那一雙灼灼鳳眼,愈發兇狠,他老是這麼盯着我,可還真嚇人,我趕緊遠遠地離開重耳,拉着宣子坐到一邊。

衆人也是噤若寒蟬,皆不出聲。

重耳面色不改,目光深邃,讓人捉摸不定,他端起湯盂,吃了一口,突然他睜大眼睛,雙瞳放光,端着碗站起身,聲音比剛纔介子推的聲音還要大“子推,這是哪裡的肉?”

一直板着臉的介子推,雙眉微彎,玉頰慘淡,他突然笑了一笑,如沐春風,這一瞬,好似花藉草眠紅塵暖。

隨後他身子一晃,搖搖欲墜。

魏犟與賈佗,趕忙上前扶住了他,卻見他下袍的分叉無意間散開,隱隱但見雙腿之上,股肉模糊,流血未凝。他卻渾然無痛,只是望着重耳,笑若春光。

“子推,莫非你自割股肉?”重耳也是大驚,他連湯盂都來不及放下,一手捧着,一手上前也扶住介子推。

介子推微微頷首,笑逐顏開“正是子推的股肉。”

“子推,你這又是何苦?”重耳放下湯盂,扯下自己的衣袍,替介子推包紮,他動作雖然禮貌而疏離,但他的眉梢卻是漸漸展開,重耳這個人,只有真正動容的時候,纔會展眉。“哎,重耳牽連各位,着實無意爲報。”

“孝子殺身以事其親,忠臣殺身以事其君,今日主公飢苦,子推是以割股以飽主公之腹。”介子推眼角眉梢噙着柔柔的笑,他氣若游絲地說道“子推願主公早日歸晉爲君,重振聲威,唯此一願。”

重耳好似那日抱住魏犟一般,一把抱住介子推道“重耳絕不辜負子推的厚望!”

他已泛血色的重瞳裡,恍若輪迴。

介子推割肉奉主,原來竟是真事,這歷史啊,它原來不曾改變,它還按着他的車輪,一轍一轍的走下去,只是我這個歷史半空白的人,真的不知道,重耳還要受多少難,熬多少苦,才能修得正果。是不是到了齊國,得到齊桓公相助,一切就會否極泰來?

可是看看這些跟隨的人們,他們個個面色飢黃,狼狽不堪,後頭又有勃鞮一路追來,再這樣下去,真撐得到那一天嗎?

“這裡離齊國,還有多久?”我忍不住問了出來。

“繞過衛國,便可到了。”賈佗答我道。

“那不如,我們先借道衛國,休息齊整,再往齊去。”我低下頭,長吁了一口氣,我這個衛姬,最終還是有一天,要回家去。

“你雖爲衛姬,但你父王早已駕崩,如今衛王換了又換,連都城都改了,不知道會不會.....”狐偃捻鬚沉思,他眉間微蹙,似有躊躇。

“不會。”我又復長吁一口氣,緩緩擡起頭道“我與當今衛君,有師徒之誼。”

當今衛王,名叫姬毀。

我父王懿公死後,繼位的是戴公,翟人攻衛,朝歌淪陷,姬毀向諸侯大國奔走呼號,終於說動齊桓公,桓公派兵助衛擊敗翟人,並在楚丘新建衛都,衛國得以復國。

誰會想到,那麼脫線的闢疆叔叔,有一天也做了大王。

瑟瑟秋風今又是,換了人間。

我向守關的官吏稟報了來歷,他連忙讓我們入關,他立即派人飛報衛王,又熱情的招待了我們,這數月以來,我終於吃了一頓飽飯,隨後又洗了一個熱水澡,換了新衣服,香香甜甜的睡了過去。

翌日,官吏就收到衛王飛馬來報,闢疆叔叔果然還記得他,他很高興,邀請我們去楚丘,又叮囑官吏資給我們銀兩家用,還派了人馬沿路護送,大家都很高興,衛王賢明,重耳終於要時來運轉。

重耳自己卻並無喜色,就算我開口給他講我當年給闢疆叔叔改名的故事,他也只是神色薄涼,淡淡開口道“啓疆闢疆,天子之號,若是做諸侯的人,是不能用的,姬毀尚未做諸侯,便自求改名,說明他的心思,並不簡單。”

這.....重耳,你當每個人,都同你一樣整天想着做諸侯麼?闢疆叔叔可是個愛蘿莉愛教武的有愛大叔啊。

我被重耳生生噎住,啞口無言,於是同他一路無話,倒是趙衰,同我聊起成年舊事,闢疆當年教我們習武的場景,彷彿歷歷在目,我們倆一想到要重見師傅,都無比想念和興奮,又討論着這楚丘新都,是否和朝歌是一樣佈置,說着說着,我竟然發現,自己來這個世界三十二年,潛移默化中,家的概念竟然由楚國轉爲了衛國,默認了自己是衛姬,把衛國真當了家。

我對這歸家之行,不覺無比期待。

可惜越期待的事情,往往越容易讓你我失望。

楚丘城門緊閉,塔樓上哨兵,見我們來了,旗幟一揮,我們身前城樓上,出現一排密佈着的弓箭手,拉弓待射,將我們來路擋住。

然後,城樓上侍從一溜煙展開,接着一點點升起一頂華蓋,華蓋之下,儼然便是衛君姬毀。

遙遙看見他熟悉的身影,我尚抱有一絲希望,策馬上前,仰頭高聲朝他喊道“王叔,是我,不啼—”然後我伸手指了指後頭馬上的趙衰道“還有趙衰—”

趙衰見我指他,也驅馬上前,因爲急,他把繮繩拉得太猛,馬頭左搖右擺,差點將他顛下來,猶如風吹白桐,搖搖欲墜。

從前,我無論多少次求姬闢疆叔叔,他都會笑着看着我說:“小不啼,那就依了你。”

可今日,姬毀大王,只是在那高高的城樓下,俯視着一揮手,並不言語。然後,他身邊的侍從,高聲向我喊話“大王有令,緊閉城門,拒納重耳。”

“姬毀如此無禮,主公,不如我們乾脆殺進去,出他一口惡氣!”魏犟暴跳如雷。

重耳卻還是那一副萬年不變的表情,不悲不喜,只是輕輕擺擺手,示意魏犟不要輕舉妄動。

幾乎是在重耳擺手的一霎,我們身後大道上,鼓聲雷動,車馬蕭蕭,從四面八方涌出無數伏兵,將我們去路萬羣堵死。

我勒馬回頭,看見這無數衛兵身前,領頭的,卻站着一個晉人。

一路如影隨形的勃鞮,又再一次,出現在了我們面前。

原來不是守城拒納,而是請君入甕。

休對故人思故國,它早已換了人間。

38.這纔是三公子71.求嫁(下)43.情定此生20.似是故人來49.出嫁34.夫妻62.告辭2.姬不啼(修語法)71.求嫁(下)8.天下第一大美人78.不如歸去40.示弱79.出海31.新境界【內含萌圖】44.祭品38.這纔是三公子67.無衣11.雙瞳(重修細節)61.桓公之死10.神醫(下)27.我不過是混口飯吃54.逃難20.似是故人來20.似是故人來24.江南不是江南60.魚麗之陣60.魚麗之陣79.出海67.無衣4.三公子13.荒島餘生(上)19.桃花夫人67.無衣30.少年與怪阿姨20.似是故人來24.江南不是江南1.引子56.倦36.猶恐相逢是夢中40.示弱76.老狐狸【內附萌圖】69.秦晉之好53.高手16.魔窟65.駿馬35.天子之邦走一遭3.衰12.第一個平視的男人8.天下第一大美人16.魔窟77.踐土之盟9.神醫(上)25.一口惡氣也咽不下(捉蟲)1.引子26.燦爛年代8.天下第一大美人50.經年9.神醫(上)4.三公子55.衛姬歸家7.幼稚14.荒島餘生(下)19.桃花夫人16.魔窟22.什麼叫兩情相悅58.偶像25.一口惡氣也咽不下(捉蟲)77.踐土之盟11.雙瞳(重修細節)24.江南不是江南17.大漠長河12.第一個平視的男人23.時光重現32.甩了劍做書生34.夫妻29.青青子衿54.逃難19.桃花夫人73.綿山火65.駿馬37.演戲76.老狐狸【內附萌圖】18.神女峰61.桓公之死60.魚麗之陣75.三軍70.求嫁(上)65.駿馬78.不如歸去31.新境界【內含萌圖】56.倦39.夢67.無衣57.找個地方躲起來【內含萌圖】43.情定此生71.求嫁(下)71.求嫁(下)19.桃花夫人63.文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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