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來怔怔地注視了他許久,待頰邊已是一片冰冷的溼意,才知自己是哭了。
蓉兒很快地領着大夫來了,雲來退守到牀角,心亂如麻地看着很是面熟的老大夫手法嫺熟地給雲無極包紮好傷口,止住血,再搭上紗巾於手腕處把脈,大夫的眉頭眉鎖一分,她的心就要往下沉一分。
蓉兒在一旁小聲道:“小姐,二小姐剛剛在外面問了一下狀況,以爲是小姐的朱釵傷了王爺,她怕小姐會被治罪,急着要去宮裡給王爺拿藥。”
雲來胡亂地點了點頭,看雲無極這樣子,絕不止是因爲受傷的劃傷,只是難爲碧桑,現在也會替別人思慮了。
“小姐別急,全叔說大夫是京城中最好的大夫了,曾經還是皇宮裡的御醫。”蓉兒又安慰了幾句,對於眼下這混亂的狀況,也是腦筋打結中,明明是王爺對不起小姐,小姐要逃跑的,現在王爺莫名其妙地吐血昏厥了,小姐主動回來了,還有可能背上行刺王爺謀殺夫君的罪名。
老大夫收回搭在雲無極腕上的紗巾,顫巍巍地站起身來,對雲來道:“王爺臂上的傷口不慎礙事,但恕老朽無能,還未能察出王爺病情如何,觀脈象極其混亂,又因手腕上血液不暢,難以斷出病症,只有等王爺醒來之後,老朽再次把脈診斷。”
雲來愣了一下,有不祥的預感,心口處也莫名地傳來尖銳的疼痛,她定定神,笑着對老大夫道:“有勞大夫了,蓉兒,送大夫出去,讓管家付雙倍診金。”
老大夫搖了搖頭,望了一眼牀榻上的雲無極,慢悠悠地開口:“老朽自宮中告老後,便一直蒙端王爺信任,每次請診必請老朽,也從來不曾被虧待過,今天是該拿多少銀子,老朽就拿多少銀子,絕不貪心。”
她眼神微閃,這樣有氣節的老人倒是難得,於是溫言道:“既是如此,還是照着平常的診金給,有勞大夫了。”
老大夫捋捋鬍子,這才露出隱隱的笑意來,只一瞬,又凝去,道:“還是希望王爺身子無礙,能早日康復,老朽告退了。”
大夫退下片刻後,初蘭含之捧了水盆毛巾進來,又有丫鬟端着藥碗上前來,雲來只讓她們把東西放下便是。
“從前我總不愛侍候你洗漱,覺得面對你是件很有壓力的事情,如今你病了,我倒是心甘情願地做這一切了。”
她兀自笑笑,也不管他是否看得到聽得到。
這一日發生的事情實在是離奇,從深情纏綿到兩兩背棄,到最後差點就可以離開了,她竟然鬼使神差地回到他身邊,那亟欲離開的衝動已然稍稍平復,在他的昏迷面前,她像是最平凡的妻子,伺候着自己的丈夫。
乾淨的熱毛巾一寸一寸地擦拭過他的肌膚,動作輕柔,手腕處纏着的那一圈紗布映入她的眸,雲來眼睛微酸,怔然自己當時竟下了這個狠心,不管不顧如犯了滔天大罪的死囚,似乎只有逃離了他這個牢籠,才能安全地存活下去。
“我從來沒有這麼失去理智過,都是你的錯。”她紅着眼圈指責他,“我變得都不是自己了,你還說我噁心,好過分。”
她是真的爲這句話心痛,大受刺激之下,才毅然決然地要離開。
毛巾輾轉上他的容顏,蒼白沉靜,卻不掩其絕色,還有眉宇間凌然的傲氣。
雲無極鮮少有如此乖順的時候,他安靜地躺在那裡,美好得像是一幅畫,這個男人是天下最桀驁最驕傲的男人,他總是無堅不摧睥睨塵世的模樣。
她在這一瞬間,卻奇異地洞知了他的寂寞和孤苦。
“她死了,你害怕一個人,所以處心積慮留下我來陪你熬過這漫長的人生,是不是?”放下手中的毛巾,用湯匙送了藥到他脣邊,一滴一滴地順入他的脣裡,自說自話着。
“你快醒來,我們好好談談,只要你哄得我開心,我便留下來。”
一碗湯藥下去,他仍是沒有轉醒的跡象,雲來心中的惴惴不安更甚,噘起了嘴,跟他撒嬌。
月兒懸於西天,那些守在外面的丫鬟下人已經被雲來喝退下去歇着了,雲無極醒來的時候,窗前撒了一地的月光,瀲灩的光芒如同雲來正凝然注視着自己的眼眸。
她看着他醒來,終是鬆了口氣,放下一直拄着頭的手,揉揉發麻的關節,竟不知該開口跟他說些什麼。
還是雲無極先出聲:“我睡了多久?”
雲來吸了吸鼻子,低低地回答:“六個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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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眨也不眨地注視着她,知道她守了自己一夜,故意呻吟一聲,果然看見她緊張地擡頭,湊近過來,急急地問:“是哪裡不舒服?”
雲無極舒展開手,勾起她撐在牀邊的兩根手指,硃色中微微泛白的脣抿起,一瞬後才道:“不是走了嗎?怎麼又回來了。”
半晌,她看着他,委屈地道:“你昏過去了。”
他笑:“你那麼決然地要走,不把我的威脅放在心上,連你顧蘇兩家的親人都顧不上了,竟會爲了我而折身回來?”
有眼淚從她通紅的眼睛裡流出來,她討厭他問她這麼難堪的問題,本來行爲就已經夠神經質了,難道還要她明明白白地告訴他:
對!我就是放不下你纔回來的!
房中只剩下她的抽噎聲,良久,雲無極擡起手,憐惜地抹去她的眼淚,依然是淡淡的笑:“愛哭鬼,每次都只知道哭。”
她恨恨地瞪他一記,抽回身去繼續生悶氣。
雲無極頓了一會兒,輕聲道:“我給你講講蝶妝的故事吧?”
雲來愣了一愣,傻傻地望着他,看着他挑起好看的眉,又道:“不過看你好像很生氣,我還是不要講了。”
她沒有說話,拿起手邊的藥碗要出去。
“不過你要是不困的話,我還是可以勉爲其難地講給你聽。”
雲無極欠扁的聲音從後面飄來。
雲來走了兩步,咬咬牙,折身回到窗前,板着臉盯着自己的腳尖看,耳朵卻豎起來。
拍了拍牀沿,雲無極示意她躺上去,快要入冬,夜寒露重,她又穿的單薄,雲來的意志力沒有抵抗得住柔軟牀鋪的誘惑,想了想,還是拖鞋在他身邊躺下,只是跟他隔了些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