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依紅傍粉憐香玉(四)

“老爺,何必與這等人計較?不若還是上京去吧。{”身邊那陳姓的侍妾,就低聲向着丁一這麼說道。倒不是怕事,而是覺得沒趣。她雖是家族裡的庶出女兒,但論起輩份,和陳循還是五服內的,能叫得了陳循一聲伯父的。

其他三位基本也是差不多,別說丁一在這裡,就是靠她們四人之中隨便一位,也不至於怯了知府的兒子。都是官二代嘛,拼關係、拼家裡的官帽子,怎麼說也是能跟首輔、六部尚書這級別攀上親戚的,會怕一個知府的兒子?何況這事還是佔着理。

丁一卻就微笑着按了按她的手,對她笑道:“一件事辦好再辦另一件吧。”

他來這詩會,本來就是要收羅人才的,不是收羅人心的,是人才。

現在就走,那真的就是白費了功夫。

收羅人才做什麼?美洲、非洲那一大塊地方,總要有地方官去管理啊,才叫做殖民啊!

要是跟大明一樣,搞宣慰司,宣撫司,小國國王來了,就給封個官,沒事能朝貢,回禮還佔人家整個國民生產總值的大頭,那叫什麼殖民?那佔的地方越多,虧得越多吧。丁某人可沒有這麼幹的打算。

甚至,丁一壓根就不打算在海外搞什麼議會式的結構。

殖民政府搞什麼議會?這玩意得和山姆學習,國內國外是兩回事,殖民地就是儘可能剝削,各種文化侵略、價值觀侵略。國內就好好當燈塔,這纔是高明的手段。

那麼,讓一個大字不識的農民去當殖民地總督合適。還是讓一位讀書人去做這個職位合適?當然可能有個別大字不識的農民能幹得比讀書人好,但總歸來說,有功名的讀書人,至少大概率上來說,管理一個城市,還是要更爲有效一些,執行丁一這邊發佈的政令。也會更有力些。或是更直接些:剝削起原住民來,會更爲隱蔽和有效。

這纔是丁一爲什麼要籠絡這些讀書人的根本。

李大公子能受這些讀書人的追捧,也不單單他是知府的兒子。此人在嚴州是有不錯的文名,相比起來,要比王平之這位同知公子強出許多。而且王平之考了兩回進士都落榜,李大公子卻是還沒去考。大家都認爲。以李大公子極爲敏捷的文思,進士的希望,是要比王平之大得多的。

此人行在樓梯上,踏了三步,便開口呤道:“芹川鄰大塢,碧水接山都。”芹川邊上有個地方,就喚作大塢,來的路上就擺了兩回渡。這一句倒是切境,只見他又行走兩步。又接着呤道,“霜白孤騷客,殘黃伴瘦駒。”這是說秋涼之色,倒也不算無病呻吟。

落了樓梯,行到丁一桌前,望着那幾位侍妾,卻就搖頭呤道:”雅香依陋壁,紫蝶戀柴蘆。何以澆胸壘,千杯濁酒無?”

這就是罵人,罵丁一是陋壁,是柴蘆,而那些侍妾自然就是雅香、紫蝶了,他是多麼爲這雅香、紫蝶不平啊,以至胸中了有塊壘,要用千杯酒來澆才行。

這人算是個有才的了,律詩不好弄,三四、五六斷句,都要對得嚴整,並且起承轉合要接得上,韻腳又要講究,不能這句押三江,下句押四支,每個字的平仄,也得對得上。文思敏捷這位是真當得上的。

何況在符合這些條件的前提下,他還能把丁一罵上,罵人不難,要弄一首每句都要出典,平仄韻腳合乎格律,起承轉合也沒問題,對仗也合適的律詩出來罵人,並且隨口就來,就真的一般讀書人都搞不來的,這可不是湊上四十個字就能交差的活計。

這倒不用幫閒暖場,邊上士子聽着,就有人拍案嘆道:“當真高才!大公子這份詩才,真真是難得的!”

又有人把這詩從頭呤了一回:“芹川鄰大塢,碧水接山都。霜白孤騷客,殘黃伴瘦駒。雅香依陋壁,紫蝶戀柴蘆。何以澆胸壘,千杯濁酒無?”、

看來這位不是要拍馬屁,是要找磋來着,但從頭到尾,卻真找不着拗律之處,只好無奈搖了搖頭道,“學生不如也!”

那些持杯過來向丁一發難的舉人,卻是拍案叫好,紛紛對丁一說道:“兄臺,都是讀書人,俗話說,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呤詩也能湊。郊遊至此,怎麼也得湊個趣!”

看熱鬧那真是不怕事大,更有人接着撩拔:“方纔丁臺隨口呤出文正公的‘濁酒一杯家萬里,燕然未勒歸無計’,來些朔風氣味,一蕩李大公子的婉約,豈不大妙?”這就是硬要把丁一架到火上來烤了。

丁一倒是老老實實地推卻着,一是他現時在地位、聲望、權勢,作爲出一首詩詞,太差的話,以後被人發現是他做的,那就很尷尬,很丟臉了;二是詩詞這玩意,還真不是看功名的,作八股,憑多出的幾百年見識,憑信息爆炸年代的經歷,加上被學霸們虐出來的水準,他真不怯,但這詩詞,講才情的好麼?並且人家下完樓梯就吟出來,丁一要在紙上修改半天,那也真不如不作啊!

“學生不擅此道,諸兄見笑了。”丁一起身作了個羅圈揖。

誰知李大公子聽着,冷笑道:“如此,不知道丁兄來此何事?我等邀友郊遊論詩,若是不擅詩詞,當自行藏拙纔是。爲何兄臺又是香車美人應邀而來,難不成,真如劉某這不堪小人所說的,兄臺此行,是爲把身邊玉人送與在座某位?”

這打人不能打臉,丁一聽着就炸毛了,這是把丁某人比成皮條客啊!

丁一是動了氣,微笑問道:“定要我作?”

“正是!”李大公子冷笑着盯着丁一說道。

“濁酒爲題?”

“濁酒爲題,不過若是抄襲旁人之作,丁兄卻就怪不得我等要給你難堪了。”

丁一臉上的笑意愈盛了,點了點頭道:“如此說來,倒是幾段長短句,便博諸君一笑,如何?”

“詩詞皆可,無妨。”李大公子用下巴指着丁一這麼說道。

詞也有它自己的格律,不見得就比詩容易,並且意境這玩意,這裡都是行家,出口便知道高下,李大公子認定了,只要丁一接招,今日就勢必丟臉的!

“欲寄愁心朔雁邊,西風濁酒慘離顏。黃花時節碧雲天。”丁一稍一思索,這不得已之時,他自然便當毫不猶豫當起文抄公了,而納蘭性德自然就是首當其衝地慘遭盜版了。

丁一方纔吟到此處,便有李大公子的幫閒失笑道:“這平仄不對啊!”

話沒說完,便被李大公子一腳踹了過去。

李大公子的臉色很不好看,幫閒沒水平,他有啊,這不是詩,這是詞,正是《浣溪沙》那個詞牌。這三個斷句一聽,李大公子便已覺得有些寒意,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他是內行,自然品得出,丁一吟出來句子,和他自己作的詩詞的高低和不同了。

而當丁一吟出後半闕來:“古戍烽煙迷斥堠,夕陽村落解鞍韉。不知征戰幾人還。”

那這個鎮的酒樓裡,基本都沒聲音了。

這玩意,要是一班文盲或是沒接觸過詩詞的人,聽着真怕不是懂誰的好,不出奇,搞不好還數數誰吟的字數多吧。

但此間坐的是什麼人?有舉人功名的就有十來個了,其他的就算是秀才,也是很有詩名纔會被邀來參加這郊遊詩會的,也就是說,都是懂行的人。

便是李大公子和王原從嚴州府帶來的那些女校書,那也是青樓裡的紅牌,這年頭的青樓紅牌詩詞歌賦是看家本領——往粗糙裡說,跟後世那些失足婦女,要不會iso一套技藝的話,都不好意思說自己從那百越之地歷練過一個性質。

所以這裡都是行家,好不好,那一吟出來,大夥就品得出其中高下的。

這玩意雖說文無第一,但境界差太多,也真的就不用爭議的事。

有隨行的歌伎已調了琴瑟,按着調子,唱起了丁某人“作”出的這詞來,當她們唱出第二遍時,這已是一個態度,就是女校書們已有了共識,丁一所作的,那要比李大公子強出太多了。要不然唱完丁一的詞,也該唱李大公子的詩才對啊。

士子們還沒表態,怎地李大公子帶來的女校書就先表態了?

前者還在斟酌一下,有沒有可能爲李大公子兜圓回來,以免李大公子臉上太過難看;後者則不然,這年頭紅燈區分許多種,能混到她們這地位的女校書,可不是靠iso一條龍來攬客的,一味討好依附權勢,要是這權貴膩了,那她們就完蛋了。所以才名和傲骨往往纔是她們最爲豔麗的飾物,她們自然是敢表態的,以顯示自己在詩詞上,在氣節上的修養。

女校書表了態,士子們也就沒法再裝下去,紛紛起座對丁一作揖:“丁兄高才!”、“夫子隨手拈來,卻頗有靈性,在下佩服!”李大公子真的是一張臉紅到不行了,感覺這丁夫子真真是可恨,明明水平這麼高,之前偏偏裝模作樣,引自己出手,再來打臉讓自個難堪!

不過若是技止於此,就這麼點本事,李大公子也不會得到嚴州府士林、官場一致的推許。

連眼珠一轉都不用,李大公子馬上就換了個話題,才情比不起丁夫子?沒事,把丁夫子名聲搞臭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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