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的燈會之前,在廣東的潮汕平原上諸多鄉村還有着自己遊神賽會的風俗,正是一年之少有喧鬧熱鬧的日子。; .不過於這一年,正統十八年這個原本歷史上沒有出現的年號裡,卻就於這喧囂裡,隱隱有着一股不尋常的暗流在涌動。
這些藉着廟會暗中聚集的,卻不是泥腿子與苦哈哈們,而是各個鄉鎮裡的地主、豪紳、士人,他們帶着自己的家丁親信,藉着串門和拜會黃堂府尊的名義,向着潮州府聚集過去,因爲別說有省城布政使處的關照下來,就算沒有這一節,他們也是覺得要動一動的了。
不對勁,覺得整個廣東亂套了,是揭稽這左布政使的看法,而覺得整個潮汕平原都亂套,卻就是這些豪紳士人們的感覺。因爲朱永主持的人武工作,並沒有偷偷摸摸進行,工宣隊光明正大地下到每一個鄉村裡去,用大白話去宣講,到田頭去,到鄉里的祠堂前去……
他們根本就不接受那些鄉紳的招待,極爲放肆地向那些貧民講演着:“這麼下去,大明的官員,就全是貧苦人養着;富人那麼有錢,總能出個把讀書人,他們總是不用納捐出役;窮人呢?要是單純養着大明的官吏倒也罷了,可你們進城去,到鎮裡去,那些靠我們養着的官吏,有給過一個好臉色麼?沒有,能和氣說話就不錯了!倒是那些不用納捐出役的富人、讀書人,總能得到差役們許多的恭維!”
說一次。窮人也就當個樂子,說真的,自己名字都不會寫的人們。要指望他們有多大覺悟,一聽就醒了,就奮不顧身,起來推翻這個腐朽的制度,那真是不太可能的事情。但這玩意架不起工宣隊一旬講幾回啊,他們又不住鄉紳家裡,分散到那些苦哈哈的窮人茅草棚裡住着。幫他們砍柴、擔水什麼的,這時代也沒有什麼娛樂,村裡有人能講幾節三國。都能吸引住大半個村的老少,天黑跑去聽說三國了——那可真是節選的三國,不連貫的,還加許多自己的演繹。因爲講的人也大多不識字。
所以工宣隊的人。說起他們在廣西怎麼土改,怎麼審判劣紳之類的,很快就吸引了大夥的興趣,天黑之後,許多老少就聚過去,聽得解氣了就紛紛地喝起採。地主也不是瞎聾,自然有下人來報知,他們覺得。這麼下去,遲早是要出事的。
當然也有地主通知佃農再和工宣隊的人走近。就別來租田種了。潮汕平原也是民風彪悍之地,地主鄉紳也不是什麼良善之輩,何況還有些士子在邊上煽動給他們壯膽出主意呢?這些事,十鄉八里,不是沒有地主這麼幹過的。
結果呢?就潮陽地區的黃姓地主家裡吧,前腳教家人去放話,後腳工宣隊的人就來了,衝着這黃姓地主的管事亮出一塊腰牌,對那管事說道:“四海大都督府參謀處軍情科辦差,某也不爲難你,去尋鄉里的秀才還是舉人過來吧。”
黃地主開始是打算叫護院亂棍打了出去,不過被小舅子扯住對他說道:“怕不好打,四海大都督府的老大是丁容城,丁容城啊,姐夫你前年去帶着我上府城裡,聽說書,不是還聽着,那丁容城,就是百萬韃虜之中,把太上救了出來那位麼?”這時節通信不發達,鄉村裡還不知道英宗復辟的事,其實就算知道,對他們來說,也不是太過關心的事情,太遙遠了,換個皇帝跟底下百姓關係真的不是很大,除非又要加稅那就另說。
聽着小舅子的提醒,這黃姓地主也想了起來,一拍大腿道:“對、對!說是比趙子龍還犀利的架海金梁、擎天玉柱,記得也是使銀槍的吧?那一杆槍,當真是厲害……說是嶽爺爺傳下來的瀝泉槍是吧?”
小舅子笑道:“姐夫你這是老黃曆了,年前你叫我去府城買布,我又聽得一回,丁容城還有一把畫戟,你知道麼?韃子的皇帝也先都被丁容城拿了!真的!我問了府城的張捕頭,這不是說書先生說的,是公文下來,說是年後就要升堂來審那韃子的皇帝也先!聽說韃子犯邊,丁容城單騎出了關,舉着瀝泉槍一個個的殺,不濟事,於是擎出天龍破城戟!這個不得了,這是西楚霸王項羽的兵器,只一戟下去,就殺了上萬韃子鐵騎,那是不得了啊!”
“好了、好了!你要去當說書先生麼?”黃姓地主倒還清醒,連忙止住小舅子的話頭,卻是皺眉道,“要是他頂爺是丁容城,那還真不能碰……不過,你看會不會,是假的?這年頭冒充官差下鄉騙人的早死仔又不是沒有!”
那小舅子說得興頭起,被他姐夫生生掐住,極爲不爽,聽着卻就癟着嘴道:“伊都說叫鄉里秀才、舉人老爺來看了,咱們族裡又不是沒有人考了秀才中過舉,三房的老祖叔,還放過幾任典吏,都一併請了來就是……”
請了舉人和做過官的人過來,那就真的是愈更不敢動手了,因爲那腰牌正面寫着“四海大都督府參謀處軍情科執事”後面寫着,“兩廣及海外七品以下問而不答皆可執”。那做過幾任典吏的老祖叔沉吟了片刻,把腰牌交給邊上的老舉人、幾名秀才看了,卻開口向那工宣隊的隊長問道,“老夫記得,安全局衙門的腰牌不是這記認。”
做過官和沒做過官,還是有所不同的。這老縣丞不會看着腰牌就認爲是官家人,也不會以爲是錦衣衛,很直接的就提到安全局衙門。那工宣隊長笑道:“老人家好見識。”卻又取下一枚小印遞了過去,“無妨的,我等本就是衛所那邊派人護送來,現就住在村間,老人家可派人到廣州府、潮州府處查證。”
不過縣丞看了那枚小印,卻就連稱不敢,把那小印交與舉人、幾名秀才傳看了一圈,恭恭敬敬遞迴到工宣隊長的手裡,老人和舉人、幾個秀才都親切了起來,紛紛報了自己得中功名的年份,那工宣隊長收起那小印,卻也笑着見禮道:“學生隨先生奔波,從雷霆書院修業三年,去年方纔僥倖畢業,得了箇中等的評價。”
因爲他那小印的文散官的迪功郎,不是武職,這年頭要是武職,這些讀書人卻不見會賣帳,文官卻就不同了。那舉人和老典吏倒也罷了,只是說了句:“卻是新學翹楚,失敬,問容城先生安好。”
他們是中過舉的人,還是有心理優勢的;但幾名秀才就連稱這工宣隊長年少有爲了,由着丁一的勢大,雷霆書院也是水漲船高,而數千人三處書院,每年分放肆業、結業、畢業的三類,一般畢業的都不超過三十人,雷霆書院的學生畢業的,士林默認都是和舉人差不多的水準,事實上能畢業的學生,考秀才也是無不中的。
“還是教人去查證爲好的。”工宣隊長卻是這般說道,然後指着黃姓地主說,“學生要問他的事,頗爲重大,涉及邊患軍事,一旦坐實,抄家殺頭不是說笑,所以諸位還是派人去查證,只是從今日始,黃家所有人等,不得出,不得入,若有走漏一人,到時諸位也與學生一般,是脫不得干係。”
那黃姓地主聽着不禁退了一步,滿帶驚嚇地道:“這、這從何說起?小人遵紀守法……”
“國朝自縣以下,由鄉紳三老共治已是慣例,今日正好諸位長者在此,學生便於此問話,也免得說構陷於汝。”那工宣隊長是一直在等着這機會發難的,哪裡會慌?對那老典吏說道,“老人家,還請您做個筆錄,日後你我皆有個交代,以免被這廝連累。”
連累,這世上的人,誰不忌這兩個字?特別是有功名,有官身的人,別管典吏是不入流,也是官啊,那是知道輕重的人,聽着也連忙叫人準備紙筆,工宣隊長就衝着黃姓地主問道:“你可知九邊有患?你可知廣東沿海有倭賊橫行?你可知道侯大苟在廣西作亂?你可知黃蕭養有餘黨潛伏民間?”
那黃姓地主不知道怎麼答,工宣隊長卻就接着問道:“四海大都督府欲於民衆中剔出匪輩,你卻鼓動佃農,教他們不要與工宣隊接觸,是爲包藏匪類麼?工宣隊下鄉來,可有食你一杯酒?一粒米?一塊肉?你何以阻我辦差?難道你是黃逆、侯逆內應?還是倭人岸上同黨?”黃姓地主哪裡敢答?卻衝那做過典吏的老人就要開口,但卻看着那老人衝他微微搖了搖頭,他是知機的,便沒有叫喚,只是老實認了錯,說以後絕不敢幹這等事。
但工宣隊一離去,黃姓地主和那做過典吏的老人說了幾句,卻就招手讓小舅子過來:“看來官面上是擺不平的了。”黃姓地主對他小舅子說道,“帶一百兩銀子,去尋大頭鱗、鐵猴子那夥人,這工宣隊也就七八人吧,大頭鱗那夥亡命徒足有百來人,教他們把事做乾淨了,這邊再出二百兩!”小舅子嚇了一跳,至於這樣麼?一句話的事,搞到要殺官?